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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yz (我心飞扬), 信区: Fantasy
标 题: 仙剑神曲 第二部第五集1-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May 19 12:06:39 2005), 转信
古钟飘渺,悠然回盪於崇山峻岭之间。
一轮落日徐徐西沉,青山外,晚霞如火已是黄昏。
暮色馀晖里,云林禅寺高耸千年的山门依旧巍峨,古朴苍老的青石,默默伫立。
当最後几位入寺参拜香客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山林中,几位知客僧站在山门前,閒聊
起来。再等一会儿,云林禅寺的大门就该关闭,是众僧准备晚课的时间了。
比起前几日的劳碌繁忙,这两天总算清閒了一些。
无为方丈的大礼,隆重结束後,各门各派也渐渐散去,寺里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
眼下众僧私下议论最多的,就是下月初八,天陆剑派联手围剿魔教地宫之事。
云林禅寺众望所归,继二十馀年前婆罗山庄之役後,再次成为光大正道、消灭魔教馀
孽的召集人。
而新任的无涯方丈,更被公推为七大剑派的领军之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与云林禅寺并肩称雄的翠霞剑派,已经明确表示,不再参与云梦
大泽之战。
想想也难怪,出了淡言真人这档子事情,翠霞剑派处境今非昔比,尴尬之馀,他人也
不好勉强什麽。
不过,有一恸大师这样的绝世高手坐镇,区区的魔教馀孽,也还不是手到擒来?
六大剑派清剿地宫,仅仅是时间问题罢了。
几名知客僧正说得津津有味,忽然发觉山门外不知道什麽时候,现出一个褚衣青年的
身影,一语不发,只双手负在身後,抬头望著云林禅寺的匾额。
谁也不晓得他是什麽时候出现的,就好像凭空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说不出的古怪。
一名知客僧忍不住说道:“这位小施主,敝寺山门马上就要关闭了。您若是想敬香礼
佛,还请明天起早吧。”
褚衣青年收回目光,冷冷望向说话的知客僧。
那知客僧在云林禅寺已有三十多年,修为也算不弱,可触到对方锐利如刀的眼神,却
没来由的心里一寒,勉强镇定心神,暗自心犯嘀咕道:“这人年纪轻轻,眼神却古怪得很
!”
“我不是来敬香礼佛的,”褚衣青年漠然回答道:“我来找人。”
那知客僧一怔,问道:“不晓得小施主您,要找的是敝寺哪一位僧人?”
褚衣青年一字一顿说道:“一执大师!”
那知客僧急忙回答道:“小施主有所不知,敝寺的一执师叔祖,闭门谢客多年,除了
几位老友与当世高人外,他老人家几乎不再见客。
“您若想见别人,贫僧或可代为通禀,可一执师叔祖却恐怕不行。”
褚衣青年丝淡淡说道:“对不住,我就要见他。”
那知客僧隐约猜到对方应是故意上门找茬来的,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褚衣青年
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能起多大风浪。
转念又一想,说不准这年轻人是哪家的门徒,受人指使,才跑到云林禅寺山门前意欲
闹事,在他身後,也说不定藏著什麽来头的人物,要与本门作对。
不然,借给这褚衣青年一百个虎胆,也不至於狂妄到孤身挑衅天陆正道第一大派的地
步。
他一面暗中使个眼色,让师弟入寺通禀执香堂首座无痴大师,一面双手合十,脸露难
色道:“小施主,不是贫僧不愿为您通禀,而是实在难以办到。”
褚衣青年见旁边有知客僧悄然快步入寺,心中岂能不明白。
他嘿然冷笑道:“云林禅寺好大的架子啊,莫非还真把这里当成西方佛祖的雷音殿,
要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三叩九拜,才能入寺不成?”
一名黑脸僧人性子较暴,闻言不禁愠怒道:“这位施主,我师兄已经对您说得很明白
。一执师叔祖年事已高,不再随便接见常人;您要是想存心生事,我云林禅寺是佛门清净
之地,可不容有人肆意逞凶。”
褚衣青年仰头哈哈大笑,但见周围树上的叶子簌簌飘落,笑声停歇处,只听他轻轻说
道:“什麽佛门清净地,不过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屠宰场罢了!”
几名知客僧脸色齐变,黑脸僧人更是怒喝道:“小施主,你究竟是哪家弟子,竟敢在
敝寺山门前口放厥词,辱我云林禅寺!”
褚衣青年冷冷道:“我有说错麽?”
黑脸知客僧大声道:“当然是大错特错了!敝寺一贯慈悲济世,广播佛法,普天之下
,谁人不敬,哪个不服?
“你将敝寺比作那个那个,呸,龌龊的地方,分明就是在有意挑衅!”
褚衣青年点点头,悠然回答道:“这点你倒是说对了,我今天就是来找事的。只是不
晓得诸位小师父能够将丁某怎样?”
若是换个聪明人,或许立刻就能联想到丁原身上,可惜这个黑脸僧人脑袋,也不怎麽
灵光,其他几僧也没想出来,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就是近年来名声鹊起、威
震天陆的丁原,还只当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小辈罢了。
黑脸僧人叫道:“好啊,果真叫我猜中了!你要是知趣,最好赶紧乖乖离开,小僧看
在佛祖慈悲为怀的分上,也不与你计较。要不然,只好将你拿下,交给敝寺的戒律院发落
!”
丁原本不想拿这几个无名的知客僧出气,一听黑脸僧人这般说,他傲然一笑到:“好
得很,丁某就站在这儿不动,看小师父你如何将我拿去戒律院发落。”
他日前与年旃在万壑谷分手,本想回返天雷山庄,看看盛年是不是已经回去。不想半
路上,听到淡言真人与阿牛出事的消息,暗中细一打听,顿时悲怒交加,不能自己。
虽然他被老道士赶出了师门,多少生出些怨愤不解,可真要有人加害淡言真人半个指
头,怕雪原仙剑当头就要劈下。
更何况,这回听到的竟是老道士的死讯!
而阿牛,也已落得行踪不明,生死未卜。
丁原自幼颇多苦难,养成了偏激张扬的性格。其後翠霞山十馀年的修炼,在老道士耳
闻目染的薰陶调教下,已大有改观。自从得悟天道上卷心法後,更是较年少时收敛了许多
。
可这一回,便是天王老子再生,也拦阻不住他复仇的怒火。
丁原当然知道,他这回要面对的,是号称天陆七大剑派之牛耳的云林禅寺,甚而是在
与整个正道为仇作对。
然而那又怎样,老道士已经给他作出了榜样。因此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豫迟疑,他回
转身,御剑千里,直杀云林。
冤有头,债有主。假如不是以一执大师为首的云林众僧一再逼迫施压,老道士岂会迫
於无奈、祭起元神,最终落得神消形散的下场。
不过,要是这当中有谁敢阻止他的复仇,丁原一样会视如敌仇,血溅十步!
