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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仙剑神曲》第一集 作者:牛语者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Mon Aug  2 19:52:29 2004)

   
 《仙剑神曲》第一集 作者:牛语者 






第一集 小子天成 




第一章 搭救 


  太阳升得老高,毒辣的热浪烤得地面直冒烟。 
  城东玉水街的铺面大多已经歇市,几个庄稼汉子晃着肩头上的空竹筐,打从这里经过
。 
  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在“锦衣堂”里随意翻拣着布料,说是要
给孩子裁一件小背心,但看了半天,却没有那妇人满意的料子。 
  妇人大约三十出头年纪,容貌极为秀丽,衣着虽然朴素,但举手投足之间雍容优雅,
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容。 
  她的耐心极好,一连看了十几匹布料也没有半点厌烦。反倒是小女孩不停地缠着娘亲
要走,又是拉衣服又是撅嘴的撒着娇。 
  那中年男子只站在店铺门边,微微阖起的双目好像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双
手负在背后,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忽然店铺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依稀听到有人叫道:“老子今天就揍死你这个兔崽子,
看你还敢不敢偷东西!” 
  “爹爹,外面在干什么?”小女孩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个小孩子偷东西被伙计抓住了,被人压在地上狠揍。”中年男子轻
描淡写的回答说,他的眼睛一直对着店里,却仿佛对街上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一定又是小丁子。”锦衣堂的老板晃晃脑袋说道:“年纪才一点点大,已经是玉水
街有名的小混混,整日游手好闲,也不干正经活。有人看他可怜就施舍点吃的给他,可是
他连个谢字都没有。要是没人给东西吃了,他就干脆去偷吃的,这条街的饭馆茶楼都被他
闹过啦!” 
  “那他的爹爹呢?”小女孩有点疑惑,一双纯洁无瑕的大眼睛一闪一闪,问道:“为
什么他爹娘不管他?” 
  老板似乎很喜欢这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儿,笑道:“他可不像你有爹娘照顾,小妹妹
。也不知道小丁子从什么地方来的,反正从来就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大人。说起来也造孽
,才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啊!” 
  这个时候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门口都有不少想看热闹又挤不进去的人,站在了台阶
上踮着脚朝里瞧,有人还不停地喝采起哄道:“打的好,打死他!” 
  也有几个看不下去人的轻声叹息说:“这样下去,还不把人给打死了?”但到底没有
出面拦着。 
  妇人微微一皱眉头,放下手里的布匹,轻声说道:“听这个孩子的呼吸声,好像快不
行了。再过一会儿非出人命不可。”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道:“你又动了恻隐之心了?” 
  妇人叹了口气,道:“只是个孩子,何必要弄成这样?” 
  小女孩也拉拉父亲的大手,央求道:“爹爹,看他怪可怜的,咱们就救救他吧。” 

  中年男子哼道:“你这个鬼灵精也来做滥好人,你救得了他一时,救得了他一世吗?
” 
  小女孩细长的睫毛扇动几下,慧黠的一笑说:“那爹爹可以把他也带回家,教他读书
写字,今后不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中年男子甩开女儿的手道:“不行,有你这个小鬼就够我和你娘受的了,我没闲功夫
再伺候一个小爷。” 
  “爹——”小女孩把小嘴一撇,泪珠儿就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妇人过来抚摸着孩子的肩劝道:“真哥,不管怎样,先把人救下再说。” 
  中年男子点点头,道:“这小子也够硬脾气,被揍了半死,竟然一声也不吭,冲着这
点,我今天就做一回滥好人了。”话音一落,他的人已经站在了街上。 
  锦衣堂老板和几个伙计揉揉眼睛,心想莫不是眼睛给大太阳刺花了,怎么没看他挤进
人群就到了里面呢? 
  人群里两个酒馆的伙计,正把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用力压在地上揍得兴起。其中一个
两百来斤的壮汉,干脆骑在了那少年的身上,硕大的拳头雨点一样朝少年身上砸落。 
  另一个精瘦的汉子在旁不停用脚猛踹少年,嘴里叫道:“臭小子,活腻了,敢偷咱们
醉仙居的鸡,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那少年的头被牢牢按在泥地里,两手压在胸口,却紧紧攥着那半只烧鸡,死也不肯松
手。 
  “够了,再打便要出人命了。”中年男子站在那壮汉身边说道。 
  壮汉一怔,抬头瞪眼道:“你这书生晓得什么?这种小贼不狠狠教训,他哪会长记性
?”说罢抡拳又揍。 
  但拳头只到半空就动弹不得,中年男子修长白晰的手指,宛如铁钳一般扼在他的腕子
上。 
  瘦汉子见状叫道:“你***想干么?” 
  中年男子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碎银抛在地上,淡淡道:“这够买十只鸡了吧,还不放手
!” 
  瘦汉子捡起银子用袖口擦擦,又用一嘴烂牙咬咬,咧嘴笑道:“嘿,真是二两多的银
子!” 
  “拿了银子,快给我滚。”中年男子最看不得那见了银子就流口水的模样,低声喝道
。 
  飞来一笔意外之财,两个伙计再也不计较其他,眉开眼笑地放开地上的少年。 
  那壮汉临走时,还朝少年身上吐了口浓痰道:“算你这小子走运,下回别再让大爷撞
见。” 
  中年男子的眼睛蓦地一睁,瞬间有两道精光激射而出。他伸手在壮汉背上轻轻一拍:
“快滚!” 
  那壮汉一个踉跄,也不觉得什么,和同伴喜孜孜地拿着银子去了。 
  周围人群见热闹看完了,一哄而散,原来大半都是附近店铺的伙计、掌柜。 
  妇人走到中年男子身旁,望着走远的壮汉,轻声微笑道:“你这一拍,怕他从今晚开
始要在床上疼三天吧?”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小女孩跑到那少年身旁,蹲下身子叫道:“喂,打你的人被我爹爹赶走了,你可以起
来了。” 
  但是地上的人一动也不动,小女孩一怔,伸出小手探到少年鼻子底下,察觉还有呼吸
,心里松了一口气。 
  身后听见中年男子说道:“玉儿放心,他没事。” 
  小女孩怔怔盯着少年问道:“可是他为什么不动啊?” 
  还没有等中年男子回答,少年的头吃力地从泥地里抬起,露出一张混着灰尘与鲜血的
脏脸。虽然到处青一块紫一块,鼻子和嘴角边的血丝还不停朝外渗出,但是那双眼睛却依
然明亮,透着深深的仇恨和叛逆。 
  小女孩儿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又喜道:“你没事吧?” 
  少年没有理她,甚至没有多朝她望一眼,双手吃力的撑着地想爬起来。 
  “你没事吧?”小女孩以为少年没有听见,又关切的问。 
  少年冷冷瞧了她一眼,一声不吭地继续他爬起的努力。 
  那是何等孤独与桀骜的眼神! 
  “扑通!”少年的手一软,无力的趴倒,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一滴鲜血落在了泥地
里。 
  “你不要紧吧?”小女孩从怀里掏出一方娟秀的红色绢帕,递向少年。 
  “滚开!”少年毫不领情,反手一推小女孩儿的手,却软绵绵用不上气力。 
  小女孩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楞在了那里。手里拿着绢帕转头望向爹娘,大眼
睛里秋波闪闪,这次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妇人秀眉一挑,微微怒道:“你这孩子,人家好心帮你,却如此无礼。” 
  少年伏在地上,痛苦的咳嗽几声,有气无力的回答道:“我的死活不用别人管,你们
快滚。”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好小子,有点意思。”话中竟然颇有欣赏之意。 
  却听女孩儿惊声道:“爹爹,他昏死过去了!”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嘴角流露出一缕微笑,喃喃道:“你这小子不要我管,我却偏偏
要管,看你能奈我何?” 
  说着抱起少年,朝街头大步迈去。 
  妇人看着中年男子的背影摇头苦笑道:“六十年静修,也改不掉这副牛脾气。” 
  言似有憾,实则赏焉。 

          ※     ※     ※     ※     ※ 

  “你叫什么名字,小哥哥?” 
  在城东“迎福”客栈的一间客房里,小女孩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瞪着一双好奇的眼
睛望着少年。 
  少年躺在床上,脏兮兮的身子早被擦洗过,衣服也换了新的。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
靠着枕头半倚着床。 
  “小子,我的乖女儿在问你叫什么,听见没有?”中年男子站在一边道。 
  少年干脆把头扭到另一边,装作闭目养神。 
  中年男子嘿嘿冷笑道:“我苏真六十年未曾下过聚云峰,没有想到如今世上娃娃都比
我蛮横。不要以为我会救你就不会拿你怎样,弄火了我,小心剥了你这张人皮!” 
  “爹爹!”小女孩儿不满的瞅着父亲道:“你又在吓唬人家。” 
  苏真微微一笑,心里想道:“你这孩子晓得什么?想当年你爹爹纵横天陆九州的时候
,连白痴听了我的名字都会害怕。若不是遇见了你娘,如今天陆的魔门,怕也早在我的一
统之下。” 
  “孩子,别听他胡说,先来喝口鸡汤。”妇人推开门,端着一碗热汤走到床前。 
  少年闻到诱人的香味睁开眼睛,吃力的捧过汤碗大口喝起来,模样就像三天没吃饭一
般。 
  苏真啧啧道:“小子,慢点吃,不怕汤里有毒吗?” 
  少年一口喝干鸡汤,抓起鸡腿大嚼道:“毒死总比饿死强。” 
  “哈哈,这鸡腿没白吃,终于肯开口了?”苏真抚掌道:“现在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
字了吧?” 
  “丁原。”少年随口把鸡骨吐到地上回答说。 
  妇人暗自一皱眉头,心想这个孩子看来只是普通人家的娃儿,对于诗书礼仪怕是从来
没学过。也难为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外漂泊,为了吃顿饭还被人打成这样。 
  一念及此,心中怜惜又起,于是说道:“你家在哪里,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街上偷东西
?” 
  丁原有点不耐烦的看了妇人一眼,冷冷回答道:“我没家,不偷我吃什么?” 
  小女孩儿同情的说道:“丁哥哥,你真可怜。” 
  丁原像被人踢了一脚的野猫,低吼道:“谁稀罕你可怜来着!” 
  苏真走到床边,注视着丁原道:“你要是再敢用这种语气和我女儿说话,我就把你从
屋里扔到街上去!” 
  丁原毫不畏惧,反而轻蔑的一笑,双脚踩到地上道:“哈,以为给了我口鸡汤喝就可
以教训我,少做梦了,你们也不过是利用我来炫耀自己所谓的善心罢了。不劳驾你扔我出
去,我自己会走。” 
  他穿上鞋子却一怔,才发觉原来的烂草鞋也给换成崭新合脚的新靴子。 
  不晓得苏真给他用了什么灵药,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失大半,淤血也消退许多。但刚一
站起来,肋骨还是传来刺骨的疼痛,眼前一阵金星乱晃,差点摔倒。 
  苏真微笑道:“你这小子身上断了三根肋骨,能再走三步,老子便服了你。” 
  丁原一言不发,艰难的抬脚迈出,额头的冷汗像雨水一样滴落。 
  小女孩望着不忍,道:“丁哥哥,你别逞强啦,快躺回床上让我爹为你医治。” 
  丁原的右脚重重落在地上,粗声的喘息着,就这么一步,仿佛已经有万水千山般的遥
远。 
  “还有两步。”苏真冷冷盯着丁原,计算道。 
  丁原一咬牙,再次抬腿,身体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伸手一扶桌角,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妇人叹息道:“你这孩子,何苦赌气来着,快回床上去。”说着伸手想扶丁原。 
  丁原一甩手,喘息道:“不用你们管!” 
  苏真也不生气,只笑道:“盈妹,随他去,摔死也是他自己的事。” 
  丁原一手扶着桌角,深深吸了一口气,却牵动了身上的断骨,一道道钻心的剧疼像锯
子一样切割着他的神经。 
  然而这个倔强少年竟一声不吭,又奋力迈出了第三步。 
  脚一迈出,丁原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头昏昏沉沉的往前直挺挺栽倒,耳边依稀听见
小女孩惊呼道:“小心!” 
  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醒来,人又回到床上,不过屋子里却只剩下苏真一个人。 
  他修长刚毅的身躯立在窗口,负手端望着屋外冷冷清清的夜色,头也不回地道:“躺
着别动,不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丁原一怔,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你们干么要管我?” 
  苏真哼道:“如果不是玉儿和我夫人,你就是死在面前,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丁原闻言顿时又被激起傲气,冷冷回答道:“我就是真的要死了,也不会求你半个字
!” 
  他虽然年纪小小,但自幼失去双亲颠沛流离,尝尽世间种种炎凉,逐渐养成了孤僻怪
异的个性。 
  在他身边,几乎每个人都把他当成不可救药的小偷和垃圾,或鄙视或嘲笑,偶尔有人
怜悯,也不过是给点吃的罢了。虽然今天在街上被两个伙计打得半死,但对他来说,早已
是家常便饭。 
  虽然拳头无情的落在身上,他却不愿意求饶半句,因为他知道,自己越是求饶,那些
人反而会打得越开心。 
  每一个欺负过他的人的模样,他都牢牢地记在心里,总有一天,他要讨回这个公道。
 
  “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什么公道,公道只给那些蛮横的人,或者有本事的人。”丁原
记起小时候母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那时朦朦胧胧,现在却有了深深的体会。 
  可是眼前的这个素不相识的中年男子,和他的妻女却出手救了他,不仅如此,还对他
百般照顾,关爱有加。 
  丁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这一切的背后,会有何种企图? 
  不过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家三口。他宁可回到冰冷的大街上,也不要躺在
舒适的床上。 
  他最看不得那对夫妇对小女儿宠爱娇纵的模样,心里说不出是嫉妒还是厌恶,只觉得
自己在这里,其实是一个多余的人。 
  在别人赶走自己之前,最好是自己先离开! 
  丁原这么想着,于是他说道:“无论如何,先谢谢你救了我。不过,我现在要走了。
” 
  “去哪儿?”苏真望着窗外问。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丁原一边回答一边下床,却发觉自己身上的疼痛几乎消失
,肋骨只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他心中奇怪自己的伤势,怎么会这样快就得到医治? 
  却未曾料到,方才苏真以精纯的多年修为替他推血行气,又以世人梦寐以求的“无忧
丹”外敷内疗。 
  别说是丁原这种普通的伤,即便是命悬一线,气若游丝,不用一天的功夫,也能够起
死回生,枯木逢春。 
  丁原更不晓得他服用的三粒无忧丹,乃苏真耗费三十年心力精心炼制,修炼之人若得
一丸服之,即可通经舒脉,根深固本,受用无穷。何况他一用就是三粒? 
  这时门一开,小女孩儿跑进来叫道:“爹爹,可是丁哥哥醒了?” 
  “醒是醒了,不过他又要走了。”苏真回答说。 
  小女孩儿一怔,望着正在穿靴子的丁原问道:“丁哥哥,你为什么要走?” 
  丁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这个小女孩,没好气地回答道:“这里又不是我家,我
为什么不走?” 
  小女孩儿关切地细声道:“可是你的伤还没好,爹爹说过,你至少还要休养上五日才
行。” 
  “离开这里我一样可以休养。”丁原站起身来道:“请大叔把名字告诉我,我丁原年
纪虽小,也懂得大丈夫恩怨分明,他日若有机缘,必当回报。” 
  苏真一听大笑起来,道:“有意思,我的名字不妨告诉你,不过你也不必回报。我叫
苏真,行事从来只凭自己喜恶,今日救你,不过是兴之所至,就当是救了条猫。” 
  小女孩儿却仿佛快哭出来似地说道:“丁哥哥,我的名字叫做苏芷玉,爹娘都叫我玉
儿。你不要走好吗?” 
  两人一前一后开口,态度语气截然不同,看上去哪像父女? 
  丁原朝苏真一抱拳道:“要不要救我,是阁下的事情,要不要回报却是我的事情。苏
大叔只当救了一条野猫,我亦只当被另一条猫给救了。” 
  苏真哈哈笑道:“有意思,我下山多日眼看要回去了,却不曾想过,还会遇见你这么
一个有趣的娃娃。可惜你不肯跟我走,不然我倒可以考虑收下你这个弟子。” 
  丁原回道:“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不想当谁的弟子。” 
  苏真刚要说话,神色忽然一动,冷笑道:“难得出来走走,却偏偏有人不想让我清静
。” 
  那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苏真身旁低声道:“有老朋友上门了。” 
  丁原和小女孩都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怔怔望着苏真与妇人,却隐隐感觉到一阵风雨
欲来的紧张。 




第二章 仇家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黑洞洞的屋外,隐隐传来几声狗叫。 
  “一共是九个人。”妇人镇定的说道:“按照九宫方位将这家客栈包围,从他们的足
音来看,应该是碧落山的高手,其中至少有四人是长老级的人物。说不定停云真人这个老
顽固也在其中。” 
  苏真哼道:“他们来得好快,难道是当我苏真修身养性了六十年,变得好说话了吗?
” 
  话音刚落,对面屋脊上响起一阵苍老的声音道:“苏真老弟,水轻盈水仙子,两位别
来无恙否?” 
  苏真的眼睛里赤光一闪,透出骇人的杀机,沉声道:“原来停涛真人这个老杂毛也来
了,碧落七子里最虚伪阴险的就是他。” 
  外面停涛真人声音又响起:“既然苏老弟来到碧落山附近,为何不上山找我们这些老
朋友叙叙旧?若让外人知道,还当是我们碧落山失了礼数。” 
  苏真嘴角微撇,似笑非笑回道:“老杂毛,这么晚你来作什么?” 
  停涛真人答道:“我家掌门师兄得知贤伉俪路经碧落山欣喜万分,一定要贫道邀请两
位上山相会,别无他意,只是为了一叙旧情。” 
  “滚吧!叫停心这个老鬼自己来,凭你的斤两还请不动我。”苏真回答道。 
  又一个女子声音响起道:“苏大侠好大的口气!停涛师兄一人请不动阁下与水仙子,
再加上我和另两位师兄如何?” 
  水轻盈脸色微微一紧,低声道:“是停雪真人,看样子碧落七子果真来了四个。” 

  苏真神色不动,徐徐道:“即使全来,我又有何惧?” 
  水轻盈看了眼满脸疑惑、一点都不晓得危机来临的女儿,叹息道:“我们两人联手自
然不惧碧落九泉剑阵,可是玉儿怎么办?” 
  苏真沉吟道:“碧落山的道士虽然无耻,但也不至于欺负一个小女孩儿,怕只怕我们
应战之时,有别人横插一手可就麻烦。” 
  水轻盈苦笑道:“我们身上藏的东西,不知道令多少人暗地眼红,若不是因为不晓得
聚云峰所在,怕早就杀上门来了。今天这些道士表面看来是为讨伐你这个魔头,说到底,
却还不是为了那东西?” 
  苏真嘿嘿冷笑一声:“我不想给,看谁有本事拿走?” 
  水轻盈轻声道:“那玉儿……” 
  苏真回身弯腰摸摸女儿的小脑袋:“玉儿,你乖乖待在这里。爹娘去见几个老朋友,
很快就回来。” 
  苏芷玉天真的问道:“玉儿也想去,那碧落山一定很好玩。” 
  水轻盈看着女儿纯真的小脸,心里一酸,强自微笑道:“玉儿乖,爹娘是有事,小孩
子不能去的,你就在屋里等,好不好?” 
  苏芷玉歪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说道:“玉儿听爹娘的话,爹娘快点回来。玉儿要娘
亲哄着睡觉。” 
  苏真转头望着丁原道:“小子,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站在这里?” 
  “我不走了,你们去吧,我留下保护这个小妹妹。” 
  丁原双手一扠腰说道。 
  “你?”苏真哈哈一笑道:“你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 
  丁原漠然看着苏真,直到笑声停歇才答道:“没什么可笑的,我既然说了报答你,最
多也就是赔上一条贱命罢了。” 
  苏真脸上轻蔑的神色渐渐消失,颔首道:“好,你留下,帮我照顾玉儿。” 
  “你放心,只要我不死,这个小妹妹绝不会少了半根头发!”他的个子只到苏真胸口
,又没有丝毫修为在身,但言语间却无比坚定,令人几乎忘记他的年龄。 
  苏真一挥手,屋子里忽然亮起一团淡淡的红光,色泽十分诡异。 
  丁原心中一奇,仔细一看才看清楚,苏真手里拿的是一盏巴掌大小的青铜灯,灯座上
雕刻着一头威武的异兽,面目狰狞恐怖。灯心却只有金针一般细小,吞吐着暗红色的火焰
。 
  “起!”苏真一声轻喝,青铜灯离开他的手冉冉飘向空中,淡淡的红光宛如瀑布洒下
,形成一个光罩,正把苏芷玉和丁原罩在当中。 
  “这是上古神物天心灯,可避妖邪鬼魅。你们待在里面不要乱动,更不要去碰触灯座
。若是来了什么陌生人想伤害你们也毋须惊慌,有天心灯的庇护,当世之间能够破解的人
屈指可数。”苏真嘱咐道。 
  “苏大侠,水仙子,你们若是再不应声,我们就自己进来啦!”屋外停心真人的声音
再次催促道。 
  苏真一声长啸,回应道:“城东二十里外有一土坡,乱坟无数,你们若是不怕,就只
管跟来吧!” 
  话音一落,他背后亮起一道眩目的红光,原来是隐在鞘中的魔剑“赤血”龙吟而出,
化作一道闪电射向夜空。 
  苏真的身形一闪,人与那红光合而为一,消失在窗外。 
  “爹爹!”苏芷玉叫道。 
  水轻盈朝丁原一点头道:“丁小友,玉儿便拜托你了。”玉腕翻转,一缕碧色剑光惊
天而起,人也一瞬间消失无踪。 
  丁原望着窗外的夜空出神,心中暗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剑仙吗?若我也能有这样的
本事,还怕那些混蛋作什么?” 
  不料苏芷玉在一边拉他的衣角,轻轻问道:“丁哥哥,你说我爹娘什么时候能回来?
” 
  丁原也不知道,他比起苏芷玉自然懂事的多,明白苏真与水轻盈二人,必定是到城外
空旷处,与什么碧落七子动手去了。至于为什么碧落七子找上苏真夫妇,好像又牵涉到其
他秘密。 
  对于碧落山,丁原多少有些听闻。从此城朝西两百里有一座连绵起伏的大山,终年草
木青翠,名为碧落。 
  许多人都说,在碧落山最深处有神仙居住,半夜里山中的猎户,偶尔还能看见道道七
色彩光,那便是神仙下凡了。 
  可惜山路崎岖,险峰难攀,就算是猴子,也难爬上碧落山中最高的七座峰顶,所以也
没人能亲眼看见神仙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苏芷玉又问道:“丁哥哥,你的伤口还疼吗?” 
  丁原正在想心事,却总被小女孩打断,有点不耐烦道:“不疼。天晚了,你若没事就
先去睡吧。” 
  苏芷玉“哦”了一声,乖乖朝床边走去。说来也奇怪,那从天心灯里洒下的光罩,随
着苏芷玉的移动也渐渐朝外扩散,依旧把他们包在其中。 
  丁原抬头望着天心灯,心想这不知道又是什么仙家宝贝,但那淡淡的红光真能派上什
么用场吗? 
  “丁哥哥,我睡不着。”苏芷玉坐在床上叫道。 
  “睡不着就数羊,数到一百只就睡着了。”丁原随口敷衍说。 
  “可是以前每天晚上睡觉,都是娘给我讲神仙的故事我才能睡着的。” 
  “我不会讲故事!”丁原心想,这个小女孩真是被父母娇惯坏了,怎么这么麻烦? 

