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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yz (我心飞扬), 信区: Fantasy
标 题: 仙剑神曲 第二部第三集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May 19 12:05:15 2005), 转信
第一章吻伤“雪儿!”这丁原心中唤过千万回的名字,在他的嗓子口浮起沉下,沉下又
浮起,竟凝梗住了。
他仿佛是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惟有怔怔伫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的望着那红色身
影,直似着了魔咒,连桑土公与晏殊招呼他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桑土公与晏殊见丁原全无回应,神态也大异以往的飞扬激越,不禁大惑不解。
忽然发觉,身旁的姬雪雁竟也是如痴如魔,一双秋水明眸里,透着复杂难言的神色,
遥遥望向丁原。樱唇轻轻颤抖间,却奈何同样久久不能说出半字,那薄如蝉翼的红袖悄悄
飘荡,只是风儿多情?
年旃半边身子露在冥轮外,悠哉悠哉的飘荡在空中,奇怪的瞧着丁原喃喃低语道:“
这小子怎么了,中邪了?”
待顺着丁原的目光瞧见了姬雪雁,想起了丁原曾经说起的故事,忽然醒悟。
他闷声不响的缩回冥轮,冲着桑土公叫道:“桑胖子,老子为你干了半天架,你与你
那婆娘,就没什么好招待的么?”
也不晓得打什么时候起,这个老魔头居然对丁原百般维护起来。当然,在两人斗嘴的
功夫属于例外。
桑土公与晏殊终究是年过百岁之人,此刻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听得年旃的叫声,晏殊忍不住啐了一口,桑土公却是连连点头道:“有、有,老祖你
、你请——”
苏芷玉目睹丁原与姬雪雁的重逢,心底里不知是欢喜还是感伤。但她清楚,此时此刻
,这里同样也不需要自己的存在,轻轻朝着彩儿招招手,带着它悄然退去。
年旃与桑土公的对话,苏芷玉与彩儿的离开,尽皆发生在丁原眼前。然而,他此时哪
里还能说出话来,更没有在意老鬼头究竟在说什么。眼中、脑海中,只有那抹亮红的娇影
不住的晃动、不住的盘旋。
他终于见着她了。在事隔两年之后,在一个从没有料想到的场景中。
曾经,无数次的在心底想象着再见伊人时的反应,该是愤怒的指责,还是冷漠的错过
?可这一刹那,想好的千百句台词,打定的种种主意,直成了空白一片。
没有预料中的激愤,也忘记了时光的流逝,丁原静静的站着,任由风儿荡漾起额头散
乱的发丝。
终于,姬雪雁默默的走近,短短的距离,竟似千山万水一般的漫长遥远。尽管,她未
曾开口,但那包含着惊喜与伤感、震撼与愧疚、柔情与空漠的眸中,却早流露出,内心里
隐藏遮掩着的千言万语。
终于,她停下步履面对丁原站住,朱唇轻启:“丁原,你还好么?”
丁原的胸膛生起炽热的刺痛,等了这多久,为了一个人由生而死,复而由死还生,苦
苦守候的,居然是这样一声如同路人般的问候。
面前的雪儿离着自己不过丈远,依然是娇媚动人,依然是红裳如画,熟悉的玉容上,
却多了一层恬静,眼中更增了温柔与哀伤。
一瞬间,丁原陡然涌起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好像,雪儿正飘然飞翔在云巅,当中隔着
层层云海,竟是这样的不真实。
他的嘴角掠起一缕淡漠的微笑,回答道:“我没有死成,更没有被困在潜龙渊中一世
不得重见天日,自然很好。”
姬雪雁浅浅一笑,但那笑容,任谁也看得出是如此的牵强,只是笑容背后的痛苦,却
已经被深深的隐藏。
她轻声道:“那就好,我该走了。”
丁原的眉宇不由自主一扬,说道:“你是急着去找屈箭南吧,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倒也放心让你独自一人深入云梦大泽中。”
姬雪雁心弦一震,丁原的语气虽然透着一股强自的冷漠,可是她如何能读不出其中对
自己的关怀与牵挂?郎心未改,无论为她吃了多少苦,历经了多少难,只从这一句话里,
姬雪雁已经明白。
心底深处涌起来的阵阵柔情,几乎快令姬雪雁失去自持,她多想不顾一切投入丁原温
暖的怀抱,向爱郎一诉那么多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的委屈与痴恋。
只是,不能!
姬雪雁低头垂下眼帘,轻轻回答道:“两年前,我已拜在灵空庵门下带发修行,如今
已等若出家之人。红尘恩爱仇怨,皆与雪儿无缘了。”
丁原的胸口像被人重重砸了一锤,沉声道:“你出家了?”
姬雪雁颔首道:“虽未剃度,却也相差不远。雪儿如今的法号静斋,乃是恩师座下的
关门弟子。”
丁原星眸中掠过一丝寒光,徐徐道:“是屈箭南欺辱了你?”
姬雪雁摇头道:“屈师兄是好人,雪儿出家原本就不关他的事。”
丁原追问道:“那是为什么?”
姬雪雁没有回答,低声道:“忘了雪儿吧,她对不起你,也不配你付出这么多。”
丁原的眼中好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烧,他紧盯着姬雪雁再次追问:“你还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背弃我,为什么你要出家,为什么要我忘记你?”
姬雪雁被丁原咄咄逼人的眼神、连串的质问,迫得几乎透不过气。
她缓缓合上眼,在心底默颂起《诸空念忘心经》,才念到第二句“万情皆苦,奈何世
人执迷;因缘如幻,营役终生而难苟得”之时,再难矜持,颤声道:“丁原,你何苦再迫
静斋?
“事过境迁,许多事情都不可能重新来过,失去的便永远失去,却哪里有那么多的为
什么可言?”
丁原猛然伸手抓住姬雪雁的双肩,五指紧紧陷入她的衣裳,徐徐道:“不,我要你亲
口告诉我,在你心中究竟还有没有我?旁人不管说什么,我都是不信,但只要你一句话,
我便可以扭头就走,从此再不见你!”
姬雪雁被丁原抓得隐隐作疼,但更痛的乃是那颗伤痕累累的芳心。
她的脸上被丁原喷到一口口的火热呼吸,想要推开他,竟觉得自己的身躯是如此的无
力与软弱,只恨不能立刻投入他的怀抱,重新获得久违的温暖。
姬雪雁的内心激烈的挣扎,情感与理智痛楚的纠缠,却终于还是摇头道:“丁原,静
斋如今的心中只有佛祖,除此以外,早忘却了尘间一切。你不要再问了好么?放开静斋,
雪儿,她已经离开了!”
丁原一口热血冲到嗓子口,狠狠忍住,状若疯狂的晃动着姬雪雁柔弱的娇躯,大声叫
道:“不,我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理由!”
姬雪雁嘤咛低语道:“丁原,快松手,你弄疼我了。”
丁原一震,眼中露出令人心碎的绝望,无力松开双手,身子朝后退了几步,声音渗着
冰寒说道:“我明白了,是我失态了。对不起,静斋师父,你走吧。”
姬雪雁柔肠寸断,脸上努力装作平静,双手合十向着丁原说道:“丁施主,静斋告辞
了。”
姬雪雁肩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如雪的肌肤上,早泛起深深殷红的指印。
这指印不需多少工夫便会消退,而丁原的身影在她芳心中烙印下的痕迹,恐怕三生三
世也无法磨灭。
姬雪雁抬起头,凝目望向丁原最后一眼,就看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如同元神出窍后的
空空躯壳,在风中剧烈的颤抖着。
她的心头蓦然酸疼,泪水禁不住涌上眼眶。急忙,转身让呼啸的风岚吹干湿润的泪珠
。不敢再说什么,惟恐那哽咽的声音会在刹那失去控制,泣不成声透露心底的软弱。
忽然听见苏芷玉的声音唤道:“姬姐姐!”
顺着声音,姬雪雁朦胧泪眼中,看见她正俏立在远处,满怀关切的望着自己与丁原。
姬雪雁向她微微一笑,泪珠却从眸中滚落,无声无息沿着苍白的面颊滑下。那笑容,
难掩凄然。
她向着苏芷玉微一颔首,用传音入秘说道:“芷玉妹子,我要回灵空庵去了,丁原就
麻烦你多多照顾。他是一个好人,只是脾气太冲了些,容易惹祸生事,难为你处处多提醒
劝说。”
苏芷玉一怔,全无欢喜之情。她没有偷听丁原与姬雪雁的对话,更不清楚两人之间到
底发生了什么误会矛盾,竟然僵化至此。
急切中,只得同样以传音入秘说道:“姬姐姐,你为何还要走,又为何要对小妹说这
些?”
姬雪雁爱怜的望着苏芷玉,徐徐道:“我知道,你也是深爱丁原的,只是以前因为我
,所以才躲到了一旁。如今,我与丁原的缘分已尽,以后便拜托你了。玉儿姑娘,祝你能
与丁原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说完这话,姬雪雁的眼前猛地一黑,险险摔倒。她急忙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云泽深
处,再不理会苏芷玉的呼唤。
泪水满面,寒风扑脸,姬雪雁的脑海中混乱成空白一团,种种与丁原昔日共处的甜蜜
回忆,一幕幕鲜活的浮现,耳旁隐约飘荡起那首最爱的歌谣。
倘若,丁原此刻在背后呼唤,倘若他追上来再挽留自己,她是否会留下,以后的故事
是否会改写?
但没有,背后只有绝望空洞的目光,像锥子一样刺疼着她,逼迫着她拼命的加快脚步
,远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彩儿扑腾着翅膀从苏芷玉肩上飞起,叫道:“小姐,等等彩儿,等等彩儿!”追着去
了。也只有它,伴在姬雪雁孤独孑然的身影旁,渐行渐远。
苏芷玉娇躯一晃掠到丁原身前,焦急道:“丁哥哥,姬姐姐这就走远了,你怎么不追
她回来?”
丁原看她一眼,眼睛里空空荡荡,仿佛失去了灵魂。
蓦然他的嘴一张,闷哼一声吐出口热血,洒在脚下的泥沼中转眼消失。
苏芷玉伸手扶住丁原,问道:“丁哥哥,你怎么了?”左掌抵住他的胸膛,输入一道
柔和真气。
丁原就像呆了一般,抑制着沸腾的气血,死死凝视姬雪雁走远的方向。
只见她听到苏芷玉的惊呼,背影微微一顿,迅即加快了步履,终是没有回首。
丁原彻底死心,喃喃自语道:“雪儿,你为何负我!”情绪激动下,第二口血又再喷
出。
苏芷玉催动“天一真气”护持住丁原的经脉,柔声劝慰道:“丁哥哥,你不要太伤心
,只有保重住身子,才能想办法重新找回姬姐姐。”
丁原倏然低头,视线里,映出苏芷玉清秀淡雅的绝色容颜,那双黑漆水灵的眼睛里,
掩饰不住的柔情与关切,一如当年的雪儿。
恍惚中,眼前的人儿仿佛变成了娇憨明艳的伊人,朱唇旁含着俏皮的笑意,直在自己
的耳畔轻轻嗔道:“坏东西!”
那一声如泣如诉,令丁原不能自己。
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丁原突然一把抱住苏芷玉温暖芬芳的处子之躯,那力量大得几乎
要将她完全揉碎。没有等苏芷玉反应过来,湿润火热的嘴唇,已重重印在了她的香唇上。
瞬时苏芷玉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那一颗心儿扑腾着剧烈跳跃,
随时都会从胸口跳出。
丁原身上那强烈的男性气息、那有力的臂弯、那痛彻心扉的热吻,已使她迷醉在汪洋
大海中。
蓦地,耳边响起丁原近乎呻吟的声音,低低唤道:“雪儿,雪儿——”
苏芷玉的心一沉,神志顿时清醒过来,心口却犹如刀绞,她用力挣扎想脱出丁原的怀
抱,但双手推在丁原的胸前,反而激起了他更有力的拥吻。
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她放弃了抵抗,无助的任由丁原粗暴的亲吻。她知道,丁哥哥的
心目中,所吻的、所拥的并非自己,而是那远去的雪儿。
她的身子宛如寒风中的百合,不停的颤抖着、哭泣着,却忍着泣声,坚强的忍受这痛
楚的热吻。
冰凉屈辱的泪水润湿丁原的面颊,猛然令他从幻境中苏醒。
他终于意识到,怀抱中的人并不是姬雪雁,他的雪儿早已走远。心头传来一阵猛烈的
扯痛,他颓然放开苏芷玉。
苏芷玉双眸紧闭,泪水珍珠似的挂落,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怎会拒绝丁原的热吻,怎能拒绝他的拥抱?但她又怎能视若无睹,丁哥哥甚至在拥
吻自己的时候,心中也把她当作了雪儿。樱唇上依然残留着丁原的热力与味道,竟是如此
的酸楚痛苦。
丁原回过神,望着苏芷玉无助、哀凄的玉容,已然清楚自己刚才究竟作了什么。
他默不作声的抬起右手,狠狠在面颊上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一缕血丝从牙缝里溢出
,脸上也泛起怵目惊心的红肿,丁原不吭一声又举起左手。
苏芷玉轻声惊呼,探手抓住丁原左臂道:“丁哥哥,你要做什么?”
丁原臂上运劲,真气一涌弹开苏芷玉的手,“啪”的在左边面颊上打下第二记。
他并不停顿,又再次扬起了右手。
苏芷玉不顾一切的冲上前,紧紧抱住丁原虎躯,玉脸贴在他的胸口哽咽道:“别再打
了,丁哥哥。我并不介意你吻我,真的,我不介意!”
丁原的双臂被苏芷玉牢牢抱住动弹不得,他垂首说道:“对不起,玉儿,我疯了,你
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能饶恕自己。你放开我,不要阻拦。”
苏芷玉摇头道:“丁哥哥,你何苦如此?玉儿知道,你看着姬姐姐走了,心里不好受
。但玉儿想来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不然姬姐姐也一定会十分的伤
心。”
丁原渐渐平静下来,感受到苏芷玉秀发里洋溢起的醉人芬芳,叹了口气轻轻道:“玉
儿,你为何始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丁原在两年前已问过,事过境迁后再次提起,苏芷玉的心弦依旧是剧烈一
颤。
她仰起头,迎上丁原的目光,鼓起了勇气回答道:“因为我也如姬姐姐一般的爱着你
,所以希望你能与她和好如初,白头偕老。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玉儿就可了却所有的心愿
,返回南海沉心天道,从此再没遗憾。”
字字温柔、字字刻骨铭心,丁原非是草木,焉能无动于衷。
他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只怕,这个心愿是永远达不成了,
这么一来,你岂不是永远也回不了南海?”
苏芷玉低下头,白晰如玉的脸颊浮起淡淡红霞,轻声道:“若真是那样,芷玉便永远
跟随着丁哥哥,直到你能找回姬姐姐为止。”
丁原百感交集,注视着苏芷玉温柔羞涩的玉容。他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得,此时任
何的言语都显得多余。
姬雪雁听见了苏芷玉的惊呼,但不敢回头。她只怕自己这么一转身,就再不能坚持。
艰难的迈着步子,姬雪雁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离开这里,在确定丁原的视线已无法望
见时,她终于禁不住失声痛哭出来。
彩儿惊惶的叫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理丁原了?”
姬雪雁摇摇头没有回答,彩儿再聪明,也不过是一只通了灵性的鸟儿,而女儿家复杂
微妙的心事,又岂是它能够了解。
过去的已不可能再从头来过,丁原已经因为自己几乎死过一次。如果不是自己,丁原
就不会被迫下潜龙渊;如果不是自己,爹娘与爷爷也不会那般的愁苦;没有了自己,或许
丁原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毕竟在他的身旁还有一位苏芷玉。
而她,在潜龙渊的那夜变故之后,又如何能再次面对丁原,如何解释那场天灾人祸?
既然,自己已经决意投身空门,那便不该再有回头的路了。从此以后,青灯古佛聊尽
余生,更会早晚向着菩萨,为丁原诚心的祷告,这就是自己能够做的所有。
她一路狂奔,就仿佛是要摆脱身后的什么无形魔影,不管前方在哪里,不管脚下是否
还有路,只觉着离开丁原越远越好,然而内心深处,却又因这分远离而不停的泣血,脚下
的步子渐渐沉重。
天色迅速的黯淡,姬雪雁不知道飞驰出了多远,终于面前一黑,摔倒在泥沼中。
好在雪朱仙剑旋即自动弹射而出,放出蒙蒙红光,护持住主人的身躯,才未令她陷入
沼泽。
迷迷糊糊里,姬雪雁听见了彩儿的叫声,隔得如此遥远,好像眼前又出现了丁原的身
影,正含着洒脱不羁的微笑朝着自己走来——当姬雪雁苏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
株中土并不多见的大树底下。树冠如同撑开的墨绿色大伞,遮蔽了半边天空,苍虬粗壮的
树根凸露在泥地上,恰似一双臂膀将她怀抱其中。
天已黑透,浓重的云雾之气飘荡在云梦大泽的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湿润与凉意。
在这株大树的另一边,一位老僧正盘膝入定,身旁插着一柄碧绿晶莹的禅杖,在黑暗
里闪烁着柔和朦胧的光晕。
他虽然合着眼,却已感知到姬雪雁的苏醒。弯弯的白眉下,一双眸子徐徐睁开,蔼然
向她送来一抹温暖的笑容,低声说道:“女施主,你醒了。”
姬雪雁回想起昏迷前的情形,知道该是眼前这位陌生的老僧从泥沼中将自己救起,并
一直陪护在身旁。
她双手扶着一边的树根想起身,不料指尖碰触到的是一团柔软的衣物。
她疑惑的低头,才看见自己的身上覆盖着一件红底金边的袈裟,上面结满了霜露。再
看那老僧干瘦的身躯,只穿着月白色的布衣,但那仪态气度却令人油生敬意。
彩儿的声音在树上叫起道:“小姐,小姐,你吓死彩儿了!”
姬雪雁朝着彩儿淡然一笑,盘膝弯腰,将袈裟迭放整齐,双手奉到老僧面前道:“多
谢大师。”
老僧接过袈裟,将它平铺在盘坐的大腿上,微笑道:“贫僧不过略尽本分,岂堪施主
用个‘谢’字。
“这云梦大泽多有魔物出没,近日更有不少天陆正魔高手现身,女施主孤单一人,虽
说修为不凡,却仍须多加小心。”
姬雪雁玉颊微热,颔首道:“有劳大师提醒,晚辈灵空庵门下,法号静斋。请问大师
如何称呼?”
老僧和声回答道:“贫僧无为,来自云林。静斋师父原来竟是灵空庵弟子,难怪身怀
如此出色的修为。不知为何突然昏倒于中途,莫非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姬雪雁心中一恸,黯然摇头。有些事情,纵然是面对这位得道的高僧,也是不能诉说
的。
她勉强含笑合十道:“原来您就是云林禅寺的无为方丈,能在这儿得遇大师,着实是
弟子的福气。适才若不是大师慈悲援手,只怕弟子已然不幸。”
无为大师说道:“说起来,贫僧也是在远处见着了静斋师父的仙剑光气,才有所察觉
。待一走近,更听得七彩鹦鹉的叫嚷,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顿了一顿,无为大师才说
道:“有一问题,贫僧不晓得是否该问。”
姬雪雁微笑说道:“大师何必客套,但凡弟子所晓,无不尽心回答。”
无为大师沉吟片刻,徐徐问道:“静斋师父深入云梦大泽,是否也为那传闻而来?然
而此事在天陆早已成为半公开之秘密,近日各派高手纷至沓来。贫僧入泽不过数天,便已
碰上了三拨人马。
“静斋师父若是随师门同来,则该尽速前往会合,不然贫僧觉得,还是赶紧退出为好
,一场杀劫只怕旦夕将来。”
姬雪雁坦然道:“大师所猜无差,弟子的确是奉师门旨意,因那传闻而来。
“在临行之前,师尊曾为弟子卜过一卦,卦言云梦之行惟弟子有获,故而才命我单身
赶赴云梦大泽。但弟子连日寻访,依然一无所得,直到今日,才明白了师尊预言里的真正
意思。如今弟子已无意逗留,正当要重返东海。”
就在此时,遥远的天际,突然传来一记雄浑暴戾的吼声,直令无为大师色变。
第二章无为姬雪雁察觉无为大师的神情异样,奇道:“大师,有什么不对么?”
无为大师起身穿上袈裟,一手握起碧玉禅杖,说道:“静斋师父,贫僧有要事须得先
行。云梦大泽中诸多凶险,你要多多留心,尽早离去。”
姬雪雁冰雪聪明,隐约猜到无为大师此去,必有非常凶险之事,否则一定不会如此急
于支开自己。当下说道:“大师,莫非你是为那吼声而去?”
无为大师面色凝重,点头道:“不错,那正是敝寺一恸师叔的嗓音。”
姬雪雁愕然道:“难不成是一恸大师遇到了什么劲敌,才以此求援?”
她早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听人说起,云林禅寺自一心方丈肉身成佛、白日飞升后,
寺中的第一高手,便是其师弟一恸大师。
想那一恸大师,入寺近两百二十年,与曾山可说是同辈人物。早在八十多年前,他已
是云林禅寺的监寺,那时候莫说无为大师,就是上一任的方丈无妄大师,也在声望上远有
不及。
一心大师因静修般若无藏心经而隐居不出,寺中大权,其实早已掌握在了一恸大师的
手中。
待等一心方丈飞升,原本以资质论,该当是一恸大师继任此位,可不知怎的,象征云
林禅寺最高权力的碧玉禅杖,却落到了一心方丈大弟子无妄大师的手中。
许多人当时都以为,一恸大师必然有所怨忿,哪料他不仅心平气和的接受了无妄大师
继任方丈,更藉助监寺的权威尽心辅佐,令云林禅寺蒸蒸日上。
再到二十多年前,婆罗山庄一战,无妄大师挑战魔教教主羽翼浓身负重伤,回寺不久
,便坐化圆寂。
这时,一恸大师力排众议,推荐无为大师成为下一任的方丈人选。
当时,众僧对无为大师颇多微词,以为他虽然佛法精湛修为,也堪称全寺翘楚,只是
毕竟太过低调,更无一点方丈的威严。
但这二十多年来,无为大师无为而为,与一恸大师一刚一柔相得益彰,将云林禅寺打
理得井井有条,令人不得不叹服一恸大师的眼力与胸襟。
可以说,近数十年以来,一恸大师已成为云林禅寺的支柱与象征,甚至隐隐有与翠霞
剑派的掌门淡一真人,并称正道两大翘楚的声势。
姬雪雁听得无为大师这么说,自是感到奇怪。倘若以一恸大师的通天修为也难以应付
,那么他所遭遇的敌手,又该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无为大师摇头道:“贫僧也不清楚。”
姬雪雁察言观色,发觉他脸上藏着一丝隐忧,显然是有所隐瞒,不禁更觉蹊跷。当下
说道:“大师,是否弟子可与您一同前往,若是果真有什么意外,或许亦能尽上一份绵薄
之力。”
无为大师想了想,远处再次传来一恸大师的吼声,隐约竟是含着一股凶戾的杀机。他
一擎碧玉禅杖,说道:“静斋师父的好意,贫僧心领,不过此事贫僧自忖尚能解决,不敢
有劳。”
姬雪雁听他婉拒,点头道:“既然如此,请大师多多保重。”
无为大师谦和一笑算是答谢,宽大的僧袍一飘,人已在数丈开外,迅疾朝东而去。
姬雪雁目送他消失的背影,思忖道:“无为大师不肯让我同往,定然是因此行极为凶
险,大师不愿令我陷入危境。但他于我有救助之恩,为人又非常中正慈和,我怎能就此坐
视不理?”
想到这里,招手唤下彩儿,丹田一提真气,飞身跟上。
她深知无为大师乃一派宗主,修为精纯自不在话下,因而只敢远远追着。幸而只要循
着吼声的方位而去,多半便不会有错,也不着急跟丢,何况无为大师内心似异常焦急,也
没留神背后数里外还有人偷偷跟着。
两人皆负有上乘仙家修为,朝着一恸大师吼声传来的方向,御风飞驰出二十多里,前
方出现了一座古木森森的树林。
在黑夜里,那些参天大树便宛如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巨人,在风中摇曳,发出婆娑的响
动。
姬雪雁目力惊人,遥遥望见无为大师足尖一点,掠上一株古树,落脚的枝条上,居然
连叶子都未颤动半下,身形却已消匿在茂密的林中。
她赶至林边学着无为大师模样,用上了“穿花绕柳”
的身法纵身上树,体态轻盈灵动,如微风过林不着痕迹。
这一阵疾驰,若在两年多前,姬雪雁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但如今她的佛门“小无相神
功”已有小成,一路过来呼吸悠长均匀,丝毫没有吃力的迹象。
林中光线更是晦暗,再加上繁茂的枝叶遮掩,周围的景物甚难分辨,无为大师的踪迹
已然不见。
姬雪雁默念玄功,以灵觉感知四方动静,小心翼翼的在树上御风滑行,惟恐惊动了已
不知潜身何处的无为大师。
刚一入林,就听见林深处传来隆隆闷响,等姬雪雁再深入数里,那声音越发的清晰,
竟是大树被接连劈断倒地的声音。
姬雪雁心中讶异道:“这么晚,怎会有人在云梦大泽中伐木,这砍下的树干又有什么
用处?”