黑脸僧人听丁原这麽说,当下合十道:“既然如此,小施主,请恕贫僧失礼了!”身
形一摇,脚踩云林禅寺的“灵鹫仙步”,探手抓向丁原肩头。
他粗中有细,陌路相逢不敢托大,这记“天龙八爪”沉稳内敛,攻中带守,不求伤敌
先藏退路,也可算是中规中矩的老成招式。
谁晓得丁原说不动,果真就不动,黑脸僧人的手爪,根本没费什麽劲,就抓在了他左
肩头上,好多想好的应变後招,居然一概用不上了。
黑脸僧人一愣,也没料到对方这麽轻易就被自己抓住,五指用力一紧,朝身前一拽道
:“起!”
丁原纹丝不动,面带微笑道:“小师父,你中饭没吃饱吧?”
黑脸僧人脸一红,好在沾了肤色的光,也没怎麽显露,气沉丹田,再次催动真气大吼
道:“给我起来!”
这回他用上了十分的功力,可说整个的劲力全吃在了右手上,就不信眼前的褚衣青年
脚下真的生了根。
可手往上一提,立刻就察觉不妙,原来丁原肩头猛然一沉,如游鱼似的从他的五指中
滑脱。
黑脸僧人劲道用在空处,胸口被激得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自己拿著铁锤,砸在了胸
膛上一般。偏生脚下重心也随之失去,一个踉跄,仰天摔倒在地。
幸亏他根基颇为扎实,後背刚一沾地,腰上使力挺身跃起,才没出更大的丑。
他瞠目结舌,手指丁原叫道:“好小子,你使诈!”却是惊怒之下,连用词也不讲究
了。
丁原气定神闲,回答道:“奇怪了,我动都没动,你自己不小心摔倒,却怎麽要赖在
我的头上?你们云林禅寺的僧人,都是蛮不讲理的麽?
“你要是不服气,丁某尽可以让你再来一次,不过,摔了跟头,可别乱指东指西的赖
在别人头上。”
黑脸僧人气得脸色由红变青,可一招以後,也知道眼前青年的修为,比自己高出不知
道多少,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先前说话的那中年知客僧,迈步走上前说道:“师弟,让贫僧来试上一试。”
他自然看到黑脸僧人在提手时,丁原有肩膀下沉的动作,只这一手,就足以证明对方
敢孤身惹事,的确是大有来头。
奈何丁原口舌不饶人,摆明是要下云林禅寺的颜面,自己焉能无动於衷?
况且,他自忖修为比之黑脸僧人高出一截,又有前车之鉴。师弟失手,自己未必就不
行。至少,也可以探出褚衣青年的深浅,和门派路数来。
比起黑脸僧人,他更加老成持重,先朝丁原一礼道:“小施主,贫僧得罪了。”
丁原淡然道:“何必假惺惺的行什麽虚礼,说什麽好听的话,不是要抓我吗?只管上
来就是了。”
中年知客僧深吸一口气,步步逼近到丁原身前,一抬右手,也似黑脸僧人般抓出,不
过取的是丁原胸口衣襟。
他暗自想道,你肩头能够使巧劲下沉,骗过我师弟,却看我抓住你胸口,你又如何挣
脱?
丁原依旧不动,甚至双手都负在背後,任由对方擒住衣襟。
中年知客僧运劲往外一送,口中低喝道:“去!”想借著手上的推力,把丁原抛出,
也算是为师弟找回点面子。
哪里知道五指间力道将生未生之际,丁原虎腰朝後一折,施展出连江湖卖艺汉子都会
用的“铁板桥”来。
中年知客僧“哎呀”一声,收力已是不及,被丁原向後一带的巧劲所引,身子凌空飞
起。
中年知客僧手中一滑,偌大的身躯,从丁原身子上斜飞而出。
众僧面面相觑,到此为止,对方还没有真的出手亮招,脚不动、手不抬,连摔出两名
知客僧。
一朝前飞、一往後仰,虽然摔出的形态姿势不同,可那份借力打力、妙到巅毫的功夫
,却是自己使不出来的。
中年知客僧人在空中,心知肚明自己也著了对方的道,窝囊的是,自己却与师弟一样
连这褚衣青年的路数,都没试探出来。
忽然一股柔和罡风拂到,将他身子轻轻一托,双足稳稳著地,耳中听到一老僧嗓音说
道:“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好俊的修为,恕老衲孤陋寡闻,却不知你师出何门?”
一个矮墩墩的白眉僧人,在几名弟子的引领簇拥中,缓步走出山门,身披大红袈裟,
显然身分尊崇。
在他身後,一个小沙弥,双手扛著支青铜禅杖,竟有一丈八尺多,远比普通的禅杖长
出许多。
来人正是云林禅寺执香堂的首座无痴大师,继原任的执香堂首座一愚大师隐退佛学院
後,他已算得上是寺中的要紧人物之一,平素若不是非常事情发生,也少有露面。
刚才远远见到丁原一式普普通通的“铁板桥”,居然将本寺修为三十多载的弟子,轻
易摔了出去,无痴大师也禁不住心中暗吃一惊。
丁原见到对方气派穿著,猜知应是寺内的重要人物,可依然一副眼高於顶的模样,冷
冷回答道:“我没门没派,身上的这点修为,也仅够打狗杀猪。”
听丁原言语冲撞、无礼之极,无痴大师不由一皱眉,只不知道眼前的青年,与云林禅
寺又有什麽难解之怨。
但他既能出任执香堂首座,负责云林禅寺的外事接待,涵养功夫自然非同一般,笑咪
咪的合十道:“阿弥陀佛,可惜敝寺忌讳荤腥,无狗也无猪,小施主打狗杀猪的手艺,只
怕是用不上了。刚才老衲门下弟子多有冒犯,还请小施主海涵。”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无痴大师忍让道歉,丁原尽管满腔怒火,也不好肆意发泄。
他冷冰冰道:“我是来找一执大师的,让他出来说话。”
无痴大师道:“不晓得小施主有什麽事要找一执师叔,他退隐多年少有露面。倘若小
施主果真有要紧之事,不妨先说与老衲,看看是不是能为小施主解决。”
丁原摇摇头道:“这件事情,恐怕你解决不了。”
无痴大师白眉微微一动,继而呵呵笑道:“老衲声望才德,自然不能跟一执师叔相提
并论,但数十年来,忝居执香堂首座之职,也算勉强将就得过去。
“小施主不妨说来听听,要是老衲果真解决不了,再去麻烦一执师叔也不迟。”
丁原微笑道:“原来阁下就是执香堂首座无痴大师,失敬了。不过,我来是想借一执
大师身上的一件东西用用,大师你可作得了主麽?”
无痴大师注视丁原,徐徐问道:“却不晓得小施主想向一执师叔借的,是什麽东西?
”
丁原回答道:“我要借一执大师项上人头一用,你能作主吗?”