  “你可以讲小时候的故事给我听啊!” 
  “我小时候也没什么好说的。” 
  苏芷玉并不放弃,甜甜微笑道:“你可以说说你小时候都玩些什么,爹娘教你读些什
么书,有没有逼你练剑?” 
  丁原想起自己的幼年,不由得一阵气闷,喝道:“快睡!” 
  苏芷玉从小被父母视如掌上明珠,千依百顺,在聚云峰上也见不到第三个生人。什么
时候被人这么恶声呵斥,当下小嘴一撇便哭了起来。 
  丁原被她弄得一阵心烦,他不怕别人拳脚相向,却唯独受不了小女孩的哭泣。只好尽
量用温柔的声音道:“别哭,快睡觉好不好?醒来爹娘就回来了。” 
  “你欺负人家!”苏芷玉抽噎着说。 
  丁原不由得心里苦笑,如果这也算欺负,那么自己以前遭人白眼,还动不动被乱打一
通算是什么?若不是答应了苏真夫妇,他掉头就想走,走的越远越好。 
  可是现在,也只得苦忍着道:“好啦,不要哭了,我给你讲故事。” 
  “真的?”苏芷玉乌溜溜的眼里,泪珠儿还在打转,可是小脸上已经绽开了笑容。还
真能说不哭就不哭,看来在父母面前这是惯用伎俩之一。 
  “我就跟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一个故事吧。”丁原想了想在床边坐下。 
  苏芷玉眼睛眨巴着,托着腮帮子安静的坐在床上听故事。 
  “我小时候和母亲住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子里,母亲靠给别人做衣服上的饰品挣钱。差
不多八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拿着母亲做的饰品上市集去卖,每天也能换得几个铜钱。” 

  “那你爹爹呢?”苏芷玉好奇的打断问道。 
  “我没爹!”丁原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一股仇恨道:“他在我娘亲怀了我时,就不要我
们了,我也从来没想过有这个爹!” 
  “对不起。”苏芷玉轻声道歉道:“你继续说吧。” 
  “十岁那年,眼看我生日要到了,娘亲便叫我把东西卖了,早些回家也好给我过生日
。我一早就到市集摆摊,那天的生意也不错,到中午的时候,我就赚到了平日一天的钱。
中午刚过,镇上的恶霸巴老三又带着一帮走狗上街收保护费。他依仗自己的两个哥哥都是
当地的小官,便无法无天,镇上的人见了他都怕,背地里叫他‘巴阎罗’。” 
  丁原沉浸在回忆中,徐徐道:“他到我的摊上收钱,我照惯例交给了他。哪知道这个
混蛋却说,他大哥要过四十岁的生日,今天的保护费要多收一倍。我身上哪有这么多钱,
只好和他争。巴老三嘿嘿一笑说不交也行,但是我娘亲得到他府里去当一年老妈,算是抵
债。” 
  “我一怒之下,就咬了他手臂一口。巴老三一帮手下立刻冲过来把我揍个半死。他们
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搜走了,一个子儿都没留下,还把剩下那些饰品全都踩得稀烂。当时
旁边聚了上百人看热闹,却眼睁睁看着这四五个地痞撒泼,没人敢说一句话!” 
  苏芷玉怒道:“丁哥哥,这个巴老三太坏了,等我爹娘回来我要告诉他们,让我爹为
你报仇。” 
  丁原摇摇头,继续说道:“我拖着受伤的身子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家。娘亲等我等急了
就到外面找我,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情。我委屈的抱着娘亲大哭,娘边帮我擦着伤口边告
诉我说:‘别哭,孩子。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公道,公道都让那些有本事的人或者霸道
的人占去了,你就忍一忍吧。’” 
  “听完娘亲的话,我果然不哭了,只想着怎么报复巴老三。当天晚上因为集市上赚的
钱都被巴老三抢走,我和娘亲只好将就着吃了两个玉米饼算是过了生日。我越想越气,半
夜里睡不着,爬了起来从灶台上拿了把刀插在腰后就出了门。” 
  “啊!”的一声,苏芷玉抓住丁原的骼膊:“丁哥哥,你是一个人要去找巴老三报仇
?” 
  丁原点点头道:“当时我只想给巴老三一个教训。等我走到巴府门外,那里竟然人来
人往热闹得不得了,原来是正在给巴老大过生日。我站在角落里闻到一股股酒香肉香,心
里难受得很。巴老大过生日就有酒有肉,我过生日却只有两个玉米饼,还要和娘亲分着吃
,这是为什么?” 
  “我心中越想越气,就借着一根大树爬进巴府,里面人多又杂。我装作一个仆役,找
了一把扫帚扛在肩上,天黑也没人怀疑到我这么一个小孩。” 
  “我走到巴府正厅门口,正好碰上巴老三出门送客,他喝得醉醺醺走路也不稳。我便
跟着他,等他送完客也没回正厅,而是往隔壁的院子去了,原来是尿急。活该这混蛋倒楣
,那院子里除了一个服侍他的小丫鬟外,什么人也没有。” 
  “我悄悄走到巴老三身后,拔出刀低声说:‘巴阎罗,小爷今晚就要了你的命!’一
刀捅进他的腰里,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苏芷玉惊道:“你把他杀了?” 
  丁原哼道:“算他命大,那时我个子太小只能捅在他腰上,没经验又十分慌张,给他
拣了一条烂命。不过这是我以后才知道的,那时我也以为他死了,那个丫鬟一叫,我慌了
,急忙丢了刀翻墙逃出巴府。” 
  “我不敢直接回家,在外面躲到天快亮了才悄悄回到家里。可是一进门,我就发现屋
子里已经被人砸得乱七八糟,娘亲也不见了。” 
  “是不是巴老三的人来报复了?”苏芷玉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亲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问附近的人也没人说得清楚,
我又怕巴老三的人再来寻仇,只好赶快离开。以后我回去过几次,却一直没有找到我娘,
想来……她是叫巴老三给杀啦。” 
  “也许你娘是自己走的呢?” 
  “不可能。”丁原摇头道:“我娘就算要走也一定会带上我,而且也不会在半夜里走
啊!” 
  苏芷玉此刻已经觉得那个巴老三,实在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于是说道:“丁哥哥,等
爹娘回来,我一定求他们帮你教训那个巴老三。” 
  “不用。”丁原瞥了一眼苏芷玉道:“我将来一定要亲手宰了他,但愿他活得够长。
” 
  苏芷玉正想说出“到时候我也去帮你”这句话时,头顶的天心灯突然颤抖了几下,发
出“丝丝”的低鸣。 
  丁原一震,站起身道:“你别说话,好像有恶人来了!” 
  “这个小弟弟怎么这样说话,姐姐看上去哪里像恶人了?”原本关闭的房门无风自开
,一名艳丽妖娆的紫衣少妇笑盈盈立在门口。 
  丁原知道来人必定是冲着苏真夫妇,于是冷冷地道:“你不敲房门,也不问里面的主
人是否愿意见你便闯了进来,不是恶人又是什么?” 
  那少妇嫣然一笑,像是牡丹花开般眩目,道:“你这孩子是谁,如此伶牙俐齿?” 

  “你又是谁,来干什么?” 
  少妇抬头看了眼天心灯,回答道:“我是水仙子的老朋友啦!六十年没见,自然想上
门探望一下。怎么,他们不在吗?” 
  丁原晓得这少妇明知故问,他心想那苏真与水轻盈夫妇,看样子都是剑仙高人,来找
他们的人无论安得是什么心,都必定不好惹。他既然答应要保护他们的小女儿,自然不能
食言,说什么也要撑到他们回来。 
  于是说道:“你是我娘亲的老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你?” 
  少妇一怔,咯咯娇笑起来:“别骗姐姐了,当姐姐不知道苏真和水轻盈只有一个女儿
吗?” 
  苏芷玉瞪着少妇,然后转头低声问:“丁哥哥,她找我爹娘干什么?” 
  “别说话。”丁原先示意她噤声,接着对少妇道:“苏大叔和水大婶马上就回来,你
可以站在那里等会儿。” 
  “又骗我。”少妇娇笑道:“小弟弟,你不晓得骗死人不偿命吗?苏真和水轻盈现在
怕正和碧落山的杂毛道士们斗呢?哪会这么快回来?” 
  丁原从她话里听出这个少妇虽然不是碧落山的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却不是来给苏
真帮忙的。 
  少妇亲切的目光又投向苏芷玉问道:“小妹妹,你就是苏真和水轻盈的女儿吧?” 

  “我叫苏芷玉,姐姐是谁?”这小姑娘一点也不明白危机四伏,看这少妇模样十分漂
亮,语音娇柔,不免生出亲近之心。 
  “姐姐我呀叫晏殊,认识姐姐的人都称我作‘紫练仙子’,姐姐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
不好?” 
  晏殊的名号里有紫练两字没错,那是因为她擅长施展魔门至宝紫灵鞭,但“仙子”两
字却是自封的,多数人还是叫她“妖姬”。 
  看她容貌不到三十,约二十几岁,事实上早有百岁之龄,与苏真夫妇几乎是同代人。
她出自大雪山万壑谷灭情婆婆门下,依仗师门声威与手中的紫灵鞭纵横天陆。 
  平日里虽然任性刁蛮行事怪异,但也不曾有什么大恶,故此正道中人亦不曾过多为难
于她。 
  “别听她胡说。”丁原用身子拦在苏芷玉前,警惕的瞪着晏殊道:“你既然自称是水
大婶的老友,也应该是个成名人物,怎么又卑鄙到打一个十岁小孩的主意?” 
  “瞧你说的。”晏殊又是一阵娇笑:“我只是想带她去找爹娘,又有什么不对了?若
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给你发一个誓,绝不伤害这个小妹妹就是了。” 
  她的话也不晓得几分真几分假,但丁原站在床前只认准一件事情:无论是谁,都别想
把苏芷玉带走! 
  他冲着晏殊说道:“你就是发一百个誓也没用,反正苏家妹子绝不会跟你走。” 
  晏殊心中暗想:这个小鬼也不知道是苏真水轻盈从哪儿找来的,一丁点儿年纪,却是
如此难缠。 
  如果再不想办法将苏芷玉骗走,以后只怕再难有如此好的机会。自己好不容易等到这
么一天,只要挟持苏真的宝贝女儿,就不怕他夫妇不低头,难道偏偏被一个小鬼搅和了不
成? 
  话又说回来,倘若不是两个小孩头顶的天心灯,她又何必在这里费什么口舌? 
  正思忖间,窗台底下无声无息钻进一条小蛇,金色的身子不过三尺多长,飞快的朝床
边滑去。但是那蛇头刚一碰到天心灯射出的红光,蓦地“嗡嗡”声大作,天心灯光华爆涨
,颤动的更加剧烈。 
  那金蛇宛如被电击一般反弹出数尺直撞在墙上,拼命扭曲几下便不再动弹。 
  苏芷玉大吃一惊,一把抱住丁原叫道:“蛇!” 
  晏殊咯咯笑道:“小妹妹别怕,不过是外面那个老毒物的一贯伎俩,有姐姐在,还容
不得他猖狂。” 
  静静的院落里一个沙哑的声音徐徐响起道:“紫练妖姬,你连十岁的小孩也骗,果然
越活越回去了。” 
  丁原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又来了一个麻烦人物。 




第三章 天灯 


  一股阴风在屋子里盘旋而起,半空的天心灯不停摇晃,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抖动着它
。 
  一个中年侏儒汉子自门外飘了进来,他的脸只有常人的一半宽度,五官细长几乎挤在
一堆,全身上下包裹在一条黑色丝绸中,双手从丝绸间裸露出来,一直垂到膝盖。 
  他左手握着一根比他人高出一倍的金色蛇杖,一条比方才死去的小蛇更细三分的金色
小蛇盘踞杖头,高昂着三角脑袋,“嘶嘶”吐着红信。 
  更让人感觉诡异的是,此人周身裸露之处布满金色鳞甲,片片犹如拇指指甲般大小。
额头上居然突起一枚鸡蛋大小暗红欲滴的血色肉瘤,整个人样子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在丁原与苏芷玉眼里,这个人像妖更多一些。 
  晏殊见那黑衣人目露凶光,怨毒的盯着半空的天心灯,不由得用讥笑的口气道:“我
劝你算了吧,老毒物。凭你那点道行,还破不了天心灯。” 
  黑衣人喑哑的嗓音犹如蛇在嘶鸣般说道:“我偏不信这个邪!” 
  他的口中念念有词,眼睛里放射出森森绿光,左手的蛇杖渐渐平飞而起,蓦地幻化做
一条金色巨蟒,血盆大口吐着腥风朝床上的苏芷玉扑去。 
  苏芷玉一声骇叫,紧紧抱着丁原的后背不停地颤抖,眼睛一闭哭泣道:“爹爹,我要
爹爹!” 
  丁原盯着巨蟒,反手拍着苏芷玉的肩膀,口中不停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
” 
  那巨蟒似乎也晓得天心灯的厉害,只敢徐徐接近红光,十数米长的身子绕着红光形成
的圆罩转了几圈,这才渐渐朝里面收缩。 
  晏殊笑道:“老毒物,别白费力气了,不如坐下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黑衣人也不说话,眼睛里的绿光越来越盛,额头的血瘤更加鼓胀,暗红色不停的加深
,颤动中一颗颗腥红的水珠向外溢出。 
  在巨蟒的挤迫下,光罩缓缓缩小,慢慢朝床边退却,但其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不停
发出“嗡嗡”之声。 
  丁原起初也有些害怕,但是看见金杖化成的巨蟒,一时之间也奈何天心灯不得,不由
得出言嘲讽道:“老妖怪,你家小爷就坐在这儿,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啊?” 
  黑衣人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怪叫,催动巨蟒运起十成功力朝里面收缩,直挤得光
罩扭曲变形,却就是不碎。 
  这黑衣人的辈分尚在晏殊等人之上,与一百五十年前碧落七子的师尊千秋真人平辈,
只不过一正一邪不相往来,口碑更是迥异。 
  知道黑衣人的都唤他作“老毒物”,他也处之泰然。 
  其实黑衣人真正的本名叫仇凌夷,早年也被人称作天龙真君。但龙他是不养的,蛇蝎
等等毒物却豢养不少,并经常凭之伤人。 
  若论修为,天龙真君本人也不见得十分高明,但那些毒物却防不胜防。他要对付谁极
少当面下手,往往在暗地里施以各色毒物,不少高手便是这么不明不白栽在他的手里。 

  久而久之,天龙真君名号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臭,被人称作天陆九妖之一。在这九人里
,若论名声自然是红袍老妖最响,但颇多的人却对天龙真君更加头疼。 
  他手中金杖,原本是由一百多年前自黑枫山中收服的一条千年巨蟒炼制而成,与杖头
那金丝蛇同为防身之宝。 
  天心灯虽然是上古神物,但天龙真君自恃金杖威力强大,偏要一试。 
  随着金杖幻化的巨蟒发威,光罩越缩越小,几乎就要贴到两人身上。那巨蟒蟒身与丁
原、苏芷玉近在咫尺,几乎触手可及,硕大的蟒头来势汹汹的朝着两人张开大嘴,喷着几
令人窒息的绿色腥雾。 
  若不是天心灯庇护,只怕那恶蟒吐出的毒气,就足以令两人身赴黄泉。 
  苏芷玉原本吓得直哭,现在却连哭也不敢哭了,只缩成一团,把头埋在丁原的背上闭
着眼死死抱住丁原。 
  丁原虽然心中也在害怕,但脸上却一点也没流露。他始终记着自己一个用鲜血换来的
经验:“你越害怕,欺负你的人就越得意。” 
  他壮着胆子盯着巨蟒,只等万一天心灯支持不住便立刻扑向那怪物,说什么也不能让
它伤了苏芷玉。这是自己答应苏真的,拼了性命也要办到。 
  但他也低估了天心灯的威力,此灯看似普通青铜制成,实际却是上古时候的陨铁锻造
,即使是仙家兵器也不能损它分毫。自灯中射出的红光,更是汲取万载天地之灵气,岂是
那千年蟒蛇可以破解的?若非如此,苏真夫妇也不敢放心离去。 
  眼看光罩收到极致,天心灯蓦地发出清脆的金属鸣响,灯心爆出耀眼的红光,光罩像
鼓足了气的气球朝外反弹,整个屋子都被震得发颤。 
  若是此刻从屋外望去,此屋宛如被一个奇异的红色光球裹住,摇摇却不坠。 
  那金色巨蟒蓦地痛苦扭曲,箭矢般地弹起,轰隆一声撞墙穿洞而出。天龙真君脸若死
灰,急急召回金杖。待金光一闪金杖回到手中时,杖身已扭曲得不成形状,色泽亦黯淡许
多。 
  天龙真君好不心疼,这金杖他苦修了百多年才有今日威力,但被天心灯如此一破,怕
再花五十年也未必能恢复今日水准。 
  一念至此顿时恶向胆边生,怒嘶道:“好个苏真,水轻盈,敢坏我仙家宝贝,今日我
必和你们斗个你死我活!” 
  话是这么说,但面对天心灯,他也没有更好办法。虽然那条金色小蛇尚未用上,但那
是自己最后的法宝,如果再遭厄运,今后的日子可就不怎么好过。 
  丁原见天龙真君受挫,心中一定,冷笑道:“老妖怪,你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小爷
在这儿接着。” 
  晏殊一阵咯咯娇笑道:“老毒物,你吹什么大话,如今吃亏的可不是你吗?我劝你还
是快滚吧,等苏真回来,他一只手就能把你摆平。” 
  天龙真君脸色红一阵绿一阵,赧然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不走?” 
  晏殊眼珠一转,答道:“我自是在等帮手来助阵,他若来了,就更没你什么事了。”
 
  天龙真君嘿嘿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你紫练妖姬向来独往独来,又哪来的帮手
?” 
  话音刚落,屋外有人冷冷道:“不错,帮手没有,仇家倒是不少!” 
  晏殊脸色一变,又旋即娇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东海平沙岛的晋公子。” 
  一个白衣青年应声走进屋内,屋子里的气温顿时降低不少。 
  他看上去三十余岁,鹰鼻薄唇,眼睛似睁非睁,眉宇间杀气十分浓重。 
  东海平沙岛属于天陆正道的名门大派,与碧落山在正道上的威望不分伯仲。这个晋公
子更是平沙岛百年一出的奇才,年纪虽轻却已声名鹊起。 
  白衣青年的目光冷冷扫过晏殊与天龙真君,冷笑道:“两个魔门妖孽也敢来这里放肆
,若自己不想滚,就让小爷送你们一程。” 
  天龙真君色变道:“就是你师父尤老鬼也不敢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你是活腻了?”
 
  晋公子道:“那是我师傅给你点面子,小爷我可不吃这一套。” 
  晏殊打圆场道:“大家都是为了同一目的,何必呕气,还是快想法子把天心灯破解了
。有那小姑娘在手,不怕苏真夫妇不低头。” 
  晋公子不屑道:“我堂堂名门正派,岂能和妖孽联手,还不快滚。” 
  天龙真君忍无可忍,怒嘶道:“小贼好大胆子!”他的手微微一扬,一道金光射向晋
公子咽喉,正是那条金丝蛇。 
  晋公子不慌不忙,长袖挥出,黑洞洞的袖口无风鼓动,那金丝蛇就像自己要送进袖子
里一般。 
  天龙真君诧异道:“东海平沙袖?”手里一扬,金丝蛇受到感应收了回来。 
  晋公子也收了东海平沙袖,傲然道:“你还有什么伎俩尽管使出。” 
  丁原瞧着眼前几个人怕都奈何天心灯不得,暂且放下心事,却没有想到他们自己已先
内讧了起来。 
  天龙真君与晋公子横眉竖目,剑拔弩张。刚才一次交手表面看似乎平分秋色,但连丁
原也看出失去金杖的天龙真君,恐很难斗过那个晋公子了。 
  晏殊只站在旁边,嘴角带笑也不出声。她好像心里巴不得这两个人先斗个两败俱伤,
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丁原眼珠一转,有意讥笑道:“老妖怪,你活那么一大把年纪有什么用,连个晚辈也
斗不过,我若是你,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天龙真君怪啸一声,小嘴张开吐出一道色彩斑斓的五色光芒,直朝晋公子射去。 
  在丁原看来,这道彩光不过挺有趣的而已,但晋公子却神情第一次变得凝重,目光紧
锁那道彩光,右手一翻已多了一把玉箫。 
  那道彩光名为“千色万毒练”,乃是天龙真君闭关修炼一个甲子才练成的绝毒法术。
为了练成“千色万毒练”,六十年间,不知道有多少世上的绝毒之物死在天龙真君的手里
。 
  寻常人莫说沾上一点,就是闻到一丝“千色万毒练” 
  里散发出的腥味,也要立时全身腐烂而死。即便是晋公子这样的仙家高手,对此亦不
得不大为忌惮。 
  天龙真君练成此功后,一心要在天陆扬名立万,本不到迫不得已,也绝不会将这手压
箱底的本事使出。可是今日出师不利,折了修炼多年的金杖,那金丝蛇也差点被晋公子用
东海平沙袖收了去。恼羞成怒之下,便使出了“千色万毒练”,以争回颜面。 
  晋公子执箫在手放在唇边,脸上青气大盛,运用出十成内家真气吹动玉箫,但听一声
悠扬箫声奏起,自箫孔里射出一道青色罡风。 
  他手中的玉箫本也是东海平沙岛七宝奇珍之一,用万年空灵璇玉制成,传到晋公子手
中已历九代。晋公子出道以来,自恃师门仙术高超,极少亮出这支玉箫,今日形势险恶也
顾不得许多。 
  那孕育天地万毒的彩光,与包含宇宙空灵之气的罡风撞击在一起,形成一团滚滚而动
的光球,但见青色罡风在外,五彩绚光在里,一时间僵持不下。 
  丁原固然看得目瞪口呆,那晏殊早含一粒灵药在口躲到角落里,饶是如此,也觉得一
阵头晕目眩,不由心得中暗惊道:“这个老毒物不晓得何时修炼成如此歹毒的法术,还好
不是冲着我来,否则我亦只有靠着紫灵鞭夺路而逃了。” 
  那箫声渐渐拉高,吹的竟然是一首“碧海潮生曲”。 
  传言东海平沙岛第三代掌门盛年之时,创下了这套“碧海潮生曲”的功夫,天陆成名
高手亦难以在箫声中支持住一炷香的时间,连当时的天陆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曲难平,虽
勉强撑着听完全曲,却当夜吐血而亡。 
  从此之后,天陆魔道便有“碧海易渡,仙曲难平”之说。 
  晋公子的修为虽然比不上当年的先辈,但天龙真君哪敢怠慢?他运起全身功力,将修
行了百多年的老底全部使出,勉强与晋公子斗了个平手。 
  可是晋公子的箫音越来越高,那罡风也越来越强劲,明显得还有后劲,自己不免相形
见绌。 
  晏殊见状心中暗道:“那老毒物虽然讨厌,但终究不难对付,若是晋公子胜了,今晚
我可难讨好了。”如此一思量便有了主意,手中紫灵鞭一扬,娇笑道:“晋公子,你是名
门正派的得意传人,我和老毒物却同是邪魔歪道,毕竟同病相怜,今晚只有得罪公子了!
” 
  那紫灵鞭凌空一挥,自鞭上幻化出数百朵大小如婴儿手掌的莲花,闪烁着紫金色的光
华,顺着风势铺天盖地打向晋公子。 
  她知晋公子是正道高手,又有璇玉箫助阵,故不敢藏私,出手就是成名绝技“金灯万
盏”。 
  如此一来,晋公子也有些吃紧,他好不容易在与天龙真君的对抗里渐渐占上风,这晏
殊偏赶这个时候横插一手。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分出三成罡风护住周身,如此一来,天龙真
君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见晋公子的身体周围刮起一道青蒙蒙的罡风,那数百朵金莲上下翻飞,寸步不离的
围绕其身,却始终破不了晋公子的护体罡风。 
  三人各施绝技在这客房之内争奇斗艳,一时间难分轩轾。 
  但无论三人如何苦苦争斗,那天心灯的红光始终罩住床边的丁原与苏芷玉,令他们毫
发未伤。 
  丁原虽难知其中凶险,却也明白无论谁赢,对自己都没有半分好处。只盼望他们就这
么打下去,一直斗到苏真夫妇回来。 
  但那碧落山高手岂是容易对付?何况还有碧落九泉剑阵。苏真夫妇虽然堪称当世绝顶
高手,顷刻之间也难以取胜。 
  屋中三人正斗得热火朝天,却不料床下有一人从地底冒出。 
  那天心灯尽管封住四面通路,却唯独对这来自地底的袭击无可奈何。而来人偏巧是一
位土遁高手,趁着晏殊、天龙真君与晋公子正打得你死我活之际,偷偷从地下窜出。 
  他的模样甚是可笑,矮胖的身体宛如一个吹足气的大圆球,四肢比常人短了一倍,光
光的脑袋上生着豆大的一对小眼。穿了一身土黄色道袍,打扮颇像出家的道士,手里拿的
却不是拂尘,而是一支四尺长的黝黑三棱梭。 
  这道士蹲下身体,脑袋刚好挨到床板,竖着一对圆圆的小耳朵听了听外面动静,脸上
露出得意的笑容。 
  若在平时,他的举动必然早被屋里人发现,可是现在那三人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对手
身上,竟然忽略了这个道士。况且,他的出现方式也颇为诡异,竟是利用土遁钻进了床下
。 
  那道士将三棱梭夹在骼膊底下,两手小心翼翼朝床外伸出。说也怪,明明他的双臂只
有常人一半的长度,但那双手臂好像自己会长一般,渐渐伸出了两米多。 
  丁原正在紧张的盯着屋里三人打斗,苏芷玉更是乖乖的只敢伏在丁原背上,根本没有
注意到床下正有一双手朝自己伸来。 
  那双手臂犹如灵蛇一样攀上床沿,悄悄朝丁原与苏芷玉探去。道士虽然人在床下见不
到床上的情况,可是手上就像长了眼睛,方向丝毫不差。 
  眼看距离二小只有几寸远的时候,丁原终于发觉。可还没有等他叫出声来,那双手如
毒蛇出洞,闪电般扣住他和苏芷玉二人。紧接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传来,两人在惊呼声
中双双被扯到床下。 
  晋公子第一个觉得不对,他眼角余光正扫到一双肥手将丁原与苏芷玉拖到床下,情急
之下止箫大喝道:“床下有人!” 
  晏殊与天龙真君也已察觉,三人一起罢手望向床下。 
  虽然床下一片漆黑,但这三人是何等目力,正看见那黄袍道士一手一个小孩沉进地里
。 
  “桑土公!”天龙真君咬牙切齿的叫道。 
  他与桑土公同是天陆九妖中的人物,却素无往来。那桑土公隐居于天陆西南的百万大
山里,平日难得到道上露一次面。但他每回出现也必然会掀起一阵波澜,其声名绝不在天
龙真君之下。 
  桑土公的功夫倒也平平,唯独那土遁神技为当世一绝,只要让他双脚踩在地上,就是
大罗金仙也奈何不得。 
  他的为人虽然有些古怪,但真正坏事倒也干得不多。 
  因为生性木讷,又天生带点口吃,经常被人笑话。因此桑土公极少在大庭广众下露面
,在天陆正魔两道对他的恶评也不算多。 
  万万没有想到桑土公居然也赶到这儿来,还趁三人你争我夺之际出手抢走两个小孩。
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也就罢了,那女孩可是苏真夫妇唯一的掌上明珠,竟然被桑土公破了天
心灯抢得先机,天龙真君不由得恼恨不已。 
  晏殊一跺脚嗲声道:“都怪你们,这下如何是好?” 
  天龙真君狠狠道:“找桑土公算帐去!” 
  晋公子冷笑道:“他用土遁远飙,你到哪去找?” 
  天龙真君道:“他跑不远,桑土公夺了那女孩,必然要找苏真夫妇谈条件,绝对不会
离开本城。” 
  晏殊泄气道:“就算这样,也无异大海捞针。” 
  天龙真君哼道:“难不成我们三人直接找苏真夫妇讨要那东西。碧落山出动了九个高
手也未必奈何苏真夫妇,我们三人就算联手,只怕不够苏真一个人打发。” 
  晋公子不满的冷笑道:“那也未必!”说罢转身走出客房,也不知道他是否真要去找
苏真夫妇。 
  天龙真君的脸越加阴沈,在这三个人里他是吃亏最大的一个,自己的金杖被天心灯打
得不成形状,到头来还是落得一场空。 
  “桑土公,我就不信找不到你!”天龙真君狠狠唾了口浓痰,屋子里刮过一道阴风,
人已去了。 
  晏殊抬头看了眼天心灯,幽幽叹了口气,身影也在屋中消失。 
  原本热闹无比的客房里顿时沉寂下来,只有天心灯依旧悬在半空悠悠发着红色的光华
,但是床上的人已经不在了。 