她正自疑惑间,就见前方十数丈外,一株株需以三人合抱粗细的大树震颤摇晃,接二
连三的倒下,树上的枝叶不停的折断飞舞,恰似澎湃的波涛一般翻滚呼啸。那根根树干轰
然砸在地上,激起浓浓尘土,却教整座树林亦为之战栗。
在一片被人力开垦出的空地上,一个身穿红色袈裟的白髯老僧怒须皆张,神情狰狞,
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绿焰,兀自挥舞双掌,大力轰击在身周的树干之上。
他神力惊人,几乎只需一掌,就可将那粗壮的大树拦腰劈断,截口平滑如镜,比斧削
的还整齐,直如收割麦子一般的简单轻松。
彩儿目瞪口呆,小脑袋缩在姬雪雁身后,连喷嚏都不敢打,两爪死死扣在主人的肩头
。
姬雪雁也是惊骇莫名,她隐约觉得,这个老僧一定就是云林禅寺的监寺一恸大师了。
可心中仍然是难以相信,这位闻名遐迩、德高望重的圣僧,怎会突然变成这般疯狂可怖的
模样。
那老僧猛然转身,双目赤红射向姬雪雁隐身的地方。
姬雪雁一惊,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正打算闪躲,却见他气喘如牛,恶狠狠狞笑道:
“一心,你对不起我!你还有脸站在这里朝着我笑?你不肯传我般若心经,便是怕我的修
为会凌驾你一头,哼哼,没有那狗屁心经,今日你一样不是我的对手!”
说着,这老僧双掌挂起一蓬霸道无比的青色罡风轰出,“砰”的击在距离姬雪雁不到
十丈的一株树上。那株足足三人也合抱不过来的参天古树,应声折断,颓然侧倒。
他哈哈狂笑道:“一心老鬼,我这‘幽明折月手’滋味如何,比你那金刚伏魔印更胜
一筹吧?你怎么起不来了,你不是总喜欢数落、教训我么?你说我佛心未到,不够资格修
炼般若心经,那你的白痴徒弟却倒配了?”
姬雪雁藏身树上,连气也不敢出一口,而改以内胎呼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
这人疯了!”
老僧狂笑声不止,脸上青红两色光华不断的变换更替,全身如犯癫痫似的抖动不已。
姬雪雁猛然想起,当日丁原在越秀山走火入魔时的情形,顿时有所醒悟。
“轰”的一声,老僧转身又劈倒一株树,背影不住颤抖,厉声笑道:“羽翼浓,你敢
讥笑我?你跟一心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你们统统活该倒楣!”
他再次转身过来面向姬雪雁这边,口鼻中渗出汩汩的血丝,兀自浑然不觉,疯狂的张
开双臂撕扯着袈裟,宛如失去控制的野兽,咆哮道:“是谁在我里面,快给我滚出来,不
然老子活劈了你!”
他手起指落,居然扎进胸膛,鲜血从指孔中飙射而出。
老僧低低嘶吼一声,猛然抬起血淋淋的右爪狰狞道:“不准你们这样看着我,老子不
要你们可怜!你们统统都滚,都滚——”
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如一道红色旋风穿行林间,双爪将左近的树干一一捏爆,浑厚的
真气透木而入“喀喇”连响,巨大的树木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老僧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地上更是撒了一路的血迹,分外的醒目凄艳
。但他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绕着空地四周风驰电掣,渐渐逼近了姬雪雁隐身之处。
姬雪雁想朝后躲,又怕不慎发出动静为这老僧察觉,正在犹豫时,却听对面林中无为
大师的声音响起道:“阿弥陀佛,弟子无为拜见师叔。”
一恸大师骤然止步,回过身瞧向林内。
无为大师双手合十,白眉低垂徐徐现身,怀中的碧玉禅杖闪烁着淡淡微光。
一恸大师面容一整,只片刻工夫,脸上凶戾疯狂之色收敛许多,低声问道:“你怎么
跟来了?”
无为大师恭声回答道:“弟子知师叔孤身前来云泽,着实放心不下,所以才跟了下来
。因怕师叔拒绝,故此没有先行禀告,请师叔恕罪。”
一恸大师哼道:“老衲何须由你来担心,放着禅寺那么多的事务不理,却偷偷跟着老
衲来这里,糊涂。”
姬雪雁一奇,虽然一恸大师乃无为方丈的师叔,但毕竟后者在寺中的地位更高。可不
知为何无为方丈执礼恭敬,反倒是一恸大师倨傲无比。
无为大师只微微一躬身,没有说话。
静了一会儿,一恸大师才徐徐问道:“方才的情形你都看见了?”
无为大师低声道:“是,师叔。”
一恸大师双手负在背后,冷厉的目光落定在他身上,说道:“恐怕这已经不是你第一
次见着了,对不对?”
无为大师道:“弟子不敢诳语,的确已目睹过数回。
上一次不过是两个月前,在后山菩提岩下,似乎师叔的病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一恸大师哈哈冷笑,森然道:“你还敢说自己没有说谎,以你的眼力,果真看不出这
是走火入魔的征象?”
无为大师脸上没有丝毫惊慌,迎着一恸大师的目光回答道:“师叔,弟子始终想不明
白的是,本寺的经典绝学如浩瀚烟海,取之不尽,求之无涯,您为何要偏离佛心,去修炼
那大日天魔真气,以致如今魔气反噬,终日痛苦不堪,每到内伤发作,更是生不如死,状
若疯癫?”
姬雪雁大吃一惊,险些从树上摔落。
她怎也没料到,一恸大师暗地里居然在修炼魔教的绝学“大日天魔真气”,这个秘密
倘若公开,恐怕要震翻半个天陆。
一恸大师被点破真相,却出奇平静,微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教训老衲的口吻,
却跟你的师父和师兄一模一样。”
无为大师摇头道:“弟子也是最近才从师叔的种种迹象里,猜测出的。想来师叔悄然
进入云梦大泽,也是为那传闻所说的‘三叶奇葩’而来。但在弟子看,‘三叶奇葩’纵然
号称是天地第一灵花,可也未必能治师叔的走火入魔。”
一恸大师眉宇一扬,神色又变狰厉,低喝道:“你说什么?”
他体内的一佛一魔两股庞大真气,兀自流窜激撞,为祸远胜当年丁原走火入魔时的程
度。
一恸大师全凭着两百余年深厚的修为苦苦克制,但从抖动的袍袖上,不难看出他越来
越难以支撑的征兆。
无为大师毫无惧色,回答道:“心病惟有心药医。只要师叔以大智慧、大毅力斩断心
魔,则化解体内大日天魔真气所积淀形成的戾气,并非难事。”
一恸大师的脸上渐渐又笼罩上一层青光,瞪视着无为方丈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言道
,老衲修炼了大日天魔真气,却是谁告诉你的?”
无为大师垂目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师叔自觉二十多年来事事做得隐秘
,却不晓得当日无妄师兄圆寂前,便曾向弟子交代下了一段悬案。”
一恸大师嘿嘿笑道:“他告诉你什么,莫非是怀疑老衲想篡夺了方丈的位子?”
无为大师摇头道:“师叔若想做,早在三十多年前一心方丈飞升之日,便已经做了。
”
一恸大师奇道:“那却又是什么事情,他到死都要说给你听?”
无为大师道:“当日七大剑派联手突袭婆罗山庄,本寺率先攻入庄内,占据了诸多魔
教机要所在,其中就包括羽翼浓教主平日收藏经书典籍的书房与丹室。而那时无妄师兄身
负重伤,难以行动,此间大事皆由师叔您来主持。”
一恸大师喘息声渐起,面庞上肌肉颤动颇是狰狞,寒声问道:“那又如何?”
无为大师道:“当时是师叔您第一个进入书房、丹室,可稍后等到旁人入内时,里面
许多重要的典籍皆已不见,其中就包括三卷魔教圣典《天魔令》。
“据说其中第一卷,记载的便是大日天魔真气的修炼要诀,而第二卷中,则记着魔教
十六种绝世秘笈的修炼之道,至于第三卷,更有百余种五花八门的魔教功法。这些东西的
存放位置,师叔您早从那人口中得知,拿起来自然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一恸大师冷笑道:“你便怀疑是老衲所为?”
无为大师道:“换作以前,弟子半点这样的念头也不敢生出。然而最近几年,师叔您
随着魔功日益精进,体内佛门真气已无法克制、掩饰,尽管您隐居菩提岩,大大减少了抛
头露面的机会,可日子长了,终究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
“唉,也亏是师叔有如此精深的修为,不然光那魔气反噬,又怎能一压就是二十年之
久?”
姬雪雁越听越是心惊,直不敢想象,万一被一恸大师察觉自己的行踪,会是怎样的后
果。可是她又担心无为大师,不愿就此离去,于是继续藏身在浓密的树枝中聆听。
那彩儿平时尽管叽叽嘎嘎嚷个不停,这个时候也早被吓破鸟胆,乖乖缩在姬雪雁怀里
,一声也不吭。
一恸大师哈哈狂笑起来,震得四周枝叶纷纷飘落,在半空跌宕起伏。
他冷冷说道:“不错,那些东西的确全部在老衲手上。你若想学,只管跟老衲说上一
声。”
无为大师苦笑道:“魔教功法多为凶暴残戾之术,不仅有违我佛慈悲之心,修炼日久
,更会受其魔气侵蚀而不能自拔。弟子虽然愚钝,却也明白,这些典籍还是连看也不要看
为好。”
一恸大师笑声陡止,厉喝道:“你是在讥讽老衲么?”
无为大师面色如古井无波,摇头道:“弟子怎敢说师叔的不是?不过愚以为凭师叔智
慧,也不难想通这个道理,只是一时为心魔所困,不能解脱罢了。”
一恸大师的喘息渐渐加重,神色中的暴戾之气亦越发明显,显然是难以再克制住体内
的走火入魔之兆。
他的眼睛里闪起幽幽绿焰,诡异的喈笑道:“你也敢来教训我?你算什么东西,当日
若不是我一力举荐,哪里轮上你坐到方丈的宝座里耀武扬威?”
无为大师被骂得狗血喷头,脸上反而现出深深忧色,低声道:“师叔对弟子的恩德,
弟子无日敢忘。
“正因如此,弟子才不忍眼见师叔您深陷魔道,引火自焚。今日弟子纵然拼却一身臭
皮囊,也要劝得师叔回头是岸!”
一恸大师双手攥捏成拳,在胸口挥舞道:“我不要你劝,什么回头是岸?从一心那老
不死的开始,老子受够了你们师徒三人一百多年冤魂不散的唠叨!你要死尽管去死,不要
站在这里惹我生气。”
无为大师走近一步,深深合十躬身道:“弟子恳请师叔回头,则我佛门幸甚,天陆苍
生幸甚。”
一恸大师右掌拍出,口中喝道:“快滚!”
他狂怒之下出手已无轻重,这一掌聚集了三甲子以上的深厚功力,便是一座小丘也要
给荡平。
无为大师脸上一派悲壮肃穆之色,伫立在原地,双掌以“金刚伏魔印”推出,两股惊
世骇俗的罡风碰撞在一处,立时掀起一声巨响,火热的气浪融着浓浓光雾爆裂开来。
先前被一恸大师爪力捏碎的树干,再禁受不住如此巨力冲击,同时轰然倒落,声势惊
人至极。
无为大师身受了这一记“幽明折月手”,气血翻腾,朝后连退七步,脚底留下深深的
两行足印。他只稍一吐胸口浊气,依然保持原样姿势,再次向前躬身道:“弟子恳请师叔
回头是岸!”
一恸大师白髯根根竖起,口鼻中喷出蓬蓬青色烟雾,恶狠狠盯着无为大师狞笑道:“
你是要学那舍身喂鹰的故事么,好,今日老子便成全你!”
他双掌一合,又轰出第二记“幽明折月手”,无为大师仍然不躲不闪,以“金刚伏魔
印”接下,再退出八步。
如此一恸大师一连攻出十九掌,无为大师硬生生便受下了十九记幽明折月手。他的修
为毕竟逊色于前者不少,又是只守不攻,无形里吃了大亏,渐渐的口中渗出淤血,身形也
远不如起初那般沉稳。
可这位云林禅寺的方丈恁的顽强,全然不顾已负内伤,只以悲天悯人的眼神凝望着一
恸大师,不断恳求道:“师叔,请回头是岸!”
一恸大师体内的魔气沸腾至顶点,早丧失了最后的一点佛心。眼见无为大师不肯退让
,更激得他凶性大发,索性凌空飞起,双掌交替打出一束束青色狂飙,口中低吼道:“我
叫你不滚,我看你硬挺到什么时候?”
姬雪雁心知照这样打下去,不消十几二十掌,无为大师势必吐血而亡。当下纵身飘落
清叱道:“两位大师住手,弟子东海灵空庵门下静斋有礼了。”
一恸大师“咦”了一声,身子在空中一转落回地上,目中凶光闪烁,冷笑道:“好得
很,无为师侄,你竟然还偷偷带来一个丫头,莫非是想让这外人也来瞧瞧老子的笑话?”
无为大师这才得以缓过一口气来,他知道一言半语也无法辩解清楚,诧异的望向姬雪
雁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这两人都是顶尖的正道人物,按理姬雪雁隐身附近,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恰好一恸大师濒临走火入魔,心神紊乱里难免疏漏,而无为大师则是将全副心思都放在师
叔身上,根本没料到姬雪雁居然会追踪而至。
姬雪雁恭声答道:“弟子放心不下,所以自作主张跟了过来,其中多有冒犯唐突之处
,尚请两位大师恕罪。”
无为大师喟然一叹道:“这么说,此间所发生的事情,小师父你都看见了?”
姬雪雁也不隐瞒,颔首道:“弟子方才一时情急,惟恐一恸大师失手伤了方丈,故此
才从树上现身,希望能助大师您一臂之力。”
一恸大师闻言,杀机陡起,嘿然道:“丫头,你也太多事了。纵然佛祖慈悲,今日也
难保你一条小命。怪只怪你看见了不该看的,更听到了许多本不该你知道的秘密!”
话音未落,庞大的身形一掠而上,双掌推出一蓬青光,直压得姬雪雁胸口几乎喘不过
气来。
第三章一恸无为大师没料到,一恸大师居然丧心病狂,到了向一个素不相识的妙龄少
女突施杀招的地步。
他距离姬雪雁不过三丈多远,后发先至,双手外翻发出一股柔和真气,推开姬雪雁,
口中低喝道:“师叔,手下留情!”
岂知一恸大师醉翁之意不在酒,对着姬雪雁虚晃一枪,只为引无为大师来救。眼见无
为大师果然中计,他骤然一振双臂,又拍出两记幽明折月手,卷着先前那股青芒,一前一
后两股庞大的掌力合于一处,径自轰到。
无为大师变招不及,惟有强自横过双掌封架而上,“砰”的一声罡风激荡,他的身躯
跌跌撞撞退出数十步远,直靠在一株拦腰折断的树干上,才稳住了身形。
姬雪雁见无为大师为救护自己,反着了一恸的诡计,不禁又惊又急,掠到无为大师身
旁唤道:“方丈,您怎么了?”
无为大师一口真气堵在胸口运转不过来,双掌更是近乎麻木。
他听得姬雪雁呼唤,勉强含笑道:“贫僧不碍事,静斋小师父,你赶快离开,今日之
事任谁也不可说起——”
他的话说得一急,一口气接不上来,顿时喷血于衣。
姬雪雁赶忙以右掌按在他背后大椎穴,以同源于佛门的“小无相神功”,为无为大师
疏通淤塞的经脉。
耳中却听见一恸大师哈哈狂笑道:“你们谁也走不了,知道老子真相的人全都该死,
谁都是一样!”
姬雪雁肩头的彩儿禁不住叫骂道:“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一恸大师勃然怒道:“你这扁毛畜生也敢骂我?”
他左手食指一弹,一缕金色指风快逾闪电射了过来,竟是魔教十六绝学中,与“幽明
折月手”驰名的“乾坤无极指”。
姬雪雁刚才一个疏忽已连累无为大师,此刻岂会再有半点分心。她手疾眼快,左手拔
出雪朱仙剑,“叮”的一声,乾坤无极指击在剑叶之上。
仙剑不由自主的剧烈颤动,发出嗡嗡轻鸣,表面竟被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膜。
姬雪雁原本以为,对方的攻势必定如暴风骤雨一般涌来,她急忙丹田内息一转,将小
无相神功注入仙剑,哪里晓得对面却忽然没了动静。
只见一恸大师双眼瞪如铜铃,呼呼喘着粗气,双手又去暴拍自己的身体,凄厉的低吼
道:“滚出来,滚出来,你们也敢跟我作对,你们全要跟我过不去——”
他体内的两股佛魔真气已然失去了控制,肆虐的游走流窜,直令一恸大师觉得全身好
像要立刻胀裂一样。
不管他如何的收纳真气,也不管他如何的宣泄功力,身体中的冷暖两道洪流,就犹如
开闸后的潮水,完全不听使唤,不住朝外鼓胀。
一恸大师猛然厉吼一声,伸出五爪,又在自己大腿上戳出五个窟窿,仿佛这样才会好
受一点。
红色的袈裟上,早染满了他自己的鲜血,可一恸大师兀自呼吼不停,漫无目的的朝天
打出一蓬蓬掌风,发泄过剩的精力。
姬雪雁看得也自骇然,低声说道:“大师,乘这工夫我们还是赶快走吧。一恸大师已
经走火入魔,分不清敌我是非。您这个时候再去劝他,非但没有任何效用,反而白白招致
他的毒手。”
无为大师哼了声,口中吐出一滩黑色淤血,终于打通了胸口的经脉。
他微微喘息道:“静斋小师父,多谢你援手,贫僧此际更不能独善其身,否则一恸师
叔将永坠魔道,万劫不复。
“贫僧忝为云林禅寺方丈二十多载,于本寺并无大功,着实惭愧得很。若能够渡化师
叔,令其向善,即便舍却了这副臭皮囊,也是甘之如饴。”
姬雪雁心中感动,暗道:“难怪师父说我未具佛根,我平日只当是她阻拦我出家的借
口,如今才明白她老人家说的果然没错,像无为大师这样舍己渡人、慷慨济世的胸怀,比
之于我欲独善其身,自求安宁的念头,实在有天壤之别!”
她当即说道:“既然如此,弟子愿与大师同进共退。”
无为大师摇头苦笑道:“傻孩子,贫僧是云林禅寺的方丈,责无旁贷,你却为何要冒
杀身之祸留在此地?你已知道一恸师叔的隐私,他断不能容你于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
姬雪雁道:“那大师您——”
她的话不及说完,一恸大师猛然回首再次看到两人,他半疯半魔的癫狂大笑道:“好
啊,你们这些妖孽,居然有胆耻笑我。看老子如何除去你们,捍卫天道!”纵身扑上,十
多丈的距离在他一步跨来,直如尺许的小沟壑而已。
无为大师挺身挡在姬雪雁身前,推出双掌,却感对面空空荡荡全不着力。他暗懔道:
“不好,师叔他已走火入魔,真气失去控制已发不出掌力。我这一掌击下去,他恐怕要受
重伤。”
念头一闪间,他急忙硬生生的收掌,真气回涌直震得他胸口发闷。
孰料他刚一收手,一恸大师却厉声笑道:“去死!”
一恸大师右臂一振,排山倒海的青色罡风狂卷而出,与无为大师收回的金刚伏魔掌力
合于一处,震碎了他的护体罡气,攻入心脉。
无为大师猝不及防,身躯被抛射而出,体内的经脉寸寸震裂,狂喷数口鲜血。
一恸大师状若疯魔,拧身追上,幽绿的眼珠中萌动着狂野凶狠的杀机,低吼道:“顺
我者昌,逆我者亡。无为,你去死吧!”
姬雪雁全没想到,一恸大师居然利用这般卑鄙的手段,暗算苦心渡化他的无为方丈,
待醒悟过来,为时已晚,无为大师身负重伤抛飞而退。
雪朱仙剑红光一闪,直刺一恸大师咽喉,阻拦住他追杀无为方丈的去路。
一恸大师脸上肌肉扭曲变形,狞笑道:“你也敢拦我?”左手五指血光一闪,竟不畏
剑锋抓了下来。
这一记“赤魔残玉爪”,记载于《天魔令》第二卷中,也是魔教十六绝学之一。即便
魔教护法人物如风雪崖、雷霆等人,亦不过修炼得其中二、三项而已。一恸大师短短工夫
中,已经接连施展出三项绝学,便犹如家财万贯的富豪,毫不吝啬的挥霍张扬,一掷千金
。
姬雪雁自知功力远有不及,不敢与其硬撼。仙剑轻盈一转祧向一恸大师左腕脉门,迫
他收爪。
一恸大师神色狂傲,竟丝毫不把姬雪雁的这式“一石千浪”放在心上。
“呼”的一响,一恸大师左臂上宽大肥厚的僧袍猛然鼓胀,雪朱仙剑刺在袖口之上软
软一滑,偏到了一旁。
一恸大师哈哈狂笑,赤魔残玉爪中宫直进,抓向姬雪雁咽喉。
姬雪雁剑招用老,只得翻身侧飞,左掌拍出。
转眼两人拆解了三个照面,姬雪雁被一恸大师狂风暴雨似的攻势压得难以喘息,眼瞧
着就要命丧当场,背后一束碧华升起,无为大师背靠树干,双手结成大慈忘悲六道佛印,
却是祭起云林禅寺的镇门之宝碧玉禅杖。
那禅杖飘浮空中,散发出一层层碧色光环,朝着一恸大师的头顶罩落。
一恸大师面色微变,舍下姬雪雁腾身而起,冷笑道:“好你个无为,竟敢欺师灭祖,
用‘大慈忘悲金光圈’来锁我!”
无为大师全力施为,也不答话,猛然含血低喝道:“咄!”
那层层迭迭的光环,蓦地幻出庄严宝相的金色光晕,隐约从碧玉禅杖顶端浮现起佛祖
金身。
说来也怪,一恸大师如此惊人的修为,竟似也怕了这金色光环,全速施展身形在林间
闪展腾挪,四处游走。
碧玉禅杖发出的金圈越来越多,密布在数十丈的方圆之内,将一恸大师紧紧困住。
无为大师头顶冒着蒸蒸白气,硬忍着喉咙里一口涌动的热血,真元化作滚滚春雷,沉
声喝道:“咄!魔由心生,心空则魔净。一恸师叔,还不归来!”
他一开口,真气顿时涣散,鲜血狂涌而出,体内经脉血管同时爆裂,只凭着一缕两甲
子多的真元,护持住最后一口气。
这声佛门狮子吼,炸响在一恸大师耳畔,真元所化的音波直冲他的脑海,立时令凶焰
一消,恢复了些许灵性。
他大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冲天而起,脱出金圈的包围直朝西面逃去,迅即消失在黑夜
中。
姬雪雁飞身掠到无为大师身前,急唤道:“大师!”