无痴大师一惊,再仔细端详丁原相貌衣著,豁然醒悟道:“原来小施主就是翠霞派的
丁原!恕老衲眼拙,刚才竟然没能认出阁下。”
丁原沉声道:“无痴大师,你既然知道丁某来历,就该明白我所为何来。我也不想为
难你,去将一执老和尚叫出来,丁某要用他的人头,来祭奠老道士的英灵!”
黑脸僧人按捺不住,低声喝道:“放肆!淡言真人死有馀辜,你还--”
他话到一半,丁原眉宇一扬,挥手射出一道玄光。
无痴大师就站在黑脸僧人不远处,却也来不及出手拦截,耳中听得弟子闷哼,手抚胸
口软倒在地。
两名知客僧赶紧扶起黑脸僧人,唤道:“师弟!”
无痴大师眼中精光闪动,也有些动了真火,缓缓道:“丁小施主,劣徒所言,的确有
欠妥当,可你动辄伤人,也未免有失厚道。”
丁原淡淡道:“大师放心,他只是中了我一记玄金飞蜈,以贵寺的灵丹妙药,自然不
难保住性命。我只是要他吃点苦头,也好长足记性,往後不要胡说八道。”
无痴大师心中稍稍一宽,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淡言真人不幸身亡,敝寺上下也遗
憾得很,那也原非我一执师叔的本意。
“要知道,自古正邪势不两立,敝寺这次也是无可奈何,更没想到令师会有如此激烈
的举动。
“丁小施主,这件事也算是天意,还请你能节哀顺便,却怪不得一执师叔。”
丁原听无痴一番话,居然说得义正辞严,不由得哈哈大笑,许久後,才停歇下来说道
:“贵寺无为大师死了,你们就说是惨遭魔教馀孽毒手,声声叫嚷要报仇;我师父走了,
却成了天意,要我节哀顺便,还不能找一执那老和尚算帐,这算哪门子道理?
“我算是懂了,什麽名门正派,不过是打著堂皇旗号的伪君子!
“废话少说,要一执出来,不然今日丁某势必血洗云林,不死不休!”
无痴大师静待丁原说完,才摇摇头道:“丁小施主,你这麽说,未免太偏激了些。我
云林禅寺被天下人尊为正道翘楚,岂是自家吹嘘的?
“令师故去时,小施主并不在场,後来道听涂说,难免会有失偏颇。老衲希望小施主
能先冷静下来,不要因一时冲动,而铸下大错。”
丁原嘿嘿道:“无痴大师,你年纪一大把,说得倒比唱的好听,也许真该索性改了法
号,叫做『无耻大师』岂不更贴切些?”
无痴大师再好的涵养,也笑不出了,徐徐道:“丁小施主,老衲爱惜你是青年俊彦,
天陆正道不可多得的人才,又怜你哀师之亡,才百般开导劝解。
“可你若要再不知进退,一味的胡搅蛮缠,恕老衲也不能继续袒护你了。”
丁原哼道:“谢谢大师好意,可惜像你这样的袒护,丁某消受不起,敬谢不敏了。”
无痴大师叹息道:“丁小施主,劝你还是下山去吧,不要再在敝寺惹是生非。不然非
但无法为令师报仇出气,反而令他九泉之下再蒙羞耻。”
丁原闻言更怒,迈步朝山门走去,朗声道:“好,我索性惹是生非到底。你既然不肯
叫一执那老和尚出来见我,丁某便直闯进去,看有谁敢拦阻?”
无痴大师双手合十,推出一道浑厚掌力,诵念道:“小施主,请留步!”
丁原身躯一闪一绕,宛如风拂杨柳,将无痴大师的“金刚伏魔印”尽数卸去,又朝山
门近了数尺。
无痴大师微微一懔,再次沉声喝道:“小施主,请留步!”大袖鼓动膨胀,带起九成
功力,第二次向丁原推去。
丁原身子冲天而起,在空中一转一翻,翩然飘落,又闪过了一记“金刚伏魔印”。
他目中冷光闪烁,道:“无痴大师,我本只想找一执和尚的麻烦,无意殃及旁人,可
你一再的出手相阻,就别怪丁某得罪了!”
无痴大师见丁原轻而易举,让过自己两记苦心修炼两甲子的“金刚伏魔印”,禁不住
暗暗惊讶。
原先就有传闻言道,丁原再次出世以来,力压红袍,踹破鬼冢,直有驾凌正道十大高
手之势。今日一见,只怕比传闻里说的还要厉害,况且又是含愤而来,一个处置不好,云
林禅寺今夜就是一场血战。
他苦笑道:“丁小施主见谅,老衲负有看守山门之责,不得已才出手阻拦。小施主若
仍欲一意孤行,老衲说不得,也惟有舍命护法。”
丁原颔首道:“无痴大师,丁某便成全你了!”
脚下穿花绕柳步一晃,人已到无痴大师身侧,左拳横出一引带开对方注意力,右拳快
逾流星直打面门。
这一式“曾”字诀虚实相合,快慢兼备,已演绎到至高境界,即管曾山本人来使,除
却功力胜出一筹之外,只怕也不过如此。
无痴大师不敢怠慢,左掌大慈悲手,横在胸前;右手“金刚伏魔印”,迅雷不及掩耳
的劈出,正切在丁原右拳上。
“砰”的一声,丁原身躯借势一侧,左拳化虚为实,轰向无痴大师左肋,又快又准,
正是“曾”字的开头一横。
无痴大师反应奇快,左肩微沉,大慈悲手向下轻轻一压。
谁晓得丁原竟似早一步看破了他的变化,拳到中途蓦然变招上挑,“啪”的击中无痴
大师左掌。
无痴大师顿时手臂发麻,不由自主往後撤步,堪堪卸去丁原拳劲。
高手相争,半步也退让不得。无痴大师刚一挪步,丁原的攻势好似水银泄地,无孔不
入轰向他左半边身子,欺他左掌一时乏力,穷追猛打。
无痴大师一面施展浑身解数,招架闪躲,一面惊诧道:“这年轻人好深厚的功力!我
原本以为,他不过在招式上有变幻莫测之神通,没料到刚才两记对掌,却令我稍落了下风
。
“只怕能与他相抗的,也只有几位师叔了。淡言真人居然能够教导出如此了得的弟子
,著实教人难以置信!”
二十馀个回合後,无痴大师左臂虽然说缓过劲来,可气势已为丁原完全压制。
只觉得对方的招式犹如滚滚大潮,编织出无数的漩涡,将自己陷溺其中不能自拔,无
论他如何还击,却总打不破丁原惊涛骇浪似的攻势,直压得胸口喘不过气。
无痴大师的修为,虽称不上云林禅寺翘楚,可也算“无”字辈中的高手,一生之中,
还没像今天这样被人打的只有招架之功,竟无还手之力。
眼见著落败仅是弹指间事,忽然一个假身飞起,凌空抓过青铜禅杖,当头一挥。
第二章无双
他深喘一口气,平复呼吸,说道:“丁小施主修为果然了得。换在平日,老衲已该认
输,只是今日职责所在,只能死战不退,请见谅了。”
丁原心道:“这老和尚看上去,还有点佛门高僧的模样。我今日只是要为老道士报仇
出气,找那一执和尚算帐,也不用过分为难他了。”想到这里,他微笑道:“大师好说,
丁某接招就是。”
无痴大师愕然道:“难不成,丁小施主打算空手应对老衲的疯魔禅杖?”