第四章 土遁 


  丁原被桑土公夹在肋下,像是上了铁箍一样半点动弹不得,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四周
“沙沙”的声音不断。 
  他本还想张嘴骂人,可是迎面一把泥沙直灌嘴里,只呛得半天喘不过气。那边的苏芷
玉也没了动静,想来也是一样的。 
  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丁原心中明白自己是被人拽进了土里。可是为什么自己虽然觉得
呼吸有些困难,却没有气晕的感觉?而那人又怎么可能在地下穿梭? 
  短短的半个晚上,丁原已经见到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比很多人一辈子见到的怪
事更多。 
  传说里的剑仙还有各色妖魔鬼怪纷纷亮相,他们的目标,无疑是苏真夫妇手里的什么
东西,但除了碧落山的人敢正面对撼外,其他人都把主意打在了苏芷玉身上,自己也就跟
着受此无妄之灾。 
  此时,丁原心中倒不是害怕,但一想到抓住自己和苏芷玉的虽不知是何人,也必定是
冲着苏真夫妇来的。若当真对苏芷玉不利,自己便有负所托。脑筋急转之下,不停的动着
脱身的念头。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丁原眼前一亮,呼吸顿时感觉顺畅许多,跟着被人一松手扔到地
面。 
  人在地中穿行良久,此刻出来本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但好在外面尚是夜晚,只能借着月光依稀可辨是一座黑漆漆的土地庙。 
  “爹、娘,快来救我啊——”苏芷玉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丁原没觉得怎样,倒把桑
土公吓了一跳。 
  虽然这里已经是城外十里一座废弃的土地庙,周围也没有人家。但如此动静万一落在
同道耳朵里,岂不给自己招来大大的麻烦。 
  他一声低喝道:“不,不许哭!” 
  哪知道苏芷玉却哭得更加响亮,他自然不明白苏芷玉从小被娇生惯养,偶有顽皮太过
遭爹娘斥责,但只要哭声一起必然万事大吉。今夜连遭险境,看家本事岂有不用之理! 

  桑土公无奈,肥手捂住苏芷玉的小嘴,恐吓道:“你再——哭,我,我就把你给——
宰了!” 
  丁原的身子被摔在地上,原先得无忧丹神效愈合的伤口差点再次断裂,只疼得他冷汗
淋漓。但他硬忍着不吭声,听桑土公吓唬苏芷玉反而笑道:“你连话也讲不明白,居然还
敢出来混?” 
  桑土公像只被踩到尾巴的野猫,一跳多高叫道:“谁,谁说我,不、不、不会说话的
?啊唷!” 
  原来一个不留神,手上被苏芷玉狠狠用小嘴咬了一口。 
  他的手一松开,苏芷玉便叫道:“你这坏蛋快放开我,不然我叫爹爹来揍你屁股!”
似乎在她心目里,打屁股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刑罚了。 
  丁原吓了一跳,怕桑土公拿苏芷玉出气,于是朗声道:“不要欺负小女孩,有种冲着
我来!” 
  桑土公像拎小鸡一般拽着苏芷玉,朝丁原嘿嘿一笑道:“看,看不——出,你小小,
小小年纪,还——挺讲、讲义气。” 
  丁原仰起脸望着桑土公,虽然对方伸一个手指头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但那又如何?反
正自己是贱命一条,在这个世界上再无亲人。即便死了,天陆也只不过少个无名小混混而
已。 
  谁会为自己流一滴眼泪呢?活着又有什么好?丁原不知道。自从失去了母亲,他混迹
市井,尝尽各种辛酸,从未有一天真正开心过。 
  这样的活着,没有任何渴求的赖活着,对于丁原来说其实亦无丝毫留恋。他不过是因
活而活罢了。 
  他毫不相让的回敬道:“我也看不出,你一把年纪了还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桑土公的圆脸涨得通红,梗着几乎没有的脖子道:“我桑土公活了一百五十多岁,杀
过人,放过火,但从不干鸡鸣狗盗之事!”他情急之下,长长一句话居然说得十分顺溜。
 
  丁原轻蔑的哼道:“算了吧,就你?躲在人家床底下,趁大人不在就把人家女儿偷来
,这又是什么?” 
  桑土公憋得脸更红了,却说不出话来。他为人虽然怪僻,但也绝不肯昧心而言。丁原
虽然年纪不到桑土公的一成,但伶牙俐齿又占着有理,硬叫对方说不出话来。 
  丁原反倒不着急了,慢条斯理道:“你若真的有种,不妨把小女孩送回去。等她爹娘
回来,真刀真枪拼个痛快。” 
  “不,不行!”桑土公这次却回答的痛快。 
  “为什么?” 
  桑土公“我”了半天才小声道:“我打不过他、他们!” 
  丁原见他的样子不觉好笑,心中感到这个家伙虽然脑筋直了一点,但也不全是坏人。
如果自己设法打动他,说不定可以救下苏芷玉来。 
  苏芷玉听桑土公亲口承认不是爹娘对手,不由得心中得意,说道:“大坏蛋,你若再
不放了我,等我爹爹找来,小心把你屁股打开花!” 
  桑土公嘿嘿一笑道:“有,有你在我——手上,我、我不怕、怕!” 
  丁原故意嘲笑道:“原来你这人连当恶人都当得没种,要靠人家的孩子,才敢和苏真
夫妇叫阵。” 
  桑土公急道:“你,你这娃娃懂——什么?我,我这叫智取!” 
  “智取?”丁原哼道:“你这方法愚蠢透顶。就算一时要挟了苏真夫妇,等人家要回
孩子,回头再找你算帐,你一样完蛋。” 
  “我,我会叫他们——立下、下一个、个毒誓,”桑土公说话自己吃力,听的人更加
吃力:“苏真——他素来,讲、讲信誉,我——我不怕,他反悔!况——且,我、我只要
——钻进土里,他也拿——我没、没办法。” 
  桑土公虽木讷,但也认死理,一旦认准的事情,牛也拉不动。 
  丁原心中暗暗焦急,也不知道苏真夫妇是否能打退碧落山的人,又是否能够找到这里
来? 
  苏芷玉小嘴一撇,不服气的道:“会像老鼠一般的钻洞就好了不起么?要是我爹爹来
了,就算你钻进地里,他也能把你揪出来。” 
  桑土公显然对自己的土遁极有信心,闻言反驳道:“吹——吹牛!” 
  “小孩的话是最真的了,你的那点微末功夫又怎么是苏真的对手?”土地庙里又多了
一人的声音,听起来无限娇媚,却偏偏出自男人的嗓音。“我劝你还是把人交给我吧,桑
土公。” 
  桑土公脸色一变,叫道:“耿无行!” 
  这三个字念念得又难得的清晰,可见他对来人十分忌惮。 
  不等丁原苏芷玉说话,桑土公一手一个夹起他们,身上黄光一闪,口里念念有词,人
又往土里钻。 
  事实上,他完全可以不顾丁原死活,方才在客栈因为猜不准哪个是苏真夫妇的小孩,
故才两个一起抓来,如今已经明明白白了,完全可以只带着苏芷玉一人逃生。可是偏偏桑
土公就是死脑筋,既然抓了两个来,也就要带着两个一起逃。 
  丁原的身子刚刚沉下地面,就听见耳畔“轰”的一声闷响,眼前绿光一闪刺得眼睛生
疼,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回地面。 
  此刻桑土公自身难保,手也松开了。丁原与苏芷玉一左一右在半空里翻滚几圈,那苏
芷玉竟然迅速稳住身形,轻飘飘的落地,原来是情急之下用上了母亲传授的“水天一色”
身法。 
  虽然她年纪幼小,身法不怎么到家,但保证屁股不先着地也还够了。 
  苦的是丁原,他重重摔在地上,四肢朝天,险些疼昏过去。如果不是体内无忧丹化解
成的真气护着他,就这一下已经要了他半条小命。 
  苏芷玉一声惊呼,脚一落地,也不管来了什么恶人,冲到丁原身边叫道:“丁哥哥,
你没事吧?” 
  那边桑土公亦是稳住身形,梗着几乎没有的脖子叫道:“小子,你没死吧?” 
  丁原心头一动,暗想那小女孩也就罢了,这桑土公似乎也并不是恶人。但嘴里却只哼
了声算作回答。 
  桑土公听见丁原的哼声也放了心,不知道为什么他颇喜欢这两个孩子。也许是多年隐
居十分寂寞,有这么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和自己斗嘴也是一乐。 
  耳里就听那耿无行得意的“娇笑”道:“我说你逃不了的,桑土公。” 
  桑土公双手握住三棱梭,口中喝道:“两个——娃娃闪、闪开!” 
  耿无行一身花枝招展的彩衣装束,在夜色里看起来十分刺眼。他的容貌颇为俊俏,可
惜媚气太足,全身都散发着比女人还浓的香味。 
  从年纪来看,耿无行也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但是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单凭容貌绝对
不能用来推算年龄。事实上,耿无行的岁数早逾百岁,与苏真乃是同一辈分的人物。 
  他的右手握着一把白玉折扇,正在轻轻摇晃着。那扇上画着九个极尽妖娆的女子,神
态妩媚却透着一股股鬼气。 
  桑土公如临大敌,目不转睛的盯着耿无行。尽管从年岁上说自己比耿无行高出一辈,
但论实力,耿无行却在自己之上。 
  他出自天陆北疆天峰山忘情宫门下,其师楚望天是当今魔门顶尖高手,曾经与苏真等
人在百年前并称魔道十大高手。如今的忘情宫在他的调教下已经成为魔道三大门派之一,
气势之盛,连正道的七大剑派也为之侧目。 
  耿无行是楚望天三大弟子里最小的一个,修为虽然也居于最末,但在天陆群雄中已足
以纵横。尤其是他手里的九幽白玉扇为楚望天亲传,威力更是不容小觑。 
  桑土公虽然位列天陆九妖之一,但扬名的是他的土遁之术而非真正功夫。 
  “桑土公,把那个孩子放下,我可以饶你一条老命。毕竟你多年修行也不易啊!”耿
无行悠然说道,好像已经认定桑土公不是自己对手。 
  桑土公怎肯甘心?他一咬牙道:“我、我绝不!” 
  “那可就是你自找的了。”耿无行笃定的拿着折扇一摇一摇,半点也不着急,就像猫
戏老鼠一般。 
  桑土公土遁之术被破,就只有硬拼。他知道要是等耿无行的九幽白玉扇出手,自己绝
难讨好,于是先发制人,手里黑油油的三棱梭一声呼啸,化作一道黑光直刺耿无行。 
  耿无行的身子动也不动,只是手里折扇猛地一摇,自那扇面上刮起一道黑色的阴风,
“忽”的一声扑向三棱梭。 
  那三棱梭似遭遇极大阻力,在空中不停颤抖,虽没有回退却也无法再往前。 
  只是这么一个照面,两人高下已经显而易见。 
  那边苏芷玉可不管这许多,只轻声问道:“丁哥哥,你有没摔疼哪里?”一双小手就
要扶起丁原。 
  丁原只觉全身剧痛哪能动,他低喝道:“你别管我,快趁这两人厮杀赶紧逃跑,到城
外找你爹娘去。” 
  “那你怎么办,丁哥哥?” 
  丁原咬牙忍着疼痛道:“他们要抓的人是你,我不会有事。” 
  苏芷玉犹豫道:“可是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啊?” 
  丁原心中道:“这个小女孩人虽不大,心地倒也不错。但愿她长大了还能这样。” 

  这时传来桑土公一声大吼,原来是他的三棱梭已被阴风吹得滴溜溜在空中打转,眼看
就要抵挡不住了。 
  那边的耿无行却好整以暇,依旧不紧不慢的摇晃着折扇。 
  丁原心中一急道:“快走,不然就晚了!” 
  “我要照顾你!”苏芷玉这次回绝的更加干脆。 
  丁原没想到这个小女孩一下子变得如此固执,借着夜色看见她娇美的小脸蛋,心里却
不由得一酸。暗道:“她的父母都是传说里剑仙一流的人物,将来她也必定会成为神仙一
般的少女。我又算什么?我不知道我爹是谁,也不知道娘到底死了没有?在别人眼里不过
是个小无赖罢了。” 
  想到这里且悲且怒,奋力用手一推苏芷玉道:“快滚,我不要再看到你。若不是你,
我也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苏芷玉一怔,大眼睛里泪光盈盈,眼看又要哭出来。 
  丁原实在不明白她哪来这么多眼泪,当下也不理她。 
  谁知道苏芷玉并没有哭,更没有离开,反而用手一抹眼睛,轻声道:“丁哥哥,虽然
你对我这么凶,我却知道你是为我好。爹爹和娘亲从小就教我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你为了
我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够说走就走,不管你的死活?” 
  丁原心中只有苦笑,面对这么一个自作多情的小女孩,他也只好甘拜下风。 
  这个时候场上形势又起变化,桑土公见三棱梭无法克敌,索性收回手中。 
  那耿无行更是得意,用阴阳难辨的嗓子道:“桑土公,你现在滚蛋还来得及,我一向
有好生之德,你若是遇见我的两位师兄,只怕现在已成死人了。” 
  桑土公一阵喘息,结结巴巴道:“小、小狗莫要——猖狂、猖狂!今、今天,你——
爷爷跟你拼、拼了!”话音一落,三棱梭猛地插进土里,足足有三尺之深,梭杆上黑油油
的光华来回流动,嗡嗡的乱颤。 
  “裂地刀!”轰的一声,地上飞沙走石,土地庙也连晃好几下。 
  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自三棱梭插入处应声而开,宽度足足有一丈多。那沟渠闪电一般
朝耿无行的脚下延伸,裂开的地缝之中无数乱石激射向半空,声势异常惊人。 
  当下耿无行不敢怠慢,身形一晃升到半空,像是有人用绳子吊着他一般摇摇晃晃,就
是不落下。 
  他手中的折扇也凭空卷起一股黑色的旋风,将射向自己的飞石一一裹在里面,不停的
绕着自己的身体打转。 
  但那地下射出的乱石竟然像无休无止,足足半盏茶的功夫也不见减弱,在耿无行身边
旋绕的石头越来越多,到最后几乎把他整个人全裹在其中。 
  丁原与苏芷玉固然是看得目瞪口呆,内心深处居然也希望桑土公获胜。尤其是耿无行
阴阳不分的样子,着实招人讨厌,相比之下,桑土公虽然也长得古怪些,人倒还算不错。
 
  但世事往往事与愿违,突然听见耿无行一声“娇叱”,九幽扇黑光大盛,土地庙里刮
起一道道可怖的阴风,几乎令人无法站住脚。 
  那围绕在他身边的乱石轰然一声四散而开,砸得到处乱飞,有一块险险落在丁原头上
,却被苏芷玉用小手轻巧的一拨弹开。 
  丁原心里更是难受,暗道:“连这个小女孩都比我有本事,可笑我居然还大言不惭的
向苏真夫妇保证保护他们的女儿,其实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又想到:“若是当年我哪怕只有小女孩这般的本事,也不会被巴老三他们欺负,娘更
不会死在他们手里。要是我现在学得这样的功夫,也可以找巴老三报仇血恨。可是,又有
谁肯收我这个穷小子呢?” 
  他在这里思绪万千,那边的桑土公却面临生死关头。 
  原来耿无行破解了裂地刀后,虽然身上无伤无痛,但原本自以为十分风流倜傥的模样
,多少显得有点狼狈。 
  他这数十年来呼风唤雨,正魔两道的人物对他多有敬而远之,何时受过这种气?恼羞
成怒之下,口念真言,运起全身十足的功力,施展出师门的绝技“九幽魔煞”! 
  但听阴恻恻的呜咽连声,扇面上那九个美女竟然飘然飞天,在空中结成九曲大阵,或
怀抱琵琶或手舞罗带,形态各异。她们的身影轻飘飘有如鬼魅,浑身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
的阴森死气。 
  丁原与苏芷玉都瞪大眼睛,望着那半空里飘浮的九名美女,并不晓得其中厉害。 
  这九名女子原是百年前的冤魂,被楚望天以九幽阴火炼化,收到了扇中。一旦念动真
言,将她们的魂魄放了出来,无异于将九个魔煞一起放到了人间。 
  耿无行继承乃师衣钵,在九幽扇上苦心修行近一个甲子,直到最近才修炼成了九煞齐
出的最高境界。没有想到第一个比试的,居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高弟,而是桑土公。 

  桑土公脸色大变,万没有想到耿无行居然练就九煞齐出。那九个女鬼冤魂也不急于朝
桑土公发动攻击,却在他周围翩翩起舞,呜咽而歌。 
  桑土公一咬牙道:“好,好你个——耿无行,你、你有九煞齐、齐出,我也和——你
,拼、拼了,这条老命、老命!”他的手中三棱梭蓦地飞起,在空中不停的旋转,到最后
形成一团黑影。 
  耿无行笑道:“桑土公,你在耍杂技吗?” 
  桑土公也不回答,脸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芒越来越浓,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答落下,嘴
里不停念着什么。 
  耿无行发觉有些不对,惊疑道:“桑土公,你要干什么?” 
  桑土公的眼睛猛地睁到最大,哈哈一笑说:“我、我跟你拼、拼命!”他头顶的三棱
梭转得愈加快了,带动起周围的狂风大作,将苏芷玉与丁原直吹得朝旁边闪。 
  耿无行不敢再等究竟,手中的扇子摇成一阵白影,嘴里发出一声尖啸。空中的九个女
子闻风而动,齐齐朝桑土公杀来。 
  桑土公理也不理,低低吼叫道:“桑土公!” 
  听闻此言,耿无行的脸色大变。 




第五章 元神 


  只见桑土公光秃秃的头顶金光一闪,冒出一团青烟,在空中迅速凝成一头一丈多长的
穿山甲! 
  那穿山甲的双眼闪着金光,一条红色的长舌吞吐不停,上面的粘液甚是恶心的滴落到
地上,顿时将地面蚀出一个个小坑,直冒出刺鼻的轻烟。 
  桑土公却如入定一般,双目圆睁一动也不动,在丁原看去宛如是一尊泥塑的雕像。 