她与这位外表平凡谦和的老僧,相识不过短短半晚,然而已生出了无限的仰慕敬重。
此刻见他面色苍白,血染袈裟,赶紧探出右掌想为他护法。
不料无为大师微一摆手示意,喘息道:“贫僧心脉已断,行将圆寂,小师父不要枉费
真元了。”说着左手一抬,碧玉禅杖飞回主人手中,静静闪烁着柔和光晕。
姬雪雁扶住无为大师,热泪盈眶失声道:“大师,您不会有事的,弟子这就为您疗伤
。”
无为大师对生死之事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微笑谢绝道:“不必费事了,贫僧的伤势,
任是大罗金仙也救治不得。”
姬雪雁只是摇头,泪满衣襟已忍不住失声而泣。
无为大师强捺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聚住即将崩溃散乱的真元,努力浮现一抹微笑安慰
她道:“静斋小师父,人谁无死,你不要难过,不过贫僧仍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姬雪雁不假思索道:“大师但有所需,弟子无不遵从。”
无为大师苦笑道:“一恸师叔虽然误入魔道,但终究是敝寺的宿老,以他的百年佛法
修为,贫僧相信他终有一日能除去心魔,皈依正道。因此,今晚之事,小师父若能守口如
瓶,贫僧纵然九泉之下,也将感念小师父恩德。”
姬雪雁默默颔首。
无为大师见她答应,宽慰的松了口气道:“多谢小师父了,贫僧到底还是存了一点私
心。你是灵空庵高徒,只要回到东海,一恸师叔也奈何不得。”
姬雪雁低声道:“弟子明白大师欲保全云林禅寺与一恸大师的苦心,请大师放心,弟
子愿对佛祖发誓,绝不向任何人说起今晚之事。”
无为大师放下最后的心事,含笑说道:“静斋小师父,回东海去吧,人间险恶,终非
出家人眷恋之地。”说罢,双目渐渐阖上,双手在胸口结成佛印,有如入定。
他全身真气消散,经脉断裂,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心头却是无喜无悲,平和空明。
面向着云林禅寺的方向,无为大师口中低低诵道:“阿弥陀佛,苦海无涯,得脱是福
,弟子今日终可去了--”
声音越来越弱,终至不闻,从七窍里汩汩有殷红血丝冒出,心口的跳动也陡然停止,
竟是含笑坐化在古树之下。
无为大师仙魂一逝,碧玉禅杖立刻失去驾驭。但此宝毕竟乃通灵之物,立时悲鸣不已
,从怀中飞起,盘旋在主人头顶。
姬雪雁呆呆凝视无为大师的遗体,见他宝相庄严,嘴角兀自含笑,仿佛只是熟睡了一
般。彩儿停在主人肩头,识趣的闭起小嘴,比平日安分了许多。
忽然碧玉禅杖“叮”的一响,冲天飞去,化作一道流星射往云林禅寺的方向。
林中响起低沉和缓的经文声,却是姬雪雁在低诵《往生咒》,为无为大师超度。
一篇五百多字的经文念罢,背后传来一恸大师的声音道:“难得你还留在这里,为无
为师侄诵经超度。”
姬雪雁一惊,彩儿更是吓得双脚一软,大声叫道:“小姐,那老怪物又回来啦!”
原来她心伤无为大师之死,居然没有留神到,一恸大师不知什么时候,已无声无息的
站到自己身后。
姬雪雁霍然转身,下意识将雪朱仙剑护在身前。一恸大师却是动也不动,目光深邃清
澈,神情更是平静柔和,浑似换了一个人般。
他对姬雪雁的反应视若无睹,双手合十注视着无为大师,低声道:“无为师侄,你执
掌云林禅寺二十多载,宽厚磊落,处事公正,赢得了合寺弟子的敬服。贫僧深为敝寺能有
你这样才德兼备的方丈,而深感欣慰。”
姬雪雁悲愤难平,深吸一口气道:“但大师你却亲手杀害了他!”
她原以为对方必定勃然变色,怒对自己,谁想一恸大师竟是满面沉痛悔恨,唏嘘道:
“不错,是我错手杀了他!贫僧罪业深重,死后当入阿鼻地狱,受那万世轮回之苦。只是
凡间罪孽遍地,如无为师侄这般归往西天极乐世界,未始不是福。”
他的语气神情,令人不得不相信这些话是发自内心,更无法把他与方才那个凶性大发
、手弑同门的老僧联系起来。
姬雪雁徐徐道:“可惜无为大师已去了,你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一恸大师喟然一叹,沉默半晌才问道:“他在圆寂之前,可有交代你什么?”
姬雪雁冷冷望着他回答道:“大师放心,我已答应无为大师,绝不会将今晚的事情说
出。你不必担心自己云林禅寺监寺的地位不保,更不用害怕别人找你为方丈报仇。”
一恸大师微微一笑道:“贫僧岂会害怕这些,天下又有谁人动得了我?不过你活着始
终是个麻烦,我又从来不愿相信别人。刚才回来,本想是将你解决了,但看在你为无为师
侄诵经超度的分上,稍后贫僧只把你的记忆抹去就是了。”
姬雪雁一凛,漠然道:“只怕这件事情未必能如大师所愿。”
一恸大师叹息道:“贫僧何尝希望如此,但为了敝寺的清誉基业,为了贫僧的大事,
也只有委屈小师父了。何况,除了丧失记忆之外,小师父与常人并无异样,这总比死了的
好。”
话音刚落下,猛然林中亮起绚丽夺目的金色光华,将整个夜空都照得有如白昼。
两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吸引,只见密林深处升起一束金色的光柱,直冲入万丈
云霄,恐怕在数百里外也能瞧见。
一恸大师低声自语道:“三叶奇葩,三叶奇葩!”他怔怔望着那束金光,似乎连身旁
的姬雪雁也暂时忘却了。
姬雪雁也是惊骇莫名,她此来云梦大泽,本就是奉师门之命寻访三叶奇葩,没想到它
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眼前。
想那三叶奇葩,可说是天陆第一灵花,隐于云梦泥沼之底,八百年一出。
花开之时,有万丈金光为异兆,而在花期之前的半年里,也有各种祥瑞出现。
不过它深藏在云梦大泽的泥沼深处,更会不停随地底暗流游走,非是花开显露真身时
,任谁也无法掌握到三叶奇葩的具体所在。
大约四个多月前,也不晓得是从哪里传出,有人于云梦大泽发现异兆的消息,于是无
论信与不信,天陆正魔两道各派均闻风而动。
须知八百年前,翠霞派不过得了一叶奇葩,便炼制出十二枚九转金丹,这样的异宝,
怎不叫人心动?
一恸大师凝望金光亮起的方位,暗自思量道:“我体内的伤势,普天之下,恐怕惟有
三叶奇葩能治,今日断不可错过。
“但那异宝不过三叶之多,今晚金光一显,各方人物势必从云泽的四面八方赶来争夺
。倘若我去晚一步,可就要再等上八百年!”
想想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尸骨可能都化成腐泥,当然也用不着三叶奇葩了。
他知姬雪雁的修为虽然比自己逊色不少,但真要制服她,说不得也要耗费一番工夫。
如今时间紧迫,夺得三叶奇葩解了体内的奇症,才是第一大事。
一恸大师毕竟是雄飞果断人物,口中真言念动,召出两名黄金力士道:“将无为方丈
的遗体,送回云林禅寺菩提岩安放,待我回来处置。”
两名黄金力士领命,一前一后托起无为方丈的遗体,驾云而去。
一恸大师望着姬雪雁道:“今日贫僧暂且饶过你,但愿你能信守承诺,要是让我听到
有人说起今晚之事,贫僧纵是杀上灵空庵,也要将你挫骨扬灰。”不待姬雪雁回答,身形
一晃,已然消匿在林中。
彩儿大松一口气道:“好险,这老怪物终于走了。”
而后,张望着远处越来越醒目绚丽的金光问道:“小姐,我们也要去瞧一瞧热闹么?
庵主她老人家说三叶奇葩是天地灵物,只有有缘者才能得到。
“她还说你这次云梦之行,一定有所收获,三叶奇葩现在近在咱们眼前,要不去的话
就太可惜了。”
姬雪雁方一摇头,就听到树林上方有人咦道:“这不是彩儿的声音么?”
姬雪雁一怔,抬头一看,却是屈箭南。在他身旁的空中,还飘然立着两位女子。其中
一位年纪稍长的,身着白衣容颜秀丽冷漠,秀发却挽成宫髻式样;另一位兰衣少女端庄清
秀,明眸中深蕴精光,显然均出自名门。
屈箭南向那两人打了一个招呼,落到姬雪雁身旁欣喜道:“雪师妹,没想到我们会在
这里遇见。”
目光扫视周围偌大一片树林,巨木东歪西倒,木身断裂之处分明显示是人力所为,不
由惊问道:“雪师妹,你可知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姬雪雁强自展颜一笑道:“小妹也是路经此处,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说完,怕他
继续追问,话锋一转问道:“屈师兄,你怎么也来了?”
屈箭南看姬雪雁无恙,又听她问起自己的来由,想想近日云梦大泽中众多正魔高手云
集,于是不再追问,向姬雪雁笑道:“自然也是为这三叶奇葩而来。刚巧前几日,我邂逅
了天一阁的楚凌仙楚姑娘,先前又碰到安阁主,于是就结伴同行了。”
姬雪雁惊讶道:“原来这两位,就是天一阁的安阁主和楚凌仙楚师姐,我今日下午还
和另一位天一阁的苏师妹说起她们。”
楚凌仙闻言连忙问道:“这位姑娘,你有遇见苏师妹,却是在哪里?”
屈箭南道:“我看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去得晚了,只怕要错过三叶奇葩的花期。”
姬雪雁一阵犹豫。
安孜晴含笑道:“姑娘,便随我们一起去凑凑热闹如何?灵花认主,说不准你就是那
有缘之人也未可知。”
屈箭南也满脸热诚的道:“一起去吧,雪师妹,安阁主还要向你打听苏姑娘的事情呢
。”
姬雪雁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四人御风而起,路上屈箭南简单说起了与楚凌仙、安孜晴相识的经历。
原来屈箭南于两日前,偶遇入泽寻找乃师的楚凌仙,联手击退了同是来争三叶奇葩的
忘情宫宫主楚望天首徒厉无怨。而后两人结伴同行,今日午后,竟遇上了方自从地底魔宫
中脱身的安孜晴。
数月前,安孜晴得知三叶奇葩的消息,便早早深入云泽,她只想若能有缘获得其中一
叶,即可造福天下无数苍生。不料阴错阳差,竟误入了潜藏在泥沼之下的一处古老地宫之
中。
这地宫,乃是魔教发迹前聚住之所,因深埋于云梦大泽的地下而无人知晓。故此,二
十年前魔教覆灭后,四大护法中的殿青堂毅然焚毁大明宫,率领残部退守此地,从此休养
生息,卧薪尝胆,以待光复。
安孜晴无心之下发现此秘,顿时引起一番激战,最后殿青堂发动魔宫中的奇门大阵,
将她困住。这也是为何安孜晴接连数月了无消息的缘由。
直到今日,安孜晴终于参悟出阵势变化的玄机,借着御剑绝技脱身。
甫一逃出生天,就遇见了屈箭南与楚凌仙二人,其中巧合不能以常理论之,只为天意
机遇,因果冥冥。
第四章奇葩四人联袂抵达时,周围已聚集了许多各家的高手。他们也不凑近金光,只
远远站到远处观望。
屈箭南环顾四周,笑道:“这三叶奇葩的魅力,果然非同凡响,这次来的人可真不少
。”
姬雪雁遥遥看见碧落七子、太清宫观止真人、平沙岛的葛南诗与门下几名弟子,还有
燕山剑派,以及其他天陆正道大小门派的高手,其中有许多都曾在越秀山上有过一面之缘
。
魔道方面到的人自也不少,如天陆九妖中的赤髯天尊、毕虎与石矶娘娘,三大魔宫中
的长老耆宿,此外,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却是她多半不认得的。
忽然,她感觉到一双犀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却是一恸大师飘然立在三十丈开外的半
空中,旁边聚着几位佛门人物,都很面生,想来多不在天陆走动,但这回为了三叶奇葩,
居然也纷纷现身。
一恸大师只深深望了她一眼,假作不识,把目光调转过去。
姬雪雁不由想起无为大师慷慨赴难的情形,直觉得比起他来,面前的这百多赫赫有名
的天陆正魔人物,端的应当愧颜。
她低声道:“我真是不明白,为了三叶奇葩,大家竟要拼得你死我活,这是何苦来哉
?如此以性命鲜血换得的灵花,不争也罢。”
安孜晴微微讶异的望向姬雪雁,徐徐说道:“难得你有这样超脱的想法,可惜真正能
够勘破这层道理的人,着实太少了,即便如我,虽然自忖已淡泊寡欲,可今晚不也站在了
这里?”
屈箭南苦笑道:“听你们二位一说,不晓得为什么,我对三叶奇葩的期盼之心立时冷
了一多半。稍后只想站得远远的看个热闹,反正凭小弟的修为,也是争不过在场的诸位尊
长。”
安孜晴摇头道:“屈公子,三叶奇葩乃天地奇宝,灵性非凡,若想得着它,靠的未必
仅是修为,更重要的还是缘分。
“我辈正道中人,自不该为着它拼得头破血流,却也不可视若无睹,任由三叶奇葩落
入魔道妖孽的手中。试想,一旦如天陆九妖这般的人物取得灵花,修为突飞猛进之后,又
会增添多少杀孽?”
屈箭南好奇道:“恕晚辈唐突,若是安阁主您取得了三叶奇葩,又将以何用?”
安孜晴淡淡道:“我曾发下宏愿,须遵先师遗命云游天陆,举三桩大功德。前两件已
然完成,若是能得到三叶奇葩,以此炼制出救死扶伤的千枚灵丹,则可造福天陆一方百姓
,也算是了却最后的功德。”
楚凌仙道:“弟子必全力以赴,相助恩师成此心愿。”
屈箭南微笑道:“如此,也算弟子一个吧。只是箭南修为低微,也不晓得是否能帮上
忙?”忽然脸上微微一热,却是楚凌仙的眼神似若无意的拂过。
安孜晴欣慰道:“天陆有你们这样的后起之秀,孜晴何虑正道不昌,寰宇不平?”
蓦然众人眼前一亮,那束金光再次暴涨,从地底泥沼中徐徐升起一盏流光异彩的三瓣
奇花。
那三叶花瓣大小犹如婴儿小指,表面闪耀着七色的光晕,正自缓缓盛绽。花瓣之下,
衬托着九片金色叶子,却都大如芭蕉,如众星捧月一般拱卫起当中的灵花。
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兴奋的低声叫道:“三叶奇葩,三叶奇葩,真的出来了!
”
许多人下意识的朝着金光靠近,但自那光柱里,却涌出沛然莫御的庞大力量,使得众
人在十多丈外无法再越雷池半步。
安孜晴等人却不为所动,依然留在原地。她轻蹙眉头道:“瞧这情形,待会势必要有
一场血战。不成,本阁须想方设法阻止他们。”
屈箭南苦笑道:“安阁主,只怕到时候大家都为三叶奇葩杀红了眼,您老人家的话也
未必管用,尤其是那些魔道的高手,更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对面已经有人争吵起来,却是为了抢占一个有利的位置发生了争执。几名来自
蜀州苍鹤观的道士,与忘情宫的厉无怨,各自怒目相视,互不退让。
那苍鹤观也算是碧落剑派的旁支,停雪真人见状,惟恐自家人吃亏,急忙上前劝说。
不想她尚未开口,侧旁有人冷冷笑道:“哈哈,还没打着几只看门狗,主人倒是先出
来了。”
停雪真人眉毛一竖,锐利目光射向讥笑自己的这人,乃是一个满面红光的蓝衣老者。
停雪真人怒道:“姜山,这里不是忘情宫,轮不到阁下放肆!”
姜山身旁,忘情宫另一长老滕皓嘿然回应道:“老道姑,这里同样也不是碧落山。他
们苍鹤观的人站得,我们忘情宫的人便要退避三舍么?”
停雪真人白天憋了一肚子火,正没处发泄,立刻回道:“像你们这样的邪魔歪道中人
,又有什么资格窥觑天陆灵花?没有让你们滚得更远,已是我们正道各派手下容情了。”
姜山哈哈大笑声穿金石,朗声说道:“这么说,老夫有分见着三叶奇葩,还是承了你
们正道各位高人的情面?
可惜,老夫的性子坏得很,偏偏就想站在这里!”
双方说着就要动手,旁边的人或者心悬灵花无心搭理,或是存心想看热闹,也不吱声
。
忽听一苍老洪亮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诸位且息无名之火。想这三叶奇葩既为上天
恩泽,则我等众人无论贵贱老少,皆为有缘。眼下灵花尚未全开,众位施主却先动起手来
,不仅有伤天和,更于事无补。”
停雪真人望向说话之人,面色缓和不少,说道:“原来是一恸大师到了,贫道方才未
曾问候,还望恕罪。”
周围许多人发出惊讶之声,原来这位老和尚的大名,实在比云林禅寺的方丈无为大师
更加响亮。但更有人暗自担心,忧虑有他在场,自己能夺得三叶奇葩的指望,不免又减少
几成。
远处又一人说道:“一恸大师所言甚为公允,贫道亦深以为然。”
姬雪雁心头一动,暗道:“原来淡怒师伯祖也来了。”再朝那方向看去,见着了淡嗔
与十余位翠霞弟子,却没有碧澜山庄的人。
滕皓冷笑道:“云林禅寺与翠霞派都有人来了,怪不得这老道姑说话这么臭屁。嘿嘿
,你们这些和尚道士也别唱这些高调,大家都为着三叶奇葩而来,谁也未必见得比旁人清
高君子。”
在不远处,一名雪衣男子接茬道:“滕兄的话才是正理,倘若这些正道人物想依仗着
人多势众,为难咱们,我冰宫一脉愿与忘情宫共进退!”
停雪真人心中一凛,待看清说话那人并非冰宫宫主凌云霄,而是其弟四宫主凌云鹤,
才稍稍松口气,倘若今晚凌云霄这般的老魔头也有分参与,只怕这里的正道高手,没有几
人能与其当面争锋。
在不知不觉中,双方依照着正魔划分,隐隐形成了两大阵营。
一面以冰宫与忘情宫为首,另一边却是以云林禅寺与翠霞派为尊。两面的人马渐渐聚
拢,形成了紧张的对峙之局。
而在这两边开外,还有不少闲云野鹤不愿附议任何一面,远远站在外圈,其中就包括
了安孜晴四人以及毕虎、石矶娘娘,林林总总也有三、四十人。
安孜晴见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摇头说道:“不行,我得将他们劝开!”
楚凌仙担忧道:“师父,我怕他们重利之下也未必肯听您的,万一那些魔道妖人乘机
暗算您,纷乱之中也难保没有闪失,不如让弟子以您和天一阁的名义,先行出面排解,看
看成也不成?”
安孜晴尚未回答,金光中猛然响起一串犹如仙乐般的清脆鸣响,三片花瓣已然全部张
开,飘浮在数十丈的高空徐徐旋转,焕发出绚丽的光华。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回三叶奇葩之上,都知道距离最后关头越来越近,无不屏息
凝神,目不转睛的盯着金光中的灵花。
姬雪雁也情不自禁为周围紧张的气氛感染,却忽然感到有一双柔和的目光,正在悄悄
的注视着自己,那是屈箭南站在了安孜晴的身旁,仿佛对他来说,这比观赏三叶奇葩来得
更加重要。
姬雪雁生出一丝歉疚,向他微笑致意,以传音入秘道:“屈师兄,你最近还好么?”
屈箭南没有回答,只朝她轻轻一点头,嘴角含着豁达温暖的笑容。
忽然听到光柱一声轰鸣,渐渐的褪淡消失,周围重新陷入浓浓的黑暗。
但这点夜色对于在场众人而言,几乎毫无影响,人人都凝望着三叶奇葩,连呼吸声都
觉得异常的清晰刺耳。
灵花上的彩光越加的夺目,映在人们紧张的面庞上,泛起奇异的光辉。
蓦然之间,三片花瓣幻化作七色的华光,拖曳着冗长绮丽的尾巴,分作不同的方向,
朝着苍茫飘渺的云霄激射而去。号称天陆第一灵花的三叶奇葩,竟是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
式,完成了它最后的灿烂。
百多高手闻风而动,追着最近的那束彩芒,惟恐落到了别人后头。
先前隐约形成的阵营顿时土崩瓦解,空中仙剑、法宝各色奇光飞流舞动,各自锁定眼
前的目标。
停云真人一马当先,祭起双瞳神灯。
此灯上插着两柄银烛,各射出红白两色光芒,正罩住了一枚花瓣。那束彩光在双瞳神
灯的法力笼罩中左突右闪,奈何处处碰壁,渐渐现出了原形。
停云真人大喜过望,正待念动真言收起双瞳神灯,冷不防背后杀出一人,手中绿光一
闪,放出一枚玛瑙戒指,“叮”的击在双瞳神灯上,爆出一团光焰。
双瞳神灯为邪力一迫,不由自主的晃颤起来,光华亦为之一黯。那枚奇葩乘势突破神
灯的束缚,绝尘而去。
停云真人功败垂成,任再好的修养也勃然大怒,侧目就见滕皓收起“擎意神戒”,话
也不说抢到了前头。
停云真人纵出仙剑,就向他背心刺去,口中怒喝道:“妖孽,贫道容你不得!”
忘情宫另一位长老姜山从后赶至,哈哈一笑道:“出家人也会恼羞成怒,这多年的修
行炼到哪里去了?”双掌拍出,接下了停云真人的仙剑。
猛听前方滕皓传来一记怒哼,原来他正欲以“挽龙十八诀”收住三叶奇葩,却遭到了
斜刺杀出一人的算计,险些左肋被印上一掌万劫不复。
来人冷冷一笑,抛下他也不理睬,火红的身影直比闪电还快,令滕皓惟有望着背影喝
骂道:“好个红袍老妖,老子跟你没完!”
众人为争这三瓣奇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奈何彼此之间勾心斗角,相互拆台,一
时间却也无人能拔得头筹。三叶奇葩卷裹着彩光,宛如经天的流星越飞越快,三拨人马往
着不同方向逐渐追远。
林中不过是眨眼工夫,就只剩下寥寥几人。那三叶奇葩的九片叶子逐渐枯萎雕谢,也
没谁愿意去多瞧一眼。
楚凌仙见众人皆已去远,问道:“师父,我们是否也跟下去瞧瞧?”
安孜晴颔首道:“且看看天意如何,若有幸得着一枚奇葩,我也总算能完成最后一件
功德。”
楚凌仙望向屈箭南与姬雪雁道:“二位,是否也随我们一起追去凑个热闹?”
屈箭南点点头,道:“雪师妹,咱们也跟下去吧。”
姬雪雁望着飘落的花叶,心中没来由的一酸,思忖道:“如今所有人都追着三叶奇葩
去了,却没谁会顾惜到这些花叶。而若不是它们,又焉有灵花的盛绽?可现在它们却只能
孤独的雕谢,最后化为腐土,再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她怔怔出神,屈箭南忍不住诧异道:“雪师妹,你怎么了?”
姬雪雁展颜浅笑道:“屈师兄,你和安阁主她们去吧,我想把那些花叶葬了。”
屈箭南一楞,关切道:“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吧。”
姬雪雁婉拒道:“不用了,屈师兄。以你的修为,或可助安阁主一臂之力,倘若能取
得一枚奇葩,未始不是天陆苍生的福音。”
屈箭南点头道:“那你不要走远了,等稍后我们回来找你。”说着,随安孜晴、楚凌
仙御风而起,朝着东面追了过去。
姬雪雁环顾空荡荡的四周,直有一种曲终人散之感。
彩儿在肩头问道:“小姐,我们真的不去瞧瞧了?”
姬雪雁幽幽一笑道:“你若好奇,便随屈师兄他们去吧,我想在这里独自待会。”
彩儿摇摇小脑袋道:“不,我留下来陪小姐,不然你一个人太冷清了。”
姬雪雁心中一暖,微笑道:“彩儿,那我们便一起把这些花叶给埋了吧。”
一人一鸟走上前去,就见九片叶子委顿在地,泛起了枯黄颜色,当中的花心也已经雕
零,萎缩成一团黑色的小苞。
姬雪雁弯腰捧起一片花叶在手,默默念道:“叶儿,叶儿,你为着三叶奇葩耗尽了所
有,却被人弃之如履,孤单单的躺在这儿等着化为香泥。我无能为你们多做什么,惟有垒
起一坟香冢,也好让你们有个归宿。”
猛然听见彩儿惊呼道:“小姐,小姐,你看那花心!”
姬雪雁一怔,举目望去,娇躯亦是微震。
只见那已呈紫黑色的花心,在几乎不可察中悄悄开裂,外壳一片片剥落,露出里面一
颗朱红色的果实。那果实生在花萼之上,色泽黯淡,又被偌大的花叶覆盖包裹,任谁不留
心都无法察觉。
彩儿眼明嘴快,一口衔起朱丹放到姬雪雁手中,好奇问道:“小姐,这是什么?”
姬雪雁端详片刻,那朱丹的颜色逐渐变深,似乎也要步花叶的后尘。但空气里依稀飘
荡着一股清甜的芬芳,直比醇酒更醉人。
姬雪雁疑惑摇头道:“我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想来该是这三叶奇葩的果实吧。”
彩儿眼睛直放光亮,雀跃道:“小姐,咱们可捡到宝了!单单几片花瓣,就被人抢得
那么厉害,这果实还了得?”
姬雪雁莞尔道:“花瓣有人抢,也不一定代表果实有什么神奇之处。何况,若真是宝
贝,大家为何都会放过?”
彩儿不服气的嘀咕道:“或许大家都不识货呢?”
姬雪雁笑道:“怎么可能呢,以安阁主这样的人物都没在意它,难不成你还比她更加
高明?”
彩儿气鼓鼓的刚想反驳,那颗朱果竟“啪”的一声脆裂成数瓣,里面流淌出殷红如血
的浓稠果汁,有一股淡雅的清香飘出。
姬雪雁一怔,只觉得手上火辣辣的好不难受。她刚想取出丝巾擦拭,不料大部分的果
汁已然渗入肌肤,手面上泛起一层艳丽的红色。
姬雪雁讶然道:“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
彩儿睁大眼睛惊惶道:“小姐,小姐,这东西不会有古怪吧?”