丁原傲然一笑,回答道:“有何不可?丁某的雪原仙剑出鞘见血,既然与大师并无深
仇大恨,自然也不需要用它了。”
无痴大师颔首道:“丁小施主的胸襟气魄,老衲著实钦佩。倘若再一意固执,反倒显
得矫情了。
“不过老衲的『疯魔十八杖』势大力沉,稍後交手时,施主切不可轻敌。一旦有个闪
失,老衲难以收手之下伤了施主,还望原谅。”
丁原答道:“有劳提醒,就请大师出招,丁某在此恭候就是。”
无痴大师合十作揖,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双眼爆睁,精光如锋,散发出庞大气势。
两手握住禅杖柄身,飞快转动,舞出团团青色光华,远远望之,犹如一蓬云岚翻腾跌宕,
流散出绚丽华彩。
丁原是首次遭遇云林禅寺的一流高手,当下也不敢过分托大。
他双足以丁字步,四平八稳列开门户,目光紧紧锁住一丈八尺长的疯魔禅杖,用的是
以静制动、後发制人的策略。
无痴大师一声呼喝,疯魔禅杖宛如风轮般飞舞,罩著丁原头顶砸落,层层罡风青芒里
,方圆十丈内飞沙走石,黄尘如一条条云柱,飞旋而起。
丁原目光如炬,看准疯魔禅杖来势,借著穿花绕柳的轻盈身法,身躯不可思议的向右
侧倒,右臂几乎已贴到了地面,双脚却兀自牢牢钉在原地,不动分毫。
这一式“柔柳”身段,丁原以往只在修炼时偶尔练习上几次,总觉得太过消极行险,
因此从没有在实战中施展过。
但随著他修为突飞猛进,对穿花绕柳身法的体悟,也日益精深,面对无痴大师石破天
惊的当头一击,竟心灵福至的使出此招来。
无痴大师的疯魔禅杖“呼”的走空,丁原身子恰似陀螺一般,以双足为圆心贴地旋转
,绕到对方左腿旁,双拳以“山”字诀攻出,直打无痴大师下盘。
无痴大师不由暗道:“这年轻人好厉害的眼光!”
他的疯魔禅杖挥舞开来泼水不进,威猛无铸,最喜与人硬撼对攻。
丁原偏不著道,不仅以穿花绕柳的身法避开锋芒,更出手反攻他的双腿。
需知“疯魔十八杖”最大的弱点,就是失之於灵动多变,下盘的防守,远不如上身。
丁原仅仅一个照面,就抓住弱点,单就这份眼光经验,绝非同龄的天陆年轻俊彦可比
。
但要说,就凭就这一招便可克敌制胜,令无痴大师俯首称臣,那也未免太过小看云林
禅寺一流高手的惊人实力。
无痴大师双足不动,疯魔禅杖“呼呼”挂风回卷,竟是毫不理睬丁原攻势,直以禅杖
轰向他的後脑。
这种不按牌理近乎拼命的打法,丁原以往每逢险境时也多有用到,可说是拿手的绝活
之一。没有料到,今天居然有人以同样的方式来对付自己,而且出手之人,还是一位云林
禅寺的高僧。
丁原这才明白,为什麽这套杖法叫作“疯魔”了。
果真是“不疯魔不成活”,招招都是蛮不讲理的疯狂打法,全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作
一回事。
可也正因如此,才教人头疼无比。假如双方修为只在伯仲,仅这一套疯魔杖法,就可
把不欲拼命的敌手气走。
好在丁原对敌经验已丰,近年来会过的天陆顶尖人物不知凡几,也不至於乱了章法。
他自然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去交换对方双腿,腰上一使力,凌空翻转而出,脱离了疯魔
禅杖的攻击范围。
但这麽一来,不免落了後手。
无痴大师呵呵一笑,声音里竟也透出一癫狂,疯魔禅杖如影随形,奔著丁原腰身砸下
,正是他最难受的位置。
丁原微一提气,身体蓦然漂浮倒立,双脚以辟魔腿,踢出一串光影,梅花间竹似的点
击在疯魔禅杖上,借著回挫之力,倒飞出三丈。
无痴大师由衷赞了声“好功夫!”脚下大步流星,追著上来,又攻出第三杖。
丁原不由有些著恼,他出道以来,还很少有被人家上手穷追猛打的窘迫经历,反倒是
风雪崖、姬别天等人,曾被他狠狠压制。
适才一招失算,无痴大师不依不饶的连出猛招,却硬生生将他逼到下风。
旁边几名知客僧看得眉飞色舞,大声为无痴大师喝采,恨不得下一杖就拿下丁原。
转眼,双方拆解了十馀回合,丁原渐渐看清疯魔禅杖的路数特点。
原来这套杖法全不讲究招式的变化,只凭无痴大师的双手飞速转动,形成团团风轮般
的光影上下翻飞,或直或横,或侧或斜,刚猛雄浑又兼之浑不讲理,才教他上手颇不适应
,险些吃了大亏。
丁原心境逐渐平和,暗暗思忖道:“我若是有仙剑在手,又或以天殇琴反击,以硬碰
硬,这老和尚的修为尽管了得,却也未必是我对手。只需三五招的对攻,就可教他乖乖认
输。
“不过,既然我已夸下海口要徒手应对,自然不可毁诺。说不得,只好先以身法与他
周旋,待看清楚所有招式变化,再出奇制胜。”
主意打定,丁原更不与无痴大师硬拼,利用穿花绕柳的绝世身法和诸般杂学,只在外
圈游斗。
无痴大师空负神力,却只能跟在丁原身後撵追,往往眼看著疯魔禅杖就搆著对方後背
,却又被丁原宛如游鱼似的滑走。
这也怪不得无痴大师,他本就不以身法见长,又要挥动一丈八尺的疯魔禅杖,在速度
上,无论如何比不上丁原。因此表面上大占上风,可连对方的衣角也捞不到半片,偏偏又
不敢稍有疏忽,以被对手所乘,其中苦处惟有自知。
如此二十多个回合,疯魔禅杖的威力虽然不减,可招式已有重复。
无痴大师身为云林禅寺执香堂首座,平素笑脸相迎,和气送客,也少有与人争斗。这
一套疯魔杖法使满十八杖,却依旧拾掇不下对手,可说是平生第一遭令他大大著恼之事。
这事自然也惊动了云林禅寺上下众僧,短短半炷香不到的工夫,新任的方丈无涯大师
,率著几名“无”字辈高僧,以及少有露面的一正大师,先後赶到,在山门前黑压压站了
一片。
众僧从知客僧的口中,已明白事情原委,惊诧之馀,也对丁原的修为讶异万分。但碍
著身分门规,谁也不好擅自出手相助无痴大师,只目不转睛关注著场中动静。
无痴大师久战不下,心头生起焦灼,猛然一收禅杖,立在原地,罢手不打道:“丁小
施主,你这麽一味纠缠游斗,只怕打到天黑,也分不出结果来。”
丁原已然摸透“疯魔十八杖”的变化奥妙,胸有成竹道:“大师说的也是,从下一回
合起,丁某不再躲闪就是。咱们俩就凭著真实修为,好好斗上一场。”
无痴大师一喜,他自恃疯魔禅杖威力无伦,可谓云林禅寺第一刚猛杖法,只要丁原不
凭藉身法闪躲,以硬碰硬,自己便有很大的把握取胜。
当下无痴大师禅杖拄地,颔首道:“好,倘若丁小施主果能信守承诺,老衲要是在二
十回合里仍不能赢下,权当认输!”