  那穿山甲的一对前爪像人一样,握住空中飞舞的三棱梭,只是随意的一挥,一道金光
波纹似的朝外四射,九名扑来的妖艳鬼姬就仿佛遇到了阎王般,忙不迭地朝后飞退。 
  其中一鬼姬退得稍慢些,被那道金光扫中双腿,只听见一声凄厉的鬼嚎,便在金光里
瞬间幻灭。 
  耿无行恶狠狠盯着半空里的穿山甲,惊叫道:“元神出窍!” 
  原来那硕大的穿山甲便是桑土公的本命元神,他在五百年前本是百万大山里的一只普
通穿山甲,因为误服仙草这才通了灵性。经过三百多年的修炼,最后终于炼成人形,以“
桑土公”为号。 
  这土遁之术可以说是他得道前的谋生手段,修炼成妖后,亦以此闻名天陆。 
  大凡修炼之人,无论是正魔两道者皆有本命元神在身,那亦是修炼者的精髓与命门所
在。若修行到家,如桑土公这般的魔道高手,平日里也可以本命元神神游天外,却绝少在
遇敌时显现。 
  本命元神的威力固然强大,然而一旦出窍,一则肉身失去凭依,极易被仇家趁机毁去
。二则元神出窍最耗内家真气,莫说时间一长,内力不济又来不及收回肉身,有魂飞魄散
之虞,即便能够顺利回到宿体内,也大大折损元气,要想恢复,少则数十年,多则上百年
。 
  故此,无论情况如何险恶,正魔两道的高手也绝少以本命元神出窍退敌,否则即便成
功,自己也成半个废人,后面几十年的日子绝不好过。 
  但偏遇上桑土公这样实心眼的人,一旦发起狠来什么也不顾,竟然招呼也不打,就祭
出了元神。 
  即使是耿无行这般的人物见状也不由得心惊,此时就算他有心暂退,只怕桑土公也不
肯轻易放过。无奈之下唯有拼死周旋,心中却也在暗暗叫苦,原本只想叫对方吃点苦头知
难而退,谁晓得桑土公说拼命,还真的拼上了老命。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咬牙催动苦修了一个甲子的魔门真气,九幽白玉扇在手中舞得像
风轮一样,源源不断将功力注入那八名鬼姬身上。 
  但见半空中的八名女鬼冤魂眼睛里的幽光大盛,身影也越涨越大,到最后竟有两个大
汉般高大,在耿无行的咒语驱动之下,朝桑土公的本命元神发动第二次攻击。 
  这一人一妖八鬼在土地庙展开好一场恶战,只杀得天地无光,山河变色。 
  桑土公本命元神化作的穿山甲手舞三棱梭,犹如魔神下凡,杀气凛凛威不可挡。耿无
行驱动的八名鬼姬虽然厉害,却在道行上逊色不少,只敢远远在外围缠斗。 
  耿无行心中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他知道桑土公的本命元神虽然厉害,但也不可久持
,只要自己顶住开始的一段时间,接下来桑土公势必在劫难逃。 
  但话虽这么说,但真要抵挡住桑土公的元神,耿无行也不得不施展出全身的力气,事
后若性命犹存,也需得闭关十年以上,方能从这一战中恢复元气。 
  丁原与苏芷玉已经缩到角落里,看那两人斗得惊天动地,丁原低声道:“玉儿,看样
子现在他们俩谁都顾不上你,你赶紧逃吧。” 
  苏芷玉道:“丁哥哥,你也和我一起走吗?” 
  丁原心中苦笑,暗道:“我若能走,早便走了,还傻等在这儿给那两个妖怪做盘中餐
吗?”他催促苏芷玉道:“你管我干什么,我和你原本没有一点关系,过了今天我们也要
各走各路。” 
  苏芷玉一个劲摇头道:“丁哥哥,你是好人,我绝不能扔下你。等找到我爹娘,我一
定求我爹收你做他的关门弟子。” 
  丁原心中一动,他虽然完全不了解仙魔两道之事,但今晚历劫也能知道,那苏真夫妇
绝对是一流人物。如果苏真肯传授自己艺业,哪怕学到他的半成,也足以报仇雪恨。 
  但他为人倔强,亦绝不肯为此低声下气求人,于是道:“我不会求你爹,你也不用为
我去求。你现在快走,不然什么都晚了。” 
  苏芷玉想了想,小手伸到丁原骼膊下,小心翼翼的把丁原扶起道:“我带你一起走。
” 
  说话间,突然听见耿无行愤怒异常的一声尖啸,两人抬头一看,原来那八名鬼姬又被
桑土公的本命元神破去了一半! 
  耿无行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害怕,要知这九幽白玉扇乃楚望天亲传他的宝物,是楚望天
早年得意的贴身法宝之一。那九名女鬼更是收来不易,毁去一个便少一个。 
  今晚一场恶战,居然被桑土公破去一大半,别说自己心疼不已,回去后也无法向师尊
交代。 
  急怒之下,耿无行尖叫道:“老鬼,你毁我仙家宝贝,我跟你至死不休!” 
  土地庙中阴风大作,空中传来滚滚雷声,耿无行全身衣裳鼓胀成气球一样,手里的九
幽白玉扇射出万道黑光。 
  原来惊怒之下,耿无行施展出他出道以来从未用过的“九幽天煞大法”,拼着耗损半
个甲子的功力,也要击杀桑土公。 
  这么一来,可苦了苏芷玉和丁原,两人在罡风里连站也站不稳,更不用说要苏芷玉搀
扶着丁原逃出土地庙。苏芷玉每迈出一步,都被罡风吹得歪歪斜斜,数十步路竟比登天还
难。 
  桑土公祭出的元神见状也不畏惧,反而舍弃了那四名不堪再战的鬼姬,挥舞手中的三
棱梭直冲向耿无行。 
  耿无行双目尽黑,狰狞的面容如同恶魔一般恐怖,全无半点妩媚模样。那九幽白玉扇
在主人的催动下,轰然爆出三团黑色光焰,在空中幻化成三个手持力斧的黑甲魔煞,与桑
土公的元神斗在一处。 
  这一战的凶险又不知胜过方才多少倍,只片刻功夫,一名黑甲魔煞被三棱梭透体而过
魂飞魄散。 
  但桑土公的元神也不好过,另一名黑甲魔神趁机在穿山甲厚实的背上斩下一斧,虽然
没有砍断它的身子,却也是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耿无行如有感应,“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手里的扇子挥舞更急。那边桑土公的肉身
也是一阵摇晃,后背上裂开一道血口。 
  穿山甲一声哀鸣,使出全力以三棱梭劈断刺伤自己的黑甲魔煞一臂,但身上跟着又吃
一斧。 
  片刻功夫,穿山甲遍体鳞伤,浑身浴血。但是黑甲魔煞也被它杀得只剩一个,四名鬼
姬更是再折一半。 
  两人的喘息越来越剧烈,耿无行不停地朝外喷黑气,桑土公的元神也不停喘着气。但
这个时候他们都已欲罢不能,只得死拼下去。 
  穿山甲突然发出一声低吼,三棱梭左右开弓再将两名鬼姬杀死,然而它的胸口也被黑
甲魔煞的利斧劈出一道伤口,连肠子也流了出来。 
  苏芷玉何时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忍不住惊呼,差点当场就吐了出来。 
  耿无行鲜血狂喷,身躯弹射而起,九幽白玉扇化成一道刀光劈向穿山甲的脑袋。 
  穿山甲手中的三棱梭飞速弹起架住玉扇,却难防身侧的黑甲魔煞举斧又劈。 
  耿无行趁机玉扇一挥,九根扇骨宛如利箭一般射出,桑土公的元神近在咫尺,连闪避
的时间也没有。 
  但见那穿山甲猛地一甩头,也不理睬利斧与扇骨,口中的长舌飞镖似地吐出,迎面穿
透黑甲魔煞的心脏。 
  黑甲魔煞应声而灭,但临死前,那斧子却还是砍在了它的背脊上。 
  “噗噗”声接连响起,九根扇骨一根根全部刺入穿山甲的身体,一道道血柱冲天飙起
。穿山甲负伤而吼,手中三棱梭也深深刺入耿无行的胸口。 
  耿无行没有想到桑土公如此强悍,狂叫一声玉扇松手落地,整个人也朝后飞去。 
  桑土公的元神亦是强弩之末,连三棱梭也无力拔出,庞大笨重的身躯重重砸落在地上
,再也无力动弹半下,任浑身鲜血直淌,眼看也活不成了。 
  “啪”的一声,耿无行的身子也结结实实撞在庙门口,像死鱼一般瘫软在地,胸口还
插着那支三棱梭。 
  一场龙争虎斗,最后落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苏芷玉正扶着丁原好不容易逃到庙门口,忽然见面前落下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立在地
上竟是耿无行,不禁吓了一跳。但低头看见耿无行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于是又松了口气,
抬脚想从耿无行身边绕过去。 
  谁知耿无行并未真的死透,蓦地身体弹起,张开双手掐向苏芷玉狞笑道:“就算我死
了,也要找你垫背!” 
  苏芷玉一下子傻在那里,连动也不能动。 
  丁原见状虽然也是错愕,但他终究生性机敏,想也不想便横身护在苏芷玉身前。 
  耿无行的一双血淋淋大手正抓在他的咽喉上,令他顿时透不过气,连骨头也几乎要被
掐断。 
  丁原借着最后一点神志,双手下意识抓住耿无行胸口的三棱梭,拼尽全身气力朝里一
绞。如果是人间平凡兵器原也奈何不了耿无行,但这三棱梭是桑土公修炼百年的魔宝,岂
同凡响? 
  耿无行一声狂叫,双手渐渐松开,身子也朝后软倒。 
  丁原觉得喉咙上一松,刚猛咳着喘口气,却见耿无行微闭的双目突然圆睁,双手抓住
三棱梭朝前一扯,那三棱梭竟然直透丁原的前胸,自后背穿越而出。 
  两个人被三棱梭穿在一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丁哥哥!”苏芷玉被眼前景象惊得不知所措,大声哭叫起来。 
  忽然觉得肩头一暖,似乎被人握住,她下意识的又是一声尖叫,几乎昏了过去。 
  却听背后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道:“玉儿别怕,爹娘来了。” 
  苏芷玉回过身,只见水轻盈正站在她背后,虽然神色略显疲倦,但目光里满是怜爱与
欣慰。 
  在水轻盈身旁,苏真一脸铁青,身上的黑衣几处破损,渗出暗红血迹。 
  苏芷玉呆呆的盯着爹娘半晌,突然哇的一声眼泪狂涌而出,叫道:“娘!”然后扑进
了水轻盈的怀里。 
  水轻盈怜惜的爱抚着女儿不停起伏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女儿,没事了。”
 
  苏真走到丁原与耿无行身边,耿无行已经没了气,而丁原也是气若游丝,眼看是活不
成了。 
  苏真知道不能莽撞地拔出丁原胸口的三棱梭,当下伸手如电,连点了丁原身上数处穴
道,以仙家真气暂时封住他狂流的鲜血。 
  “爹,快救救丁哥哥!”苏芷玉挣脱水轻盈的怀抱,急切的央求着说道。 
  苏真眉头紧缩,摇摇头慢慢说道:“你丁哥哥怕是活不成了。” 
  苏芷玉一呆,哭道:“我不要,爹您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 
  苏真与水轻盈对望一眼,彼此露出苦笑。 
  他们与碧落山九大高手苦斗半夜,最后终于击退敌人。碧落山一名二代弟子被苏真当
场杀死,另有五人重伤。如果不是水轻盈力阻,只怕那些人没一个能活着回去。 
  但经此一战,苏真与水轻盈也耗损不少功力,至少得回家静修数年。他们挂念女儿,
急急返回客栈,却见客房里空空荡荡,只有天心灯还孤零零散发着红光。 
  幸好苏芷玉手腕上套着一个银铃手镯,这被称作“灵犀镯”的银铃手镯共有两只,每
只上有八个小指甲大小的银铃。只要用真气催动其中一个,另一个即使在千里之外,也能
发出回应。苏真夫妇正是借着这灵犀镯搜寻到了土地庙。 
  他们远远就看见耿无行扑向爱女,可恨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水轻盈
更是闭起双目不忍再看。 
  哪晓得丁原在危急关头横空出手救下苏芷玉,苏真与水轻盈心中对他的感激无以复加
。因此,但凡有一点办法,这夫妇两人也要救活丁原,可惜三棱梭透体岂是儿戏,以苏真
的神通亦是束手无策。 
  忽然听见有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幽幽叹息道:“这、这个娃娃,真——不错,可惜,
要、要陪——我老怪——一起下、下地狱啦!”原来是桑土公的元神伏在地上说话。 
  苏真虽没亲见桑土公劫走自己的女儿,却也猜到了大半,自然对其元神也没有什么好
感,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苏芷玉看着桑土公垂死的模样,却动了恻隐之心,恳求道:“爹爹,他其实也不坏,
你也救救他吧。” 
  苏真本想不理,但看着女儿的娇弱乏力、泪光盈盈的样子,也心中一软。 
  他早年也是魔道绝顶人物,行事一向嚣张。但遇到水轻盈后性子收敛不少,得此爱女
,性情更是变得温和许多。 
  摸摸女儿的小脸,苏真暗想道:“丁原我是救不活了,那桑土公除了窥觑我手中宝物
外,也没什么大恶,为人更是憨直,不如遂了玉儿的心愿。”于是他右手扣印,驱动真元
,脸上青气一闪,将桑土公的本命元神送回肉身。 
  桑土公的身体抖了几下,缓缓软倒在地,叹了口气说:“多谢、谢你了,但、但我怕
——也活、活不了——啦!” 
  苏真手一扬,抛出三粒红色丹丸在桑土公脚边,冷冷说道:“你先服下,再找一僻静
之处调匀真气,然后回家闭关数载,功力虽不能恢复如初,也足够你自保。” 
  桑土公一阵错愕,他自然晓得这三粒丹丸就是闻名天下的无忧丹,苏真虽有炼制,但
至少也需耗费数十年的功夫,而且一次炼丹绝对不会超过十二粒。对方与自己素昧平生,
却一出手就是三粒,心中不由得大是感动。 
  他虽然位列天陆九妖,但从来独来独往,更无半个朋友。许多人当面敬畏他,背地里
却都拿他的口吃做笑柄。 
  岂知苏真不仅耗费真元助自己元神归位,更慷慨赠送三粒无忧丹,心头不禁感慨万千
。 
  当下桑土公收起无忧丹,勉力强撑起身体道:“谢、谢啦!” 
  苏真并不领情,冷冷道:“不必了,我只是看在玉儿的面子上才这么做。” 
  桑土公不再说话,默默服下无忧丹,一道甘甜的热流瞬间流遍全身。他此刻心中打定
主意,无论如何这恩情一定要报。 
  数年之后,桑土公果然为了今日之情,关山万里,赴汤蹈火,成就了一段天陆佳话。
 
  却说丁原忽然张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水轻盈与苏芷玉,于是欣慰的一笑,用几乎不
可听闻的声音吃力道:“我、我总算不负承诺!” 
  听得此言,苏芷玉收住的泪水再次泉涌,拼命的摇着母亲道:“爹、娘,你们快想想
办法啊!” 
  水轻盈知道这是丁原回光返照,连无忧丹也救不了他,只得黯然摇头不语。 
  苏真默叹一声,用少有的温和语气道:“孩子,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尽管说出来,就是
移山倒海,我苏真也一定为你办到!” 
  此话若是别人听见必定惊喜不已,苏真素来一诺千金,他既答应为人办事,就算把整
个天陆倒转过来,也在所不惜。 
  但丁原微微一摇头,嘴角居然浮起一丝笑容道:“我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心愿,死就
死吧,没什么可怕的。只麻烦你们把我葬在一个没人的地方,从此不会再有人给我冷眼。
” 
  他淡淡说来却闻者辛酸,水轻盈也禁不住热泪盈眶,望着自己的夫君道:“就当真一
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苏真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若说还有一线生机,就是上翠霞山找淡一真人讨一粒
九转回天金丹,再用翠霞派的六合回春心法为这孩子洗髓易经,重塑肉身。” 
  苏真一顿又说道:“可是,姑且不说九转回天金丹翠霞派只存四粒,那六合回春心法
更需翠霞派六个老不死一起出手,运功三十六天方能大功告成。其中更是凶险无比,动辄
走火入魔,要救活这孩子,那六个老不死各自也要折损数年功力。淡一真人虽然为人方正
,但我和他从无半分交情,他又怎肯出手相助?” 
  苏芷玉一听丁原还有救活的希望,哪还管有什么为难之处,拉着父亲衣襟一阵猛摇哀
求道:“爹,求求你,一定要让那个淡一真人救活丁哥哥!” 
  水轻盈沉吟片刻,徐徐道:“说不得,只好去试一试,毕竟这孩子是为了玉儿才遭此
大难。” 
  苏真苦笑道:“试一试倒也无妨,但若翠霞派趁机跟我讨那件东西,我到底是给还是
不给?” 
  水轻盈一震,低下头去,望着丁原惨白的面庞,一咬牙道:“实在不行那便给了!反
正六十年来你我也参不透其中奥妙,不如送给淡一。他为人正直,即便真能参透宝物,对
天陆也是幸事。” 
  苏真看着妻子坚决的神态,沉默半晌才重重点头道:“好,我们这就上翠霞山,不过
淡一想要那东西也没那么容易!” 
  苏芷玉听着父母的对话,悄悄垂下头望着丁原,心里默默道:“丁哥哥,你再坚持一
会儿,你一定能活下去的!” 
  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无息地落在已毫无知觉的丁原脸上。 




第六章 翠霞 


  天陆正道最著名的共是七大派,碧落山与平沙岛俱在此中。 
  虽说七派各有所长,但执牛耳者当推翠霞剑派。其掌门淡一真人修行两百余年,法力
通天已臻散仙境界,是公认的七大剑派第一高手。 
  淡一之下尚有同门师弟五人,都是当今世上顶尖的正道高手,与淡一真人并称翠霞六
仙。这六仙门下弟子人数更是逾千,其中不少已是淡一真人的玄孙辈弟子。 
  淡一真人生性淡泊,在天陆正道享有极高威望,但近年因为大劫将至,于是闭关修行
,不问世事。 
  如今操持翠霞剑派实际大权的乃是其师弟淡怒真人,他以“怒”为号,为人也果然是
嫉恶如仇,法度森严。在他的统管下,偌大的翠霞剑派还算门风颇正,也少有人敢在外面
仗着师门名声随意滋事。 
  这翠霞山坐落于天陆中部,山势连绵起伏千里不绝,为中州地界里最险峻的山脉。其
主峰坐忘峰更是壁立千仞,悬崖陡峭,寻常人连半山也到不了。 
  但至山顶却别有洞天,飞瀑流泉,苍松翠柏掩映屋宇千栋,如同人间仙境。 
  翠霞山虽然险峻,对苏水二人却如履平地,苏真抱着人事不省的丁原,水轻盈牵着苏
芷玉,各驾仙剑倏忽千里,坐忘峰云蒸霞蔚的美景已近在眼前。 
  蓦地,半空里亮起一紫一青两道剑光,两名俊朗的青年持剑而来,正拦住苏水二人的
去路。 
  左面那名青年年纪略长,率先收起仙剑,人迎风飘浮空中抱拳行礼道:“请问几位仙
友驾临翠霞,不知有何贵干?” 
  水轻盈还礼道:“这位小仙友,我们此来是专程拜访淡一真人大驾,烦请你通报引见
。” 
  右面年纪较轻者嘿嘿一笑道:“我家祖师伯闭关多年,连师祖他老人家也难得可见一
面,几位还是请回吧。” 
  苏真哈哈一笑,一挥衣袖道:“别人淡一可以不见,我苏真来了他也敢端这臭架子?
” 
  苏真自报家门,两名年轻弟子听闻都是神色一变,下意识的朝后连退数步,拔剑在手
如临大敌,紧张道:“你便是百年前大闹天陆九州的苏老魔?” 
  苏真见两人显然是怕了自己,心中忍不住得意,哼道:“正是我,你们说淡一会不会
见我?” 
  两个年轻弟子不明苏真来意,自然不敢轻易放他过去。但是对于苏真的功夫虽没有领
教过,却也明白绝对不是他对手。 
  于是那年纪较长的弟子连忙道:“原来是苏大侠,您驾临翠霞山,我家祖师伯原本应
当出面接待。但他老人家真的在闭关静修,谁也不敢打扰。不过如果您想见别人,我可以
立刻为您通报。” 
  苏真微笑摇头道:“不行,这件事情除了淡一,别的人都做不了主。” 
  年长弟子犹豫一下,无法判断苏真是真有事情登门,还是故意找碴?于是试探问道:
“是否可以请淡怒师叔祖接待您呢?” 
  苏真嘿嘿笑道:“这事情他也做不了主。” 
  那年轻弟子正是淡怒的徒孙,闻言忍不住冷笑道:“阁下好大口气,我家师祖愿不愿
见你还难说呢!” 
  苏真也不生气,傲然道:“我要见的人,还没有敢不见我的!” 
  水轻盈见话就要说僵,赶紧插话道:“两位小仙友,我们夫妇两人此来确有要事,非
淡一真人不能解决。还是请两位通报一声吧。” 
  年长弟子看了眼水轻盈,惊道:“您就是当年天水阁阁主秦老前辈的嫡传弟子,水轻
盈水仙子?” 
  水轻盈幽幽一叹道:“我早已不是天水阁的人了,还提往事作什么?”言语中显得无
限落寞。 
  苏真见妻子感念前事情绪低落,一喝道:“废话少说,你们到底是通报还是不通报?
” 
  正在这紧要关头,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道:“掌门师兄神算无差,今晚果真有贵
客临门!”话音未落,来人已到了近前。 
  两名弟子双双行礼道:“弟子参见四师叔祖!” 
  苏真定睛打量,见此人须发皆白,虽然身材瘦小却一派仙风道骨。身上穿的是一件蓝
色长衫,背后挂着一把三尺长的古剑。 
  苏真漠然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死。” 
  两名弟子闻言勃然变色,老者却满不在乎,哈哈笑道:“你怕活得比我小不了几岁,
大家彼此彼此。” 
  苏真脸上微微一松,但语气还是不善道:“方才那两名弟子说淡一闭关多年,你却说
淡一算出今晚我要来,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老者笑道:“谁也没有装神弄鬼,更不敢和你来这套。掌门师兄的确闭关多年,但在
一刻之前,他却突然以千里传音召我入内。言道心头忽有所感,于是卜了一卦,方知正有
贵客莅临,便命我立刻到前山打探,果真遇见贤伉俪。” 
  这老者是翠霞六仙中仅有的两名在家高手,姓罗名和,为人坦荡机警,能言善辩,故
外务多由他出面处理。 
  如果此次来的是淡怒真人,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苏真的神色果然缓和下来,只道:“这个牛鼻子,就喜欢故弄玄虚。” 
  罗和侧身一让,右手引道:“贤伉俪请!” 
  苏水二人各带丁原、苏芷玉,由罗和引领降落在坐忘峰顶。几人落脚之处,正是一个
偌大的山洞前,周围奇草异木郁郁葱葱,清静幽雅。洞口侍立八名翠霞剑派二代弟子,见
罗和前来俱都是毕恭毕敬。 
  苏真扫了他们一眼,只见男女老少皆有,却无一不是神清气足,修为精深。当下心中
暗想:“翠霞派称雄天陆正道果非侥幸,就拿这些二代弟子来说,放眼正魔两道亦是一等
一的高手,我倒不能小觑了他们。” 
  罗和朝那些弟子点头还礼,而后低声问右侧第一名弟子道:“掌门师兄可曾出关?”
 