姬雪雁正欲回答,忽然心头警兆丛生,起身望向右侧的一株树后。
只见从那树后转出一人,削瘦挺拔的身躯穿着一件深绿色长袍,苍白的脸上,双眼犹
如鬼火一样的闪烁,薄薄的嘴唇下留着三绺黑须颇是儒雅,可神情恁的阴冷,更带着一股
渗人的鬼气。
他瞥着一人一鸟,声音沙哑飘忽,低低道:“没想到,还是这只鸟儿有点见识。”
彩儿听得他的夸赞,不知怎的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低声道:“小姐,又来了个老怪物
!”
姬雪雁轻轻叱道:“休得胡说。”而后向那绿袍老者礼道:“弟子灵空庵门下静斋,
请问先生尊称?”
绿袍老者吃吃笑道:“你年纪太轻,未必听过老夫的名头,放在一百多年前,天陆有
人提到‘鬼先生’之名,只怕连婴儿都会止哭。”
姬雪雁一惊,道:“原来前辈便是昔年魔道十大高手中的鬼先生?”
也难怪姬雪雁会吃惊,那鬼先生的名头,在魔道十大高手中是最不响亮的一个,但却
是最神秘可怕的人物之一。
他医毒双绝,可妙手回春从阎王手底要回人来;也可弹毒杀人于无形,转瞬屠尽满堂
高手。不过百年多来,一直隐居于大漠之中,少有见他身影,上回公然露面,直要追溯到
蓬莱仙会。
绿袍老者傲然颔首,却看着姬雪雁的玉手摇头惋惜道:“可惜,老夫还是晚到一步,
居然被你捷足先登,摘去了‘仙灵朱果’。
“不过,女娃儿,你也无福享用,除非老夫愿意出手救你,不然一个时辰内,你就将
火毒攻心而死。”
姬雪雁抬手观望,只觉得除去有些火辣的感觉外,并无其他异常,于是说道:“弟子
愚钝,先生的话尚有些不明白。”
鬼先生狂傲的笑道:“莫说你不明白,天陆能知道此中奥妙的,也仅只老夫一人。世
人只道三叶奇葩功能通玄,于是不惜舍命争夺,可笑他们并不知道,这三叶奇葩盛绽之后
,尚能结出一枚果实。
“但这朱果的寿命比朝露还短,若留在花萼上,或可有一炷香的时间,可要是给人摘
下了下来,却弹指即破。”
姬雪雁恍然道:“难怪没有人察觉到它的存在,原来这寿命竟如此的短暂。但先生又
是如何能够知晓?”
鬼先生淡淡道:“八百年前的那枚仙灵朱果,即为老夫先人所得,这些事自有记载。
老夫百多年头回现真身于外人面前,所为无非是它。可惜,居然被你抢先弄破,大半的菁
华,已渗入了你的精血之中。”
他连说了两次“可惜”,可见心中懊丧之情。
想那仙灵朱果落到别人手上,也许无甚效用,可对于他这一生钻研奇毒的大宗师而言
,实在是梦寐以求的瑰宝。
若是他能将仙灵朱果中的近千载天地阴火菁华尽皆吸收,融入丹田气血炼化,即可将
苦修一百六十多年的“天贝迦蓝”神功,修炼至颠峰境界。
传闻里,天贝迦蓝所到之处万灵涂炭,鬼魄乱舞,更因蕴藏着仙灵朱果中的阴火绝毒
,腐金蚀魂,是所有仙家真气的克星,即使是散仙一流,也不敢靠近三丈之内。
约莫八百年前,鬼先生先祖“鬼圣”封丹阳,因得仙灵朱果之助,自创出天贝迦蓝神
功,一时横扫天陆无有抗手,令“鬼仙门”雄踞大漠,威震百年。
幸而,仙灵朱果近千年方有一出,故此自封丹阳后,鬼仙门无人再能炼至第十三层的
颠峰化境,如鬼先生也不过只参悟到第十一层,却无法更上层楼。不然,如今天陆早该是
另一番景象。
鬼先生长叹一声道:“也罢,老夫只好多费些周折,将你铸鼎炼化,兴许还能从你精
血中,汲取出五成多的仙果菁华。虽然未能圆满,也差强人意了。”
姬雪雁被他说得心头发毛,却突然感到丹田一股炽热的气流冲起,浑身顿时犹如烈火
焚烤,仿佛五脏六腑也一同烧了起来——第五章大乘却说丁原、苏芷玉与桑土公、晏殊,
在草庐中重新落坐,四人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欣喜。
尤其是晏殊与桑土公于绝境之中,先后得着苏芷玉和丁原之助,保住了辛苦照料数年
的绛禹兰,更是开心。
大伙聚集一堂,互道别情,年旃则因耗费了颇多真元,缩回冥轮静修去了。
轮到丁原时,他收拾情怀,简略的述说了这几年的经历。姬雪雁的事情尽管已隐约为
其他三人所知,但他仍是一笔带过,不愿多言。
晏殊感慨道:“若不是亲眼看到,我真无法相信,如今你已成为天陆有数的顶尖高手
。那碧落七子布下的剑阵何等厉害,居然也被你们举手间破去。我与桑真人真是老啦,如
今的天陆,已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丁原微微一笑,丝毫不把晏殊的夸奖摆在心上,说道:“晏仙子,说起来,我与老鬼
头万里迢迢来寻找你与桑土公,却是有一事拜托。”
晏殊奇道:“丁小哥,会有什么事情需着落到我们的身上?”
丁原将年旃求药之事说了,晏殊一边听,一边眉头渐渐皱起。
等到丁原说完,她沉默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丁小哥,这件事情,可真有点难办
。家师的脾气,我这做弟子的最清楚,要想从她手中拿到雪魄梅心,我可是半点把握也没
有。”
丁原笑道:“若是简单,我们径自去万壑谷就是,何必还需这么多的周折?我听说绝
情婆婆久欲获得三腿金蟾,因此晏仙子才有云梦一行。
“倘若丁某设法捕获那三腿金蟾,送与令师祝寿,你看这样,成功的可能是不是会大
上一些?”
晏殊心中诧异,她虽然不是十分了解丁原,可也明白此子一贯我行我素,快意恩仇。
什么时候居然像转性一般,行事作风大异以往,这倒是怪事了。
晏殊想了想说道:“家师的确青睐此物已久,但毕竟雪魄梅心乃万壑谷镇谷之宝,千
年也难出几盏。我怕,师父她老人家未必肯答应交换。”
桑土公心肠最热,更对苏芷玉与丁原满怀感激之情,闻言结结巴巴道:“晏仙子,你
、你能不、不能——想想法子,帮忙劝、劝——令师?”
晏殊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丁小哥与年老祖于我有救命护宝之恩,我晏殊岂是忘
恩负义之人。你没看我眉头皱得都快堆成小山丘了么?”
她这么一说,众人不觉笑了起来。
苏芷玉道:“晏仙子,你再想想,令师心目中,有没有其他比雪魄梅心来得更加珍贵
的东西?”
晏殊苦笑道:“芷玉妹子,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师父她老人家除了心醉天道,一心
一意潜心修炼,以盼来日羽化飞升之外,能够令她动心的东西,实在不多。”
丁原眉宇一扬,说道:“晏仙子,丁某明日一早就去搜寻三腿金蟾,再与你同去向绝
情婆婆祝寿。
“假如到时候她仍不肯松口,只须提出条件来,我只管为她办到就是。谋事在人,成
事在天,只要丁某诚心相请,未始没有一线成功的希望。”
晏殊暗叹一声,心想,你哪里清楚我师父的倔脾气!
她若看你顺眼,把头摘下也不会皱一记眉头;反过来,你就是跪上一百年,也求不得
她老人家一记点头。
但她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心底不由暗叹一声,当下道:“丁小哥,以我之见,三腿
金蟾你也别去找了,不妨先在此小住几日,等你盛师兄前来会合。
“待绛禹兰花开之后,我自当引你们前往万壑谷,说什么也求着师父她老人家赐下雪
魄梅心。”
丁原颔首道:“如此便有劳晏仙子了。不过,那三腿金蟾我还是想去找上一找,反正
离绛禹兰的花期还有一段时日,闲着也是闲着。”
晏殊道:“家师的寿辰还有半个月,不过我估计,绛禹兰最多还有三、五日就会开放
,丁小哥,你可千万别错过了日子。”
丁原点头道:“晏仙子放心,我一定会在十日之内回来,谅那碧落七子也无颜再回来
找你们的茬子,倒是遇见盛师兄时,替我说上一声。”
苏芷玉颇是遗憾的说道:“可惜小妹要找寻安师叔,不能分身,否则也真想陪丁哥哥
走上一遭。”
丁原在天一阁辟星神君一战后,对安孜晴的好感增加不少,于是问道:“玉儿,安阁
主不是正在云游天陆广积功德么,你却突然出山寻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苏芷玉道:“安师叔已然多月没有音讯传回,因担心她遇上意外,仙阁命芷玉与楚师
姐外出寻访。安师叔最后送回仙阁的信中,有说要往云梦大泽一行,所以芷玉一路也找了
来。”
丁原宽慰道:“安阁主的修为有目共睹,天陆能敌得过她的人物屈指可数,她一时没
有消息,想来是被什么事情羁绊住了。玉儿,你尽管宽心,我想安阁主必定不会有事。”
桑土公与晏殊对望一眼,眨巴眨巴小眼睛问道:“苏、苏姑娘,安阁主——可是一、
一位身着白色、白色云裳,长、长相极美的中、中年女子?我——记得,她、她眉心好—
—像还有一、一颗朱痣。”
苏芷玉眼睛一亮,喜道:“正是,桑真人,你们有见过安师叔?”
晏殊见桑土公说得吃力,索性代劳道:“真没想到,她居然就是天一阁的阁主安孜晴
!要是苏姑娘不说,我们还真只把她当作一位隐世高人,没曾想过竟有这等显赫的名头身
分。”
她接着说道:“大约是在三个月前,一日早上我与桑真人刚打坐完毕,便瞧着一位白
衣妇人徐徐朝这边行来,她也没报姓名,只说是过路之人,想询问一些事情。”
丁原问道:“晏仙子,当时安阁主都问了些什么?”
晏殊笑道:“她只问我们,最近有没有见过旁人有来,有没有见到附近深夜中出现金
色异光?那段日子倒还清静,至于异光之事我们一概不知,也就无法回答了。安阁主只向
我们道谢之后,就朝着南面下去了。”
说着,扭头盯了桑土公一眼道:“害得桑真人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张望了老半天,就
差追着人家去了。”
桑土公老脸一下涨得通红,辩解道:“我、我没有!
我、我只是好——好奇,她一个人,跑、跑这里问、问这些做、做什么?”
苏芷玉被他逗得莞尔微笑,终于有了一点安孜晴的线索,也令她心情明朗许多。
掌灯后,五人各自安歇,丁原盘膝静修,白天与碧落七子一战虽然获胜,但也耗损了
他不少真元,难免也感觉到了身体中泛起一丝疲乏。
他静坐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脑海中却始终不能摒除杂念,翻来覆去,尽是姬雪雁的身
影音容。
偶尔睁眼打量,同处一室的桑土公早已入定,年旃的冥轮飘浮在屋子里,闪烁着淡淡
青光,直如一盏油灯。
丁原情不自禁低低叹了一口气,他终于又再见着了雪儿,可作梦也没料想到,见面后
的情形竟是这样。
草庐外夜风如刀,也不晓得她现在何处。
然而,纵是知道了又能怎样,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丁原狠狠一甩头,
就像是要把姬雪雁的影子努力从脑海里驱赶出去。
但雪儿的娇颜刚刚褪淡,苏芷玉的身影却浮现心头。
想着她为自己无怨无悔的默默付出那么多,想着她温馨的目光、恬静的玉容,丁原的
思绪宛如潮水起伏,更像一团拧乱的麻绳,真不晓得应该如何解开。
如此辗转反侧,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他终于缓缓调匀呼吸,静下心来。
体内的仙家真气徐徐从丹田中生成游动,沿着周身经脉往复循环,不知不觉里进入到
先天忘我之境。
忽然小腹一热,那团一直静蛰在丹田中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所化真元,生出萌动。
自从那日融入丁原体内,它始终壁垒分明的沉积于丹田底部,隐隐与大日天魔真气、
翠微真气鼎足而三。但平日里,它宛如沉睡不醒,除非留心观察,否则连丁原都几乎忽视
了它的存在。
或许是受到白天一战的刺激,此刻的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如同大梦初醒,徐徐向丹田四
周扩散,释放出柔和庞大的先天真气,不声不响的已充盈了整个铜炉。
丁原心中暗自一奇,有了以往惨痛的教训,他变得谨慎许多,并不急于立刻导引都天
真气游走大小周天。
丁原慢慢收起正在全身流转的翠微真气,抱元守一,把全副的心神都汇聚在丹田中那
团都天真元上。
约莫一炷香后,心念猛然一动,都天真气意起行随,就如同剥茧抽丝,徐徐凝成一缕
暖流,不住的变强。
正当丁原打算以心念继续催动这缕真气,它却犹如具备了灵性的精灵,自动的涌出丹
田,无须任何人的导引,进入了周天循环。
丁原又是疑惑又是欣喜,他当然不晓得,都天伏魔大光明符乃仙界瑰宝,谪于凡间,
早有了通仙灵性。
当下他索性放开手脚,听凭都天真气在经脉中流转。
渐渐的,心头空明无物,所有的思维好似全部的入眠,惟有都天真气在先天之境中汩
汩的循环周天。
丁原虽然同时兼具大日天魔心法与翠微九歌,可说于正魔两道的顶尖心法都颇有研究
。但这位突如其来的不速宾客,却又将他带入了另一种迥然不同的境界。
近两年来,他不断参悟修自大罗仙山的天道心经,渐渐掌握到了其中一些规律与奥妙
。然而这些来自内心的感悟,只可心会,无法言喻。
然而此刻,丁原的脑海如同一面镜子,清楚的映射出积淀在内心深处的诸般意念,以
往难以把握、难以领会的种种玄奥,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清晰,恍惚中,仙山飘渺,天道
无垠,尽在心头。
心头“轰”的一声,宛如炸裂了最后的执着与禁锢,丁原的眼前豁然开朗。
他好似一个在黑暗狭长通道中,跋涉了无数年的旅人,尽管一路渐行渐宽,渐行渐亮
,可仍然摆脱不去周围凝重的桎梏。
直到此刻,他仿佛为自己在无意中,开启了一扇本该在大罗仙山上就已打开的大门,
进入到一片广阔浩瀚的忘我天地。
只有迈出了这一步,他的灵性才算真正进入到了大乘境界。
而在此之前,所依靠的只是大罗仙人灵力点化,才勉强在修为上跻身其间,不免有所
缺憾,落了下乘。
大日天魔心法、翠微九歌、天道感悟,无数的思绪灵感纷沓而来,就像汹涌的海潮永
无休止的冲击着他的意念。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宛如他的脑海已幻化作一片汪洋,贪婪无比的吸纳着奔流的百川
,磅礴的大江,而他却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只敞开自己的心扉,任由这些意念
幻象在灵台上驰骋奔腾。
天道无为,有容乃大。
他终于开始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涵义,终于真正将一只脚踏进了天道的门槛。
而这正是在他终可以断去对姬雪雁最后的一点希望,激起都天伏魔大光明符的先天灵
性后,才能感悟到的境界。
就在他感悟的瞬间,丹田中的大日天魔真气与翠微真气猛然觉醒了,一并臻至先天化
境,如同都天真气一般,再无须丁原的心念催动,自然而然的奔流不息,散发出庞大的能
量。
丁原的元神傲然飞升,自由翱翔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磁场,以
惊人的速度,吸收着天地的灵气精华,不住的完成最后的蜕变。
这一刻,丁原的意识重新回归,却发觉自己已置身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天地里,周围星
河灿烂,日出月行,无有光阴,无有界限。
他的心头,充盈着一种莫名的宁静与和谐,直觉得比起眼前这浩瀚虚空、永恒岁月,
人间种种,不过是无垠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沙。
在他的体内,三股真气水乳交融,彻底的融合,形成了一股崭新的先天力量,充满了
灵动与生机。他的肉身焕发出一层白色的乳光,缓缓扩散弥漫到整个草庐,继而照亮了百
丈的方圆。
伏魔八宝从他的袖口中冉冉飞起,依次盘旋飞翔在丁原头顶,同时发出美轮美奂的霞
光,更有悠扬动听的共鸣。
而雪原仙剑掠出皮囊半尺,悬浮在半空轻轻镝鸣,跟随着主人,一同进入到忘我的化
境。
莫说同屋的桑土公、年旃早被惊醒,隔壁的晏殊与苏芷玉也急忙赶来。
四人望着元神出窍、浑身散发先天之气的丁原,莫不是惊诧至极。也幸好这四人对丁
原均无歹念,不然乘着这时出手毁其肉身,直可教他万劫不复。
年旃望着丁原肉身,满脸惊异之容,喃喃道:“这小子,这臭小子——”心中又是羡
慕又是嫉妒,着实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晏殊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出,再过三、五年他会是什么模样?我们这些人埋头苦修
了百多年,居然抵不上他这几年的工夫!”
桑土公摇头叹道:“不、不服不——行,咱们都——比、比不了他啦!”
年旃闻言,哼了一声,扬扬眉毛想说什么,可最后化作叹息,有些意兴萧索的摇了摇
头。
苏芷玉只静立不动,全神凝视着丁原,忽然低声道:“他要醒了。”
众人停止交谈,目光重新汇聚到丁原身上。
果然见得白光徐徐回收,隐入丁原肉身消失,伏魔八宝与雪原仙剑也冉冉归位。
随着元神归窍,丁原的双眼慢慢睁开,瞧见满屋子的人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禁不住
疑惑的道:“你们怎么还不去休息,站在这儿望着我做什么?”
年旃嘿然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们,莫名其妙的扰了老子的好梦。”
丁原惑然看向苏芷玉,苏芷玉嫣然微笑道:“丁哥哥,恭喜你修为又有飞升,玉儿已
是望尘莫及了。”
丁原回忆起方才情形,这才恍然。他伸了个懒腰起身,觉得经脉中真气充盈流转,浑
身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舒爽。
微一凝思间,方圆百丈内的动静尽映灵台,任何一点细微的气机变化,都无法逃脱自
己敏锐的灵觉,再不须像以往那样全神贯注始能有获。
更加奇异的是,他的心头莫名生出一种与周围天地合而为一的微妙感觉,仿佛精神与
肉身都化作了一滴海水,完全融入到自然的汪洋中,从此无分你我。
丁原按捺住欣喜,微笑道:“对不住,打扰大家歇息了。”
年旃不满道:“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道歉,一点没有诚意。”说完光影一晃即没,
缩回冥轮中静修去也。
晏殊道:“既然丁小哥没事,咱们也早点歇吧。明日丁小哥与苏姑娘还要上路。”
苏芷玉说道:“丁哥哥,刚才在你静修之时,远方天际曾有金光腾空,估计距此不过
一百多里,不过半个时辰前又突然消失。玉儿打算前去查探一番,或许能找着安师叔的下
落。”
丁原正自精神奕奕,连日积压的郁闷此刻舒缓了许多,当下说道:“左右我也睡不着
了,便陪你一起去瞧瞧。”
桑土公问道:“丁、丁小哥,要——不要我、我陪你们一——起去?”
丁原笑道:“不用,刚才我吵得你没法静修,乘到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你便好好打坐
炼气吧。”
晏殊关切道:“丁小哥,那道金光来得甚是奇怪,近日云梦大泽中,又突然多出不少
正魔两道的高手,你与苏姑娘此去可要小心些才好。”
年旃蓦然从冥轮中发话道:“老子也跟你们一起去瞧瞧,到底谁在装神弄鬼?”
苏芷玉浅笑道:“能得年老先生同行,那是再好不过,只怕耽搁了您的清修。”
年旃听得舒服无比,呵呵一笑道:“少修炼这么一晚有什么打紧?不过,你可别在心
里嘀咕,埋怨老夫不识风情,打搅了你跟丁原的花前月下。”
苏芷玉双颊晕红解释道:“年老先生,您误会了--”
年旃哈哈大笑,暗自得意道:“你与丁原真当老子什么都没瞧见么?白天那小子一时
抓狂强吻你时,若非你这女娃儿对他有情,又岂容他如此放肆?”但女儿家终究脸薄,这
些话他也没有说出口来。
丁原嘿嘿道:“年老鬼,你见玉儿好说话就存心欺负她?要是让苏大叔晓得,你这破
轮子上,少说也得再裂上几道口子。”
年旃的冥轮一跳多高,傲然道:“笑话,老子怎会怕苏老魔!不过他这闺女着实生得
不错,连老子看了都心生喜欢。
“唉,老子年轻时,怎么就没想到找一两个好女子替我传下香火,也不至于落到今天
孤单一人,要受你小子叽咕的田地。”
这话听得晏殊都红了脸,轻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祖你被幽禁了这多年,讲
出的话,却还是这般不长进。”
桑土公吓了一跳,要搁九十年前,就凭晏殊刚才两句话,有十条命也不够年旃宰的。
别说她师父是同列十大魔道高手的绝情婆婆,就算天王老子是她的亲爹也一样没用。
孰知年旃听了以后,居然毫不动怒,隐身冥轮中笑呵呵道:“老子爱讲什么便讲什么
,难道我说的有错么?
“晏殊,我看你跟桑胖子就是挺不错的一对,趁早合籍双修,来年再生个一男半女,
岂不美哉?不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后悔也没地方哭去。”
他这一手反击,打得晏殊也欲伐无辞,俏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丁原飘身出了草庐道:“玉儿,别理会老鬼头在那胡说八道,咱们先走。”
年旃正说得高兴,猛然发现丁原与苏芷玉都不见了踪影,怒骂道:“好你个小子,居
然敢招呼也不打,就把我老人家扔下,好大的胆子!”
冥轮一摆,呼的追出草庐。
三人飞出百余里,丁原突然收住身形,炯炯目光扫视四周,似乎在搜寻什么。
苏芷玉问道:“丁哥哥,可是这附近有什么异常?”
丁原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是惊讶,又好像有着无比的担心与焦灼,竟
好像没有听见苏芷玉的问话。
年旃哼道:“女娃儿,你莫管他。这小子就喜欢一惊一诧,乱卖关子。”
苏芷玉却从丁原神情中察觉到了异样,凝神舒展灵觉,果然发现在三里多外,一只七
彩的鹦鹉模样惊惶,拼命冲着草庐的方向飞去,却因这三里多的距离,未曾能看见他们。
苏芷玉微微惊讶道:“是彩儿,可怎的不见姬姐姐?”
丁原回过神来,脸色恢复正常,漠然道:“不用管它,我们继续走。”
苏芷玉却摇头道:“丁哥哥,看这样子,恐怕是姬姐姐出事了。我这就去把彩儿接过
来打听。”说罢,飞身追着彩儿的方向而去。
丁原低喝道:“玉儿,站住!”
苏芷玉一震,回头注视丁原徐徐道:“丁哥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如果姬姐姐果真
有事,你我都会因此终生难安,玉儿不想有一天看见你后悔的模样。”
丁原静静伫立原地,没有回答。
苏芷玉幽幽一叹,转身离去。
只有年旃叹息道:“你小子真有福气,这么好的一个女娃儿,竟对你死心塌地到如此
地步。可惜啊——”
他没有说下去,但底下的意思傻瓜也能听懂。
丁原却像痴了一般,一动也不动的飘立空中,一任风吹散发。
第六章沙暴片刻之后,苏芷玉携彩儿回来。
彩儿一见丁原就叫道:“丁原,丁原,快去救小姐,她被老怪物抓走啦!”
丁原心头一沉,望着彩儿问道:“你说清楚,是哪个老怪物?”
彩儿叽叽嘎嘎把经过述说了一遍,最后道:“幸好彩儿机灵,悄悄溜走,不然连给你
报信的人都没有啦。”
年旃冷笑道:“狗屁,是那老鬼根本不在乎别人找他茬子,不然别说你是只鸟,就是
只蚂蚁,也休想从他眼皮底下溜走。”
彩儿最怕年旃,吓得赶紧住嘴,用乞怜的目光瞧着丁原。
丁原沉默片刻道:“玉儿,安阁主有下落了,你这就随彩儿去拜见她吧。”
彩儿急道:“我不去,我要救小姐!”
猛然脖子一疼,被年旃从冥轮里冒出一把抓着道:“你这么个小不点去了又有何用,
不如陪老子在这玩玩。”
彩儿吓得魂不附体,拼命扑腾小脚求救道:“丁原,丁原,快救救彩儿!”
丁原从年旃手里接过彩儿,说道:“老鬼头,彩儿也没惹你,你吓唬它干什么?”