一正大师眉宇微扬,隐约预感到不妙,沉声喝道:“无痴师侄,休要轻敌!”
无痴大师合十,向一正大师躬身礼道;“多谢师叔提醒,弟子受教了。”但并不收回
方才所许下的二十回合大限。
丁原摇头道:“何必那麽多招,三个照面里,我要是不能让你禅杖脱手,就算丁原认
栽,立刻拍手走人。老道士的仇,留待下辈子再报!”
无痴大师双目圆睁,低喝道:“丁小施主,这可是你说的!”
丁原淡然道:“丁某言出必行,大师只管出招!”
无痴大师点点头,轻声道:“老衲这回倾力出击,不留馀手。丁小施主,你可要当心
老衲万一收招不及,伤到阁下。”
丁原大剌剌站在那里,全不把无痴大师的警告听进耳朵,挥手作了个“请”字。
无痴大师深吸一口气,知道此战关系到本寺颜面,不敢心存丝毫懈怠。
他催动十成的“金刚佛力”,疯魔禅杖恰似滚雷奔腾,破开层层青光,挟著轰然闷响
,朝著丁原惊涛骇浪一般的涌来,果有气吞山河之磅礴气象。
无涯大师等云林禅寺的一众高僧,无不暗自惊叹道:“无痴师弟平日里最是低调,少
有见他真正出手过。没想这些年里,他的疯魔禅杖进境若斯,此战要换作是我空手以对,
除了闪避,著实想不出第二种办法!”
看那丁原却是不动,眼见疯魔禅杖狂飙席卷,一路杀到身前,他才蓦然探出右手,紧
捏成拳,去势如虹,直击禅杖转动的圆心。
众人悚然动容,除了少数几位高僧外,其他人莫不诧异道:“这年轻人难道疯了不成
,竟敢用肉拳,以卵击石,硬撼疯魔杖法最强横的地方!”
甚至已经有人预想到,丁原骨断筋折、头颅开花的凄惨结果。
孰知“叮”的一记鸣响,丁原的右拳击中禅杖正中,非但安然无恙,反而令漫天的禅
影骤然幻灭。
无痴大师朝後一个踉跄,面色大变。
原来,疯魔禅杖最致命的罩门,就是它看似最为强大牢固的杖心。
这就好比风车旋转时,一旦中央的轮轴散架,再庞大的风轮也无济於事、委顿一地。
丁原欺身而上,左拳虚点面门,右手五指并立如剑,插向无痴大师心口。
无痴大师脚下方寸正乱,不及闪躲,只好横杖封架。
此举正中丁原下怀,他右掌顿时化为爪形,轻柔无比的捏住杖身,左肘下沉一压,顶
在禅杖的另一头上。
无痴大师运劲回夺,暗道:“老衲就是不松手,看你能如何!”
哪里料想禅杖一抽之下,空空浑不著力,反有一股柔和的真气涌了进来。没等他作出
下步反应,攻入体内的那道真气,突然扩散开来,迅速消融著“金刚佛力”,直有要将他
苦心修炼两多甲子的修为,尽数化去的势头。
无痴大师骇然惊呼道:“化功神诀!”忙不迭抱元守一,强自抵抗。
丁原微微一笑道:“第三招!”右手巧劲一顺,轻而易举将疯魔禅杖从对手怀抱里夺
了过来,“当啷”插入脚下黄土,深逾三尺。
无痴大师面若死灰,他平素最为自傲的疯魔杖法,就这麽被人三招破解了,兀自有些
不敢相信。但终究是一代高僧,失意中,依然双手合十道:“丁小施主,老衲输了。”
丁原不为己甚,道:“大师,现在你可以将贵寺的一执老和尚请出来了吧?”
无痴大师面露难色,没有回答,身後的无涯大师徐徐道:“丁小施主,不是一执师叔
有意倨傲不见,只是不巧他昨日恰好离寺外出。一时半会,恐怕也见不到。”
丁原一怔,摇头道:“我不信,事情就有那麽凑巧?他那麽多年没离开过云林禅寺半
步,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出去了,说来谁信?”
一正大师是在场众僧中辈分最高,年龄最长者,却也是老而弥坚,火气并不减於盛年
之时。
他听丁原话中,分明有指无涯说谎之意,不禁怒道:“丁小施主,敝寺方丈何等的身
分,怎麽会哄骗你?你若不信,老衲也没有办法。尽可由得你在山门外等著,瞧瞧一执师
弟何时会回来见你!”
丁原生来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无痴大师尽管与他恶战一阵,可对方好歹执礼甚恭,也
有一代高僧风范,因此他纵满腔怒愤,也不好随意发作。
一正大师这麽一开口,顿时激起他的傲性,嘿然冷笑道:“我偏就不信,要是他再不
敢出来,就别怪丁某闯进去,闹得云林禅寺鸡犬不宁!”
众僧闻言,不约而同的变色,有些年迈僧人,不由想起将近七十年前,苏真孤身闯寺
,金佛题句的旧事。
可就算那个时候,嚣张如苏老魔头者,也要借著夜色身法先行潜入云林,哪里像丁原
这般明火执仗,大天白日口出狂言,难道真视山门前数十高僧如无物?
无涯大师高诵佛号,说道:“丁小施主,老衲的话句句为实。你的心情,老衲也能够
理解,但敝寺垂名千载,岂能任由外人肆意搜查喧哗?
“其中苦衷,还请丁小施主谅解,恕老衲无法苟同。”
丁原哼道:“我管不了你云林禅寺的什麽声威名头,谁逼死老道士,就该以命相偿。
冤有头,债有主,今日丁某见不著一执那老和尚,誓不甘休!”
一正大师怒道:“丁原,莫非你真当敝寺怕了你个後生小辈不成?掌门师侄好话说尽
,你却仍旧一意孤行。哼,再若无礼,莫怪老衲金杵无情!”