  那弟子恭敬回答道:“师伯刚刚传下话来,请四师叔带着几位贵客入内。” 
  罗和点头道:“好。”走到洞门前微微躬身道:“大师兄,苏真伉俪已经请到。” 

  那厚重的洞门徐徐朝两边开启,里面传来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道:“快请进来。” 

  罗和应了声:“是。”然后回身朝苏真略一抱拳微笑道:“两位请!”自己则在前引
路。 
  进到洞内,只见里面大约数丈方圆,布置虽只依天工、无甚杂物,但收拾得却非常干
净。 
  洞壁两边搁着数盏油灯以供照明之用。最里面一张石床,上面稻草不见半根,一名鹤
发童颜的白衣真人正盘腿端坐其上,一手持着拂尘,另一手施礼含笑道:“苏仙友,水仙
子,两位联袂莅临本派,翠霞一山亦是蓬荜生辉。此间简陋,连椅子也没一张,只好委屈
各位将就坐在草蒲之上了。” 
  苏真低头一看,床前并排放着三个草蒲,正好一人一个。当下苏真率先抱着丁原坐下
,水轻盈亦牵着女儿坐在丈夫旁边,罗和最后落座。 
  背后一阵和风吹起,也不见淡一真人有丝毫动静,洞门便徐徐关闭。 
  水轻盈先施礼道:“我们夫妇专程登门拜见真人,原有要事,却不料打扰了真人清修
,轻盈不胜惶恐。” 
  淡一真人微微笑道:“贫道六根未净,天道难窥,谈何清修?不过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以避劫数罢了。但不知道贤伉俪莅临本派所为何事,只要敝门力所能及,必定效力。” 

  苏真心中暗想道:“他这般说话,多半是看在盈妹师门的面子上,与我怕搭不上半点
关系。” 
  水轻盈微微施礼道:“我们夫妇上门正是有求真人,恳请真人慈悲为怀,救那少年一
命。” 
  淡一真人没有说话,拂尘轻轻一扫抚过丁原全身,雪白的眉毛皱起道:“这个少年不
知是谁,居然受了如此重的内伤。他的五脏六腑已经全部碎裂移位,若不是靠着苏仙友的
无忧丹与百年纯正真气护持,恐怕早已断气多时了。” 
  水轻盈黯然道:“不错,这少年的性命,就算竭我夫妇所能也无法救回,只有恳请真
人施以援手。” 
  淡一真人半晌无言,许久才道:“若以苏仙友、水仙子也不能起死回生,淡一与翠霞
一派又有何计?” 
  苏真按捺不住,耸眉说道:“淡一真人,明人不做暗事,我开门见山和你说了吧。我
们夫妇此来,就是请你送粒九转回天金丹,再以六合回春心法渡这少年起死回生。这是他
唯一生还的希望,无论如何你也要答应才是。” 
  虽然他的话不怎么客气,却罕见的用了一个请字,也算是破天荒头一遭。 
  但罗和在一旁听了,仍禁不住微微变色,淡一真人却也神色平静,淡淡道:“不知道
这少年是何来历,竟劳动两位仙友全力维护?” 
  苏真回道:“他与我本非亲非故却舍命救了小女,我苏真恩怨分明,无论如何也要救
回他的性命。不然,我还有什么颜面称雄天陆?” 
  水轻盈亦是叹了口气道:“当着真人之面,这事但说无妨。”当下她简略的把如何邂
逅丁原,如何遭遇碧落山高手诸般故事说了出来。当中一段,她夫妇俩并不在场,还是听
苏芷玉转述的。 
  这些事情原本就惊心动魄,再加上水轻盈娓娓道来,众人听得都不免气闷。 
  在场几人心里,莫说晏殊、晋公子、天龙真君与桑土公之流,就是耿无行也不过尔尔
。但其中过程如此跌宕起伏,尤其是桑土公竟然放出本命元神死战耿无行,还是令众人微
微动容。 
  最后说到丁原如何舍身挡下耿无行,淡一真人唏嘘道:“小小年纪便敢舍命拦下耿无
行,这个少年着实难得。” 
  苏真嘿嘿笑道:“既然连淡一真人你也这么说,就麻烦你赶快救治他了。” 
  淡一真人苦笑着道:“若是我一人之事,我必当效力。可是无论那金丹也好,六合回
春心法也好,都非贫道一人可以决定。也许苏仙友尚不知道,金丹现在仅剩下三粒,非到
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再用。” 
  苏真一怔,徐徐问道:“你当我好骗?九转回天金丹明明还有四粒,怎么在你嘴里就
少了一粒?” 
  罗和在一边解释道:“四粒金丹已是六十年前的旧事了,数年前为助我三师兄淡言真
人顺利度过大劫,经大师兄与众师兄弟商量多日,才决定动用一粒金丹,为了这件事情,
在我们同门间险些酿成不快,全仗大师兄威望和百般劝说,最后才把此事压下。这是本派
隐私,原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既然苏仙友垂询,我也只有实话实说。” 
  苏真看罗和与淡一真人神情,知道他们未曾撒谎,于是说道:“这不是关键,你手头
上不是还有三粒?我只需要借用一粒便够。” 
  罗和苦笑道:“苏仙友勿急,你还是不明白其中关键。试想那金丹用在我三师兄身上
,以助他度过劫难,都引起如此波澜,何况是要用在一个与本派毫无瓜葛的陌生少年身上
?即便是掌门师兄,也不得不权衡一番,不能仅凭我一人的喜好妄行。” 
  苏真露出不屑神色,冷笑道:“我并非不知道这其中关键,只是翠霞剑派号称天陆牛
耳,淡一真人更是宗师身分。当年诸派为了各自目的群起追杀我,唯独你们翠霞剑派置身
事外。此节我虽嘴里不说,心中却颇为钦佩。” 
  “哪知道这不过虚有其表,一旦当真牵涉所谓本派利益,你们就不会再谈什么天道悯
人,慈悲救世。如今眼看那少年命在旦夕,你们还只和我谈什么同门波澜,岂不可笑。”
 
  罗和面露惭色,淡一真人也是久久无言。 
  沉默半晌后,苏芷玉忽然用她童稚的声音求道:“淡一真人爷爷,我娘亲也曾经说过
,天陆七大剑派掌门里,您是最慈悲正直的一个。我娘亲的话一定不会骗我,求求您救救
丁哥哥吧!” 
  淡一真人和蔼的望着苏芷玉,微微叹口气道:“你爹爹教训的对,贫道忝为一派掌门
,但对于此事却无能为力。就算我独排众议送出一粒金丹,可是我又如何说动其他五位师
弟耗损苦修的真元,以六合回春心法为这少年疗伤?” 
  罗和慨然道:“大师兄,别人小弟我管不得,但只要大师兄一声令下,小弟愿为附骥
!” 
  淡一真人唏嘘道:“四师弟古道热肠我怎么不晓得?二师弟外冷内热想必也没什么,
三师弟为人虽沉默寡言,但也是性情中人,但其他几位师弟间就未必好说了。” 
  罗和低头道:“大师兄说的是,其实谁不想借着那金丹安然度过劫数,也只有您宁愿
依靠自己修行。” 
  水轻盈低声说道:“愚夫妇也知此事万难,还请真人成全。此后翠霞一派若有任何差
遣,我夫妇必当全力以报!” 
  这话出口,连罗和这样修行百多年的人物,也不禁怦然心动。 
  要知道苏真的艺业当今之世屈指可数,水轻盈亦是五百年来号称天陆三大圣地之一的
天水阁杰出传人。当年如果不是为了苏真被逐出门墙,那下一任的阁主,也绝对逃不过水
轻盈掌心。 
  倘若翠霞派与这二人结下善缘,即使是天峰山的群魔,往后也不敢轻易挑衅。 
  可是淡一真人拂尘一摆,叹道:“贤伉俪情义深重,贫道且惭且佩。但贫道终究没有
丝毫把握说动众师弟,更不敢拿师尊传下的千年基业做儿戏,请两位体谅。” 
  水轻盈见淡一真人始终不肯出手,当下黯然道:“难道真人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吗?” 
  淡一真人摇摇皓白的头,长叹一声,终究没有开口。 
  一旁的罗和面露羞惭,低头无言,目光更不敢再看苏水二人一眼。 
  苏真哈哈大笑道:“好,看来任我如何恳求,都是没用的了。什么翠霞剑派不过如此
!从今以后,我苏真与你翠霞一派再无半点情面可言,那少年的帐一半记在楚老魔头上,
另一半就记在你淡一身上!” 
  他居然把淡一真人与楚望天并论,若在平日罗和自然有话要说。但是现在心里着实难
受,却只能一声不吭。 
  水轻盈一把抓住要起身的丈夫,双目凝视淡一真人,徐徐问道:“我们夫妇不行,那
幅绝世之画是否可以?” 
  此话一出,满堂变色。 
  罗和深深吸了口气,抬头与淡一真人对望一眼才问道:“水仙子说的可是那幅《晓寒
春山图》?” 
  水轻盈颔首道:“不错,就是它!” 
  罗和的诧异神色渐渐退去,说道:“原来《晓寒春山图》果真在贤伉俪的手中。” 

  苏真傲然道:“若不是为它,六十多年前正魔两道数十门派,逾千位高手,又怎么会
联手追杀我?不过这图终究还是好好的收在苏某手里,如今只为这少年一命,苏某甘愿与
贵派交换!” 
  淡一真人清澈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苏真,看得苏真心头一动,暗道:“这个老道深藏不
露,全身的修为绝对不在我之下。看来这六十年他也丝毫没有虚度。” 
  淡一真人平和的徐徐问道:“两位仙友的话可是当真?” 
  苏真心中冷笑道:“说什么名门正派,如今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比起天龙真君那
些明着出手的人,也高明不到哪里。” 
  他心头一阵厌恶便没有开口,水轻盈回答道:“当着真人的面,愚夫妇岂敢胡言乱语
?” 
  苏芷玉是在场唯一不知道《晓寒春山图》为何物的人(昏迷的丁原也在例外),她奇
怪的望着这些年纪早过百岁的长辈,不明白为什么提及一幅图画,就变得如此紧张慎重?
 
  罗和问道:“此图在贤伉俪手里至少有一个甲子,不知是否参悟其中奥妙?” 
  苏真神情有些不愉悦的冷哼一声,水轻盈苦笑说道:“倘若真的参透此图,愚夫妇亦
早就修炼得那半卷神章,何必再为这少年的性命而奔波万里?” 
  淡一真人知道水轻盈所言无虚,他沉吟半晌道:“《晓寒春山图》原本是上古恩泽,
其中更藏着半卷《天道》。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此抛家舍命,为祸实不在天劫之下
。贫道与本派对此原无觊觎之心,但唯恐落在穷凶极恶之人手里,又不晓得要为世上再造
多少杀孽?当年收藏在苏仙友手中,贫道其实颇为放心。因为仙友虽出身魔门……” 
  说到这里,苏真忍不住又是一声冷哼,水轻盈赶紧伸手握住丈夫的大手,苏真看了眼
妻子,才忍住没有发作。 
  淡一真人见状悠然一笑,继续道:“但是贫道深知,苏仙友为人绝非传闻里的魔头,
只不过行事有些率性而为罢了。《晓寒春山图》在仙友手里也未必不妥,即便是仙友以无
上智慧参悟此图,最终受益的还是天陆芸芸苍生。故此贫道力排诸位师弟的建议,没有参
与对苏仙友那场空前的追杀。” 
  听闻此言,苏真心里觉得舒服一些,暗道:“这个牛鼻子老道虽然有点迂腐虚伪,但
毕竟也算明白事理。”于是神色缓和了不少,说道:“淡一真人,你不必绕那么大圈子,
只管说同不同意?” 
  淡一真人微微而笑,问道:“贫道想听苏仙友说得更加明白一些,这《晓寒春山图》
如何交换?” 
  苏真心里暗骂老狐狸,回答道:“一图换一命,就这么简单。” 
  淡一真人道:“但是如果那少年经过我师兄弟六人洗髓易经,又服下九转回天金丹,
就等于凭空多出至少一个甲子的功力,而且他体内流淌的亦是本派真气,所以这少年需得
投入我派才行。” 
  苏真笑道:“实话不瞒真人,其实我也动了收他为弟子的念头。不过既然真人开口,
我也只有卖真人一个金面。不过有一样,如果你教导不力,白白糟蹋了这个少年的大好资
质,又当如何?” 




第七章 交换 


  淡一真人哑然失笑道:“仙友多虑了。既然本派不惜用金丹和六合回春心法渡化他,
自然要将他好好栽培,怎么会怠慢呢?” 
  苏真摇头道:“那可难说。” 
  水轻盈心知丈夫又有什么诡计要为难淡一真人,当下微笑不语。 
  淡一真人苦笑道:“若仙友信不过本派,又叫贫道如何是好?” 
  苏真胸有成竹道:“我们两人不妨打一个赌。” 
  罗和奇道:“不知何赌?” 
  苏真一指丁原道:“就赌他在八年之后,胜不胜的过我的宝贝女儿。如果他胜了玉儿
,我便亲手将《晓寒春山图》交给他;如果输了,自然是你们翠霞派没有尽心传授,那图
你们就别想要了。” 
  淡一真人不禁怔了一下,他早料到苏真不会那么轻易把《晓寒春山图》交给自己,却
没想到提出的条件如此古怪。当下他只得苦笑说:“原来苏仙友是想让这两个孩子斗剑,
以定此图归属。” 
  “我不管是不是斗剑,只要是公平比试就可以。”苏真说道:“玉儿虽比那少年早了
几年修炼,但经过你们六人的六合回春心法,再加上金丹功效,这个少年比旁人多了一个
甲子的精纯功力,这么算起来吃亏的还是我。” 
  水轻盈在一旁听着,终于明白丈夫的苦心,其实既然他们答应交换,就已无所谓《晓
寒春山图》的归属。 
  但苏真唯恐翠霞派只为《晓寒春山图》而换得丁原性命,然后便敷衍了这个孩子,故
此才想出这招。 
  以翠霞六仙的修为,尤其是淡一真人三个甲子的功力,只要肯尽心教导丁原,就是顽
石也会点头。 
  苏芷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爹爹要自己将来和丁哥哥比剑,但也晓得几位长辈正在讨
论救治丁原的事情,所以忍着没有出声。 
  罗和见淡一真人沉默不言,于是说道:“那么万一这个孩子输给令嫒,我们岂不是无
法向其他师兄弟们交代?” 
  苏真微笑道:“所以才要你们想办法用八年时间,把这个孩子培育成年轻一代中的翘
楚,如果怕时间太短,十年也行。” 
  “八年够了。”淡一真人思忖了半天,终于开口道:“苏仙友的建议果然别开生面,
贫道亦不得不佩服阁下的用心良苦。不过事关重大,非贫道一人可以决定,可否容我同众
师兄弟细细商议,再做决定?” 
  苏真心中一笑道:“这个老道果然聪明,居然猜到了我的用心。他没有怀疑我别有企
图,也算懂得事理,我也不要过分为难他了。” 
  于是回答道:“好,就请淡一真人速与诸位同门宿老商议,不过这个孩子的伤势实在
撑不了太久。” 
  淡一真人颔首道:“这个贫道晓得。” 
  他右手食指轻轻一弹,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正打在悬在床侧的一尊青铜小钟上,那
钟被淡一真人的罡风激得“叮”的一声脆响,却并不十分嘹亮。 
  苏真也曾听人说过,这钟名为“铜雀”,因钟的身上雕刻了一只仙雀而得名。此钟妙
用无穷,为翠霞山镇派之宝,其中一样,便是掌门用来召集门下。 
  听那钟声虽不十分响亮,却早已在弹指间透过洞门传遍全山上下,在逾千名弟子的耳
朵里,皆可听见那“叮”的钟声,不因远近而分轻重。 
  第一个到的,正是如今执掌翠霞派俗务的淡怒真人,他的身材瘦小,皮肤干枯如老树
皮般,须发亦是全白。一双眼睛闭合之间神光尽露,面相却严肃而冷峻,一袭黑色道袍手
执拂尘走进洞来,在淡一真人面前躬身施礼道:“淡怒参见掌门师兄。” 
  淡一真人拂尘一抖,在石床两侧各多了两只草蒲团,他向淡怒微微一颔首道:“淡怒
师弟,先请坐下吧。” 
  淡怒谢过,盘膝坐在左首第一个蒲团上,目光始终没有多看苏真等人一眼,更没有开
口询问。 
  淡怒刚坐下,却听一妇人的声音道:“原来是有客人到了。” 
  又一洪亮的大嗓门笑道:“来的必定是贵客,不然怎么劳动掌门师兄出关相迎?” 

  罗和坐在蒲团上也不回头,朝苏真低声微笑道:“是五师弟和小师妹到了。” 
  这一男一女入得洞来,亦先向淡一真人参拜,然后各自盘膝入坐。 
  那妇人看上去四十几岁,一身杏黄色的道袍神态颇是倨傲。苏真虽没见过她,却也知
道,这妇人必定是翠霞六仙里唯一的女子淡嗔师太。 
  坐在她对面的那男子五十多岁,身材高大魁梧,满脸半黑半白的落腮胡子,鼻直口阔
,双眼如一对铜铃,脸却如黑锅底一般透着油亮。想来,便是除罗和外六仙中的另一位在
家高手姬别天了。 
  据说此公性如烈火,口无遮拦,连淡一真人也拿他没有办法,光看模样倒跟传闻颇符
合。 
  最后一个到的是六仙中的老三淡言真人,他的个头较淡怒稍高一点,却更为精瘦。脸
上长了许多豆大的麻子,一对招风耳朵,朝天大鼻子,眼睛如水肿一样凸出许多,面貌奇
丑,神色倒颇是忠厚。 
  六个人里面,这淡言果真是言语最少的一个,见了淡一真人也只说了两个字:“师兄
!” 
  淡一真人早习惯这三师弟的性子,含笑请他在淡怒对面坐下。如此,翠霞六仙便聚集
一堂,却也是近年来罕见之事。 
  淡一真人先将苏真夫妇介绍给四位后到的同门,又将淡怒等人向苏真一一引见。 
  待寒暄过后,淡一真人对罗和说道:“四师弟,就麻烦你将苏仙友伉俪的来意,说给
大家知晓。” 
  罗和口舌灵巧,只花了半盏茶的功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但他说完
后,洞中却陷入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做沉思状。 
  淡一真人首先将目光投向淡怒真人,问道:“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儿戏,因此贫道方
急召诸位师弟前来商议。不知二师弟对此有何见解?” 
  淡怒真人似乎已经想到淡一真人必定首先问他,微微躬身道:“我没有什么意见,听
凭掌门师兄安排。” 
  “三师弟,你呢?”淡一真人又问淡言。 
  淡言真人的头始终低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掌门询问自己,他沉默许久,最后
也只吐了一个字:“救!” 
  就这一个字,却让苏真对他增加不少好感,要知淡言真人说的是“救”而非“换”,
以他惜字如金的风格,那言下之意就是哪怕没有图,也必须先救下丁原。 
  相较于其他人,这个长相最丑陋的淡言,心地反倒最是纯厚善良。 
  没想到,坐在最后一位的淡嗔师太冷冷开口道:“淡言师兄说的真是爽快,怕是因为
自己已靠那金丹度过大劫了吧?” 
  淡言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反驳。 
  苏真一股火气窜上,刚要出言讥讽,却听淡怒真人低喝:“小师妹,尚未轮到你说话
。” 
  淡嗔师太望了眼淡怒,似乎颇为忌惮这位铁面师兄,哼了声便不再说话。 
  淡一真人心中暗暗一叹,转眼问道:“五师弟,你有什么意见?” 
  姬别天一对炯炯有神的铜铃眼睛瞪着苏真道:“以苏仙友的名望,在下本不该怀疑,
但这六十年来,谁也没真见过那幅图在仙友手里。别的先不说,我想请仙友将图拿出给大
伙展示一眼。” 
  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动,暗想这个老五表面看来甚为粗豪,却也不是一昧憨直,这一
句其实人人都想问,但以他的脾气问来最合适。 
  苏真神色不变,冷笑道:“莫非你当苏某是在骗人吗?” 
  姬别天毫不退让,回道:“苏仙友不也是信不过本门吗?不然为何要订下什么八年之
约?” 
  苏真恍然大悟,嘿嘿笑道:“原来你说了半天,就是唯恐八年后这个孩子赢不了玉儿
,你们翠霞派到时落得两手空空。” 
  姬别天哈哈一笑道:“苏仙友虽然名震正魔两道,百年前便是天陆绝顶高手,艺业惊
人,修为精深。但是我翠霞派千年传承,也未必差人一等。只是那孩子根底如何,性情好
坏,我们一概不知,仅仅是听两位的寥寥数语。就凭此点,这样的约定已是不公。” 
  淡一真人徐徐道:“这个孩子的根底是好的。”他虽只说这么一句,但在座众人无人
再会怀疑。 
  而若说性情,大家尽管都不认识丁原,不过一来以苏真的身分为人也不屑于编造,二
来丁原年纪尚小,只要教诲得当未必不是良才。 
  姬别天摇头道:“苏仙友若果真有诚意,这赌约根本是多余。” 
  众人都听明白他话里的涵义,如果翠霞派救活了丁原,苏真只管交图就可,何必节外
生枝的订下什么赌约? 
  苏真嘿嘿笑道:“说穿了,你翠霞派还是害怕会输给我苏某人。” 
  姬别天浓眉一竖,刚要反驳,淡一真人道:“五师弟,苏仙友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
如今我们需要讨论的,只是接不接受这个赌约而不是其他。” 
  姬别天愕然地看了眼淡一真人,低头道:“是,掌门师兄。” 
  淡一真人晓得姬别天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暗叹道:“你生性耿直,哪知道苏真
他怎么肯轻易将《晓寒春山图》交出?即便他不提出这个条件,也必定会有其他更加苛刻
和匪夷所思的要求。” 
  淡嗔师太道:“贫道并不怀疑那幅画在苏仙友手中,更不怀疑它的真伪。可是贫道怎
知苏仙友交出画卷的时候,是否动过手脚?” 
  苏真面色阴沈,正要反驳,一边水轻盈急忙抢先说道:“愚夫妇虽非圣贤,却亦绝不
屑此小人作为。何况即使要做手脚,我们也不知从何入手。淡嗔师太多虑了。我们此来别
无他图,只为救下这个孩子。还请各位仙友慈悲为怀,我与外子不胜感激!” 
  她语出诚恳,令人不能不信,一时姬别天等人倒不好多说什么了。 
  淡一真人拂尘一摆道:“苏仙友,水仙子,请到精舍暂歇片刻,容我等私下商议一番
,如何?” 
  苏真知道这些翠霞派的当家人物要关起门来说话,自己与妻子都不方便在场,于是点
头道:“好,希望诸位早做决断。” 
  淡一真人含笑点头,又朝罗和道:“四师弟,你先领几位到精舍休息,而后立刻返回
。” 
  罗和应道:“是,大师兄。” 
  五人一起退出洞来,罗和领着他们朝精舍走去。此处尚是坐忘峰后山,离精舍有一段
路,但大家脚程均快,一路又是幽径曲折,走来也不觉得太长。 
  行到无人之处,罗和忽然回过头,脸色诚挚的道:“我知道贤伉俪对掌门师兄与本派
必生成见,可是也请两位体谅师兄他的难处。” 
  “毕竟翠霞一派千年基业,数千弟子,大师兄他若是一个处置不当,就会惹来灭门之
灾。我们师兄弟六人虽并称什么‘翠霞六仙’,但也并非出自同一支系,彼此之间的复杂
关系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更何况大师兄身为掌门,更不能不慎思细虑,还请两位仙友多
多包涵。” 
  苏真只哼了声没有说话,水轻盈则含笑道:“罗仙友客气了,其实淡一真人的为难之
处,愚夫妇也是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我们实在也不敢上门打扰。如果给贵派增
添了麻烦,反要请您和诸位仙友多包涵一二。” 
  罗和连忙道:“哪里哪里,水仙子要是这么说,让我罗某无地自容了。” 
  水轻盈嫣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大伙儿就都别说这些抱歉的话吧。” 
  罗和心中慨叹,水轻盈当年号称水天阁第一传人,果非浪得虚名,且不论修为如何,
就凭这番自在优雅的丰姿,也足可傲视群芳。想到这里,内心不禁对身后的苏真有点羡慕
起来。 
  几人一路闲聊,片刻便到了精舍。那是在山顶东南的几排屋宇,周围环境清幽怡人自
成一体,却是专门用来接待翠霞派贵宾的。 
  罗和安排几人住下,又命两名女弟子专门候立门外,但被水轻盈婉言谢绝。 
  待一切安排妥当,已是天色微明,罗和离开精舍返回古洞。 
  他刚一进洞,就看见淡一真人的二弟子谈无风正恭敬的立在师尊面前,向众人报告他
方才下山打探到的关于丁原之事。 
  这谈无风已跟随其师百年有余,一身修为绝不在正道成名宿老之下。尤其是他的轻功
连在座六仙里亦有不如者。罗和刚才方和苏真夫妇离开,淡一真人便派遣谈无风下山,倏
忽来往竟比罗和回来的还快。 
  众人听他报告,所言与苏真夫妇所说大致相同,那丁原果然是碧落山附近一县城里的
小混混,与苏真绝没有半点瓜葛。至于碧落剑派九大高手挑战苏水二人,亦是确有其事,
那晋公子等人更是在附近出现过。 
  要知翠霞剑派博大精深,门徒子弟遍布天下,有丝毫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谈无风许多事情并不用亲自找当事者询问,只需在当地问一问翠霞派的耳目,即可验证
。 
  罗和见状暗自钦佩道:“掌门师兄果然思虑周详,如果换了我,怕根本不会想到派人
去查苏真与水轻盈所言真伪。” 
  待谈无风退出,淡一真人道:“诸位师弟,看来苏真所言不虚,那孩子与他没有一点
关系,亦可排除他借机图谋我翠霞心法秘笈的可能。但究竟允与不允,还需大家权衡。”
 
  淡怒真人沉声道:“苏真生性孤僻好杀,我始终怀疑他怎么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
,而答应以《晓寒春山图》来交换?” 
  罗和道:“在小弟想来,他花了六十年也未曾参悟此中奥秘,反而成为正魔两道的众
矢之的,故此也有借机脱手的可能。” 
  姬别天道:“若苏真夫妇参悟不出,我们未必就行,到头来反而赔了一粒金丹,未免
要被人笑话。况且要是这件事情传扬出去,天陆的正魔两道高手,怕不把翠霞山闹个鸡犬
不宁?” 
  淡一真人道:“以苏真的个性,他绝不会主动泄漏此事,这桩事情除了他夫妇外,也
唯有我们六人知道,应不会外传。” 
  淡嗔师太道:“苏真一介魔头,水轻盈更是正门叛逆,他们又怎么能体会蕴藏天道的
《晓寒春山图》?而以我翠霞派千年根基,在座诸位师兄智慧,我便不信破解不出!” 