年旃把眼睛一瞪道:“它怎么没招惹我?这扁毛畜生一来,你就要扔下老子去找鬼先
生拼命。哼,我没把它烤了吃,已算客气。”
丁原道:“你放心,我最多三、五天就可赶回,稍后盛师兄也会赶来,有他在,你的
事情断不会出什么差池。”
年旃冷冷道:“老子是害怕你没命回来。仙鬼门可说是天陆最诡秘的一个门派,鬼先
生百年前已与老夫并称当世十大魔道高手,一身奇门遁甲的妖术不在苏真之下。更麻烦的
是,他是当今使毒第一大家,散仙见了也头疼三分。
“你别以为自己如今参悟了大乘境界就如何了得,大漠此行,十有八九要把小命搭上
,却也救不回你的心上人。”
丁原漠然道:“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干系。”
在说出这话时,他的心底却是一片茫然。
听着彩儿的报讯,丁原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赶到大漠中,从鬼先生的手中救
回姬雪雁,前一刻的冷漠与克制早就不翼而飞。
纵然他可以参悟天道,纵然他的心如死水,但在这瞬间已清楚的醒悟到,自己终究无
法抹去雪儿的影子。
苏芷玉说得对,如果先前没有拦下彩儿,如果彩儿在草庐中见不着自己又匆匆离去,
他必定会悔恨一辈子。
此刻他的心中,对姬雪雁的恨也好、怒也好,尽皆荡然无存,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
呼喊:“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苏芷玉静静的在身旁凝望着他,芳心中早猜知丁原的心思,却什么也没说。
年旃不以为然的回答道:“你这话就留着骗自己玩吧。说不得,老子为了自己的肉身
也须陪你去走一遭。嘿嘿,已有一百多年没见那老鬼,正可试试他的天贝珈蓝现今有了几
分火候?”
丁原摇头道:“不必了,老鬼头。你乘这几日工夫,设法去搜寻三腿金蟾,大漠又非
阎罗殿,丁某能去得,自然也能毫毛不少的回来。”
苏芷玉明白丁原生性孤傲,从不愿为己之事牵累他人。而年旃越是将鬼冢之行说得凶
险,他更是不会让别人同行。
可话虽如此,苏芷玉也无法坐视不理,令丁原孤身犯险,于是依然提议道:“丁哥哥
,便让玉儿同你前往吧,或许也可帮你破解去鬼先生的奇门遁甲之术。”
丁原一怔,他现下已然明了苏芷玉对着自己的一往情深,焉能再答应她为了自己再深
入大漠,冒着生死之险去解救姬雪雁?如此一来,自己却将玉儿置于何处?
他摇了摇头,说道:“玉儿,你还是与彩儿去拜见安阁主吧,这里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
苏芷玉思忖道:“丁哥哥这么说,自然是为了顾念我的感受。可这么一来,他孤身一
人为姬姐姐涉险,又怎能教人放心?”她的心中又甜又酸,却努力以笑容掩饰道:“芷玉
今天才答应过丁哥哥,要陪着你一起将姬姐姐找回来,怎能刚说出口便食言?”
丁原心中感动,凝视着苏芷玉真诚温柔的明眸,再说不出话来,只好问道:“那安阁
主那边你又如何安排?”
苏芷玉胸有成竹道:“就请彩儿辛苦一回,将芷玉的行踪捎给安师叔。想来她老人家
开明大度,必不会因此责难芷玉。”
彩儿闻言小声说道:“丁原,彩儿也想一起去救小姐。”
年旃怒道:“你休想,就乖乖留在这里陪老子,看我后头几天如何调教你。”
彩儿哀号道:“不要啊,丁原,我不要跟这待在铁轮子里的老怪物一起!”
丁原安慰道:“彩儿,老鬼头不过是吓唬着你玩。你这就去找安阁主报信,然后与老
鬼头回草庐等我回来。”
彩儿飞出丁原手心,说道:“丁原,你可一定要将小姐救出来啊。那老怪物说要将小
姐铸成血鼎炼化,去晚了,小姐可就没命了。”
年旃道:“既然知道时间紧迫,你还在这里啰嗦什么,快带老子去那密林。哼,说不
准运气好,老子也能争着一枚三叶奇葩。”
彩儿勃然变色道:“你、你也跟彩儿去找安阁主?”
年旃悠然道:“安孜晴老子是不想见的,她必定也没兴趣多瞧老子一眼。不过,我若
不跟去,你偷偷溜了,老子后面几天却找谁去玩?”
彩儿一脸苦相,又不敢违拗,惟有认命,引着年旃朝着原路返回。
苏芷玉目送年旃与彩儿的身影消失不见,转眸向丁原嫣然浅笑道:“丁哥哥,事不宜
迟,咱们赶紧上路吧!那鬼冢的具体所在,连天一阁的记载中都语焉不详,我们到了大漠
还须费番心思找寻。”
丁原却没有动,注视着姬雪雁徐徐道:“玉儿,你该知道她与我之间的往事,知道她
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你更该明白我对大漠之行其实毫无把握。
“就是这样,你还要跟我去么?”
苏芷玉脸上的微笑淡去,柔和平静的眼神回望着丁原,幽幽道:“丁哥哥,有你这一
句话,玉儿已经足够。
“正因为玉儿懂得姬姐姐在你心中的重要,所以更要与你一起将她解救出来。他日芷
玉回归南海,也再无遗憾跟牵挂。”
说罢,盈雪仙剑清响而起,苏芷玉手掐剑诀微笑道:“快走吧,丁哥哥!”飘然御剑
朝着北面飞去。
丁原楞了片刻,祭起雪原仙剑追着苏芷玉的背影,化作一道光华,隐入云梦大泽高空
厚重的云层里。
两人的修为均是今非昔比,可从天陆南方的云梦大泽辗转至极北大漠,何啻迢迢万里
?丁原心悬姬雪雁安危,惟恐去晚一步,铸成终生之恨,路上不敢稍有停歇。
饶是这样,两人也御剑飞驰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才进入了北地大漠。
鬼仙门乃天陆北方大漠里的第一大派,但千年以来,派中弟子行事皆甚为隐秘,从不
曾暴露老巢所在。
只是在零星传闻中,隐约晓得鬼仙门的所在,乃是筑于沙漠地底的一处古代王公陵墓
,对外称之为“鬼冢”。
依照着鬼仙门弟子出没的规律与频率,又大约可知,鬼冢应在大漠西南的“藏红泊”
一带。除此之外,也只有当世极少几人确切清楚它的位置。
但既然晓得其外表应是座庞大的王公陵墓,也总好过大海捞针。要不然,丁原与苏芷
玉真要掘地三尺才成了。
丁原与苏芷玉接连走访了一天,询问遍藏红泊周边的住民与路经的商旅,结果一无所
获。
原来一千多年前,藏红泊附近曾有一庞大的沙漠之国,兴盛一时,势力直达天陆的汉
州一带。
在其存在的四百多年里,无数的王公贵族尽皆于生前修建了地下陵墓,大则占地上千
亩,小的也有数亩,粗粗估计直不下千座。
由于藏红泊曾是故都所在,故而这些陵墓也大多集中在此左右。随着大漠之国的衰亡
,岁月的涤荡,许多陵墓都已不可考。
要是丁原与苏芷玉想把这上千地下陵墓一一访遍,姑且不说会否有漏网之鱼,时间上
也极不现实。
到得这日傍晚,两人问遍一处方圆数十里的绿洲,依然毫无头绪。可彼此俱都微感疲
倦,才发现已经两天两夜未曾有片刻的休息。
苏芷玉看了看天色道:“丁哥哥,乘着太阳还未下山,我们再朝西面行上一段,据说
那里王公陵墓最为密集,若是能遇到一二知情人,说不准今晚就能救到姬姐姐。”
丁原何尝不是心急如焚,直恨不得立刻找到鬼冢,仗着雪原仙剑杀个七进七出,将那
鬼先生碾成肉末。
可他一瞧苏芷玉稍嫌苍白的面色,和已被大漠风沙吹得尘灰如霜的衣裳,摇头道:“
玉儿,我们还是就在这儿歇上一宿。现在这个样子,即便找到鬼冢的下落,你我的功力恐
怕都先要折掉三成。等养精蓄锐一晚,明天我们再往西去。
“好在,鬼先生要将雪儿凝血铸鼎,绝非一两日之功。何况,他带着雪儿回返多有不
便,也许如今仍在路上。”
苏芷玉明白,依照丁原性子,没有救出姬雪雁前,他纵然十天十夜不眠不休,也绝不
会罢手。如今丁原提出休息,自然是为顾惜自己,宁可受着姬雪雁生死未卜的煎熬,也不
愿累垮了她。
她心头温暖,强打精神微笑道:“丁哥哥,我不累。
若是找不到鬼仙门的所在,玉儿也无心打坐歇息。
“要不,我们再找上三个时辰,等到半夜旁人也都睡了,我们找个地方静修半夜,恢
复精神也是不迟。”
丁原见她执意如此,只好颔首道:“也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御风而起,向西飞驰,离着地面也不过十多丈的距离。
此刻暮色低垂,脚下黄沙浩瀚,一直延伸到天际的尽头,沙丘起伏,在风中卷起黄色
的尘烟,一轮浑圆的红日冉冉落下,把万丈余晖洒照在浩荡无边的大漠之上。
出了绿洲十数里,周围再无人家,满目是一片黄金海洋,除了偶尔掠过天空的飞禽,
难得再见到其他的生灵。
一路上,倒是不时能够见着被流沙覆盖的皑皑牲畜白骨,上面爬着不知名的虫子,尽
情享用着它们的晚餐。
虽是黄昏,风里却仍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脚下的黄沙里,更是散发出白天积蓄的庞
大热浪,令两人如坠铜炉。
幸好丁原与苏芷玉均负着上乘的仙家修为,足够从容应对。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左右,丁原忽然“咦”了一声,定住身形,目光炯炯朝着前方一座
高耸的沙丘后望去。
苏芷玉停在他身旁,轻蹙眉头道:“丁哥哥,我们好像是要碰到了当地人所说的沙暴
。”
果然,刚才还晴朗的天空蓦然变色,一股黑色的巨大烟尘从沙丘后呼啸而来,数里的
距离,不过只在一眨眼中就已掠过。
风骤然变紧,吹得脚下细沙飘扬肆虐,眼前的光线很快就变得灰暗阴沉。
天边的落日与晚霞,在铺天盖地的烟尘中消隐,狂吼的风卷裹着流沙,宛如洪水猛兽
,疯狂吞噬着行进道路上的一切,似乎要将整个天地笼罩在它恐怖的淫威中。
放眼望去,对面的沙暴咆哮汹涌,挂着呼呼的风声,漫无边际,很快就到了两人的跟
前。
苏芷玉说道:“丁哥哥,我们朝上飞些,先避一避吧。”
丁原微笑道:“不错,咱们犯不着跟它较劲。”
他的话刚说出口,突然依稀听见风中传来哭号呼喊的声音,似是沙丘背面有人落难。
丁原立即道:“玉儿,你先躲一躲,我到前边看看。”说着全身真气鼓胀,迫开迎面
扑来的风沙,向着沙丘飞驰。
苏芷玉岂肯扔下丁原,朱唇念动真言,祭起天心灯护住二人,齐齐越过沙丘。
只见脚下不远,有一支六十多匹骆驼组成的百多人商队,正被围困在沙暴中,滚动澎
湃的风沙,毫不留情的涌上,弹指已将他们的身躯掩埋了大半。若非有那些骆驼筑起的护
墙缓冲,恐怕就这一会工夫,所有人都已埋身黄沙深处。
丁原与苏芷玉见形势危急,也顾不得惊世骇俗,双双飘落在商队当中。
天心灯尽管厉害,奈何商队人数实在众多,红光笼罩的范围也不过其中部分而已。
当下丁原心念急转,抱元守一,体内三股旷世心法合铸的“大日翠微都天真气”喷薄
而出,在体外幻化作一团白色亮丽光华,迅速朝着四周潮水一般蔓延。
只刹那之间,方圆十多丈里的百余旅人,尽皆笼罩在蒙蒙白光里,至于暴露在风沙中
的那些牲口,却是管不得了。
在那白色光幕外,漫天的沙粒与怒号的狂风,疯狂的撞击着丁原以体内先天真气筑成
的壁垒,直打得光雾晃动,丝丝有声,但里面的人却安然无恙,纷纷挣扎着从沙里爬出,
无数欣喜的面孔、感激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汇聚在丁原与苏芷玉的身上。
苏芷玉收了天心灯,安抚那些旅人几句,让他们各自安静坐下后,正要出手相助丁原
,却突然有一妇女从人群里跳将起来,惊惶叫道:“小黑,我的小黑呢?”
人群一阵骚动,妇人又喊了几声,仍不见孩子的回答,声音里已含着绝望的哭腔。
苏芷玉见状,走到妇人身前,柔声宽慰道:“大嫂,你别着急,好好想想他可能会在
哪里?”
妇人稍稍定神,猛的朝外奔去,口中大声叫嚷道:“小黑,小黑,你在哪儿?”她一
头撞在白光上,软软的毫不着力,人却被弹了回来。
苏芷玉赶紧搀扶住她,妇人回头涕泪横流道:“这孩子一定还在外面,我要去找他,
我要去找他——”
说着挣脱苏芷玉,双手拼命敲打丁原筑起的光幕。
可这道壁垒乃仙家真气凝铸,连凡间兵刃都刺它不破,况且是一个妇人?那些同伴面
面相觑,露出同情怜悯之色,外面天昏暗地,连景物都看不清楚,别说不能出去,就是冲
出去了,又如何能找到失踪的孩子?
那妇人回过身来,一把拽住苏芷玉哀求道:“这位神仙,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我就
这一根独苗啊。要是他死了,我以后怎么有脸去地下见孩子他爹?”双膝一软,竟给苏芷
玉跪下。
众人见状也纷纷出言哀求,皆明白眼前这两位从天而降搭救他们的神仙,是唯一的指
望。
苏芷玉看了眼丁原,见他双目微阖进入空明境界,全身光华鼓荡,尚未现出不支的征
兆,于是扶起妇人道:“大嫂,你千万别这样,我这就替你将孩子找回来。”
她身形一纵出了光幕,水色的娇影很快隐没在滔天的沙暴中。那妇人的目光死死盯着
外面,可哪里还能看到苏芷玉的踪影?
丁原尽管闭着双目,可光雾中的动静莫能逃脱他心头灵觉。
苏芷玉飞身而出,他并不十分担心,沙暴虽然可怕,但对于如她那样修为已臻忘情境
界的高手而言,也难以伤她分毫。
但一炷香后,苏芷玉却仍然没有回来,外面的沙暴越来越大,直要把整个天地都一口
吞没进去。
他的功力与心神皆凝聚在抵抗沙暴的光墙上,无力再把灵觉延伸到外围探测苏芷玉的
踪迹,不觉有些担心起来。
他自然可以收了真气,去找苏芷玉,但那百多旅人势必无法幸存,故此只能强按着心
中焦虑,苦苦支撑。
这凝气为光乃仙家上乘绝学,着实耗费真元。若是三、五人也就罢了,偏偏丁原必须
撑起十多丈方圆护持住百多人,饶是他修为已达通天化境,终究还是血肉之躯,时间一长
,亦开始有了心浮气促之感。
这也就是丁原,换作旁人,莫说根本不可能以自身真气保护住这百多人,即便能够,
恐怕也难以支撑过片刻的工夫。
丁原头顶隐隐开始冒起青色烟雾,白光在不知不觉里朝后收缩,躲在外圈的人赶紧向
里挪动,里面的空间越加显得狭小。
他感觉到周围人们重新出现的惊恐情绪,耳听到那妇人声嘶力竭的哭喊,暗自思量道
:“这风沙不晓得还要多久才能平息,可恨我的真元耗损得已越来越快,倘若玉儿再不及
时赶回来,这里人的只怕难以保全。”
一想到苏芷玉,丁原的焦灼之情更甚,灵台也无力再保持空明之境,心中忐忑不安,
不断想到种种可能的意外,体外光影的浮动显得更加剧烈。
他不由想道:“可惜玉儿的天心灯无法护住这么多人,否则我也可省力许多。我身上
的法宝虽然也有不少,但似乎没有一样能够在眼前派上用场,要是也能有如天心灯一般的
宝物,将那风沙迫退在十丈开外便就好了。”
丁原的这念头刚一起,袖口中蓦地一动,飞出一支黑色旗幡,倏忽变大,在他头顶呼
啦一声舒展开来。
丁原一怔,须知大凡仙家法宝俱乃通灵之物,可也需要主人以真言意念催动。自己刚
才不过是在遗憾没有一宝可助自己屏退风沙,这玄天旗居然自动飞了出来,着实有些不可
思议。
原来伏魔八宝之于都天伏魔大光明符,近似主仆关系,彼此一脉相通,水乳交融。如
今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尽数炼化入丁原丹田,早与其心意一致,神至行随。故此丁原凝神苦
思间,玄天旗已然感知主人心意,激飞而出。
丁原毕竟聪明过人,刹那中隐约猜到其中奥妙,当下分出心神,送入一股真气注进玄
天旗中。
随着丁原意念一起,玄天旗赫然光芒暴涨,又飞高三尺不住变大,最后形成一面长逾
数丈的大旗。
“呼——”的一声,玄天旗无风而动,在半空飘舞招摇,焕发出一束束粗亮的黑色光
芒,犹如飓风一般绕着玄天旗打转,不住朝四下扩散。
丁原一喜,索性收回白光,将所有的心神与真气全部凝聚在玄天旗上。
玄天旗得主人助力,顿时声势大振,高达十多丈的黑色光柱膨胀开来,立刻将所有人
都保护在它形成的漩涡中心。它的强度或许比不上天心灯,可覆盖的范围无疑大了许多。
如此一来,丁原省力不少,大大松了一口气,周围的人们亦是欢声雷动。
丁原仰望头顶飘摇的玄天旗,暗想道:“倘若不是机缘巧合,我哪里想得到它竟有如
此妙用!看来伏魔八宝果然名不虚传,我今后有空,一定得好好钻研,何异是如虎添翼?
”
终于,沙暴渐渐平息,大漠又恢复往昔宁静。
丁原收起了玄天旗,黑光一敛,众人才发现星垂平野,已是夜晚。周围的沙丘起伏连
绵,早已面目全非,而暴露在外的那些骆驼根本找不到踪影,想来都被深埋在这场百年难
遇的沙暴中。
一阵晚风吹拂到丁原面庞上,令他感觉到少有的疲惫。刚才的经历,简直比恶战整整
一天都累人,好在终究顺利的挺了过去。
他却没有半点的兴奋,举目环顾漫漫黄沙,心中不断问道:“玉儿在哪里?”
第七章鬼门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这里距离燕山何止几千里,但一样的弯月空照当头,银色的细沙静静的蔓延到视野的
尽头。
丁原顾不得疲惫,一边以灵觉搜寻苏芷玉的影踪,一边向着空旷的广漠呼喊道:“玉
儿——”
声震四方,却不见伊人的回应。
丁原的心一沉,飞身到数十丈高空,可幽冷清辉中,黄沙漠漠,寂寥满目。
那些刚刚脱险的旅人见状,也齐声粗着嗓子呼喊道:“玉儿姑娘——”
数百双的眼睛,不顾惊魂未定,帮着丁原一起寻找着苏芷玉的身影。
丁原的灵觉搜索遍方圆三里,还是没有苏芷玉的踪迹。倘若说她已被深埋到黄沙之下
,那么灵觉也着实难以察觉,这也是如今唯一的可能。
他的心越来越紧,直似失去了什么珍宝一样,无休止的搜索,只希望能忽然听到那声
熟悉的:“丁哥哥——”
他的脑海里全部都是苏芷玉的安危,想着她为自己无怨无悔的付出,想着她明知道雪
儿与自己的过往,却依旧远赴大漠,只为一句承诺。他自觉平生从不亏欠谁,但突然才意
识到,自己欠玉儿的竟是太多,多到他已承受不起。
他一直告诉自己,区区的沙暴奈何不了玉儿,可见不到那熟悉的水色身影,又如何能
够心安?纵然有心掘地三尺,但又从何处下手?
忽然,丁原的目光落在手腕的灵犀镯上,他的心中立时一亮,禁不住骂道:“我真是
笨到家了,有它在,还愁找不到玉儿?”
他迫不及待的催动灵犀镯,镯子上散发出一层柔和光晕,一枚铃铛“叮”的颤动起来
,指朝着西北方向。
丁原循着灵犀镯的指引找去,大约行出三十多丈,八只小铃铛“叮叮”脆鸣,齐齐指
向下方。
丁原甫一低头,正瞧见从脚下的黄沙里腾起淡淡红光,从最先的一小簇渐渐扩展成一
团。
沙粒哗哗朝四周流动,当中升起了天心灯。在红色的灯光笼罩中,苏芷玉樱唇含笑,
怀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冉冉飘起。
丁原一阵狂喜,降下身形叫道:“玉儿!”
苏芷玉收起天心灯,向着丁原道:“丁哥哥,你没事吧?”似乎在她心目中,丁原的
安危永远比自己来得更加重要。
丁原从苏芷玉怀中接过居然熟睡过去的孩童,问道:“你怎么给埋在沙下这么久?我
的灵觉也搜索不到,全靠着灵犀镯才找到你的方位。”
苏芷玉见着丁原焦灼的神情,歉疚的一笑道:“这孩子被风沙埋到地下,我费了好半
天才找到。
“本想抱着他立刻返回,可发现他的呼吸已然停止,倘若不及时施救便活不过来。所
以芷玉只得在沙下祭起天心灯,以真元疏通他的心脉,总算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丁原望着苏芷玉憔悴的玉容,沉声道:“玉儿,今后可不准再这样跟我玩失踪,更要
好好保护你自己的性命,明白么?”
苏芷玉心弦一颤,芳心上仿佛被什么东西暖融融的堵住,抬头凝视着丁原关切的神情
,重重点了点头。
刹那,两个人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却又好像是第一次彼此触摸到对方的心跳。
苏芷玉的面颊不觉中浮起一层娇艳的红晕,悄悄垂下了头,但那双眼里浮现的,依旧
尽是丁原温暖热切的眼神。
那些旅人从远处欢呼着奔跑过来,好似在迎接凯旋的英雄般,将丁原与苏芷玉包围在
当中。
妇人从丁原手中接过安然无恙的小黑,紧紧搂在怀里已是泣不成声,双腿一软,又要
给丁原跟苏芷玉下跪。
苏芷玉急忙拦住,小黑却在喧闹声中醒来,他睁开迷茫的大眼,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猛然瞧见了自己娘亲,哇的哭着紧紧抱住妇人不肯松手。
丁原静静望着这幕母子劫后余生的团圆喜剧,忽然想道:“其实哪怕是最平凡的人,
心中也会藏着最真挚的感情。这位大嫂适才明晓得沙暴的可怕,但仍要不顾一切的冲出光
幕寻找儿子。天底下所有的娘亲,都该是一样的吧。倘若我的亲娘还活着,她也一定会是
如此。”
莫名的,他有些羡慕起妇人怀中的小黑。
几个看似这群人头领的中年男子,在一旁窃窃私语几句,其中一人走到丁原与苏芷玉
近前深深拜倒道:“多谢两位神仙救命之恩,我们是要去关内做珠宝生意的商人,实在没
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报答的,就请你们收下大伙的一点心意。”
男子说着,从身后一人手里,捧过几串光华璀璨的珠宝,就要送给两人。
丁原摇头拒绝道:“你们不用如此客气,我们不过凑巧路过而已。这些珠宝价值不菲
,可对我们并没有什么用处,你们还是自己留着,拿到关内卖个好价钱。”
那男子还想劝说两人收下,丁原抢先道:“你若真想报答,便请回答我一个问题,如
何?”
他微笑道:“看诸位模样,应是常在大漠行走,可有听说过一个叫做鬼冢的地方?”
那男子一怔,回头看看身后几个同伴,意似征询。
其中一个虬髯汉子喃喃自语道:“鬼冢是什么地方,我好像从来也没听说过。”
丁原微感失望,但想到这般隐秘的所在,这些商旅不知道实属正常。估计见过的人,
恐怕都早已成了真鬼。
另一汉子呵呵笑道:“难不成那地方经常闹鬼,所以才有这般古怪的名称?”
苏芷玉嫣然道:“据说鬼冢本是一座古代王公的陵墓,只不过如今里面住了些妖人,
是不是经常闹鬼便不晓得了。”
为首的中年男子眼睛蓦然一亮,颇是兴奋的道:“老铁,你还记得今天下午咱们遇见
的怪事么?”
被称作老铁的虬髯汉子“啊”了声道:“对啊,不说我还真忘了,说不准跟两位恩公
口里的鬼冢,就是一码子事。”
丁原急忙问道:“诸位下午时候究竟遇上了什么怪事?”