丁原双眼一翻,望著天空,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算哪家破庙里的野和尚,好大的口
气!丁某就不信这个邪了,今晚云林禅寺我是闯定了!”
一正大师喝道:“好胆!老衲云林一正,小辈你可有听说过?”
丁原仰望著沉沉夜空,那几点孤星闪烁,却不晓得其中哪一颗才是老道士的归宿。他
心头一酸,怒意更盛,讥笑道:“什麽一正,叫一斜一歪岂不更响亮?”
一正大师哪里还能按捺,爆喝道:“好後生,老衲今日便让你知道一正的名头!”
不等旁人再劝,一串佛珠脱手激射,空中点点光芒亮若寒星。数十枚珠子纵横盘旋,
或急如雨打芭蕉,或缓如和风细雨,笼罩住丁原头顶。
丁原真言念动,天罗万象囊破空而起,绚烂的光华,顿时盖过佛珠,将方圆数十丈照
如白昼。
一正大师大吃一惊,急忙大袖一挥收起珠子,冷笑道:“水晶宫的天罗万象囊!你果
然暗中与那些邪魔外道同流合污,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丁原一收宝物,听他出言侮辱老道士,眼中寒光如电,冷声道:“老和尚,你敢再说
一次?”
一正大师怎会害怕丁原的威胁,他双目低垂沉声道:“阿弥陀佛,这事铁证如山,你
能堵得住悠悠天下人之口麽?老衲的话即便再说百遍,也不会心虚气短。”
丁原厉喝道:“老和尚,看打!”心意一动,一束光华掠过夜空,正是都天伏魔八宝
中的“混元锤”。
一正大师“咦”了一声,未想到丁原祭出法宝之时竟毫无徵兆,似乎连真言都不用念
动,其中自是大有古怪。
他来不及施出宝物抵挡,双掌一翻作金刚印,缓缓一推,一蓬淡金佛光勃然焕起,“
轰”的撞击在“混元锤”上。
混元锤受到“金刚伏魔印”的冲击,镝鸣翻腾,回返丁原袖口,一正大师却是被震得
气血一阵翻涌,急忙归息顺气,将庞大的罡风藉著双腿经脉卸入地下。
脚下黄土“砰”的窜起一团烟雾,龟裂开数十道纹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混元锤”才收,“玄天旗”飙射一蓬黑云,狂澜接踵杀到。
站在一正大师身後的几名僧人,竟被逼的无法立足,一面拼命抵御磅礴罡风,一面朝
後退去。
一正大师深吸一口气,云林禅寺的绝技“拈花佛指”次第打出。
他右手五指如拨琴瑟,收放伸缩间,几束白光“丝丝”掠出,击中黑云正中的“玄天
旗”。
“啵啵”连响,“玄天旗”翻飞不退,却也不能再逼近咫尺,一时形成僵持。
丁原忍不住暗赞道:“云林禅寺号称天陆正道翘楚,果真也有些斤两。这老和尚只*著
双手上的修为,就硬迫住我两件仙宝,仅这一项,就远非常人可及。不过他方才也太张狂
了些,要不让他吃点苦头,还当是丁原技尽於此!”
想到此处,一根黑黑短短的铁棒,犹如灵蛇窜上半空,正是“举火烧天棍”轰下点点
火星,就如流星雨般,罩落一正大师光秃秃的脑袋。
一正大师左臂宽大的袍袖火云般掠出,迫退“举火烧天棍”,却冷不防几点火星钻将
进来,射在袍袖上。
“啪”的一响,竟是燃烧起来。
一正大师临危不乱,真气灌袖,“哧哧”腾起一团白茫茫水气,熄灭火苗。但袖口上
已多了几个烧焦的小洞,望之终究不甚雅观。
就这麽一分神,头顶猛然一暗,“玄天旗”乘虚而入压将下来,一股迫人的黑色云柱
,如同旋流,将一正大师的身形笼罩在内。
一正大师低吼一声,洪若古钟,蓦地弯腰探出右拳,重重锤在地上。
“轰隆”地面颤动,沉陷出一个大坑,四周迸射出浓烈黄尘,好像一条条自地下钻出
的飞龙冲天而起,与黑云短兵相接,纠缠撞击在一起,场面壮观之极。
无涯大师惊喜的低咦道:“一正师叔闭关十年,终於炼成了『阿难明拳』!”
原来“阿难明拳”并非真正的一套拳法,而是一项绝世的佛门心法。
施展此拳时,需聚集全身真元,瞬间灌注拳端,一拳之下,有山崩海裂之势,地陷天
倾之威。
可惜“阿难明拳”修之甚难,其中又颇多艰险,云林禅寺千年以来,也少有僧人炼成
。
一正大师性格刚烈暴躁,倒颇合“阿难明拳”的路数,穷十年闭关之功,终於大功告
成。首次出手,就对上了丁原。
“玄天旗”激飞上天飘摇不定,丁原挥手收起。
一正大师猛喘息一口,探手抓过金刚杵,遥指丁原道:“小辈,你我杵剑之上再见真
章!”
他这麽说,自也是忌惮丁原络绎不绝的诸般法宝,想凭藉手中金杵,与丁原纯论修为
。
丁原见一正大师连破“混元锤”、“举火烧天棍”、“玄天旗”三宝,也知此老修为
较之无痴大师高出一筹有馀,单凭伏魔八宝,恐怕难以制胜,於是点头应道:“正合我意
,老和尚,你放马过来!”
一正大师双手握杵,眼中精光深蕴,打量丁原,徐徐道:“丁小施主,老衲看你年幼
,本不该与你交手,白白落个以大欺小的不是。
“但凭你力战红袍老妖的身手,敝寺除老衲与几位师兄弟外,恐也无人再是你对手,
所以只好厚著脸子,向你讨教几手翠霞剑派的绝学了。不过,老衲仍应让你先手!”
丁原哈哈一笑道:“老和尚,你假惺惺的客气什麽?你们逼死我师父的时候,怎不想
著慈悲为怀了?
“阿牛纵然就是羽教主的亲生之子,又何曾做过哪一点天理不容的坏事,更何曾碍著
你们云林禅寺分毫?
“你不必废话,丁某不会领阁下的先手之情,今晚有云林禅寺,便无我丁原;有丁原
,便无云林禅寺!”
一正大师本也爱惜丁原年少有为,果真是个少见人才,才把口气放软了点,却招致对
方一阵嘲讽怒骂,心中不由震怒,一振金杵,怒喝道:“好,既然如此,老衲就领教丁小
施主的高明!”