  淡一真人目光扫过五位同门,这五人心头均感一清,好像是有汩汩春泉注入,各自心
中暗道:“掌门师兄闭关数年,修为果真又精进许多!” 
  淡一真人的声音徐徐而起道:“诸位师弟,贫道忝居翠霞掌门一位八十余年,无时无
刻不记着两件事情。这两件事,亦是我翠霞派无数先人的遗愿。” 
  “一是扫清魔道,寰宇澄清;二就是发扬我派,凌驾天陆三圣地之上!但说来惭愧,
尽管贫道竭尽心力,诸位师弟也戮力同心,但这两个心愿依旧遥不可及。贫道时常想来不
胜唏嘘,深觉愧对先师。” 
  他这番话语重心长,其他五人神色渐渐变得庄重,目光聚在淡一真人身上。 
  姬别天只觉得热血一涌,大声道:“掌门师兄,你的意思我们都已明白,你说怎么做
便怎么做吧!” 
  淡怒真人叹口气道:“那个叫做丁原的孩子,八年后,果真胜的了苏真夫妇的女儿吗
?” 
  众人心里谁都对此没有底,不禁一阵默然。 
  但是连对苏真最有成见的淡嗔师太也不怀疑苏真一旦输了,必定会依照承诺交出《晓
寒春山图》来,故此反没有人担心这个问题。 
  姬别天道:“倘若这个孩子的确可堪造就,合我们六人之力,我便不信胜不过苏真的
女儿!” 
  罗和感受到姬别天的豪气,精神一振道:“五师弟说得不错,再不济,我们六人联手
栽培他,还怕胜不过苏真与水轻盈夫妇?” 
  淡一真人摇头道:“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只用八年时间,哪学得了这许多?” 
  淡嗔师太冷哼道:“掌门师兄,我们便答应苏真的赌约,我堂堂名门正派,难道还会
怕他这个魔道妖孽不成?若你们都没把握,不妨将那个孩子交给我来调教。” 
  姬别天用力一捶大腿道:“赌了,最多不过赔上一粒金丹!” 
  淡一真人的目光又看向淡怒与罗和,两人一起微微点头表示同意。那边淡言则始终低
着头,也没有说话。 
  淡一真人拂尘一摆道:“好,此事就这样决定。三师弟,那叫丁原的孩子便投入你的
门下,由你亲自教诲如何?” 
  众人闻言无不错愕。 
  若论修为,淡一真人当仁不让是翠霞派的第一高手,其下也应轮到淡怒真人,且刚才
淡嗔师太亦有请缨。 
  淡言真人的修为虽不弱,但他也许是太惜字如金,教导弟子的本事着实不怎么样。 

  翠霞派每五年举行一回的剑会上,淡言真人的门下弟子大多忝居末尾,偶有出众者,
也实属罕见。 
  久而久之,知道内情的人便想尽一切办法,只求千万别拜在淡言真人的门下。 
  没有想到淡一真人明知如此,却偏偏要将如此重任交给淡言。 
  姬别天第一个提出异议道:“掌门师兄,三师兄修为虽然不错,但……” 
  淡怒真人一摆手,截下姬别天的话头,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淡言真人问道:“三师弟
,这般重任掌门师兄交托给你,你行还是不行?” 
  淡言真人的头还是没有抬,捱了半天最后吐出一个字道:“行!” 
  罗和松了口气,呵呵笑道:“三师兄敢说行,那一定是没问题的了。” 
  淡嗔师太冷冷看着淡言真人,鼻子里重重哼道:“那也未必。” 
  罗和看看一脸寒霜的淡嗔,欲言又止的姬别天,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淡怒,低头呆坐的
淡言,心里苦笑道:“真不晓得掌门师兄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唯有淡一真人泰然自若盘坐于石床之上,嘴角有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第八章 竹林 


  一道眩目的亮光将丁原刺醒,迷迷糊糊间,听见外面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宛如仙乐
一般动听。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竹床上,小小的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丁原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才看清这间屋子十分简单古朴,几乎所有的家具器皿都
是用竹子编成。 
  “这是什么地方?”丁原心中感觉一阵奇怪。 
  渐渐回忆起昏迷前的景象,自己不是在一座废弃破落的土地庙里快死了吗?怎么一下
子到了这个地方?难道是苏真夫妇将自己又救活过来,安置于此? 
  他又侧耳听了听屋外动静,除了清幽鸟鸣和风吹竹林沙沙声外,再无其他响动。 
  丁原缓缓从床上坐起,突然又是一阵奇怪,心道:“咦,我的身上怎么一点也不疼了
?”非但如此,他还感觉到丹田里一团暖洋洋异常舒服。一道醇厚温润的暖流,从这里徐
徐的流淌全身上下,自己就好像被浸在温泉里面一般。 
  耳朵里却蓦地听到“咕”的一声,丁原被吓了一跳,然后才醒悟是自己的肚子在叫。
于是心想道:“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找点吃的填饱肚子才是正事。”当即跳下竹床,觉得
自己的动作比以前敏捷轻盈了许多。 
  穿上苏真夫妇送的靴子,丁原打开竹门走到屋外。 
  才一开门,一团白蒙蒙的雾气便迎面扑来,夹杂着怡人的草木清香。原来屋子外云雾
缭绕,云蒸霞蔚,竟似传说中的仙境一般。 
  竹屋外是大片的苗圃,里面种着各色奇珍异树,大多数都是丁原从未见过的。 
  竹屋正对面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有一个清澈见底的碧绿小池,碧波之上一对雪白的仙
鹤正悠然栖息着,见到丁原也不惊慌。 
  池塘周围,错落有致的林立着大大小小数间竹屋,竹门虚掩,也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人
。 
  再远处因为雾气太盛,丁原看不真切,依稀觉得是葱郁苍翠的竹林,被一团淡淡的紫
气围绕。 
  一阵微风吹过,竹涛婆娑,沙沙的轻响,丁原竟觉得身上有点凉意。 
  “有人吗?”丁原放声叫道:“苏大叔,水婶婶!” 
  四周回荡起一阵回音,却没有人回答,连苏芷玉也不知在何处。 
  丁原心中大奇,暗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竟然连人也没一个!却不晓得苏大叔
他们去了哪里?” 
  正在疑惑间,一个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的少年,担着两桶水从远处的竹林里走出来,
看他年纪与丁原差不多,沉甸甸的水桶担在肩膀上却丝毫不觉得吃力,反而健步如飞。 

  在他的身旁,还跟着一头半人多高的黑毛大狗,不停摇着尾巴,一对眼睛闪闪发光,
甚是威武。 
  丁原见有人来,心中一喜,冲着那少年叫道:“喂,你过来!” 
  那少年朝丁原张望一眼,憨憨地问道:“这位小哥,你是在叫我吗?” 
  丁原气道:“这里只我们两个,我不在叫你难道是在叫那只狗吗?” 
  那少年“哦”了一声,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憨憨的地笑道:“对不起,我没注意。
你叫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是什么地方?” 
  那少年挑着水桶站在原地回答道:“这地方叫紫竹轩,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修真之所,
我和小黑也住在这儿,就是那间屋子。”少年用手遥遥一指池塘东面的一间竹屋,门口居
然还种了不少瓜果菜蔬,还有一个葡萄架歪歪斜斜的搭着。 
  丁原也没问他小黑是谁,想来便是那条大黑狗。他问道:“你师父又是谁,这紫竹轩
又是什么地方?” 
  少年脸上现出愕然之色,道:“紫竹轩就是紫竹轩啊!我师父他老人家就是大名鼎鼎
的翠霞六仙里的淡言真人,你没有听说过他老人家的大名吗?” 
  丁原被这个少年越说越糊涂,哼道:“什么淡盐、淡糖的,我都没听说过,那又怎样
?” 
  少年也不生气,只是纠正道:“这位小哥,我师父是淡言真人,可不是淡糖什么的。
昨天晚上就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将你带到这儿,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 
  丁原知道从这个脑筋比桑土公还转不过弯来的少年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道
:“那你师父呢?” 
  少年回答道:“师父他老人家昨天一回来就闭关了,说要到今晚才能醒过来。你是丁
小哥吧,师父让我这三天好好照顾你,不能让你饿着也不能让你逃了。” 
  丁原闻言“哼”了声道:“小爷从来想到哪儿就到哪儿,这个老家伙凭什么管我?”
 
  少年被丁原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池塘西侧的那两间相连竹屋,见没动静
才松口气,小声道:“师父是骂不得的,老天会用天雷惩戒。师父他不让你走也是为你好
,因为这坐忘峰根本没有上下山的路,半山腰下全是悬崖峭壁。小哥你没有修炼过仙家法
术,这山是下不得的。” 
  丁原刚想问这个少年那你是如何上来的,却听见肚子又是“咕”的一叫。 
  那少年也听见了,憨厚的黑脸露出笑容来,说道:“丁小哥你一定是饿了吧,我在厨
房里早煮好一锅热粥,是专门留给你的。” 
  丁原心想不管如何,先吃饱了再说。也不晓得苏大叔他们到哪里去了,自己怎么会一
觉醒来跑到这个地方? 
  他随着那少年走进厨房,里面收拾得几乎一尘不染。 
  只见那少年从灶上的大锅里盛了满满一海碗热粥,又端了几碟小菜放在桌上道:“丁
小哥,你尽管吃,不够我还有。” 
  丁原在桌边坐下,立刻闻到一股扑鼻香气,顿觉饥肠辘辘,便埋头大吃起来。 
  那粥里煮着不少朱红色的小果子,吃在嘴里满口芬芳,也不知道是什么。碟子里的几
件小菜,看上去是从山里挖来的野菜,但全无一般野菜的苦涩,反而清香滑润,甚是爽口
。 
  丁原一口气连吃下三大碗才觉得饱了,那少年只在一旁乐呵呵看着,似乎十分开心丁
原能吃下这么多自己做的饭菜。 
  丁原放下碗筷,无限满足的吁了一口气。在他的记忆里,上一回吃这么饱,已经不晓
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站起身来道:“这位兄弟,我吃饱了。” 
  那少年手脚俐落的收拾碗筷道:“丁小哥,你叫我阿牛就成了,师父他老人家就是这
么叫我的。” 
  “阿牛,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吃饱的丁原心情好了不少,耐心的再次问道
。 
  阿牛习惯的挠挠脑袋,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就记得昨天晚上我正在厨房里劈柴,
师父把我叫到你刚才睡的那屋子里,说你以后就要住这儿,叫我好好照顾你,别让你到处
乱跑。” 
  丁原又问道:“这紫竹轩就你和你师父两个人吗?” 
  阿牛点点头,又摇摇头,才说道:“我还有一位师兄,叫盛年,比我大了许多岁,不
过最近几年很少见到他了。” 
  丁原“哦”了一声走出厨房,阿牛在里面问道:“丁小哥,你要去哪里?这里很大,
一不小心就会迷路。我刚来的时候就迷路过好几十回,每次都是师父他老人家找到我的。
” 
  丁原心头暗笑:“像你这样的呆头鹅,怕到哪都会迷路,想用这一套来吓唬我,省点
心吧!”于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回答道:“我吃得太撑,想随便走走好消化消化。” 

  阿牛怎么知道丁原正在打什么主意?信以为真之下,好心嘱咐道:“丁小哥,你不要
走太远,不然就找不到这里啦。” 
  丁原“哦”了声装模作样在池塘边转了一圈,心不在焉的打量几眼水面上盛开的荷花
,又伸手在池子里泡了泡,十分的清凉舒服,却把几条游泳的金鱼吓得闪到远处。 
  阿牛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会儿,以为丁原真的只是散散步,当下放心的进去做自己的事
去了。 
  丁原回头见阿牛已经不注意自己,那条黑狗也不晓得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立刻一溜烟
钻进了竹林。他靠着一株紫红色的竹子喘了两口气,也没有听见阿牛在叫他,于是定下心
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竹林里云雾弥漫,也不晓得有多大,放眼看去层层迭迭皆是参天的紫竹。地上绿草
如茵,沾着晶莹的晨露,还有不少奇异的花草生长在竹根周围。 
  丁原心想:“听阿牛的口气,那个狗屁师父要把我留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这里连
人也找不到几个,又有什么好玩?反正苏大叔他们也找不到了,我还不如赶快离开。” 

  他借着日光辨了一下方位,朝东面走去。 
  紫竹林内并无道路,到处的景色都差不多,丁原走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却还在里面绕
圈子。他不禁渐渐焦急起来,忍不住骂道:“什么狗屁地方,竟连条路也没有。” 
  忽然听见有人道:“什么狗屁地方,竟然连条路也没有。” 
  丁原吓了一跳,四处张望却看不见人影。他以为又有人捉弄自己,冷笑道:“鬼鬼祟
祟算什么好汉,有种给小爷滚出来!” 
  那声音也道:“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有种给小爷滚出来!”学得唯妙唯肖,就宛如
丁原的回声一般。 
  丁原一奇,这次他找到了声音发出的方向,定睛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数丈开外的一株
无名灌木上,停了一只七彩鹦鹉,正骨碌着一双小眼睛瞪着自己。 
  丁原哑然失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畜生!” 
  哪知那鹦鹉毫不相让,同样回敬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畜生!” 
  丁原一怔,拾起一块小石子奋力朝鹦鹉掷去。 
  那鹦鹉甚是机敏,见状飞到空中却并不逃走,反而说道:“你打人,坏东西!” 
  丁原见被一个扁毛畜生耍弄不禁心头火起,大声道:“我就不信打不到你。”他找了
一把小石头对准鹦鹉一口气投了过去,但那鹦鹉居然左躲右闪,一颗也没让丁原打着。 

  这还不算,只听那鹦鹉叫道:“笨蛋,笨蛋啊——” 
  丁原火更大了,他被那些身强力壮的大汉欺负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么一只小小的鹦鹉
也敢嘲笑自己。当下脱了自己的衣服,奋力朝那鹦鹉拍了过去。 
  那鹦鹉惊叫一声,轻盈地闪开,嘎嘎叫道:“没打着,笨蛋!”说完,不再理睬丁原
,拍动翅膀朝南面飞去。 
  丁原岂肯善罢甘休?但他知道自己休想抓到半空里的那只鹦鹉,于是灵机一动“哎哟
”叫了声,仰天摔倒在草地上,一双眼睛睁着直直看着天空。 
  鹦鹉本要飞走,见状忍不住奇怪的飞回,在丁原头顶不停盘旋,嘴里叫道:“笨蛋,
笨蛋!” 
  丁原只是不理,装成死人一般。 
  那鹦鹉虽是神奇也毕竟是畜生,见丁原没了动静,便小心翼翼朝丁原的身子飞近。它
几次距离丁原只有几尺又立刻飞起,丁原都忍着没动。 
  如此几次,鹦鹉见丁原没有反应,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停在丁原头边,瞅着丁原问道
:“喂,你怎么啦?” 
  丁原猛然翻身,手里的衣服狠狠朝鹦鹉挥去。那鹦鹉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闪了过去,
衣角只差几寸就拍到它的翅膀。不过,倒也也有十几片羽毛纷纷飘落。 
  鹦鹉惊魂未定,惊惶飞起叫道:“坏东西,你耍赖!” 
  丁原得意的站起来,抬头望着鹦鹉道:“小畜生,看你还敢不敢再学我说话。” 
  忽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怒道:“你这野小子是从哪里来的,竟敢欺负我的彩儿
?” 
  丁原一怔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紫雾弥漫里走出三男一女四个少年。 
  那三个少年约在十四五岁之间,全是一身红衣,身后背剑,模样颇是英武。当中的少
女年龄稍小一点,肌肤胜雪,光彩照人,红裳白靴十分惹眼。 
  丁原知说话的就是那少女,听对方出言并不客气,他亦冷笑回应道:“什么菜儿,饭
儿的?” 
  少女眉毛一扬,道:“野小子,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竟然连本姑娘的彩儿也不识?
” 
  一个身材较高的少年望着丁原道:“雪师妹,这个人我们从来都没见过,说不定是潜
入本派的奸细。” 
  身旁较胖的少年道:“赵师兄说的不错。我看这个小子有问题,先拿下再说!” 
  但那身材最瘦、年纪却最长的少年却微微皱眉,轻声道:“赵师弟,邬师弟,这个野
小子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修为,应该不是魔道对头派来的奸细。我们和雪师妹悄悄溜出来玩
,又是走进师父和师祖一再告诫的紫竹林,我看教训他一下就好,不要再惹是生非。” 

  少女闻言点头道:“齐师兄说的对,我看这个野小子也不像什么奸细。只要他肯向我
的彩儿认错赔礼,今天就暂且放过他吧。” 
  那姓赵的少年哼了声,道:“既然雪师妹也这么说,别便宜他了。”扬声朝丁原叫道
:“野小子,听见没有,快向彩儿赔礼,我们便饶过你。” 
  丁原被他们一口一个野小子骂得火起,闻言冷笑道:“要我向一个畜生赔礼,做梦。
” 
  少女脸色一变,怒视丁原道:“你再敢骂彩儿一句畜生试试?” 
  丁原素来宁折不弯,当下毫不犹豫的连声骂道:“畜生,畜生!”他这次没说骂谁,
却把那四个人也一起骂了。 
  姓邬的少年火气最大,叫骂道:“小子,你找死!”说着就打算冲过来揍人。 
  少女一把拦住他,道:“邬师兄,让我来!” 
  姓齐的少年点头道:“不错,雪师妹刚刚从师母那儿学得一套‘穿花绕柳身法’,正
可在这个小子身上试试。” 
  丁原昂然道:“要打架吗,小爷奉陪。”他从小到大不晓得打过多少回架,怎么会怕
这个? 
  那少女也不回答,丁原只觉得眼前红影一晃,背后似乎被人推了一把,脚下一个踉跄
便莫名其妙的摔倒,连少女如何出手也没看见。 
  耳朵里却听几个少年大声喝采道:“雪师妹,好功夫!” 
  哪知那雪师妹却一撅小嘴不屑道:“这个野小子功夫太差,原来只是嘴上凶,真是没
劲。” 
  丁原火从心起,他爬起身对着那少女道:“再来!” 
  少女轻蔑的道:“再来一百次你也不行,还是乖乖给彩儿道歉吧。” 
  那鹦鹉停在姓赵少年的肩膀上,也叫道:“道歉,道歉!” 
  丁原虽然知道对方不仅人多势众,且每一个人的身手,都远在自己这个只会打野架的
街头混混之上。 
  但他生性刚烈,岂肯服输?于是大喝道:“做梦!” 
  身体朝前一冲,挥拳朝少女面门打去。 
  可惜他这一拳在少女眼里实在是破绽无数,她只轻松朝右一让便避过拳头,脚上靴子
踢在丁原小腹上。 
  丁原吃了一脚,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如何疼痛,他以为是那少女人小力弱不以为意。 

  但那少女却觉得自己这脚宛如踹在柔软的棉絮里,一软一滑全用不上力气。她的心中
微觉诧异,丁原却又扑了上来。 
  少女终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心里一慌急忙躲闪。丁原冲得过猛,一下子窜到她的身
侧。 
  少女顺势在丁原背上一推,丁原的重心立刻失去,一头朝地上栽去。但是他反应奇快
,伸手拽住少女的裙带,将她一起拉倒。 
  在少女的惊呼声中,两个人犹如滚地葫芦般纠缠在一起。那少女虽然在父母的严厉教
诲下修行近十年,修为在同龄三代弟子里出类拔萃,但这样的肉搏却是第一次碰到。反而
是丁原驾轻就熟,只一个翻转,便将少女娇柔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下。 
  少女只感觉到丁原的身子沉甸甸压在身上,偏偏一对骼膊还按在自己的胸口之上,不
觉又羞又怒,更带着三分不知所措。 
  她只觉得自己全身酸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丁原近在咫尺的呼吸全喷在自己脸上
,暖烘烘地又痒又麻。 
  她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男女之事略知一二。但自幼因为身分娇贵被众人宠若公主
,若有哪个男弟子碰她一下,或是说半句轻薄的话,也必招来她父母、甚至是祖父的呵斥
惩戒。 
  但那丁原却全然不懂也不顾,非但与她肌肤相亲,甚至将她死死压在地上,想到这里
,少女再无蛮横之气,委屈的泪水泉涌而出。 
  丁原一怔,他自幼与人打架,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即使被揍得鼻青脸肿也极少会哭
。自己还没有对那少女饱以老拳,她为何却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脑袋后面却被人用拳狠狠捶了一记,丁原只觉得眼前一黑,双手便松开了
。却听那个邬姓少年又怒又急的骂道:“野小子,今天非揍死你不可!” 
  少女觉得身上一轻,顿时恢复气力,她一脚踹开丁原从地上一跃而起,那边赵姓少年
关切问道:“雪师妹,你不要紧吧?那野小子没——” 
  少女正感到委屈,听得赵姓少年的问话更是羞怒,“啪”的一个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赵姓少年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怔怔望着少女。那少女“哇”的一声便掩面哭泣起来
。 
  几个少年又是心疼又是惶恐,不约而同狠狠瞪着丁原,也不晓得是谁先说了一句:“
揍扁这个野小子!”几个人蜂拥而上,把丁原按在地上一顿狠揍。 
  丁原只感到全身上下被雨点一般的拳头包围,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他想反抗,却
也被人压得死死的,只有挨揍的分。 