中年男子道:“从这里往西三十多里,有一处颇大的绿洲叫作‘白盐镇’,因为镇外
有一座咸水湖盛产白盐而得名,咱们每回过这大漠都会在那里歇上一宿。可今天下午到了
镇上,却见家家大门紧闭,街面上连人都没有。”
苏芷玉奇怪道:“这是为何,难道是有强盗前来打劫?”
虬髯汉子道:“不是强盗,我们一问,才晓得镇子上又闹鬼了。昨天一夜里,有七、
八个壮年男人被那饿鬼吸干了精血,死在自家床上,家里的人居然连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更蹊跷的是,镇子上一下失踪了二十多个女娃儿,清一色都是没出嫁的黄花闺女,谁也不
晓得这些人是怎么给绑出镇的?”
中年男子苦笑道:“白盐镇以前也闹过几回鬼,可哪一次都没这回凶。我们听说这事
,哪里还有胆子在镇上宿夜?商量着再往前赶上一程,不巧又撞上了沙暴。要不是蒙两位
恩公搭救,咱们这些人没让饿鬼吃了,却也教黄沙给活埋啦。”
丁原心中渐渐亮堂起来,就宛如在重重迷雾里终于找着一线曙光,转脸望了苏芷玉一
眼,继续问道:“大叔,那白盐镇附近可有什么王公陵墓?”
中年男子想了想,摇头说道:“这可没听说过,不过那些陵墓过了这么多年,给黄土
埋到了地底也是有的。两位恩公不妨去找几位当地年长的老人询问一下,说不定会有人知
道。”
两人谢过商旅,御风朝着白盐镇飞去。因有了鬼冢的一丝端倪,连日的疲惫此刻顿时
一扫而空,只想着能尽快找到正主,救出姬雪雁。
苏芷玉见丁原一路若有所思,也不说话,禁不住问道:“丁哥哥,你在想什么?”
丁原缓缓答道:“我是在想,倘若白盐镇闹鬼的怪事确是鬼冢弟子所为,那么他们掳
掠那些少女做什么?”
苏芷玉沉吟道:“芷玉也在想这个问题,或许是鬼先生已然回返,迫不及待的打算铸
鼎凝血,但又需要若干少女的元阴以作药引,故此才连夜派遣门下四处劫掠。至于那些被
吸干精血的壮年男子,多半是那些手下肆意为之,而非鬼先生本意。”
丁原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可又担心,鬼冢并不在白盐镇左近,否则鬼先生这么
做也未免太狂妄大意了。”
苏芷玉赞同道:“不错,以鬼先生的精明,绝对不可能在鬼冢附近掳走二十多个少女
,不然鬼冢的具体位置,早为天下人所知了。但白盐镇一行仍有必要,也许那些人会卷土
重来也未可知。”
丁原抬头瞥了眼清朗的夜空,寒月如钩,星河灿烂,丝毫没有了沙暴的痕迹,他轻轻
道:“但愿如此。”
一直,他并不相信天亦有情,但这次他却宁可信了。
三十多里,御风而行也不过片刻,白盐镇已然遥遥在望。
夜凉如水,当白天的酷热散尽后,大漠的夜晚变得异常寒冷,一座银色的湖泊镶嵌在
黄沙深处,犹如一枚宝石闪烁着粼粼柔光。
白盐镇的住户不下数千,多半是以贩制白盐为生,星罗密布的土屋散落在绿洲上,已
进入了梦乡。
镇子里却依然有灯火在游动,原来是数十个壮年男子自发组成的团练正在巡夜,以防
饿鬼再次光顾。
丁原与苏芷玉收住身形,悄然伫立在小镇东首的一处土坡上,站在这里,足以将整个
白盐镇俯瞰眼底。
小镇里一片静谧,偶尔传来的打更声伴随着夜风,吹拂向远方的天际。
苏芷玉注视脚下小镇,轻声问道:“丁哥哥,我们是不是先去找那些巡夜人问询一下
,也许能得着些许线索?”
两人走下土坡,刚到镇口,丁原猛然停住脚步,目光闪动在黑夜中搜索一番。
苏芷玉低声道:“镇子里有一股血腥味道,隐隐透着杀气。”
丁原点点头,回答道:“至少有十四个人,两人一组,散布在各处。”
苏芷玉轻蹙秀眉道:“这可有些麻烦,不过他们应与鬼冢有关。”
丁原胸有成竹道:“我有办法。”
他冲着镇子里朗声说道:“鬼仙门的徒子徒孙,统统给小爷滚出来,今天晚上便是你
们的忌日!”他的话音并不响亮,却以浑厚精纯的先天真气徐徐送出,顷刻传遍白盐镇每
个角落。
那些巡夜的壮丁正自愕然,不防各处的土屋中窜出十数条黑色身影,无声无息如鬼魅
一般射向镇子东头。
一时白盐镇中警锣大振,人声鼎沸,无数灯火次第亮起,直比过年还热闹许多。
丁原与苏芷玉见那些黑影扑将过来,不由相视一笑。
苏芷玉道:“丁哥哥,我们先撤上土坡,再来款待他们,也好避免伤及村民。”
那些黑影来得好快,苏芷玉开口时,这些人尚在数十丈开外,等最后一字出口,当先
两人已到了近前。
丁原傲然一笑道:“这里太小,待小爷给你们安排一个合适的地方埋骨头。”
说罢,与苏芷玉双双飞起身形,几个起落,重新回到土坡之上。
两人有意隐藏实力,以免惊退对方,因此刚一站稳,十数条黑影已接踵而至,成扇面
散开隐成合围之势。
丁原扫视过这些黑衣男子,果然有十四个之多,俱是肌肤惨白,隐现青灰之色,想是
终年少见阳光与修炼魔功所致。
一双双的眼睛犹如碧绿鬼火,正自恶狠狠盯着两人,手中的弯刀在月光里荧荧生辉,
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
当间一名中年长发男子寒声道:“老子当是哪家的高人,原来不过是两个刚断奶的娃
娃,居然也敢羞辱到鬼仙门的头上,是嫌活得长了?”
丁原在刚才黑衣人的一阵追击中,已瞧出这些人的功底虽然不差,可比起两年前的自
己尚有差距,更莫说如今了。
他悠然伫立,听得中年长发男子自报家门,不由心中暗喜。两日的寻访,眼下总算有
了着落,哪里还有空跟这些鬼仙门的徒子徒孙饶舌斗嘴?
他嘿嘿一笑道:“玉儿,替我压阵。”身躯如风飞起,连雪原仙剑也置之不用,赤手
空拳杀入黑衣人中。
他知道这些人个个沾满血腥,皆非良善,故此下手毫不留情,眨眼便将其中两人毙于
拳下。
中年长发男子显然是一行中的头领,见状心头一凛,知道遇见了强敌,急忙呼喝道:
“大伙儿一起上,先宰了这小子再说!”
余下的十二人呼啦一声围住丁原,顿时刀光映月,杀气腾腾,却把那苏芷玉撂在了一
边。
苏芷玉好整以暇,悠闲的站在外圈。
她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是丁原的对手,又不愿意肆意杀生,所以索性让丁原放手施为,
解决这群穷凶极恶之徒。
说起来这些黑衣人也非庸手,在鬼仙门第二代弟子里,也都算小有成就。
可惜丁原与苏芷玉却不是任他们吸精吮血的普通村民,放之当今天陆都属于翘楚人物
,哪还有他们猖狂逞凶的分儿。
丁原体内大日翠微都天真气飞速流转,带起一蓬蒙蒙白光,匹练般游走于重围中。十
几把弯刀好似空架子,总有偌大的空隙任由丁原驰骋纵横。
伴随着凄厉的惨嚎,一具具尸体从战团中抛跌出来,圈内剩下的人更无斗志,不约而
同往四面逃散。
苏芷玉飞身出手,将两个朝南逃窜的黑衣人轻松点倒在地,丁原也留下了另一个。
惟独长发中年男子,依仗着高出同伴一筹的修为,足不点地,化作一溜黑烟蹿出二十
多丈远。
丁原也不去追,心念微动唤出辟神鞭。
三尺长的金鞭在空中清脆一响,分成一十三节,恰似一条金色蛟龙掠空而起,直射长
发男子背心。
那男子闻得背后风声如雷,光华如雾,知是躲不过了。无可奈何里转身抽刀劈出,只
盼能阻一阻辟神鞭的来势。
丁原心中冷笑,大日翠微都天真气一催,辟神鞭镝鸣舒展,复又一卷一锁,铿然绞断
弯刀。未等长发男子回过神,辟神鞭犹如大蟒缠身,将他的身躯缚得结结实实。
丁原朝着对方一招手,道:“老兄,还是回来吧。”
那男子居然像受催眠,脚下踉跄着向丁原奔来。
他的心中且惊且恐,运起浑身功力拼命想挣脱,可辟神鞭直如附骨之蛆,偏还生出一
股不可抵挡的力量,拽着自己往回跑。
苏芷玉还是第一次目睹辟神鞭的威力,惊讶道:“丁哥哥,这就是你所说的伏魔八宝
之一?”
丁原微笑道:“不错,它便是辟神鞭,我刚刚才晓得,原来用它捆人,实在合适不过
。”
他真气一收,长发男子立时在面前停下,问道:“老兄,如何称呼?”
长发男子哼了声,恶狠狠望着丁原道:“老子方不轨,鬼仙门巫天尊座下弟子。小子
,废话少说,给老子一个痛快。不过,你杀了我们这多弟子,又坏了门主大事,只怕一样
活不过多久。”
在鬼仙门中,如今的二代弟子排行为“不”字辈,已算地位颇高了。
方不轨之师巫行云是鬼先生同门师弟,年近三甲子,坐镇鬼冢“太幽殿”,地位仅在
门主之下。巫行云修为绝不逊色于天陆宗师级人物,仅仅因为从未在天陆公然露面,因而
知者甚少。
方不轨话说得硬朗豪迈,但骨子里依旧含着一丝求生之意。若非这样,也不必啰嗦上
这么多句了。
丁原不由冷笑,说道:“我要杀你,岂容你活到现在?”
方不轨眼睛一亮,诧异道:“你不杀我?”
丁原问道:“你刚才说,我坏了你们门主的大事。这‘大事’到底指什么?”
方不轨警惕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丁原冰寒的目光直刺到方不轨的心底,徐徐问道:“是不是鬼先生昨日掳了一名少女
回来,要铸鼎凝血,这才命你们这些徒子徒孙,四处搜罗处女元阴,供他铸鼎之用?”
方不轨哼道:“你都知道了,还问老子作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脸上忽显痛苦神情,原来丁原恼他出言无状,一收辟神鞭,直勒得方
不轨浑身骨节咯咯响动,任凭他有四十多年的修为也难以抵抗。
方不轨巨痛难忍,不禁咬牙切齿道:“臭小子,你有种就杀了老子,这般折磨于我算
什么好汉?”一颗颗豆大的汗珠疼得滴答落下,背后衣衫弹指湿透。
丁原微微松开辟神鞭,方不轨连喘粗气,却也骂不出声来。
丁原微笑道:“瞧不出阁下倒是块硬骨头,我便不再折磨你了。只要你将我们带到鬼
冢,阁下的性命也就算保住了。”
方不轨并非笨蛋,立刻恍然道:“你们是要来救那姑娘的?”
苏芷玉颔首道:“不错,希望阁下能与我们合作,彼此便可相安无事。”
方不轨嘿嘿冷笑道:“你说得轻巧,可知若是老子泄漏了本门的所在,便是头一条的
叛门死罪,要遭七七四十九天饿煞阴火灼体噬心而死。”
丁原摇头道:“你不带我们去鬼冢,死的也不见得会好受多少。旁边还躺着三个活人
,我不信他们的骨头也跟阁下的一般硬实。”
方不轨瞥了眼不远处倒在地上不得动弹的三名同门,眼珠转动道:“两位还是不要冒
这个险的好,虽说你们的修为不错,可鬼仙门千年以来从没人能够活着走出去。你们年纪
轻轻,就这样枉自送了性命,未免可惜。”
丁原猜知他心思已经活络,只不过要探探自己的口风,于是回答道:“阁下放心,即
便我们陷身鬼冢,也不会说出你引路之事。何况到时真怀疑到你身上,也大可往那些死去
的同门身上一推了之。”
方不轨沉思片刻道:“我只负责将你们带到鬼冢外围,再往里就不成了。”
丁原心念一催松开辟神鞭,金光一隐,收入袖口不见。
方不轨惊疑不定的看了丁原袖口两眼,突然手心射出三缕妖艳的蓝光,钉在地上三名
同门的胸口。
可怜那三人没死在丁原手中,却眼睁睁瞧着方不轨以一手“阴煞箭”穿透自己的心脏
,连惨叫也无法发出。
这还不算完,方不轨的嘴唇一撮,喷出几点鬼火,瞬间燃着周围的十三具尸体,很快
就只剩下白骨一堆。
迎上丁原冰冷的眼神,方不轨毫无羞愧,坦然道:“没办法,不这么做,我一样会死
。”说罢,迈步朝前走去,蓦地背后一凉,感觉到一股庞大凌厉的剑气笼罩住全身,只要
稍有异动,立时就是粉身碎骨之局。
就听见丁原在身后淡淡道:“没办法,不这么做,我还是信不过阁下。”
方不轨暗自恼怒,可老命已掌握在对方掌心,惟有忍耐。
三人加快步履,一前两后施展陆地疾行术,向西北而去。
他们走后不久,才有三、五十壮丁手持木棍铁叉、举着火把赶到,可除了几堆白骨,
已不见任何痕迹。
第八章鬼冢丁原所料无差,鬼冢的真实所在,距离白盐镇足有三百多里,坐落于一座
荒山之中。
不过以三人脚力,也就是个多时辰的事,前方草木不生,沙石嶙峋的“泰屏山”已赫
然在望。
一千两百多年前,泰屏山尚是苍翠秀丽的一座大漠奇山,但随着山中水源干涸,逐渐
的荒芜。
原本在周边的住户因此陆续迁徙,只留下山中孤零零的一座古代王公陵墓,悄然隐没
在乱石堆里。
这座陵墓甚为宏伟,深埋于地下三层。
最上一层为殉葬的近侍墓室,当中一层则是主人的姬妾与奴仆,第三层中埋葬的,才
是陵墓主人与生前敛聚的大量珠宝珍玩。
大约九百年前,鬼圣封丹阳偶经此地,发觉泰屏山阴气极盛,对于修炼大有裨益,遂
在此处开山立派,创下鬼仙门一脉。
起初门下也不过寥寥三五弟子,甚为冷清。但其后,封丹阳凭借仙灵朱果,自创出“
天贝珈蓝”神功,旦夕成名,也令鬼仙门声威大振,直迫魔道三宫。
可惜封丹阳之后,鬼仙门再无人能将天贝珈蓝修炼至第十三层大圆满境界,声势不免
中落许多。
直至百多年前,门下又出了鬼先生这般的奇才,于蓬莱仙会一举拔得魔道十大高手的
宝座,方令鬼仙门重又崛起。
眼下鬼仙门弟子约有百多人,比之七大剑派又或魔道三宫自不可同日而语。但门下藏
龙卧虎,高手颇多,尤以鬼先生的两位师弟最是了得。
其中一个就是方不轨的师尊巫行云,掌管着鬼冢第一层的太幽殿;另一个则是巫行云
师妹,莫行虚,执掌鬼冢中间一层太虚殿。
除此之外,尚有“行”字辈旁支七大长老,以及“无”字辈、“忌”字辈中的杰出弟
子十数名,都可称得上天陆魔道有数的高手,只是限于门规,埋没于鬼冢之中,少有在当
世露面的机会。
这倒不是鬼仙门甘于寂寞,皆缘于当年封丹阳依仗着天贝珈蓝十三层的顶级修为,锋
芒毕露,横行天陆,杀戮正魔两派高手过百,最终激起公愤,被围攻至死。
鬼仙门自然也因此被视为正魔两道的公敌,若不是鬼冢着实隐秘,恐怕八百年前就难
逃灭门之祸。
故而,强如鬼先生者,也不过是在蓬莱仙会上惊鸿一现,随即消隐。
这一百多年苦苦隐忍,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如封丹阳一般汲取仙灵朱果菁华,炼就十
三层的天贝珈蓝,重出天陆乃与群豪争锋。
方不轨在山脚站定,道:“再往前走,就有本门的暗哨,我只能领你们到这里。鬼冢
中的情形,路上我已大致说了,信不信由得两位。”
丁原颔首道:“我答应不杀你,但仍要委屈阁下睡上一天。”
方不轨一怔,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惊道:“你想做什么?”话刚出口,胸口一麻,人
已失去知觉,软倒在地。
丁原提住方不轨的胸襟,将他的身子藏到一堆乱石后,若非走近打量,绝不能看出这
里面还躺着一个人。
苏芷玉抬头打量巍峨高耸的泰屏山,天高云渺,连绵数百里。若非有方不轨引路,即
使知道鬼冢就在此间,亦须费上不少的工夫找寻。
丁原道:“玉儿,有一件事情我要和你商量,依照方不轨所说,鬼冢中甬道纵横交错
,入口处又有专人日夜把守,我们根本没有可能偷偷潜入。况且,雪儿的生死全在鬼先生
掌握中,我们投鼠忌器。
“因此我打算单刀直入,往里硬闯,而你则利用这机会,设法潜进太冥殿解救雪儿。
如此一明一暗,双管齐下,或可事半功倍。”
苏芷玉明白眼下也惟有此计可行,但暴露在明处之人的危险,显然比暗中潜入的那人
大了许多。鬼冢中高手林立,又有鬼先生这般的魔道十大高手坐镇,丁原单枪匹马杀将进
去,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保疏漏。
当下苏芷玉摇头道:“丁哥哥,还是玉儿硬闯吧。我有天心灯护体,万一不敌,也能
全身而退。”
丁原笑道:“玉儿,你也太小看我了。鬼冢再是凶险,未必能留得住我。
“这事就这么定了,乘着离天亮尚有几个时辰,我们先暂歇一会儿,也好养精蓄锐,
大干一场。”
鬼冢之中,终年幽闭不见阳光,白日黑夜并无多大区别,反倒是鬼仙门的功法偏于纯
阴一路,午夜阴气鼎盛,是门中高手修为最强之时。而到了白天,阳气渐起,则多少对其
修为有削弱作用。
另一方面,苏芷玉与丁原连日奔波,又遇沙暴而耗损了不少真元,也需静修恢复。因
此两人寻到一隐秘处盘膝打坐,气走周天,一扫身上疲乏。
星移斗转,旭日东升。两人从入定中醒来,俱感神清气爽,修为尽复。
丁原起身道:“玉儿,我先去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切记千万不要与鬼仙门的高手硬
撼,若见事不可为,赶快撤离。”
苏芷玉点头应道:“玉儿记下了。丁哥哥,你也要小心些,玉儿得手后会以灵犀镯传
讯,我们便到白盐镇会合。”
丁原深深望了苏芷玉一眼,转身向山上走去。才走两步,忽然回转身沉声道:“首先
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然后才是设法解救雪儿,我不想你们两人中,有任何一个出现意
外。”
说罢,不等苏芷玉回应,飞身如箭倏忽去远。
苏芷玉娇躯一颤,恍惚中有刹那的失神,待回醒时,丁原褚色的背影,已变成一个小
小黑点,飞快的消失于崇山峻岭中。
丁原体内真气流转,御风如电,脚下山岩不住朝后退去。他打定主意要硬闯,自不再
顾忌暗中隐藏在泰屏山中的鬼仙门守卫。依照方不轨的指点,小半个时辰后,那座王公陵
墓已在跟前。
由于岁月沧桑,天灾人祸,昔日雄伟庄严的陵墓,如今只留下几处依稀尚能辨认的残
垣断壁,颓然掩埋在深深的黄土中,偶尔露出一角,叫人想起当年的峥嵘。
无论生前如何显赫,无论死后如何哀荣,最终覆盖在身的,也不过同样的几尺黄土。
即便是耗费无数心血财力,为自己营造的死后陵墓,在千万年的岁月倥偬里,也一样渐渐
埋没,为这天地遗忘。
陵墓自然不会有入口,只在一处山崖底下,因千年前的山体震动,偶然形成了一个幽
深的洞穴,直抵第一层太幽殿的甬道。
而此类洞穴,在泰屏山比比皆是,任谁也不会留意它的存在,更想不到居然会是鬼冢
的门户。
丁原为解救姬雪雁而来,自然没有文人骚客凭风悼古的闲情雅趣。
他缓步走上已被厚厚黄土掩盖的旧时陵墓石阶,两旁山岩耸立,沐浴在寂静柔和的朝
霞中,有几株青草顽强的从山岩缝隙里探出头来,轻轻的随风颤动。
几道黑色的人影从残垣断壁后悄然冒出,分成不同方位朝丁原合拢。
丁原在陵墓废墟的中心站住身形,漠然扫过这些人的面庞,徐徐道:“在下丁原,欲
拜见鬼仙门门主鬼先生,烦请通报。”
四名黑衣人互相对望,其中一人寒声道:“擅闯本门禁地者,惟死一途。”扬手一道
阴煞箭射向丁原胸口,竟是不由分说。
丁原见他不问青红皂白就朝自己狠下杀手,若换个修为稍差之人,多半就要这么莫名
其妙的把小命交代,心头禁不住激起怒意,身形迎刃飞飘,一招“山”字诀,挥拳崩在阴
煞箭上。
“啵”的轻响,阴煞箭幻化的妖艳蓝芒,被丁原铁拳硬生生回挫,竟反向直噬原主。
经丁原的大日翠微都天真气一催,蓝芒去势更疾,但那人也算了得,手疾眼快拔刀横亘胸
前,“叮”的一声接下阴煞箭。
饶是如此,他也震得右臂酸麻。
尚未来得及缓过气来,眼前一花,丁原的左拳已结结实实轰中胸口。
尽管丁原手下留情,只用上三成功力,却也把他打得横飞而出,滚倒在沙地里昏死过
去。
丁原负手伫立,就好似根本没出过手一样,依旧朗声道:“在下丁原,欲拜见鬼仙门
门主鬼先生,烦请通报。”
这一次,没有人敢再出手。
三名黑衣人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数步,口中发出凄厉的鬼啸,更有一矮个子扭头就跑
,自是报讯去了。
丁原嘴角含着冷笑,迈步朝前走去。周围乱石堆后,顿时又冒出七、八条人影,朝着
他飞扑而至。
丁原赤手空拳,势如破竹,步步逼近鬼冢入口。越往前走,两旁杀出的黑衣人越众,
但倒地的人数也在不断的增加。
他有意要肃清外围,好教苏芷玉乘乱潜入鬼冢,故此放手施为,吸引把守鬼冢入口附
近的鬼仙门弟子不停的飞蛾投火。
片刻的工夫,丁原身后已倒下二十多人,无不骨断筋折昏死过去。
若照他以前的性子,这些恶贯满盈之徒当一个不留,除恶务尽,可经过两年天道浸淫
,更念着叶婆婆临逝前的谆谆教诲,他的杀性已消减许多,只叫这些人吃些苦头,废去修
为,不能阻拦苏芷玉潜入鬼冢即可。
至于白盐镇那些黑衣人,掳掠少女,吸人精血,则属铁证如山,倘若不死,未免太对
不起老天了。
余下五、六个鬼仙门弟子步步退缩,转眼就退进了鬼冢入口。丁原不以为意,闪身追
入,背后已无一个能站立之人。
他刚一入洞,眼前光线一暗,那五、六个黑衣人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借着黑暗,
躲藏到洞壁两旁的凹拐处。
丁原灵觉舒展,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身形沉稳向着洞穴深处一步步走去。
两名鬼仙门弟子见丁原浑若未觉,打自己跟前走过,禁不住蠢蠢欲动,埋身闪进。
丁原背后却似长了眼睛,突然反手屈指弹出两束玄金飞蜈,正击中二人咽喉,立时一
命呜呼。
丁原一路前行,一路扫荡,把隐身暗处的数名鬼仙门弟子一一料理,为苏芷玉扫清道
路。只片刻工夫,洞穴已到尽头,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空旷的白石大厅,原来已抵
达陵墓第一层的太幽殿。
厅中空无一人,石壁上燃着一圈火把,照得光影绰绰一片朦胧。
在大厅正前方,有一条笔直的甬道朝西延伸,头顶上竟是一幅巨型的彩绘浮雕,但年
深久远,已显得斑斑驳驳,色泽晦暗。
在甬道入口,分列着三对铜鼎,里面蓝焰熊熊,散发着诡异的光华。
丁原在铜鼎前停了下来,心头若有所感,目光落到六簇火焰上。
“噗”的一响,六簇烈焰蓦然窜升数丈,如火龙一般狂舞,吞吐闪烁着妖艳的光芒。
自熊熊火焰里,浮现出鬼魅一样的六道身影,一紫五黑,掠在空中。
丁原嘿然道:“区区火遁伎俩,也敢在丁某面前装神弄鬼?”