两人不再开口,对峙五丈馀远的距离,当中的空场上,狂风疾舞,响起“喀喇喇”的
气流碰撞之声,好似九天上打起的滚雷。
丁原面如古井,不泛波澜,灵台渐渐进入空明之境。
他心中越是满腔仇恨愤怒,就越发努力要自己冷静镇定。
面对号称云林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正大师,任何的头脑发热导致稍稍闪失,都会引来杀
身之祸。
多年来与老道士朝夕相处的一幕幕旧景,闪电般从脑海里放过,直至最後诀别时,那
瘦小的身影远远飞逝的情形,直恍如昨日一样,清晰可见。
禁不住,豪情放纵,雄姿飞扬,丹田真气鼓荡而起,化作一声长啸震烁云霄,意气无
双!
第三章无敌
这一记清啸声振四野,直刺得众僧耳中,犹如有千军万马在奔腾驰骋一般,饶是一正
大师素来自恃云林正宗佛学,眼高於顶,也不禁为之色变。
他暗自思忖道:“想那丁原不过是翠霞派二代弟子中的一介弃徒,老衲本就胜之不武
,若是万一落败,毁了自己一世英名不说,更要连累云林禅寺的千年盛誉。那时少不得让
旁人讥笑,说堂堂云林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正大师,居然还打不赢一个翠霞派的晚生。
“今日之战,我务必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绝不能出现半点差池!”
想到这里,一正大师吐气扬声,低喝道:“丁小施主,老衲得罪了!”左手五指攥捏
成拳,轰出一束金蒙蒙的罡风,迳自击向丁原胸口。
他这一招“灵鹫问经”,出自云林禅寺的“大嗔十八拳”,旨在试探,因此七分攻势
中藏了三分守势,不求有功,先谋无过。
丁原嘿然一笑,道:“老和尚,你这麽客气做什麽?”也是左拳打出。
两道拳风结结实实的撞击到一处,轰的爆开一团气流,激得地上枯叶横飞,黄尘如炽
。
气机牵动之下,两人各自微微一晃,这记正面交锋,竟是半斤对上八两,难分轩轾。
目睹此景,观战的云林众僧,上自方丈无涯大师,下到山门前迎客接宾的知客僧,无
不再次动容。
要知道,丁原的年纪,莫说不到一正大师的半个零头,就是寺中辈分最低的僧人,也
大多比他年长。
可谁曾想,就是如此一个方及弱冠的年轻人,竟然在仙家修为上,能与一正大师分庭
抗礼,不落下风。
一正大师却已进入佛家空明境界,心头杂念尽去,脸上也看不出半点喜怒与惊讶。他
脚下一抬,朝前迈进一步,将自己与丁原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到四丈有馀,右手执杵不
动,左拳再发出一记“灵鹫问经”。
丁原双足站成丁字步,身躯峙立如岳,彷似与周遭的虚空已融成一体。见一正大师二
次挥拳击来,嘴角微含笑容,依旧是用左手封架。
如此一正大师连发三招一模一样的“灵鹫问经”,丁原也同样以左拳回敬,双方的距
离却在眨眼间,被拉进到三丈之内。
正当众僧以为一正大师会循照先例,继续向丁原打出第四拳时,他却陡然一声低喝,
左手回握金杵,双臂微抬,金灿灿的杵头,快得直化作一溜电光,点向丁原面门,“哧哧
”金杵破空之音,好似要钻透众人的耳膜。
丁原的身形却蓦然消失,由静极到动极,其中没有半点徵兆,如此一来,金杵锐利无
比的一击,落在了空处。
在旁边众僧的惊呼声里,丁原已然借著穿花绕柳中的风逝身法,飞旋至一正大师左侧
,二十二字拳一气呵成,恰如长江大河一招接一招,源源不绝涌向对方。
然而,一正大师垂名天陆百年,一身修为怎会是虚名所致?倘若换作旁人,此刻金杵
招式用老不及回收,势必要被丁原打个措手不及,能在二十二字拳下守稳门户,已属难能
可贵。
但这老和尚终究不凡,双臂轻轻一转,竟将金杵如绣花针般的迅速撤回身前,轻盈灵
动,全然不著痕迹,正封住了丁原双拳的去路。
丁原见状,也不得不佩服一正大师老而弥坚,想那双拳又怎能与对方的金杵硬撼,使
了个假身翩然趋避。
一正大师左手松开杵柄,脸上红光一闪喝道:“丁施主,小心了!”一式“阿难明拳
”石破天惊,卷起一团银白色狂澜,涌向丁原。
丁原已见识过此拳威力,不敢怠慢,口中轻笑道:“有劳大师提醒!”意念微动,“
翻天印”自袖口中祭起,“砰”的一响,正撞在那团银白狂澜之上。
一时间流光飞纵,点点光星奼紫嫣红,斑驳纷落,巨大的气浪汹涌如潮,向著四周扩
散开去,十丈之内,狂沙呼啸不见人影。
“翻天印”清镝一声,被“阿难明拳”无坚不摧的罡风抛飞起数丈,不停的翻腾鼓动
,便如惊涛骇浪中一叶载沉载浮的扁舟。
丁原也被震得胸口一窒,彷佛有什麽东西一下子堵在了那里,憋闷欲吐说不出的难受
。
他不由诧异道:“这老和尚到底用的是什麽拳法,威力强横至此,竟连伏魔八宝中的
『翻天印』也奈何不得他!”
其实,一正大师的滋味同样也不好受,他一拳击在“翻天印”上,就如同一头撞在了
一堵铜墙铁壁之上,轰出的沛然罡风,倒有一多半被回卷过来,逼得他只有利用身法退避
三舍。若不是修炼百多年的佛门护体罡气,护持住全身要害,恐怕就要当场喷血。
但他抢回的主动,怎肯就此轻易放弃,当下强吞一口真元,抑制住胸口翻腾不已的气
血,灵觉於茫茫烟尘中,重新锁定丁原的位置,手中金杵呼的横扫而出。
丁原见对方不依不饶,步步进逼,也不禁激起心中傲气,暗道:“好你个老和尚,今
日要是连你也收拾不下,还奢谈什麽为老道士讨回公道?”
他清啸一声,双腿弹出点击金杵,右拳以攻代守,直捣一正大师头顶。
两人短兵相接,互不相让,缠斗在一处,招招都再不容情,直似生死相搏。
山门前近百的云林众僧,个个瞪大双眼,目不转睛的盯著场中激斗的二人。
只见丁原与一正大师从天上斗到地上,再从地上杀回半空,光岚如沸,激流千转,却
连无涯大师也看不出究竟是谁占了上风。
一正大师浑然忘却一切,惟执著於胜负一念,将金杵舞得犹如金蛇腾挪,水银泄地,
重硕的金杵在他手中,就宛如一根金针轻盈灵动,无孔不入,丝毫不见重兵器迟滞缓重之
感,将一套“镇魔金杵”演绎到巅毫化境,比起无痴大师的疯魔禅杖,显然又高明出一大
截,直看得旁观众僧欣然叹服,莫不生出高山仰止之念。
反观丁原,众僧也不得不叹服,看他至今连雪原仙剑都未曾出鞘,只凭赤手空拳与一
正大师的金杵周旋,却是挥洒如意,奇招妙式层出不穷,不令一正大师专美於前。
如此看来,这年轻人竟似仍有馀力,却又不禁让众僧大皱眉头,暗暗担忧。
正斗到酣处,一正大师却突然收杵撤身,飘飞到数丈开外,说道:“且慢!”