第九章 拜师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然听见竹林深处有人喊道:“丁小哥,丁小哥!”声音距离这里
越来越近。 
  齐姓少年停下手来又侧耳听了听,道:“不好,是淡言师叔祖的那个笨蛋徒弟罗牛,
要被他看见我们在这儿,万一告诉师父师祖我们就惨了。” 
  另两个少年一听也收了手,回头问少女道:“雪师妹,我们怎么办?” 
  少女朝地上的丁原看了一眼,神情古怪,猛地一跺脚,朝着声音传来的相反方向跑去
,瞬间消失在紫竹林的漫漫迷雾里。 
  那鹦鹉赶忙大叫:“小姐,小姐!”扑腾着翅膀追了过去。 
  三个少年对望一眼,也叫道:“雪师妹!”舍下丁原追那少女去了。 
  丁原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慢慢坐了起来。他只觉得身上衣服和皮肉虽然都破了不少处
,伤口火辣辣的有点疼痛,其他倒也没有什么。 
  就看见那个阿牛一边叫唤,一边带着大黑狗朝这里走来。 
  当他发现丁原时,憨厚的脸上全是欣喜的神情,高声叫道:“总算让我找到你了,丁
小哥!” 
  丁原心中暗认倒楣,不仅没有走成,反而莫名其妙跟人打了一架。现在阿牛这个家伙
既然找到自己,怕暂时更是走不了了。 
  阿牛走近看清丁原身上脸上的伤,赶忙问道:“丁小哥,你这是怎么了?” 
  丁原拍拍身上的土淡淡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 
  阿牛“哦”了声笑道:“我以前也经常摔跤,走路要小心点才好。刚刚我干完活找不
到你,真是急死了,又怕你迷路出事。还好大黑认得你的气味,不然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
时候呢!” 
  丁原站起身看了眼大黑,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吃午饭啊!”阿牛呵呵笑道:“师父要我照顾好你,我可不能让你饿着,不然师父
生起气来,三天不肯教我功夫。” 
  丁原心头一动,问道:“你师父叫淡言真人?” 
  “是啊!”阿牛回答道:“我师父是翠霞六仙之一,法力无穷。可惜我太蠢,跟他老
人家学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缓步走回紫竹轩,阿牛也没问丁原为什么跑到竹林里,丁原也没
说。 
  回屋后,阿牛在丁原伤口上也不晓得涂抹了点什么药膏,颜色油绿甚是清凉,伤口瞬
间便消去了肿痛。 
  等到进了厨房坐下,阿牛便端上几样颇为精致的菜肴,丁原看了看,皱起眉头没有动
筷。 
  阿牛见状奇道:“丁小哥,你怎么还不吃?” 
  丁原看着碟子里的素菜,问道:“怎么没有肉,全部是素菜?” 
  阿牛憨憨一笑,解释道:“师父是出家人,所以我们这儿没有荤菜,连油都是菜油和
豆油。其实师父他老人家也很少吃饭,但挺喜欢吃我烧的小菜,这几道都是他平时喜欢吃
的。” 
  丁原忽然觉得,这个阿牛像淡言真人的保姆比像徒弟更多一些,忍不住问道:“你到
这里多久了?” 
  阿牛放下碗筷,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道:“我三岁时被师父收养,现在已经有十一年了
。” 
  “你认识苏真吗?” 
  “苏真?”阿牛想了想,摇摇头问道:“他是谁,你的朋友?” 
  丁原知道再问也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干脆埋头吃饭。 
  整个下午阿牛都在忙自己的活,丁原也不晓得他哪有那么多事情好做。但是阿牛的目
光却始终不再离开丁原周围。 
  丁原百无聊赖之下,又晓得这个紫竹林的确犹如迷宫,于是便一个人坐在水池旁边消
遣时光。 
  那两只仙鹤不晓得什么时候都飞走了,池塘里只剩下好多只金鱼在摇头摆尾,逍遥快
活地游来游去,丁原扔了一会儿小石子,就昏沉沉睡了过去,直到天黑,阿牛才来叫醒他
吃晚饭。 
  果然,晚饭依旧是清一色的素菜。 
  丁原一边吃着素菜,一边想道:“那个叫淡言的老家伙不晓得犯了什么毛病,干么要
把我留在这里?要是他要我在这里陪他,别的不说,这点素菜就要我的命啦!可惜那黑狗
太凶,不然杀了也能打发几顿饭。” 
  眼看对面阿牛正在狼吞虎咽,要是给他晓得丁原在动这个念头,只怕当场就要和他拼
命。 
  吃过晚饭,阿牛收拾好厨房便对丁原道:“丁小哥,你早些回屋里休息吧,我也要回
房练功了。等师父醒来后他会来找你,你可别走远了。” 
  丁原心想道:“外面一片漆黑,我还能往什么地方走?说什么我也要找那个淡言问个
明白,他凭什么把我关在这个狗屁地方整整一天?”于是只得点头答应了,回到先前睡的
小竹屋。 
  他刚一推门、点上油灯,就吓了一大跳,原来在竹床上动也不动盘膝坐着一个老道士
。看上去又老又丑,还满脸的麻子。 
  老道士听见丁原进门的动静依旧没有出声,眼睛也只是微微睁开一条缝隙。 
  丁原把油灯放在桌子上,问道:“你是谁,是不是阿牛的师父淡言真人?” 
  老道士点头。 
  丁原嘿嘿一笑,也不顾忌对方的身分,说道:“好啊,我总算找到正主了。说,你干
么把我关在这儿一整天,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却下了竹床走到丁原面前。 
  丁原下意识朝后一让,问道:“你要干什么?” 
  淡言真人这才开口道:“跟我走!”出手如风,一把扣住了丁原的右手,就朝屋外走
去。 
  丁原只觉得这个老道士身材虽瘦小,力气却大的惊人,自己一点也反抗不了。一面被
拉出竹屋一面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道士也不说话,出得屋外轻喝了一声:“起!”只见背后一道褚红色剑光腾天而起
,丁原只觉得身体一轻,人已经飞上了数十丈的高空。 
  两旁呼呼风声不断,脚下云雾翻滚,丁原紧紧抓住那老道的手,心想:“我得抓牢了
,不然他一个松手可不是好玩的。” 
  起初的紧张劲儿一过,丁原心情逐渐放松,体会到御风飞行的乐趣。 
  他心里暗想道:“要是我跟人说,我曾经有个晚上在天上飞了一大圈,怕打死也没人
相信。可是,我又有谁能说呢?”一念至此,又不禁黯然。 
  片刻功夫,丁原身子一沉,双脚又落回实地。他定睛看去,自己和淡言真人正站在一
个古洞前。 
  在古洞两侧,各侍立着四名背剑弟子,向淡言真人躬身为礼。 
  淡言真人低头对丁原小声道:“不问你,别开口。” 
  不等丁原有所表示,拉着丁原走进了古洞。 
  丁原在洞里站定,借着油灯渐渐地看清楚了,这里面除了自己和淡言真人之外,还有
五个人。其中一个身穿白衣,宛如画里神仙的老道正盘坐石床上,两边各有三个蒲团,但
有两个还空着。 
  淡言真人朝石床上的白袍老道行礼道:“师兄!”而后拉着丁原在那两个空蒲团上坐
下。 
  洞门徐徐关闭,坐在石床上的淡一真人从容自若的道:“大家都到齐了,我们便开始
吧。” 
  丁原只觉得自己打从竹屋醒来后,就置身于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碰上一群莫名其妙
的人,这个时候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是谁,要将我怎样?” 
  众人目光一起投向他,丁原却早把淡言真人的六字箴言抛到九霄云外,道:“不管这
是什么地方我都不想再待了,你们快放我走!” 
  淡嗔轻轻哼了声,利刃一般的目光扫过丁原,把他盯得心里一寒,暗想:“这个老道
姑样子好凶,不过以为我会怕吗,哼!” 
  淡怒真人一皱眉头,看着丁原问道:“他这身伤是怎么一回事?” 
  丁原立刻回答道:“被野狗咬的!” 
  淡嗔斥道:“胡说,翠霞山上哪来的野狗?” 
  丁原头一昂,诡异微笑道:“这山上野狗还真不少。” 
  这下子,谁都听得出来是句骂人的话,但碍于身分只装作没听见,唯有姬别天闷哼了
一声。 
  罗和只微微一笑,便朝着丁原道:“你是否认识苏真、水轻盈夫妇,还有他们的女儿
?” 
  丁原一怔道:“认识又如何?” 
  “认识就好。”罗和说道:“正是他们将你托付给本派。” 
  丁原两眼一翻,毫不买帐地道:“我又不是他们的什么人,凭什么要听他们的安排?
” 
  姬别天喝道:“若非苏真夫妇苦苦哀求,本派掌门慈悲为怀,你哪还有小命坐在这里
放肆?” 
  他这话听得罗和一阵惭愧,急忙道:“看来你尚不知道事情原委,我不妨再说一次给
你听。”于是他只得将苏真夫妇如何带着昏迷不醒的丁原上山,如何向淡一真人讨求救助
,最后淡一真人和苏真又是如何协商,同意将丁原收为翠霞派弟子等等事情,一一向丁原
简单说了。 
  其中自然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但若不是那幅画卷,怕淡一真人也不会如此“慈悲为
怀”了。 
  丁原静静听完,心中对苏真夫妇为自己奔波千里,不由得深觉感动。但他却又想道:
“我不过是个和他们素不相识的小混混,他们这么做值得吗?要把我留在什么翠霞派,也
必定是苏大叔的主意,他是怕我在外面孤苦无依吧。” 
  罗和说完后问道:“你现在都明白了吧,掌门师兄已经决定请我淡言师兄收你为弟子
,要知道我翠霞派为天陆正道七大派之翘楚,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在我派门下。” 
  “我们几个随着年事已高,大多都不再收弟子,若非掌门师兄看在苏真夫妇面上,你
哪有这等福气!” 
  在罗和想来这些话都是好意,只是他若不说这番话,丁原或许还会考虑,但他这么一
说,立刻激起了他的傲气,心中忿忿思量道:“什么翠霞派,好了不起吗?好像我拜在那
个狗屁道士的门下,像他们施舍给我一般。我丁原再不济,也没下贱到求人施舍的地步!
” 
  于是抬头朗声说道:“我不拜什么师,也不入翠霞派!” 
  一言出口,满堂愕然。 
  连淡一真人都没有料到丁原居然会拒绝,他含笑道:“丁贤侄,你可知道本派千年根
基,博大精深。如果拜入门下刻苦修行,百年后仙业可期!如此大好良机,错过便实在可
惜了。” 
  丁原心中觉得奇怪,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如此在乎自己投入翠霞派?但他生性刚烈,话
既出口便不肯再回头,当下说道:“我就是不高兴,成仙有什么好,还不如我一个小混混
来得自在。” 
  淡嗔冷哼道:“朽木不可雕也!” 
  丁原冷冷看着淡嗔,对她冰冷的目光毫无畏惧,回答道:“我是什么材料,用不着你
们操心。” 
  罗和心中苦笑,如果不是和苏真的赌约,谁会操心这个?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丁
原居然不肯拜入翠霞派。这下子,事情可有点棘手了。 
  姬别天怒道:“你以为我们想管你?” 
  丁原见他发怒,反倒不着急了,嘿嘿一笑道:“既然不想管,那么我们好聚好散,快
送我下山吧。” 
  姬别天黑脸气得发红,就快比淡言的枣红色脸庞更红了,但眼前这个孩子打又打不得
,强来更是不行,只得一声低叱,一拳砸在地上。 
  淡怒真人拂尘一摆,冷冷注视着丁原道:“你若想下山也可以,却需自己下去。莫怪
我没有提醒你,坐忘峰山高万仞,险峰跌宕。如若不会御剑之术,只能活活摔死。我看你
年纪轻轻,还不想早死吧?” 
  哪知道丁原偏不信邪,他站起身来道:“我就算摔死,也是自己高兴,你们管我不着
。” 
  姬别天怒叫道:“自古只有徒弟求师父,哪有师父求徒弟的?你这个小子,气煞我也
!” 
  淡一真人却心头一动,暗自忖道:“这个孩子年纪小小,在我们六人面前却谈笑自如
毫无畏惧,如果精心打琢,未必不是良材。” 
  一直没说话的淡言却突然站起身,拍一拍丁原肩头道:“下山,我送你!” 
  丁原一怔,问道:“你不要收我做徒弟了?” 
  淡嗔望向淡言,徐徐道:“淡言师兄,虽然这个弟子掌门师兄是让你收,但事关本派
将来,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众人也愕然看着淡言,心想他是不是中魔了?若就这样放丁原走了,别说《晓寒春山
图》,就是那金丹和六人这些日子来的心血也一同白费了。 
  淡言面无表情,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只是黯然说道:“他不愿意,我们也不能
强迫。” 
  罗和苦笑道:“可是三师兄,如此一来,我们将来怎么和苏真夫妇交代?” 
  淡言真人斩钉截铁地道:“我来交代!” 
  淡怒真人摇摇头道:“三师弟,这次可没有这么简单。” 
  姬别天叫道:“掌门师兄,把那个小子交给我,我不信收服不了他!” 
  淡嗔冷笑道:“三师兄,你又疯了吗?” 
  丁原没想到他们自己人先争了起来,隐约又觉得这件事情,没有收自己入翠霞门下那
么简单。 
  他见淡言虽然木木呆呆不爱说话,但一开口就是维护自己,心里微微感激。 
  丁原此时听众人都在责难淡言,忍不住说道:“你们还自称名门正派,什么翘楚、牛
耳,居然还要强迫人家投入你们的门下。就算是邪魔歪道,也没这样霸道,这位道长不过
愿意送我下山,你们就这般为难他。还好我没有答应作什么翠霞弟子,不然将来的日子必
定倒楣!” 
  在座众人哪个不是修行百年的神仙般人物,即使贵为公卿,对他们也是百般尊敬,礼
遇有加,却不料今晚被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如此挖苦,姬别天当下怒喝道:“混帐,你
敢说我们是邪魔歪道?” 
  丁原在众人目光压力下无一点惊慌,嘿嘿笑道:“错了,你们不是邪魔歪道,是连…
…” 
  他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嘴就被淡言封住,耳中听见淡言真人道:“走!”身子就被拉
着朝洞口行去。 
  只见淡嗔身影一闪,便已拦在二人面前,冷冰冰地道:“三师兄,这次可由不得你了
!” 
  淡言回头望着淡一真人,没有说话,瘦小的身体却如山岳一样屹立,淡一真人轻叹一
口气,道:“三师弟说得对,那个孩子也骂得不错。我们既然以正道自居,又怎能强迫人
家入门?” 
  姬别天愕然道:“可是,掌门师兄,那孩子……” 
  淡一真人一挥手道:“去吧,淡言!” 
  厚重的石门徐徐打开,一股清新的晚风吹拂进来,淡言朝淡一真人微微一鞠躬,拉着
丁原绕过淡嗔走出古洞。 
  丁原只觉得淡言干燥粗糙的手里,隐隐传来一股股热力,便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帮
我?” 
  淡言真人身形微顿,道:“我帮的是公理。” 
  丁原一怔,没有想到淡言真人这么回答他。于是又问道:“你不怕那些人因此记恨你
吗?” 
  淡言真人徐徐道:“我只怕自己。” 
  虽然没头没尾,丁原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暗暗思量道:“这个老道士虽然迂腐一些
,但也是个老好人。可惜好人总是被恶人欺负,方才那几个人便是这样。要是换做我,管
他什么师兄师弟,只要待我不好,我一样骂他!” 
  “你要去哪儿?”淡言问道。 
  丁原想了想,却实在想不出自己该去哪里? 
  回那个小城里吗,又能做什么呢?若说回家乡,娘亲也早已不在,自己一个人回去又
有什么用?而那个巴老三,应该也不会放过自己吧。茫然之下摇头道:“我不知道。” 

  淡言默然片刻,沉声道:“你可以留在我那里,阿牛人很好。” 
  丁原道:“住你那儿干么?跟你学功夫?” 
  淡言抬头望着苍茫夜空,徐徐说道:“随你。” 
  丁原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也算是不错,可惜其他的人太差劲了,都是一脸施舍的模
样,我看了便恶心。其实我也挺想学点仙术什么的,但就是不愿意看到那些人得意的嘴脸
。” 
  淡言真人不由得松开了丁原的手,低头注视着他道:“修炼是为了自己,不关别人嘴
脸。” 
  丁原被他的话逗得一乐,刚才心头积压的怒气不觉都变淡了。 
  但看到淡言的神情却格外严肃,他见状立刻收敛笑容道:“你说得不错,学会本事都
是自己的,干那些人屁事?” 
  淡言真人木讷的脸上居然出现一丝笑容,点头道:“若你想学,我教你。” 
  丁原凝视淡言真人奇丑无比的脸庞,忽然觉得他并不怎么难看,于是丁原忍不住再次
问淡言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关照我?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收我入门?” 
  淡言真人淡淡地道:“别人不管,我觉得你不学可惜。” 
  丁原希望从他的话或者目光里,找出一丝虚伪与做作来,可是感受在心的,却是淡言
真人简单而质朴的言语。 
  他猛地点头笑道:“好!我就跟你学什么狗屁仙术,将来也好替我娘亲报仇!不过我
得和你先讲明白了,我可以叫你师父,但我不高兴的时候,随时可以走人,你们都不能拦
我!” 
  淡言真人点点头,道:“好!” 
  丁原微笑道:“老道士,我们一言为定!” 
  淡言真人也不介意丁原这么称呼他这个未来的师父,也不当丁原是童稚之言。 
  只见他郑重其事的伸出手来,在丁原的手背上轻轻的一击,发出了“啪”的一声清脆
响声。 




第十章 读书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露。丁原在睡梦里,正见自己手持三尺龙泉宝剑,杀得巴老三几
兄弟鬼哭狼嚎,跪地求饶,耳朵里却模模糊糊听见一个声音在焦急的催促道:“丁小哥,
快醒醒!” 
  丁原不情愿的睁开眼睛,见阿牛站在床边一脸紧张正冲着自己叫嚷。他懒洋洋打了一
个哈欠,抱怨道:“你叫我做什么,天色还早呢!” 
  “还早?”阿牛瞪大眼睛,道:“我和师父都已经起床一个多时辰了。丁小哥,你快
起来,师父正等你漱洗好吃过早饭行拜师礼呢。” 
  “什么拜师礼?”丁原好奇的问道。 
  “就是拜我师父做你师父的仪式啊,我当年也做过的。” 
  丁原听阿牛说得有趣,忍不住一笑道:“哪有那么麻烦,我承认他是我师父,他承认
我是他徒弟不就行了,还要行什么狗屁礼?”说着翻身又想睡。 
  阿牛急道:“不行的,一定要拜的!而且要到我们翠霞派历代祖师的灵位前去拜!”
 
  丁原更不乐意了,道:“那些人只怕都死了几百年上千年,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拜!
” 
  阿牛听他这么评论本派先辈,吓得黑脸变白,急忙小声道:“别让师父听见,不然你
就惨啦。” 
  丁原被他这么一闹睡意渐消,看他不把自己从床上拖起来是绝不肯走的,于是坐起身
道:“好啦,我知道了。不就拜师吗,偏弄得这么麻烦!” 
  草草漱洗吃过了早饭,师徒三人离开紫竹轩,阿牛还用一个竹篮装了香烛等祭祀之物
。 
  此时山岚正浓,坐忘峰间云起雾涌,霞光万道。晨风柔和扑面,各种珍禽竞相轻歌,
无数的奇花异草也开得正是满山竞艳。 
  三人走出紫竹林,这回只花了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却看见林外依旧是郁郁葱葱,无
限美景。 
  沿着山路上了一道小坡,前面呈现出一个偌大的山庄。 
  远远望去危楼林立,雕粱画栋气象万千。在山庄正面,是一座碧蓝的小湖,只见各色
珍禽异兽,无不悠然自得沐浴在朝霞里。 
  阿牛和丁原并肩走在淡言真人身后,阿牛以前对这些景色就看过不知道多少回也就罢
了,丁原初次见到难免目不暇给,脚步频频放慢。 
  淡言真人也不催促,但就像脑袋后生了眼睛,始终和两个弟子保持着三四步距离。 

  阿牛一指那山庄道:“丁小哥,那便是我姬师叔的‘碧澜山庄’,里面住了好多人呢
。” 
  然后他看了眼前面的淡言真人,才低声凑到丁原耳朵边小声道:“不过姬师叔和师父
的关系很不好,见面了也相互不理睬。他门下的弟子更不准到我们紫竹轩去玩儿。” 
  丁原心中一动,想起昨天在紫竹林里的几个人,莫非他们就是这个姬师叔的徒子徒孙
? 
  又走一了段路,山势渐高,但两边的风景更加雅致。 
  碎石铺就的山径两旁苍松翠柏直参云天,抬头望去,那茂盛的枝叶就宛如插进了层云
之中。树林里面不停传来清幽的鸟鸣,偶尔几头不知名的小兽,从脚下的草丛里窜出,瞬
间又隐没在山石背后。 
  尽管山路颇长,丁原走来并不吃力,反而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浑厚的暖流,不停的循环
流转,令自己身轻如燕,但自己想控制那暖流却又不行,只好随它。 
  山路尽头,一座巍峨的道观赫然耸立在坐忘峰顶,被七彩的霞光云雾缭绕,好像仙境
里一般。 
  阿牛兴奋的道:“丁小哥,前面便是掌门大师伯所在的‘翠霞观’了,我们要去供奉
本派先辈灵位的‘驻仙祠’,便在翠霞观里。” 
  说着三人沿阶而上,走到翠霞观门口,侍立在山门两旁的四名三代弟子,一起朝淡言
真人、阿牛躬身行礼。 
  淡言真人微微点头就走进门了,可是阿牛却笑呵呵地朝两边作揖道:“别客气,大家
免礼,免礼!” 
  丁原也不管他,跟着淡言真人身后走进观内,里面是一个足以容纳几千人的广场,不
过现在倒没什么人。 
  穿过广场,曲曲折折走了不晓得几处回廊院落,来往的人渐渐少了起来,周围也变得
愈发清静。但丁原很快就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一路走过遇见几十个翠霞派弟子,但除非
正面撞上无法避让,否则总是远远躲开。 
  有时候阿牛见到熟人开心的招呼,那些人只冷淡地瞧他们一眼,爱理不理的应上一声
算是好的,多数人只当没听见。 
  丁原心头有气,终于忍不住说道:“阿牛,你和人家问什么好,没见他们都不理你吗
?” 
  阿牛挠挠脑袋,憨厚一笑道:“没有啊,他们平时对我都很好,孙师兄上回还带我去
老君潭游泳呢。我不会游水差点淹死,多亏他救了我。他们没理我一定是没听见。” 
  丁原心想,说不定是那些人知道你不会游泳故意欺负你,后来怕事情闹大才救了你,
你被人出卖了还谢人家。 
  但他明白阿牛生性如此,也懒得多说什么了。 
  此时淡言真人在一座祠堂前面停了下来,门口两名弟子一起躬身道:“弟子拜见三师
叔!” 
  淡言点头回应,走进祠堂。阿牛与丁原赶忙跟了进去,里面火烛高燃,香火旺盛。 

  在大殿中央供奉着三尊数丈高的金身泥像,丁原倒也认得,正是天陆道教传说中的始
祖三清。 
  淡言真人在泥像前的蒲团上跪下,恭敬的点燃火烛叩首行礼,阿牛也在一边照做。丁
原却站在一边没动,淡言真人居然也没管他。 
  祭拜过三清始祖,三人走进后堂,里面同样烟雾缭绕,火烛点点,但在其中供奉的却
是近百个灵位。 
  阿牛小声说道:“丁小哥,这里就是供奉本派千年以来历代掌门和长老的地方,只有
对本门有极大贡献的人,才有资格在这里竖立灵位,我们的师祖空寂真人虽非掌门,却也
因为生前德高望重位列其中。”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空寂真人的灵牌前,比起其他的灵位,这里显得香火清冷许多。 

  淡言真人先跪下上香,而后对阿牛与丁原道:“跪下!” 
  阿牛闻言乖乖跪下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丁原却问道:“老道士,不跪成不成?” 
  这次淡言真人不再好说话了,沉声道:“不成!” 
  丁原磨蹭了半天,终于在阿牛身边跪下,旁边正挨着淡言真人。 
  只见淡言真人神情虔诚肃穆,低声道:“师父在上,弟子淡言营碌一生,于尘世无寸
德,于本派无寸功,苟活人间,有负恩师教诲。今弟子欲收丁原为本派第三十五代弟子,
不求他闻达于世,只求他堂堂正正,无愧天地,则弟子亦可告慰恩师,不然将全为弟子之
过,求恩师见证!”说罢,恭恭敬敬在地上叩头。 
  一开始丁原还觉得好玩,但很快被淡言真人庄重诚挚的言语感染,脸上也不觉变得正
经起来。 
  他在心中默默道:“我不管翠霞派为什么要收我这个莫名其妙的弟子,但我一定堂堂
做人,不辜负一身艺业!” 
  他从小受尽世态炎凉,心中充满愤世嫉俗的念头。但毕竟年纪还小,听得淡言真人说
的话,不禁在心中也渐渐的觉得自己应该努力做人,不然未免对不起人家。 
  但世事无常,很多时候,岂是才十二岁的丁原能够左右与预料的? 
  拜祭结束,师徒三人收拾好东西走出祠堂,外面的院落里依然是一片幽寂。忽然传来
一阵人声,一大群人走了进来。 
  当先一个正是姬别天,身后男女老少足有三十多人。 
  丁原眼睛也尖,从人丛中正找到昨天紫竹林里遇见的那几个人,其中那个少女今天却
换了一身缟素衣裳,站在姬别天身后不远处。 
  那少女见到丁原也是一怔,先是下意识低下头,双颊不由自主红了起来,然后又悄悄
抬头飞快的扫了丁原一眼。 
  姬别天与淡言真人迎面撞上,当着这么多人面不好不理,于是打个哈哈道:“三师兄
,带那个孩子来拜祭空寂师伯吗?” 
  淡言真人道:“是!” 
  “今日是我先师飞天七十二年的祭奠,我正要带门下弟子前来拜祭,想不到遇见了三
师兄。” 
  淡言真人点头道:“你忙!” 
  姬别天身子一侧,让开通路道:“三师兄请。” 
  淡言真人说了声“谢谢”,带着阿牛、丁原走出院落。丁原却觉得背后正有两道目光
又一次一闪而过。 
  回到紫竹轩已近正午,用过饭后,淡言真人将阿牛与丁原领进他的竹屋里。 
  和丁原与阿牛住的屋子略略不同,淡言真人的竹屋有里外两间,外间似作厅堂使用,
布置得极为简朴。 
  淡言真人在厅堂中央的竹椅里坐下,丁原和阿牛分立两边。 
  淡言真人喝了口刚才阿牛泡的香茶,对他说道:“你把门规说给他听。” 
  阿牛应道:“是,师父!”他清清喉咙道:“本派开山祖师传下门规九百九十九条,
入门弟子务必谨记。” 
  “第一条:尊敬师长;第二条:友爱同门;第三条:勿结魔道;第四条:遵从师命;
第五条:爱护晚辈……” 
  他念得轻松,丁原头也大了,心想要是把九百九十九条全部念完,天也黑了。 
  好在当阿牛说到第九条“戒生贪念”的时候,淡言真人打断道:“先就这总纲九条,
剩下的将书给他自己记。” 
  阿牛应道:“是,师父!” 
  丁原松了一口气,以为接下来淡言真人该传授自己功夫了,谁知他又吩咐阿牛道:“
去把书拿来!” 
  阿牛一路跑进里屋,很快抱了一堆书籍出来,迭得几乎高过他头顶。 
  丁原看着那些书,暗想:“这些不会就是翠霞派的仙术秘笈吧,这个老道士也许不喜
欢自己讲给我听,便让我自己看了。幸好以前娘亲教我认了不少字,不然就出丑了。” 