石矶珠应声飞腾,靠着甬道左面的三名黑衣男子同时闷哼,身形踉跄落地,显是吃了
点小亏。
六人中惟一身着紫色袍服的老者,便是太幽殿主巫行云,他闻得弟子报讯,心中也颇
为讶异,再联想到昨夜遣出的方不轨等人无一回返,顿觉来者非同等闲。当下他召来座下
五大得意弟子,藉火遁现身厅中,却被丁原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也不能怪他来得太慢,着实是丁原修为太过惊人,镇守外围的三十余名弟子,居然
不能迟滞他分毫。
眼见又有三名爱徒在鼻子底下被丁原打伤,巫行云稀疏的白眉一耸,低喝道:“小子
,你是哪家弟子,竟敢到我鬼仙门生事?”要不是看在丁原修为非同小可的分上,巫行云
这句话只怕也会省了。
丁原收回石矶珠,第三次开口朗声说道:“在下丁原,欲拜见鬼仙门门主鬼先生,烦
请通报。”
巫行云哼道:“老夫鬼仙门太幽殿主巫行云,你有什么话跟老夫说也是一样。想见门
主,怕阁下还不够这个资格。”
丁原漠然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只要见鬼先生。丁某要找他讨一位朋友,凭你一样
也不够资格作这个主。”
巫行云身后两名弟子齐声喝道:“放肆!”
丁原凌厉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盯得他们心中一寒。
却不见丁原有任何异常的举动,袖口里毫无征兆的飞出一支青铜奇笔,笔尖上闪着五
颜六色的柔和光晕。就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握住笔柄飞速涂鸦,瞬间画出无数朵红光熠熠
的寒梅。
巫行云尽管修为精深,可一世隐居鬼冢,哪会识得春秋生花笔。
几人正惊愕间,丁原体内大日翠微都天真气一催,千百寒梅傲霜迎雪,如缤纷花雨罩
向巫行云身后弟子。
巫行云大吃一惊,双手在胸口一合,自指尖溢出丝丝纤细蓝光,却是要施展“天贝珈
蓝”。
丁原身躯一晃,凌空出拳,巫行云双掌往上一翻,“砰”的对撼了一招。
丁原因分心于春秋生花笔,双拳只用上平日的七成功力,不免微微有些吃亏,但他身
法灵便,藉势翻飞,卸去了巫行云大半的掌力,胸口瞬间一麻即恢复正常。
却不料双拳上陡然生出灼疼感觉,就好像有烈火烧烤。两束炽热的气流,沿着双手经
脉迅速上钻,竟似把体内的血液煮沸了一般。
丁原反应奇快,立刻醒悟对方掌力中蕴藏着浓烈的毒火之精,丹田真元一动,大日翠
微督天真气喷薄而出,浩浩汤汤涌入双臂,将天贝珈蓝魔气包容化解。
丁原心中禁不住思忖道:“这秃顶老头好生厉害,比之红袍老妖、年旃等十大高手,
不过逊色些许,可比姬大胡子还强出不少。鬼仙门看来果真有点门道,我可不能因为那些
徒子徒孙不堪一击,便小瞧它。”
巫行云光光的头顶淡蓝烟气一冒即逝,脚下更是纹丝不动。表面看来,他似乎占足便
宜,可心里却有苦自知。
姑且不提自己施展了八成八的天贝珈蓝神功,而丁原须分心驾驭春秋生花笔。单单是
胸口一股淤气就堵得他郁闷无比,暗中强行运转真气,方自疏通。
他刚缓过气来,背后却接二连三响起爱徒的闷哼。
巫行云借着眼角余光望去,几个弟子个个身上挂彩,狼狈不堪。尽管说未曾伤到要害
,仍有再战之力,可脸面着实丢尽。
他出手的本意原是击溃春秋生花笔,护持住身后弟子,如今却被丁原中途拦截。虽然
丁原在天贝珈蓝神功之下也朝后飞退,可真正的输家无疑仍是自己。
想到这里,巫行云恼羞成怒,冷哼道:“好小子,再吃老夫一掌!”
天贝珈蓝运到十层境界,掌心里蓝光如海,雾气浮动,一束束幽绿鬼魄催生而出,随
着惊天动地的掌势齐齐压来。
丁原适才吃了暗亏,差点着了天贝珈蓝的道。见巫行云恃强猛攻,也是怒气勃发,身
形一振直迎其锋,双拳施展二十二字拳中最为刚劲威武的“正”字诀,对上巫行云。
此刻,他已没有春秋生花笔分神,大日翠微督天真气汹涌澎湃,立意要给对方尝点苦
头。
“轰”的一声滚雷炸开,厅中火把同时被两人发出的强劲罡风震灭,只剩铜鼎中的光
焰风雨飘摇,苟延残喘。
无数蓝白两色的光点激射狂舞,那些鬼魄发出凄厉嘶嚎,在光雾中碾为幻影。
巫行云嘴里溢出一丝淤血,倒飞数丈,胸膛宛若堵着一块石头难受无比,竟连气也透
不过来。
他双掌有片刻工夫几乎失去知觉,丁原的真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回挫巫行云
发出的天贝珈蓝,一同逆流攻进他的体内。
好在巫行云近三甲子的修为非同凡响,急忙借着一口淤血冲开胸口淤塞,勉强消受了
这惊人一拳。
丁原的滋味也好受不了多少,虽说没有再被天贝珈蓝所乘,但也被震出三丈,身体贴
着背后石壁滑落地面。
他的大日翠微督天真气近乎无穷无尽,立刻又鼓冲盈荡,护持住心脉与周身要穴,以
免被残存的鬼魄乘虚而入。
巫行云双手一翻,撒出漫天金光,却是两把金豆。他口中真言念动,身形却朝甬道中
退去。
丁原一怔,但也知道对方再慷慨,也不至于到双手捧上金豆的地步,果然“砰”的一
响,数十颗金豆在空中爆开一蓬血雾,幻化作金色厉魄幕天席地扑向丁原,却是鬼仙门的
异术“撒豆成魄”。
借着这群金光熠熠的厉魄阻拦,巫行云强按内伤,在五名弟子护卫之下退进甬道。
丁原低喝道:“巫老鬼,哪里走?”背后天殇琴飞起,丁原双手一揽抱于怀中,腾身
朝着甬道追去。
他真气注入天殇琴,右手五指飞拨琴弦,发出激越悠扬之音。那些金色厉魄尚未接近
丁原一丈以内,宛如中了魔咒接二连三的“砰砰”爆裂,形消神散,化作缕缕血烟。
原来丁原施展出天魔神曲中的“摄魂”篇心诀,以浩荡阳刚之气破除万鬼,却正是这
些阴气凝练乃成的厉魄最大克星。天殇琴光华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丁原硬杀开一条血路,
直迫巫行云。
巫行云也不回头,嘿然冷笑道:“小子,老夫没空陪你!”屈指在甬道壁上一弹,丁
原面前猛然“轰”的一响落下一道青铜闸门,震得整个甬道抖颤不已,将丁原与巫行云隔
离在两边。
丁原朝后退了一步,一收天殇琴,心念催动伏魔八宝中的混元锤,“轰隆”砸在青铜
闸门上。
不防这道铜闸居然厚逾一尺,丁原第一捶下去,只是开裂了数道缝隙,和一个五寸多
深的凹坑,闸门本身仍岿然不动。
丁原眉宇一扬,大日翠微都天真气源源而出,混元锤如虎添翼,“嗡嗡”雷鸣做势欲
飞。
丁原口中低喝道:“破!”
混元锤第二次轰击在铜闸上,声势较前次高涨百倍。
“轰隆隆”连声响动,一团浓烈的灰尘飘荡起来,甬道里飞沙走石,昏暗一片。偌大
的青铜闸门竟被混元锤砸得片甲不留,碎裂成拳头大小的铜块,四处飞溅。
丁原也不理它,跨过闸门残骸,举目朝前望去。
只见甬道悠长,壁上几盏幽蓝火把猎猎燃烧,却没有一点动静,更已不见巫行云等人
的身影。
一股凉飕飕的阴风从甬道另一头吹来,丁原心头警兆突起,双目烁烁放光,注视着甬
道的尽头。
第九章破竹“轰隆、轰隆——”
滚雷似的轰鸣从甬道两端传来,渐渐变得清晰,每节奏分明的响起一记,地面便同时
发出深深战栗。
不多时,长长的甬道中出现了一排排全身金甲,手持长枪的古代武士,迈着整齐划一
的步伐,列着雄壮威武的方阵,朝丁原走来。
这些金甲似乎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洗涤,光泽微微显得晦暗,身上的丝绦,更是腐烂成
黑色的干涩布条,随着武士躯体的移动轻轻摇晃。
令人诧异的是,金甲中包裹的,并非生龙活虎的血肉之躯,而是森森白骨;红缨金盔
下顶的更是一个个双目空洞,闪烁红光的骷髅!
丁原顿时醒悟过来,眼前五人一排、声势浩大的武士方阵,居然是长眠于此的一百二
十名古代王公近侍。
巫行云在与他交手两招后突然退走,为的就是以鬼仙门七大妖术之一的“驱尸大法”
,召出千年前已成白骨的两百四十名王公近侍,在这狭长甬道中对付自己。
丁原根本不必回头,都能感觉到,在他的身后同样有一列古代武士方阵,犹如排山倒
海朝着自己压来。
这些失去魂魄的白骨骷髅,为鬼仙门历代高手炼化,每一个人的威力,都远胜于凡间
的铁甲雄师。
他虽然没有看到巫行云,却知道此刻这紫袍老鬼正隐藏在某一个角落,藉助千年鬼门
法坛,施展驱尸大法,催动着二百四十名武士,向着自己发动猛烈的攻势。
而在这甬道之中,左右无回避之地,上下无腾越空间,唯一的选择,就是面对着这群
被魔化的行尸走肉,展开一场正面搏杀。
丁原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缓缓拔出雪原仙剑,向着甬道尽头吐气扬声道:“巫老鬼,
入土千年的武士,也被你搅得不得安生,你便不怕有损阴德么?”
他的声音以浑厚的真气送出,自不担心巫行云听不见。
但对面没有丝毫的回应,该是巫行云正催动近三甲子的真元,全力驾驭二百四十名古
代武士。
丁原不等前方的武士接近到三丈之内,纵身杀入方阵,手起剑落,已砍下一名武士的
头颅。
可那无头武士非但没有倒下,反而横枪扫来,打向丁原虎腰。
丁原微微一怔,飞起一腿踢在他小腹的甲胄上,“哗啦”一声,将这武士蹬倒在地。
但与此同时,两侧的武士迂回过来,各擎长枪挺刺,一举一动有板有眼,直如生前训
练有素的无敌铁旅。
丁原宛如虎入狼群,仙剑翻飞,拳脚并用,当者披靡,一口气连毙八名金甲武士,撕
开了一线方阵缺口。
可背后的一百二十名武士,此刻也已掩袭而到,顿时令他腹背受敌,被重重围困在乱
军中。
更加麻烦的是,那些被丁原击溃,散落满地的白骨骷髅,竟然无声无息的聚拢组合,
颤颤巍巍的重新站立起来,再次投入战阵,直如不死之身一般的难缠。
一时,丁原陷于苦战,周围刀光剑影,枪如雨,人如林,每前进一步,都显得无比的
困难。
丁原年纪虽轻,但自出山以来久经风浪,数度出生入死,对此险境早非头遭。他一面
应敌,一面心思飞转,寻找破解之策。
这些金甲武士尽管麻烦,可倘若平乱诀一出,自然可破围而去。可是,施展一次平乱
诀,所消耗的真元着实惊人,几乎要抽空自己的丹田,再遇上后面的苦战,恐怕只有束手
就擒的分。
如今他身上的法宝也算众多,更有天殇琴这般的魔道至宝,然而急切间也想不出,究
竟祭出哪一样可收针锋相对之效。
他兀自在思忖之中,却听见对面巫行云得意的大笑道:“小子,老夫这‘金甲战阵’
,千年浸淫,你好好消受,就算不死,也先脱一层皮!”
丁原心灵福至,哈哈一笑回应道:“巫老鬼,看我如何破了你的废铜烂铁阵!”
他真气一催,雪原仙剑一式百转千流卷起层层狂澜,迫开身周敌人,争取到了刹那的
喘息之机。
袖口中乌光一闪,腾起一根黑乎乎毫不起眼的短棍,飞速放大到三尺长短,周身焕发
出蒙蒙红光。
丁原凝聚心念,遥遥感应举火烧天棍的灵魄,大日翠微都天真气以一束耀眼白光直注
短棍,令其镝鸣闪烁,放出一团赤色光圈。
丁原身边的金甲武士再次扑来,他双目一闪,口中低喝道:“疾!”
举火烧天棍如应斯言,棍端“啵啵”连响,激射出一串串火红的光球,精准无比的轰
落到金甲武士的头顶。
金甲武士的头上顿时燃起熊熊烈焰,转瞬烧遍全身。
盔甲里“丝丝”作响,冒出浓烈黑烟,更有一股刺鼻的腐臭气味。
一个个金甲武士“当啷啷”委顿在地,盔甲中的白骨,在举火烧天棍凝炼数千年的纯
阳真火之下,焚为灰烬,任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再次复生。
丁原见一举奏功,不觉精神大振,全力催动举火烧天棍,以星火燎原之势尽屠金甲。
也该着巫行云倒楣,他所驱动的金甲战阵,为一千三百余年地底阴煞之气所炼,最忌
纯阳真火,偏偏举火烧天棍乃正道瑰宝,阳火之祖,威力较燃灯居士的三昧红莲更胜一筹
。
兼之丁原先天真气放手催动,这些金甲武士无魂之尸又如何能挡得?顷刻工夫灰飞烟
灭,溃不成军。
气机牵动之下,更令巫行云神魄受震,吐血三升,这却非丁原所知了。
丁原冲出甬道,尽头灯火通明,是一间巨大的墓室。
在墓室正中,整齐摆放着一百二十座已被打开的石棺,想来在大厅的另一头,也必然
存在同样的一间。这些石棺前方尤有一座法坛,上面空无一人,只留了一滩未干的血迹。
墓室四周俱是牛油火把,六条甬道冗长迤俪,通向不晓得什么地方。
丁原灵觉舒展,朝着左首甬道走去,手中灵犀镯微微振动,从方位来瞧,苏芷玉已从
另一路潜入到了脚下的太虚殿中。
陵墓里甬道纵横交错,占地更不下百多亩,丁原一路行来,不时会有机关埋伏发动,
对他自然是一碟小菜。
不过那些鬼仙门的弟子连带巫行云,却踪迹全无,不知藏匿到了哪里。
这对丁原并非好事,他明火执仗硬闯鬼冢,就是为了吸引鬼仙门的注意,好为苏芷玉
减轻压力。尤其是希望激出鬼先生,那么救出姬雪雁的希望无疑又增加几成。
可对方不知是识破其用意,还是别有用心,居然对他不理不睬,任由丁原单刀直入,
闯进陵墓第二层的太虚殿中。
他刚走下最后一级通往第二层的石阶,前方暗黑的大殿里蓦然“啵”的一响,数百支
火把同时点燃,由暗到明的骤然变化,令丁原的双眼也为之一花。
在大厅两侧,屹立着十二尊神态各异的女姬雕像,无一不是惟妙惟肖,传神之至。
两列雕像当中,站着前二后九两排人,当头的一是面色惨白手抚胸膛的巫行云,另一
个却是青面银发的老婆婆,手拄青木拐杖。
她同样一身惨绿衣裳,身材瘦小枯干,十根手指干枯细长,好似鬼爪,居然还在指甲
上抹了一层艳红指甲油。
这老婆婆的脸上皱纹深如刀刻,一对小眼眯成细线,正凝神打量丁原,嘴中咭咭笑道
:“巫老三,你居然会被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打得抱头鼠窜,要是被门主晓得,逃
不了一顿对你的训斥。”
巫行云鼻子里重重哼道:“莫婆子,你不要幸灾乐祸。这小子你也未必对付得了,说
不准比老夫更惨。”
莫行虚狂妄一笑,道:“就你巫老三那几下脓包手段,自然不行。你乖乖在一边站着
,看我如何收拾他。”
巫行云与莫行虚为争鬼仙门副门主的宝座,明争暗斗近百年,早是面不和,心更不和
。巫行云自恃师兄的身分,却被鬼先生安排镇守鬼冢第一层的太幽殿,无形中比莫行虚就
矮了一头。
对此他敢怒而不敢言,却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在鬼先生跟前打击莫行虚。奈何莫
行虚入门虽晚数年,却后来居上,修为更胜巫行云。
一百来年里,两人数次暗中私斗,都是以莫行虚获胜告终,更因其深得鬼先生的赏识
,以致多年稳居巫行云之上。
丁原闯入鬼冢,与巫行云大打出手,莫行虚当然知情。但她稳坐太虚殿,不动声色,
甚而私下里还盼巫行云多吃些苦头。
及至巫行云果真溃败,为保存太幽殿的实力,向丁原门户大开,莫行虚才施施然露面
,在此截下丁原。
巫行云落败在前,受到莫行虚的奚落也惟有隐忍,面色却越来越难看,甚至巴不得为
丁原鼓劲,杀杀这老虔婆的嚣张气焰。
丁原自不清楚这对师兄妹之间的纠葛龌龊,静静等两人把话说完,才开口道:“在下
丁原,欲拜见鬼先生,烦请通报。”
莫行虚喈喈怪笑,嗓音有如夜枭,望着丁原说道:“我家门主没空见你这小子,让老
身送你上路。”
丁原轻轻颔首道:“也好,我先解决了你,再去找鬼先生也是一样。”
莫行虚低叱道:“大言不惭!”
右手青木拐杖亮起一团幽光,渐渐扩散到拳头大小,忽地分射出十二束光芒,照在两
侧泥塑彩像额头正中的天庭上。
彩像的眼睛蓦地一闪,焕发出诡异的青光,接着浑身的彩泥沙沙脱落,露出里面的真
身。
巫行云脸上微露诧异之色,暗暗道:“原来这老婆子,竟将‘借尸还魂大法’修炼到
‘青灵’境界,可比我的‘驱尸大法’高出一线。更了得的是,她居然已不需要藉助法坛
聚敛阴煞地气,纯以自身修为发动阵势。
“难怪上回门主说我天贝珈蓝的十层境界,未必就能胜过这老婆子,看来这些年她精
进不少。”
丁原气定神闲伫立原地,神情不屑的道:“一个装神,一个弄鬼,鬼仙门难不成专出
神和巫婆么?”
以丁原眼力,自然也瞧出这老虔婆的修为,着实在巫行云之上,不可轻侮。他嘴里说
得轻松,不过意在激怒莫行虚。
可莫行虚的城府比巫行云深出许多,闻言并不上当,凝神念动真言,手中青木拐杖射
出的十二束光华,越加妖艳。
六对彩像口鼻中喷出一蓬青气,同时活转过来,冉冉飘升。
她们生前原本是陵墓主人最为宠爱的十二舞姬,主人死后殉葬于太虚殿中,以特殊手
段浇铸成彩绘雕像,肉身得以千年不腐,而不似那些金甲武士,只剩下皑皑白骨。
丁原不由联想到幼年时,在荒郊土地庙中,目睹耿无行与桑土公恶战的情形。
当日耿无行亦曾祭出九名艳姬围攻桑土公,但那尚是冤魂厉魄所化。而眼前这十二名
活色生香的舞姬,却直与真人无异。
不仅是耿无行跟莫行虚的修为有云泥之别,想这鬼仙门炼化千年的“十二飞天”,也
绝不是耿无行手中一把扇子的威力能够比的。
十二名飞天舞姬,左臂弯里都挽着一只竹编花篮,原为陵墓主人迎宾接客时,散花铺
路之礼。
然而此刻,只只玉手轻扬,朱唇唱出哀婉歌声,娇艳花瓣竟化作漫天花雨,朝着丁原
周身激射而至,哧哧尖锐的破空呼啸声络绎不绝。
落英缤纷,霓裳轻舞,再有烛影摇红,清歌如诉,一派香艳景象中,却埋藏着无限杀
机。
尤其是那哀婉歌谣,乃鬼仙门的“幻惑靡音”所发,修为稍差者刹那的心神失守,即
可招来魂飞魄散之祸。
幸而丁原也非昔日的桑土公,一把雪原仙剑在手,又何惧妖魔横行,魑魅乱舞?他抱
元守一,紧守灵台,不为诸般香色所惑,彩光一现祭起“包罗万象囊”。
此宝是水晶宫宫主,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任峥所赠。
丁原一直用它收藏身边仙宝,却极少于对敌时施展。
或许压抑寂寞太久,包罗万象囊得丁原真言相召,欢鸣而起,盘旋主人头顶,向四周
焕放出海潮一般的彩色光团。
千瓣香花被彩光一罩,立时汇成一道绚烂花河,径自隐入包罗万象囊中。
这小小的香囊飘在空中也不过巴掌大小,里面如有无限乾坤,转眼将漫天花雨收得干
干净净。
莫行虚见状,嘴唇里发出一记短促厉啸,十二飞天舞姬眼中青光更盛,不约而同做出
宽衣解带之姿。
丁原一怔,需知修为到他这个分上,人间色相已不能令其动心,那些肉色靡靡根本动
摇不到自己半点心志。莫行虚自然也应明白,却不晓得为何依旧施展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
不过,很快他就醒悟到了对方真实用意。
只见飞天舞姬罗裳轻解之下,抽出纤腰间的五彩缎带当作兵器,翩若惊鸿的一抖,齐
齐卷向丁原。
丁原仙剑翻飞,幻化成一团光影笼罩全身。
十二条五彩缎带撞在光影上次第飞弹,却也未被剑芒削断。
丁原乘势腾起,利用穿花绕柳的灵动身法游走阵中,宛如游鱼似的进退自如,在十二
条五彩缎带间从容飞舞。
他一边游斗,一边打量阵法变幻,以寻出破解之道。
经大罗仙山一行,丁原仙根已种,初步领悟到了天地间无数变化之本源,皆逃脱不过
一个“一”字。
万流归宗,不管眼前的舞姬如何婀娜多变,轻歌曼舞,一样也有其阵法中最根本的规
律可循。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丁原的灵台果然穷尽十二飞天阵的诸般幻象,掌握到其间变化
奥妙,亦将舞姬的底细摸清。
毕竟比之碧落七子的黄泉剑阵,眼下的香艳阵仗仍逊色了一些。
他心头微微一笑,暗道:“原来这阵势全凭仗舞姬的身法变化,位置移动,以达到彼
此呼应连成一体的功效。
“它与普通剑阵并无两样,不过是多了一层鬼仙门的障眼法,我只须以快打快,拖乱
这些舞姬的节奏,此阵便可不攻自破!”
他急于激出鬼先生,也没心思跟这群已故去一千多年的古代美女继续纠缠,口中一声
清啸道:“鬼魅妖阵,不过如此!”
雪原仙剑光芒冲霄,指东打西,瞻之于前而取之于后,一条褚色身影如风似光矫若飞
龙。
丁原步步踩在十二飞天阵的空档里,也不与对方纠缠,只以快过甚多的身法变化搅乱
阵势。
十二飞天舞姬终非真正的活人,阵法的操纵依旧要仰仗莫行虚指挥,每每总比丁原慢
上半拍,而无复先前之勇。
仅过了半盏茶的工夫,莫行虚额头已渗出冷汗,脸上的青气也是越来越浓。
巫行云在旁边看得清楚,非但没有半点焦虑担忧,反而在心头暗暗冷笑。
他在丁原身上吃了不小的亏,倘若莫行虚轻易就将丁原摆平,往后在鬼仙门里就更没
法抬头做人了。故此,也暗地里指望丁原能战败莫行虚,一吐刚才受这老虔婆奚落之气。
丁原果不负巫行云所望,十二飞天阵在他电光石火一般的身法游动下,逐渐被拖垮,
莫行虚虽然拼命催动舞姬围攻,以限制丁原游走空间,奈何对手的速度着实太快,几乎连
他的影子都抓不到。
倒是这些舞姬乱了阵脚,不知不觉里挤作一团,相互掣肘,难以施展。
丁原见时机成熟,接连使出两个假身虚晃,引得四名舞姬同时扑来,直如投怀送抱。
可惜丁原没有这个闲情雅致,身形一转脱到外圈。四名舞姬收势不及,撞在了一起,
彼此手脚相缠,腹背相贴,狼狈无比。
丁原哈哈一笑,雪原仙剑轻送,如蜻蜓点水击中四女,大日翠微都天真气破体攻到,
迫出莫行虚加诸其身的法力。四具失去魂魄的尸体,软软从空中摔落在厅中。
十二舞姬刹那减去了四个,飞天阵立刻溃不成军。
丁原毫不手软,仙剑光华灿灿,一气点中余下八女,如法炮制,令其脱离莫行虚的法
力掌握。
不过转眼间,十二飞天阵土崩瓦解,那缕哀婉动人的歌声,却犹在厅中回荡。
莫行虚闷哼一声,青气冲上天灵,背后四名黑衣女弟子齐刷刷拔刀扑向丁原。倒是巫
行云与他的门人,岿然不动,摆明是隔岸观火之局。
丁原恶战半宿,体内真气消耗也颇为惊人。
他见那四名女弟子扑来,举手投足透出的修为尽皆不弱,一旦缠上又是难免一番激战
。这般下去,想激出鬼先生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丁原瞬间打定主意,身躯在空中一屈一弹,宛如箭石从四女当中错身穿过。
那四名女弟子反应甚快,弯刀如霜回斩丁原。
丁原竟是浑然不顾,凝住胸口一股真元,纵剑直射莫行虚。
要晓得莫行虚受十二飞天阵感应,气血亦是一阵翻涌,但她的修为何等深厚,只须弹
指喘息即可恢复大半。
到那时,丁原再想拿下她来,也非易事。
因此,他索性铤而走险,以雷霆万钧之势迫向莫行虚,却把四名女弟子对自己的攻击
抛到一旁。
四柄弯刀一同击中丁原,轰然爆起一簇白光,硬生生将刀锋弹起,却是丁原的护体真
气自然生成,助主人避过杀劫。
这一幕于云梦大泽决战碧落七子时就曾出现,如今四女的修为自非停雪真人可比。但
这四刀齐下的滋味也不好受,丁原闷哼一声却去势不减,强行化解破入经脉的刀气,雪原
仙剑光晕流动,锋芒直指莫行虚胸前。
巫行云就站在莫行虚身边不远,身后尚有他的五名弟子,可这六人如有默契,纷纷收
身自保,谁也不肯为莫行虚挡下丁原的剑势。
那也难怪,适才的交锋里,巫行云等人吃足丁原苦头,身受内伤,此际丁原以一式凌
厉绝伦的“一泻千里”
杀到,心中早已胆寒,谁还敢替莫行虚受下这一记无妄之灾?