  哪知道淡言真人淡然道:“这些都是天陆先贤留下的经史子集,还有道教的经典,你
先学通这些。” 
  丁原瞠目结舌地望着那些书籍,问道:“不会吧,老道士,你让我读这些书?” 
  淡言真人点点头,丁原叫道:“我可是要跟你学功夫的!” 
  他自幼虽然聪慧强记,但唯独见了书本就头疼鼻塞。 
  淡言真人要他把这么一迭书全部学通,丁原的头顿时又大起来。 
  淡言真人道:“功夫要学,书更要读!” 
  “我不读!”丁原气愤的道,隐约觉着自己上了这个老道士的当。 
  阿牛道:“丁小哥,你还是读吧。师父是为了你好,当年我也读了整整五年的书,现
在每天晚上还要花两个时辰看书呢。” 
  五年?自己岂不是可以考状元了?丁原差点被阿牛的话气昏过去,他一摇头道:“我
不干!” 
  淡言真人道:“一页书换一句口诀。” 
  丁原闻言顿时觉得有希望,商量道:“一页书至少几十句话,只换一句口诀也太少了
吧?” 
  淡言真人摇头道:“不少!” 
  “两句?”淡言真人没理他,丁原叫道:“我要下山,我不学了!” 
  淡言真人眼皮也没抬,道:“随你。” 
  丁原大步走到门口,阿牛叫道:“丁小哥,读书就读书嘛,只有多读书才明白做人的
道理,才不会做错事情,混淆是非。” 
  丁原心中一动,嘴里却嘿嘿笑道:“谁说的,那些干尽坏事的恶徒,哪个不是饱读诗
书的?” 
  阿牛的口齿岂有丁原灵巧,一下子就呆在那里挠着脑袋,心里觉得丁原好像也没说错
。 
  丁原一脚跨过门槛,淡言真人还是没有反应。他站在那里想了想,回头一咬牙道:“
好,一句就一句,这次不准耍赖!” 
  淡言真人点头道:“一言为定!” 
  丁原哼了声,没有回答。 
  淡言真人转头对阿牛道:“你督促他读书,他有不懂你告诉他。每天晚饭后我测试过
再传口诀。” 
  阿牛见丁原改变主意十分欢喜,爽快的回答道:“是,师父!” 
  丁原没好气地道:“除了做应声虫,你不会说点别的吗?” 
  阿牛怔怔的挠脑袋,道:“遵从师命,这是门规教诲,有什么不对吗?” 
  丁原对他实在说不出话来,只好哼了一声。 
  结果阿牛果然遵从师父教诲,整整一个下午都在卖力的“督促”丁原读书。 
  丁原捧着翠霞派的门规坐在小池塘旁边,每背一条,就伸手到水里戏弄几下游戏的金
鱼。那两只仙鹤本也是丁原招惹的对象,可惜不管他如何挑逗,仙鹤永远是一副睡不醒的
样子。 
  门规虽然有九百九十条,但四字一句,抬头无一例外是“本派开山祖师青霞真人诲谕
第X条……”,故此也不难记。 
  丁原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靠着他天生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到了天黑时,居然将
九百九十条门规全部背下。 
  有生以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努力的看了半天书,而且是一派的门规。 
  其实丁原心中就是赌着这么一口气,他越觉得老道士故意刁难他,反而激起丁原的好
胜之心,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晚饭后阿牛收拾碗筷,淡言真人坐在桌边,测试丁原一个下午的成绩。丁原有心在老
道士面前争口气,九百九十条门规居然一个也不打结,流利的从头背到尾。 
  淡言真人还是没什么表情,却把阿牛听呆了。 
  他脸上全是敬佩之色,羡慕道:“丁小哥真是厉害,竟然一个下午就记住这么多。当
年我学习本派门规时,整整前后花了一个月的功夫。”说着连连赞叹摇头。 
  丁原瞅了淡言真人一眼,心中暗道:“老道士,这下你知道小爷不是那么好刁难的了
吧?”嘴里却道:“这狗屁门规又臭又长,在我看来不要也罢。” 
  阿牛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扫帚松了去,道:“丁小哥,这门规可是本派开山祖师订下的
,本派每个弟子都需要谨记遵从,你千万可别这么说。” 
  丁原哼道:“我说错了吗?青霞真人虽然了不起,但他说的每句话也未必全对。譬如
本派门规第三条:勿结魔道,好像是在说正魔势不两立,不能相互往来。但是魔道中就没
有好人了吗,正道中就不会有败类么?说出来,我第一个不信!” 
  “又譬如第二条:友爱同门,如果看见自己的同门正在为非作歹,我也要友爱为先?
还是按照门规第一百九十一条:惩奸除恶来个大义灭亲?简直狗屁不通,自相矛盾!” 

  阿牛哪说得过他,嘴巴张了几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私下里觉得丁原所说不是全没道
理,但又隐约觉得他什么地方又不全对。可是偏偏不晓得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不管如何,
哪有入门才半天的弟子大加编派本门门规的事情? 
  淡言真人自然知道丁原是在强词夺理,但他也不说破,反而淡淡说道:“门规是好的
,坏的是人心。” 
  丁原一怔,脸上露出细细思索的神情。 
  阿牛道:“不过师父,丁小哥也真了不起,整整三十六页的门规,他一个下午就全背
下啦。” 
  丁原嘿嘿笑道:“那也就是说,今晚你要传我三十六句本门心法口诀。” 
  淡言真人道:“背下未必懂得,行之更难。” 
  丁原瞪着淡言真人道:“老道士,你不会言而无信吧?” 
  淡言真人轻轻一抚掌,道:“阿牛,跟他说说本门‘翠微九歌’心法的入门总纲。”
 
  阿牛清清嗓子,道:“翠微九歌为本门开山祖师青霞真人所创王道心法,养天地正气
,驱世间妖魅,生淡泊之心,远诸般欲念。心法依照修炼者所达之境界分为九部,是为九
歌。” 
  “自入门至功成依序为:窥径、登堂、入室、观微、知着、通幽、坐照、相忘、大乘
。每一境界各有不同奥妙天地,但皆需循序渐进,潜心修炼以悟心法之真谛,宇宙之玄机
。” 
  “每跨一阶,则有无穷艰险应运而生,是为‘九劫’,正魔两道亦皆有之。惟智慧毅
力慈悲皆备而体天心者,方能度过劫难,凡翠霞门下皆需谨记。青霞宗师传九歌非为私念
,但望泽沛后世,求万代之清明,切记切记!” 
  这段话阿牛说得朗朗上口,摇头晃脑。丁原晓得以他的口吻,是说不出这番半文半白
、语重心长的话语,多半还是照搬了淡言真人或者其他什么人的训诫,甚至连说话的神态
也一块儿学了去。 
  淡言真人待阿牛说完,又道:“所谓‘九劫’,就是修炼者每进入上一层境界时所遇
到的凶险,依次为金、木、水、火、土、空、幻、情、死,一旦度过死劫就可飞天化仙,
但千古以来只有几人做到?而若不能克服此‘九劫’,轻则走火入魔,修为全失;重则疯
癫而死,化成朽土。你怕吗?” 
  丁原初时听得有点头大,但淡言真人这么一问,他反倒激起了好胜之心,一挺胸道:
“我只怕有一天超过了你,你面子上不太好看。” 
  淡言真人罕见的微笑起来,徐徐道:“但愿如此。” 




第十一章 打坐 


  当下,阿牛便口授丁原“翠微九歌”第一层“窥径篇”中的开卷三十六句。 
  照阿牛的说法,“窥径篇”合计一千八百九十七句,两万六千五百五十八字。资质聪
慧者三年可成,愚笨者五年可成。 
  丁原以为以阿牛这样的死脑筋,非要学个六七年不可,没想到阿牛自己说,他当时只
用了两年零三个月。 
  丁原心中不禁大感意外,暗想他也不是真的全笨,多半是生性太过纯朴,被人看笨了
而已。 
  他却不知道,阿牛固然不像旁人眼中的那般木讷,但更要紧的,是这个混小子天生一
股强劲,对淡言真人的话又言听计从,不打折扣。 
  淡言真人要他做十次,他绝不敢少一次也绝不多一次。哪怕淡言真人要他在地上翻五
个跟斗,他绝对不会问为什么,只会笑呵呵照做。 
  如此心无旁骛,果真老天不负有心人,使得阿牛的修为早达到了“观微”境界,远超
出同龄者。况且他天生纯朴,了无杂念,故此每回遇劫时,也比别人轻松许多,浑浑噩噩
也就过去了。 
  那三十六句口诀文字晦涩,语意难懂,丁原也要听了三遍,才全部分毫不差的记下。
 
  他以为淡言真人会对这三十六句口诀详加解释,哪知淡言真人却带着阿牛练功去了。
 
  换成别人说不定就要开口询问,但丁原见淡言真人不肯多说便也不问,径自回到自己
屋里,学淡言真人的模样双腿盘坐在竹床上。 
  他心中默诵“窥径篇”的第一句,“心凝丹田起熔炉,神思物外化元空”,思索其中
涵义。 
  “丹田”他是知道的,至于“物外”,模模糊糊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什么叫“起熔
炉”,什么是“元空”,这中间又如何“凝”,怎么“化”,丁原却不知道了。 
  这“窥径篇”因是修行翠微九歌心法的入门篇章,可谓百丈高楼之地基,故此章节最
长,字数最多。然而这两万六千五百五十八字可谓字字珠玑,不仅半字不可更换,也不可
增删。 
  青霞真人传下此诀时,也只是一个总纲架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意味深长,奥
妙无穷。 
  按照一般惯例,都应是师父先传授了口诀,再仔细解释给弟子知晓。但如此千年流传
,从嘴到耳又从耳到嘴,人人理解体会本不尽相同,其中谬误疏漏在所难免。 
  故此淡言真人别出蹊径,干脆什么也不给弟子解释,让他们自己体会。如此一来,可
苦了那些不明就里的徒弟,还以为师父挟艺自重,不肯尽心传授。淡言真人又不愿意说明
,误会自然越生越多。 
  也只有阿牛这般的直肠子,才对淡言真人奉若神明,毫无怀疑,反而能够深体个中三
昧。 
  丁原和阿牛自然不同,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就是都一般的倔强。因此虽然他以为淡
言真人是在有意刁难自己,但越这样他越不肯低头认输,只苦苦求索三十六句口诀的涵义
。 
  有好几次他思虑良久,依旧弄不明白口诀中那些古怪字语的意思,本想去找淡言真人
问个明白,但一想到老道士半死不活的模样,丁原便硬生生忍住了。 
  如此一直静坐到后半夜,丁原前后推敲印证,自觉弄懂了三十六句口诀的十之八九,
只有几处犹存疑惑。 
  他阖起双目,两手虚抱丹田,深深吸了一口气,依照口诀第一句“心凝丹田起熔炉,
神思物外化元空”修炼了起来。 
  丁原松弛全身,心神尽皆凝聚于丹田,果然觉得里面有一团暖洋洋的炉火在燃烧,不
禁心中一喜,但杂念一生便又感觉不到了。 
  他却不知道自己在四十余天前,先后服下了以天地珍品炼制的无忧丹与九转回天金丹
,更有翠霞六仙以三十六日功夫授以六合回春,从此脱胎换骨,凭空多出一个甲子的仙家
真气。 
  如果换成旁人,要感受到“熔炉”生起,少则数日,多则上月,哪有这般轻易! 
  丁原也不管这么许多,再次收拾心神进入丹田,渐渐又感觉到那团炉火。渐渐的,他
的心神完全沉浸在那炉火奇妙的窜动里,完全忘却身外之物。 
  不知不觉中,他便进入了口诀第二句,“念及无明动天息,自有正气上晴空”的境界
,一道若有若无、似可控制的暖流渐渐凝聚,在丹田里随着丁原潜意识的驱使朝上飘浮。
 
  依照常理,要生成这么一丝若有若无的仙家真气,至少也需三月之功,但丁原本身就
具备了六十年的深厚功力,要找出这么一丝真气来,简直是小事一桩。 
  这就好像一个小孩想举起百斤重物,非要经过刻苦磨练,而一个壮年力士做起来却轻
而易举。 
  事实上,以丁原目前功力,一口气修行到“知着”境界并非难事,但如此有失根基之
巩固,更无法细细体会到前四个境界的奥妙之处,所以淡言真人有意借着口诀传授的句数
限制,令他得以循序渐进,避免过于急功近利。 
  这些用意,丁原小小年纪自不明了,但也亏这样,才奠定他在此后超凡入圣的仙师根
基。 
  在物我两忘中,丁原已修炼到口诀的第十七句,也偏巧在这里出了岔子。 
  起先对于第十七句所说“抱守元一冲地关,金水横生接天岸”,丁原就不甚明了了,
只是不愿意低头去问淡言真人。待修炼过第十六句后,他依着自己的揣摩,硬是驱动丹田
内那道真气逆转,却无意间犯下大忌。 
  要知正道心法最讲究体会天心,顺应自然,故此所有功法中都绝无逆运一说,翠霞派
的“翠微九歌”亦不例外。 
  丁原没人指点,更无人在一边护持,却胆大妄为,强行逆运真气。 
  若是他果真是个毫无根基的初学者也就罢了,因体内真气几乎若无,最多也就是吐血
昏厥。可是他偏偏拥有一个甲子的仙家真气,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正觉得丹田一阵灼痛,贮藏在其中的六十年功力便宛如洪水开闸,在逆运真气的刺激
下翻江倒海,四处窜流。 
  丁原情不自禁浑身抖动起来,他心知不好,想控制住野马奔腾的真气,但已完全失去
控制。 
  丁原并不晓得这便是修炼之人最恐惧的“走火入魔”,他并不算太害怕,只当是自己
一时疏忽出了点小问题,于是努力平心静气,设法引导那些在自己体内经脉里奔流呼啸的
真气。 
  但他哪还能控制得住?原本温暖如春水的真气越来越热,渐渐灼痛丁原全身的经脉,
眼看就要不可收拾。 
  就在此时,丁原只觉背上一暖,一只手掌贴在了自己的大椎穴上,接着一道浑厚圆润
的仙家真气,源源注入了自己的体内。 
  那道真气也不拦截丁原经脉里乱窜的内息,只是顺着丁原的任督二脉缓缓游走,不断
引导失控的真气顺行。 
  丁原渐渐觉得好受了些,胸口窒闷欲呕的感觉也消失了。 
  丁原放下心来,就想寻找刚才自己一直引控的那丝真气,可是念头一动,就听见背后
淡言真人低声喝道:“别动!” 
  原来是淡言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见丁原情形不对,所以出手护持。 
  以淡言真人的修为,要将丁原走火入魔的六十年功力全部收服也非容易,整整花了一
个时辰,那些逆行的真气才渐渐平复下来,回到丹田。 
  淡言真人收了掌,丁原睁眼一看,窗纸上已透着白光,原来山中无岁月,不知不觉里
自己竟已坐了一晚。 
  淡言真人下了竹床,徐徐说道:“白天读书,晚上再继续修炼吧!” 
  丁原抗议道:“可我还有一半没有修炼呢!” 
  淡言真人也不理他,瘦小的身影推门而出,看上去略有些疲惫。 
  丁原心念一动,领悟道:“我刚才修炼出了岔子,他哪有这么巧,刚好就进了屋子瞧
见,定是早就守在一边了,只是我专心练功,茫然不晓得而已。看来这个老道士虽古怪,
却也并非一昧刁难我,说不定倒是怀着什么好意。” 
  这么一想,对淡言真人的怨气消了几分,好感也多了一点。 
  早饭吃过,淡言真人飘然出门,说是找什么老友下棋去了。这样古怪的人居然也有朋
友,不知道那个朋友是否更加古怪? 
  阿牛拿了一本《求知录》给丁原,说这是淡言真人交代的功课,晚饭后要测试。 
  丁原拿起两百来页的书随手一翻,头便大了不少,但想到要靠这个换取口诀,也只好
硬着头皮啃了。 
  经过昨天一晚,他已体会到修炼“翠微九歌”的乐趣。 
  虽然只练习到第十六句,但已感觉其中自有天地,引人入胜,不知不觉中欲罢不能。
 
  说来也怪,昨晚没睡过半刻,现在却半点也不累,反而觉得精神大好,精力旺盛。 

  和昨日一样,丁原捧著书靠在池塘边的一株古树上,双脚脱了袜子探进水里,有口无
心的念著书上语句。 
  《求知录》乃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先贤文定章写着,专为初通文字者研习以增长见闻。
故而所用文字并不深奥,深入浅出,行文清新。 
  丁原读起来,倒也不难,可惜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三十六句口诀,更是苦思冥想那一
句“抱守元一冲地关,金水横生接天岸”的真义。 
  日头徐徐西去,眼看到了下午,丁原也只看了三页,比昨天相差甚远。不过他也不着
急,至少那三十六句的后面半部分自己还未修炼。 
  忽然耳际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叫声:“喂!” 
  丁原一怔,抬头看见昨日在驻仙祠遇到的那个少女。 
  今天她又换了一身红色的衣裳,在云雾缭绕里显得格外明艳。那一只叫做“彩儿”的
鹦鹉,乖乖停在主人肩头,瞪着小眼瞅着他。 
  丁原看见她就想起紫竹林里的遭遇,没好气地把头低下,继续看书。 
  少女等了一会儿见丁原不理她,咬咬嘴唇又道:“喂,你叫丁原,对不对?” 
  丁原冷冷扫她一眼,终于开口道:“干么?” 
  少女哼了声道:“你前天欺负了我的彩儿,还没有向它赔礼。” 
  丁原一听微微冷笑道:“你就为这个来的?” 
  少女轻轻点头,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偷跑来找丁原,只觉得那天他把自己
弄得那样狼狈,就此放过他未免太便宜了。又觉得这个野小子虽然可恶,但又有一种说不
出的特殊味道,至少不会像身边那些同门一样,一昧讨好奉承自己,绝不敢忤逆自己半点
。 
  丁原低下头,望著书本,淡淡道:“我不会给一个畜生道歉,况且是它先戏弄我的。
” 
  彩儿闻言立刻叫道:“坏东西,坏东西!” 
  少女见丁原又将头低下,心中有气。她虽然不过二七芳华,但已蓓蕾初放,艳色动人
,周围年青男子见到她时,无不或明或暗都要拼命多望几眼,偏这个野小子只当自己是空
气。 
  但不晓得为什么,她雪白的脸颊悄悄红了起来,低声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那
天把我压在地上,人家可是女孩儿。” 
  丁原怔了怔道:“那也是你先动手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少女没想到丁原还是不认错,气得一跺脚道:“你这人怎么如此蛮不讲理?” 
  丁原哼道:“怎么,又想动手教训我?怎么没把那三个保镖带来?” 
  少女沉默片刻,轻轻咬着樱红的嘴唇,轻声道:“他们都在练功,我是瞒着爹爹偷偷
溜出来的。” 
  “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走吧,我还要看书呢。” 
  少女闻言不禁又恼怒起来,她自幼被人众星捧月,今天却不知怎么会如此委曲求全,
低声下气,哪知对方毫不领情,反要将自己赶走。可是心中怨怒虽生,脚下偏偏挪不开步
子。 
  见丁原把目光投到书上,她也扫了两眼,不由得诧异道:“这不是文定章的《求知录
》吗,你怎么在看这书?” 
  少女不过是无心询问,无形中却又伤了丁原自尊。 
  他冷笑了一下,眼皮也不抬便道:“这是野小子看的书,自然不入你大小姐的法眼。
” 
  少女脸上又是一红,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淡言师叔祖应该教你本门心法才
对,怎么会拿这么一本书要你看呢?” 
  这个问题也正是丁原恼火的地方,他漠然回答道:“我的事情似乎不劳你如此关心。
” 
  少女终于变色,怒道:“你——” 
  丁原抬头,孤傲清澈的目光注视着她,不动声色问道:“我什么?” 
  少女的目光与丁原的眼神一触,到嘴边的话却又难以出口。最后猛地一跺脚,恨声道
:“野小子,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说罢转身奔了出去,差点迎面撞上挑水回来的阿牛
。 
  那鹦鹉在主人头顶盘旋了几圈,继续冲着丁原骂道:“不识好歹,坏东西,坏东西!
” 
  丁原被这么一打扰,更无看书心情。正巧阿牛走过来茫然问道:“丁小哥,雪师侄女
来做什么?” 
  丁原没好气的回答道:“我怎么晓得?” 
  “可我看见她好像在流眼泪,不是刚才这里山风太大了吧?” 
  丁原一怔,问道:“你说她哭了?” 
  阿牛挠挠脑袋道:“是不是哭我不晓得,不过应该不会吧?她是姬师叔最宠爱的孙女
,人人都当她是小公主一般,谁敢惹她不高兴?” 
  丁原心想惹了又怎么样?只随口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阿牛想了想,道:“好像叫姬雪雁,不过很少有人直接叫她名字的。” 
  丁原轻轻“哦”了声,便不再说话。 
  当晚淡言真人直到晚饭后才回来,丁原将日间记下的五页《求知录》背了,却没有昨
日那般流利顺畅。 
  丁原背诵完毕,本以为淡言真人会像昨天那样让阿牛再传他五句口诀,哪知这老道士
却问道:“‘六问而得真’,这里的真是什么意思?” 
  丁原一天只管有口无心的背诵,哪里想这许多,当场张口结舌回答不出。 
  淡言真人用深邃清澈的目光凝视着他,徐徐道:“今天不算,明天重来。” 
  丁原抗议道:“为什么?” 
  淡言真人淡淡回答:“读书,不是背书!”说完,这个老道士径自领着阿牛又出屋去
了,把丁原一个人留在厨房里。 
  丁原回到自己屋里在竹床上坐下,心中骂道:“老古董,你以为小爷是好欺负的吗?
你故意刁难于我,我偏不低头求你!” 
  想了一会,气渐渐消了些,他盘腿阖眼又进入静修。 
  这次比昨晚又顺畅熟练许多,很快便修炼到第十七句口诀“抱守元一冲地关,金水横
生接天岸”。 
  丁原有了上次的教训,谨慎不少,他凝神丹田,徐徐引导那丝真气顺流而行,再不敢
贸然逆运。 
  那丝若有若无的真气,在丁原的控制下缓缓运行,在丹田里不知不觉转过了三圈,蓦
地突然一滞,飘悬在半空,逐渐凝聚成一团,宛如一颗小滚珠般在丹田里滴溜溜打转。 

  丁原心里一惊,以为什么地方又出错了。那丹田内暖洋洋的炉火,好像承受不住小滚
珠的重量一般,小滚珠不由自主的慢慢下沉,直撞地关。 
  丁原不敢乱动,小心翼翼的引导着小滚珠,却感觉腹部一热,小滚珠已经触底,消融
在丁原丹田底部蕴藏的真气中。 
  丁原念头未起,阳消阴生,小滚珠消融之处,油然升起一股涓涓清流,凉凉的好不舒
服。 
  那道清流迅速朝两边流淌延伸,就像河水般在他的丹田里流动,直上峰顶。 
  丁原一喜,心道:“看样子,这就是所谓的‘横生金水’了。” 
  这也是丁原福泽深厚,天佑此子。 
  他虽然不晓得“地关”、“天岸”是何意思,亦不知“金水”何解,但借着福至心灵
,竟然第二次尝试便顺利过关,化解了“窥径篇”中第一个关隘。 
  他小心翼翼尝试着控制那股清流,集中全身意念凝聚在它之上,耐心的引导它顺着丹
田内炉火窜动的方向朝上游走。 
  几经失败,丁原终于控制住这道清流,按捺住心中的喜悦,聚精会神的将它引向丹田
上方。 
  此后十九句口诀势如破竹,几乎未费什么周折便顺利大功告成。 
  待丁原收功睁眼时,一缕晨曦已映射在窗纸上。 
  他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自己神清气足,双腿盘坐了一夜,竟也丝毫没有麻木感觉,
心情因此也是大佳。 
  丁原心中暗暗思忖道:“这三十六句口诀,虽然有些不知所云,故弄玄虚,却也真有
点名堂。原来这般打坐修行也挺有趣,怪不得那么多世人想修学什么仙术。今天说什么也
要想法子把老道士后面的口诀给套到手。哼,他越是想为难我,我越要争这口气!” 
  他出了竹屋到厨房里漱洗干净,却只见到阿牛一个人,不禁问道:“阿牛,老道士跑
哪去了?” 
  阿牛给丁原盛了一碗粥道:“师父已经出门了,他走时候交代我告诉你,今天上午你
不用读书了。” 
  丁原一怔,隐隐觉得又有什么阴谋在里面,问道:“老道士转了性,大发善心了吗?
” 
  阿牛睁大眼睛楞道:“师父他老人家一向很好啊?他怕你一直读书又辛苦又枯燥,所
以要你上午在书房里练字,每练一页,便可换一句口诀。” 
  丁原学阿牛的样子挠挠脑袋,咕哝道:“就这个老道士,花样最多。”转身走出厨房
。 
  阿牛正在擦桌子,突然听见隔壁书房里传来丁原的声音道:“老道士,算你狠!” 

  原来丁原手中拿着一支三尺长的铁笔,尾端还坠着一粒黑乎乎的铁球,却偏偏要写小
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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