莫行虚心中暗恼,但这关口也没空斥骂巫行云,勉力提起天贝珈蓝神功,“叮”的一
杖架住雪原仙剑。
丁原料敌机先,手腕微转带出“粘”字诀,仙剑顺着青木拐杖横扫莫行虚右手,却是
一招“顺水推舟”。
接连两式剑法,都是翠霞派弟子的入门功夫,放之天陆可说平淡无奇。然而到得丁原
手中,一气呵成,转换间如羚羊挂角不着痕迹,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威力。
莫行虚终究了得,招式用老之下当机立断,右手一松,拍出一道天贝珈蓝涌向丁原胸
口,左手一压转腕推杖,取丁原双腿。
丁原仙剑在青木拐杖上一按,藉力翻飞,莫行虚招式走空,眼前也陡失对手踪迹。
她暗道一声不好,也来不及多看一眼,身躯朝前飞冲,白苍苍的脑袋强自下压。
果然头上一凉,荡过一缕剑风,丁原的身形恰似大雁从她头顶穿过,雪原仙剑只差一
线便削到莫行虚的头皮,丝丝白发飞絮一般徐徐飘落。
莫行虚惊出一身冷汗,直掠出十丈方自站定。她刚才还好见机得快,倘若稍有犹豫,
已然血溅当场。
她惟恐丁原再次掩袭,无暇喘息,急忙重新稳住门户,头顶被剑风荡开的乱发,这才
呼的一声披落下来。
四名黑衣女弟子见师尊受创,赶紧退到莫行虚身侧护翼,神色里已露出一丝惊惶。
那么多年来,莫行虚、巫行云在她们的心目中,是仅次于门主鬼先生的神仙般人物,
竟被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打得狼狈不堪,真是连作梦也想不到的事。
第十章碎玉莫行虚微微气喘道:“巫老三,到了这个境地,你我要是再勾心斗角,恐
怕今天谁也活不了。”
她素来心高气傲,又与巫行云不和,现在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心中对丁原顾忌
甚深。
巫行云苦笑道:“你现在总算也明白这个道理了,可惜老夫已受了内伤,除非门主亲
自出马,不然即便是我与你联手,也未必能镇住这个小子。”
莫行虚怒道:“门主与七大长老正在开炉铸鼎,怎能分身到此?倘若真惊动了他,你
我还有什么脸面在门主跟前站着?”
丁原闻言心头一沉,不由担心暗中潜入鬼冢的苏芷玉。光一个鬼先生,玉儿便难以应
付,若再加上那七个老鬼,可真有点麻烦。
一念至此,他也无心再听两人唠叨,仙剑一立,迫出澎湃气势,遥遥罩定莫行虚与巫
行云道:“少废话,就率着徒子徒孙一起上来吧!”
巫行云眉毛一耸,道:“小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莫怪老夫不讲规矩了!”反手抽
出一支打魔银鞭,与莫行虚双双杀到。
魔道中人本就对诸般规矩不以为然,况且如今情形底下,鬼仙门的两大高手惟有联手
一拼之途。
三人翻翻滚滚斗作一团,越打越快,渐渐已分辨不出身形。
巫行云与莫行虚自幼拜在鬼仙门下,虽说两人修为已到宗师级数,可鬼冢百多年来也
未曾有外敌侵入,实战的经验自然少得可怜。
平日里同门过招终究会留有余地,全不似今日之战,动辄血溅五步,在这点上比起丁
原来,不免吃了不小的亏。
反观丁原,年纪虽不及巫行云与莫行虚的一个零头,可经验几乎不输于当世任何大家
。他一旦出手,顿时心如止水,谨守灵台,抛却身外诸般杂念,脑海中惟有雪原仙剑挥洒
纵横。
但见仙剑如行云流水,毫无凝滞,自如从容游动在两大鬼仙门高手之间。再加上丁原
身负的诸如二十二字拳、辟魔腿等诸种绝学不时奇峰突起,屡现妙手,十成攻势里,他一
人倒占了六成。
二十招一过,三人渐渐打开,丁原的大日翠微都天真气,与巫行云、莫行虚的天贝珈
蓝神功俱发挥到九成以上,蓝白两团光雾蒸腾斗艳,加上三人手中法宝仙剑光华耀眼,令
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九名鬼仙门二代弟子远远退在一边,尽管有心助战,奈何圈中三人拼出了真火,方圆
十丈里罡风如潮,不得靠近。
这些人只好目不转睛的关注打斗,浑身是劲也用不上半分。
交手至今,三人之间也算是知根知底。
尤其巫行云与莫行虚更晓得丁原周身法宝,未必输于他们,还不如以实实在在的修为
硬撼,或可借着二人联手的威力将他缠住。
这样的念头未始不对,但巫行云毕竟内伤颇重,久战之下逐渐显露出不支的征兆。他
每与丁原硬撞一下,心口的疼痛就多上一分,真气流转更是出现凝滞,头顶早已烟雾缭绕
,汗湿背心。
他的动作一慢,丁原立刻生出感应,当下挥剑一转专攻巫行云,以刚猛剑势死死将他
压住。
莫行虚这个时候不得不放下两人之间的旧日嫌隙,勉力救援,青木拐杖借着天贝珈蓝
第十层的神功狂舞如龙,拼命纠缠丁原。
才五十多个照面,三个人已到了白刃关头,彼此的胜负生死仅仅悬于一线。就是看巫
行云首先不支,还是丁原一个疏忽为莫行虚的青木拐杖所乘。
但再高明的行家,目睹此景,也绝难预测出最后结果。
斗到第六十招上,巫行云又被丁原迫得左支右绌,门户渐散。
莫行虚见状,只得再次飞身救险,青木拐杖一式“厉鬼撞钟”疾点丁原右肋,以求能
围魏救赵。
孰知丁原嘴角逸出一抹微笑,就在莫行虚出手同时,身躯右闪,雪原仙剑虚晃一枪回
转过来,先一步劈向莫行虚胸口,左拳则以“留”字诀打出层层罡风,封死其闪展腾挪的
空间。
莫行虚一凛,这才醒悟到,丁原真正的目标原来是自己!
她吃亏在先前数度援救巫行云,丁原都徉作无奈撤身,渐渐起了先入为主的念头。
此刻毫不犹豫的施展出“厉鬼撞钟”便不虞有他,待到察觉不对时,招式用老,万难
应变。
巫行云在另一边看得也是清楚,打魔银鞭卷动狂澜罩向丁原,可到底远水不解近渴,
慢上了半拍。
事已至此,莫行虚也只好把心一横,催动天贝珈蓝神功注入青木拐杖,拼命刺向丁原
右肋,只盼以玉石俱焚之勇逼使丁原收招。
丁原笑容依旧,说不出的从容洒脱,左拳突然下压轰在青木拐杖上,“砰”的将它荡
开,仙剑堪堪抵到莫行虚身前。
莫行虚吓得魂飞魄散,松了拐杖极力向右闪躲,仙剑“噗”的刺中左肩,立时血花四
溅。
也幸好莫行虚的青木拐杖拼死一搏,分了丁原些许心神,更收去了“留”字诀的拳风
禁制,不然就这一剑足以让她了帐。
饶是如此,莫行虚也消受不起,剑气透体,瞬间震碎其左臂经脉,三、五月内连抬手
也难,直如半个残废。
莫行虚也来不及管这些了,深吸一口气朝后飞弹,雪原仙剑又从她肩膀里带出一溜血
箭。
“砰”的一声,巫行云的打魔银鞭也砸中丁原背心,总算找回了点面子。
他的修为自然远胜莫行虚门下弟子,丁原虽有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护体,仍是眼前一黑
吐出口淤血,身形翻飞藉以卸去余力。
可巫行云心中的惊骇更甚,自己这一鞭即便在久战虚脱的情况下打出,少说仍有平日
的七成功力,可换回来的,不过是丁原的一口鲜血而已。难不成,这小子竟然练成了金刚
不坏之身?
这个想法一生,心头怯意顿起。
再看莫行虚勉强收回青木拐杖,面色惨白如纸,明显已失去再战之力。至于那些座下
弟子,在丁原跟前更不顶事,上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
他撮唇一啸,低喝道:“走!”
“砰”的炸开一蓬浓浓紫烟,刹那烟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莫行虚也已胆寒,见巫行云打出“一烨障目”,立刻率着门下弟子退走,只把丁原扔
在厅中。
说来也怪,这紫色的浓烟看似平淡,居然将丁原的灵觉锁住,片刻间周围雾影蒙蒙,
不辨东西。他不敢贸然追击,凝神横剑,静观其变。
事实上,巫行云的一记打魔银鞭,丁原挨的也是不轻,暂时也无暇去理会对方落荒而
逃,缓缓运转体内真气,疏通背后经脉,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等稍缓过气来,浓烟已散,厅中空无一人。丁原催动灵犀镯探询苏芷玉的讯息,却见
小铃铛清脆镝鸣,齐齐朝下。
丁原想起适才莫行虚所言,心中一紧,也等不及调理伤势,灵觉循着莫行虚等人退走
的甬道飞速延伸,只盼这些人能引着自己找到鬼先生。
总算天如人愿,丁原的灵觉重新锁住莫行虚的行踪。
他心头一喜,惟恐莫行虚等人察觉,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缀在其后,由太虚殿一路
跟到底层的太幽殿。
果不出所料,莫行虚跟巫行云惶然退走,正是去找鬼先生报信。
到这个时候,他们也顾不得其他,只有指望以鬼先生神鬼莫测的绝世修为挡住丁原。
况且,在鬼先生身边,尚有着鬼仙门的七大长老,丁原再厉害也总非大罗金仙。
两人率着门下弟子风驰电掣,全没发觉丁原已缀在身后,匆匆忙忙退到太幽殿尽头的
一处巨大墓室前。
这座墓室本是陵墓主人长眠之穴,如今里面早被搬空,变成了鬼仙门的丹室。
平日里丹室重地,未得鬼先生允许,巫行云与莫行虚也无权直入,门口不分日夜都会
守着八名鬼先生的心腹弟子。
巫、莫两人来到墓室门前,却是一楞。只见门口地上,歪歪斜斜倒着守护丹室的鬼仙
门弟子,看似被人打昏了过去。
两人惊异的对望一眼,心中都诧异道:“难不成来的并非丁原这小子一人,连门主的
丹室都被外敌侵入了?”
莫行虚仗着素为鬼先生宠信的底气,当先推开墓室虚掩的石门,冷不防迎面一股灼热
的罡风扑到,竟是鬼先生所发出的第十一层“天贝珈蓝”。
莫行虚重伤之下也不敢硬接,急忙闪身避开,飘入丹室。待她看清眼前情形时,不禁
又是为之一怔。
在丹室中央,布着一座鬼仙门的七星法坛,七尊“玄远铸神鼎”以北斗七星之状,拱
卫着正中的一尊“太乙九极鼎”。
这太乙九极鼎高过六尺,呈现九边九角的形状,乃鬼仙门镇门至宝。
太乙九极鼎喷薄出一蓬蓝色光团,足有七、八丈高。
光团当中,一位娇艳绝伦的红衣少女双目紧闭,人事不醒,娇躯手足上缠着七束青光
,却是发自玄远铸神鼎。
少女周身不时升腾起丝丝几乎以肉眼不能看到的血芒,渐渐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光球,
沉入太乙九极鼎中。
鬼仙门七大长老各自盘膝坐在玄远铸神鼎前,头冒青气,全力以真气催动炉鼎。在这
七座鼎中,都注入了少女元阴,凝炼出寒阴之息化作青光,源源不绝涌入蓝色光团。
但见空中,鬼先生与一水衣少女激战正酣。
他双掌神出鬼没,卷裹着滚滚热浪蓝芒,将那少女围得风雨不透,显是占着上风。可
水衣少女亦非等闲,盈雪仙剑紧守门户,以静制动,尤能支撑。
巫行云打从莫行虚身后冒出,愕然道:“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行虚没好气回道:“你没长眼么,偏还要问。”
鬼先生激斗之中兀自有余暇冷哼道:“你们两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巫行云听得鬼先生问话,莫名心头一颤,望向莫行虚。
莫行虚刚想回答,背后几名弟子同声惊呼,一道褚色身影快如闪电射进丹室,口中哈
哈一笑道:“多谢几位引路,丁原感激不尽!”
苏芷玉苦战中蓦然听见丁原声音,不禁惊喜道:“丁哥哥!”
她心神微分,鬼先生顿生感应,左掌迫开盈雪仙剑,右掌轰出卷起一路狂飙乘虚而入
。苏芷玉一惊,急忙集中精神,左手屈指连弹,施展出苏真的得意绝技“王指点将”。
“哧哧”有声,鬼先生的掌力被化解大半,苏芷玉藉势飞退,方躲过一劫。
丁原见苏芷玉遇险,更看见姬雪雁身受妖鼎炼血之苦,生死未卜,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一闯入丹室便已了然眼前局势,更晓得苏芷玉虽然顺利找到了雪儿,但受阻于鬼先生而
未能得手。
当下丁原低喝道:“玉儿,这个老鬼交给我来对付!”雪原仙剑化作一道蛟龙,剑气
漫天直掀起狂澜惊涛。
鬼先生不由自主流露出惊讶神色,丁原只一出手,气势上已胜过苏芷玉许多,再看剑
法身式奥妙凌厉,比之自己不遑多让。
难怪以巫行云、莫行虚两人联手之能也挡不住丁原,教他横冲直撞,在鬼冢中直如入
无人之境。
他不敢怠慢,背后抽出一根五尺来长的青色竹竿,“叮”的挡下丁原仙剑。两人各自
一震,飘飞数尺,心头生出棋逢对手之感。
苏芷玉压力一轻,瞥了眼太乙九极鼎,亮起盈雪仙剑合身击去。
鬼先生见状厉喝道:“还不拦住她!”
巫行云、莫行虚如奉谕旨纶音,双双飞身拦截,与苏芷玉战作一团。
鬼先生刚一开口,丁原的雪原仙剑立时如长江大河压了过来,一连三招波澜壮阔,逼
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十多回合以后,鬼先生才渐渐扳回劣势,重新稳住了阵脚。
五人分作两个战团,在空中你来我往僵持不下,片刻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苏芷玉虽说是以一敌二,但巫行云与莫行虚为丁原所伤,修为不免大打折扣,又顾及
旧伤复发,故此也没能讨得便宜。
无意中,丁原一个飞身转到苏芷玉侧旁,刚好巫行云的打魔银鞭呼啸攻到。他想也不
想一式“中流砥柱”封架而出,背后鬼先生的青色竹竿却尾随而至。
苏芷玉见状手中仙剑一摆,幻出千点星光,梅花间竹似的击在竿身上,以巧破拙,令
鬼先生的“魑魅离魂竿”
荡到空处。
两人心中几乎同时一动,在流光杀气间彼此对视一眼,齐齐回想到当年在栖凤谷,以
青阳双修剑法大战风雪崖的旧事。
眼看莫行虚的青木拐杖光影重重,向着苏芷玉打到,丁原与苏芷玉心有灵犀,相互凌
空换位,雪原仙剑挂足万钧之势劈在杖上,震得莫行虚双臂发麻,怪叫一声,踉跄而退。
苏芷玉背靠丁原,施展苏真所传的“沉月陨星十九剑”,剑走偏锋,缠住鬼先生的魑
魅离魂竿,令其不得救援。
鬼先生凭恃功力远胜对手,右手擎着魑魅离魂竿见招拆招,左掌的天贝珈蓝神功狂飙
而出,蓝色雾光里隐约现出数只厉鬼狰狞面容。
苏芷玉却不招架,转身绕到丁原身前,一剑刺向巫行云,竟将后背完全暴露在天贝珈
蓝之下。
丁原心领神会,舍下莫行虚拧身出拳,以一记“一”
字诀轰出磅礴罡风,两股惊世骇俗的掌力结结实实撞在一处,“轰”的一震,炸开团
团光云。
鬼先生吃不住丁原的大日翠微都天真气,侧身卸力,可苏芷玉的盈雪仙剑却从丁原肋
下杀出,直挑鬼先生小腹。
鬼先生吃了丁原的掌力尚未缓过气来,无可奈何的飞身退却,不敢直撄其锋。
短短数招之间,情势急转直下,丁原与苏芷玉心灵相契,将一套失传多年的青阳双修
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妙到巅毫。
两人越战越勇,剑法也越加的纯熟凝练,更无需言语目光,即可了解到对方举手投足
中的用意。
双剑联袂之下,鬼先生三人空负一身绝世修为,居然被丁原与苏芷玉逼得左支右绌,
狼狈不堪。
巫行云与莫行虚频频遇险,若非鬼先生的魑魅离魂竿屡次施以妙手,化险为夷,只怕
早已丢了老命。
鬼先生几乎将十一层的天贝珈蓝神功发挥到了极致,然而丁原的大日翠微都天真气,
融合道仙魔三家无上心法,威力绝伦,硬生生压制住他的气焰。
他有心召底下的七大长老助阵,可玄远铸神鼎断不可片刻离人,否则不仅前功尽弃,
更有可能引发爆鼎灭魂之灾。
正在焦虑间,鬼先生的目光忽然扫到姬雪雁的身上,顿时恶念陡生。
他一摆魑魅离魂竿撤出数丈,冷笑道:“老夫若是得不到,你们也休想救走她!”身
形如鬼魅一般射向太乙九极鼎上方,左掌打出一蓬蓝色罡风,直取姬雪雁的娇躯。
他这一手,不过是有意试探丁原与苏芷玉。
想那姬雪雁体内已蕴藏仙灵朱果之力,乃其梦寐以求的瑰宝,不到万不得已,他焉舍
得亲手毁去?只要丁原来个不闻不问,鬼先生自会收回掌力,以免真的伤着了姬雪雁,到
头来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丁原怎敢冒这样的奇险?他以往遇到强敌,往往凭着玉石俱焚的勇气转危为安,却
不敢拿姬雪雁的性命如此赌博。当下施展穿花绕柳的身法,后发先至,拦在鬼先生身前,
“砰”的一拳接下掌力。
鬼先生哈哈得意一笑,魑魅离魂竿如暴风骤雨杀将过去,丁原一面招架,一面冷喝道
:“阁下也算成名人物,竟无耻至此!”想到刚才自己也用此计骗得莫行虚吃了大亏,难
不成这报应就来得这么快?
鬼先生好不容易找到了对付丁原的法子,岂肯善罢甘休,魑魅离魂竿神出鬼没缠住丁
原,左掌不断施展天贝珈蓝,伺机偷袭姬雪雁。
他的修为原本就不在丁原之下,这般一来更是稳居上风,二十余个照面,已将丁原打
得毫无喘息之机。
苏芷玉眼角余光扫到丁原这边的战况,心中焦急,可巫行云与莫行虚都是老奸巨猾之
辈,只死死纠缠住她,令苏芷玉不得脱身支援丁原,青阳双修剑法自然也不攻自破。
丁原见鬼先生屡屡借着偷袭姬雪雁牵制自己,迫得他顾此失彼,穷于应付,心中思忖
道:“这种情形底下,我终究会有失手之时。到时候自己性命不保事小,却要连累玉儿,
更救不出雪儿。
“倘若再想不出应对之策,莫非今日我们三人,果真要一起死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冢之
内么?”
换了别人,或许已然绝望,想着生不能双宿,死却可同穴,未始不是一个凄美了断。
可在丁原心头,却宁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全住雪儿与玉儿的性命,当下脑海中急速转念
,寻思破解之法。
忽然鬼先生魑魅离魂竿虚晃,左掌中宫直入取丁原胸膛。
丁原挥拳封架,砰的震退鬼掌。
鬼先生却是嘿嘿一笑,身躯藉势翻飞,凌空扑向姬雪雁,魑魅离魂竿哧哧带响亮起妖
艳光晕。
丁原知道,只要他往前一跟,飞身救险,鬼先生势必借机以天贝珈蓝神功突袭自己。
他顾此失彼之间,可说艰险无比,但要是不理睬鬼先生的诡计,万一这一记真的打在姬雪
雁身上,那便是万古的遗恨。
电光石火里,他心头灵光一闪,想到自己身负都天伏魔大光明符屡次救驾,令他数度
遇险却安然无恙。
虽说鬼先生的修为,绝非停雪真人之流可以比拟,但如今形势下,也惟有冒险一搏,
或许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主意一定,丁原身形飞纵如矢,佯作中计,舍命挥剑封架鬼先生的魑魅离魂竿。
鬼先生见势,故技重施,蓦然掉转攻势,青竿横扫丁原虎腰。
丁原身势难收,雪原仙剑又招式用老,惟有左拳硬接。
鬼先生抓住破绽,掌竿并用,两三招间冲散了丁原阵脚。
丁原见对方又一掌攻到,已猜到其下一步变化,当下假作慌乱,悄悄将真气汇聚背心
,勉力出剑招架。
鬼先生假身一晃,收起左掌再次作势扑击姬雪雁。丁原全身门户大开,只得不顾一切
的飞身拦阻。
鬼先生阴阴冷笑道:“去死吧,小子!”身躯虚前实后,闪到丁原左侧,魑魅离魂竿
呼啸扫向丁原后背。
丁原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清晰把握住对方的每一点细微变化,暗暗道:“成败生死,
全在此一举!”只待鬼先生的招式完全施展开,便借着硬吃一记魑魅离魂竿的代价,以雪
原仙剑重创对方。
孰知,眼前水色的身影一晃,苏芷玉已然不顾一切的从斜刺杀出。
在她背后,巫行云与莫行虚的一鞭一杖双双劈落,但她却置若罔闻,温柔的眼眸里,
只映射着丁原的影子。
她自然想不到,丁原有都天伏魔大光明符护体,才敢兵行险招,硬挨鬼先生的魑魅离
魂竿,却只当丁原门户失守,性命已悬于一线。
在这样的当口,苏芷玉没有任何的犹豫。
几乎像是她的本能,以全部的修为驾驭着盈雪仙剑纵身遮挡,却把自己的性命毫不吝
啬的交到了敌人手上。
丁原睚眦欲裂,从心底爆出一声呐喊道:“玉儿--”
他所有的招式变化,都是为与鬼先生一搏所设,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改变,竟也无法挽
回。
他算准了鬼先生的每一步行动,算准了敌我的所有情况,然而独独没有算到,苏芷玉
竟会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的冲出来!
“叮”的一声,盈雪仙剑发出最后的璀璨,架开了拍向丁原背心的魑魅离魂竿。
但与此同时,莫行虚的青木拐杖、巫行云的打魔银鞭,也狠狠砸在了苏芷玉的背上!
两股痛彻心扉的大力震碎了她的护体真气,如潮水一般涌向她的心脉,苏芷玉眼前金
星盏盏,却奇怪的浮现起丁原微笑的面容。
想着自己终于还是救得了他,想着姬姐姐不知道能否跟她的丁哥哥永远在一起,朱唇
中以微弱的声音发出最后的呼唤,轻轻道:“丁哥哥——”
一袭无限娇好的水色身影,宛如被暴风雨夭折的百合雕零飘落,冉冉坠向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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