他气息悠长和缓,丝毫也未由於这一通暴风骤雨般的打斗,而有急促不支之感,就和
平日里说话,完全没什麽两样。
丁原嘿然一笑,收住身形问道:“不知一正大师还有何见教,若是觉得年老体衰,打
的累了,暂且歇息片刻也无妨,丁某等著大师就是。再不然就换旁人上来,丁某也一样接
下。”
一正大师当然听得出丁原话中的挖苦之意,他却不似丁原好做口舌逞强,徐徐问道:
“老衲与施主交手已不下三十馀合,却不知丁施主为何仍不亮出剑来?莫非,以老衲三甲
子的寒暑苦修之功,还不值得施主出剑麽?”
丁原淡淡笑道:“我当大师为什麽事情罢手不战,却原来是为了这个。并非丁某狂妄
,只是丁某早已有言在先,今日所来,只为找贵寺的一执和尚为先师讨还个公道。至於旁
人,丁某并没有大开杀戮的念头。
“因此,不是逼不得已,丁某绝不愿轻易动剑。”
一正大师左手一礼道:“阿弥陀佛,难得丁施主还能存此善念,却是老衲没有想到的
。我佛门弟子素来宽忍容人,更不愿平添世俗争端。只要丁施主现在肯回头抽身,还为时
不晚。至於施主在敝寺山门前滋扰之事,老衲愿一力担待,否则刀兵再开,老衲虽爱惜施
主年轻有为,也难保有玉石俱焚之忧。”
丁原摇头道:“大师不必多费口舌,丁某今日既然来了,就没曾想能全身而退。要想
赶走丁某,还是用大师手中金杵说话吧。”
一正大师缓缓颔首道:“老衲明白了。丁施主年纪虽轻,修为却已可与当世任何大家
比肩。若是你我再在招式变化上纠缠不清,只怕此战打到半夜,也未必能见输赢。况且丁
施主执意不肯拔剑,老衲难免又有占一个後生晚辈便宜之嫌。”
丁原有些想不通这个老和尚到底想干什麽,当下问道:“那麽按大师的意思呢?”
一正大师面容一肃,沉声回答道:“老衲性情愚钝,远比不上诸位同门师兄。这三甲
子来,尽管日夜苦修,所获我云林佛家精髓,却不过仅是皮毛。只是有一愚之得,想来还
可以在人前夸耀。
“今日与丁施主一战,棋逢对手,老衲不禁动了见猎心喜的念头,想用此技与施主一
较高下,却看能不能逼得丁施主祭起仙剑?”
丁原心中一笑,说到底,对方难泯胜负之心,这才拿话挤兑自己。
表面上,一正大师的说辞颇为自谦,可骨子里依旧透著一股自负。眼看在招式上讨不
到自己半点便宜,索性就提出要放手一搏,只是自己怎会因此就怕了他?
他鼻子里轻哼一声道:“既然大师这麽说,丁某怎能有不答应的道理?就请大师只管
把贵寺绝学亮出来,丁某也好借机开开眼界。”
一正大师点点头,说道:“老衲所练的是敝寺镇门绝技之一,叫做『阿修罗诀』。
“以老衲的金杵祭出,有惊天动地之威。老衲这样说,虽然有自夸之嫌疑,却是想提
醒施主多加小心,不要一味逞强,不肯出剑相抗,而造成终生遗憾。
“要知道,一旦『阿修罗诀』发动,即使是老衲想收手却也不能。”
一正大师一番话说得平和缓慢,山门前却突然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原来一正大师所说的“阿修罗诀”,正是云林禅寺九大绝学之一,与翠霞派的三大御
剑诀并驾齐驱,享誉天陆。
不要说普通弟子无缘修炼“阿修罗诀”,就算是无字辈的高僧,有幸能修炼此诀的,
也仅仅二三人而已。
一正大师竟然要出动如此不世绝学,来应对一个弱冠少年,显然已经没有将对方只看
作是一个二代年轻弟子。
在无涯大师的记忆中,上次一正大师施展“阿修罗诀”,还要追溯到近七十年前,与
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苏真一战。
再往後,即便就是婆罗山庄一役,也不曾有见他再发动此诀。
如今忽忽七十馀年已过,一正大师的“阿修罗诀”,当然是修炼得更加炉火纯青,估
计离圆满之境也不远了,可全寺却没有一人能再亲眼目睹到过。
谁知道,今日为与丁原一战争胜,一正大师不惜再次施展尘封近一甲子的“阿修罗诀
”,心中不觉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丁原久在翠霞,当然听说过“阿修罗诀”惊世骇俗的威名,甚至连曾老头提及它时,
也赞许有加。听到一正大师说准备以此绝学与自己一见分晓,反觉得精神一振,朗声道:
“大师请了,丁某自会掌握分寸!”
一正大师深深看了丁原一眼道:“如果老衲的『阿修罗诀』仍然不能逼丁施主出剑,
旁人老衲虽然管不了,但老衲却不再过问施主闯寺之事,并且从此闭关苦修,直到能有与
施主一战的把握的时候,才会再次出山,那时与丁施主再来较量过。”
丁原哈哈一笑道:“大师何必这样客气?要是万一不幸落败的是丁某,我便束手就擒
,任由贵寺发落就是!”
他知道对方说了那麽多,其实要的就是自己这麽一句话,索性就主动说了出来。
果然,一正大师微微一笑道:“束手就擒倒是不用,但施主得向敝寺赔礼道歉,就此
退走,从今以後也不能再进我云林半步,不知施主觉得怎麽样?”
丁原嘿道:“老和尚,我们就这麽说定了,请吧!”
一正大师不再多言,双目低垂抱元守一,自丹田催动精修两百馀年的佛门功力,宽大
的袈裟,如充足的气囊鼓胀起来,隐隐散发出淡金色光华。脚下黄尘忽然徐徐围绕著一正
大师的身躯流转,渐渐朝上升腾,瞬间形成一道数丈高的云柱,将他卷裹在了里面。
丁原虽然与一正大师以仙剑出鞘作为赌约,其实心中哪能没有打算,当下口中轻念真
言,从天罗万象囊中,召出一具朱红色古琴,悠然环抱在怀。
无痴大师出任云林禅寺执香堂首座多年,见闻无形中比寺内众僧广博不少,目光落定
在丁原怀抱的古琴上,愕然低语道:“天殇琴,魔教至宝天殇琴,果真落到了丁施主的手
中!”
在他身旁的几位云林禅寺无字辈高僧,自然听说过天殇琴的名头,遥想当年,魔教教
主羽翼浓,凭著此琴睥睨四海,纵横八荒,令天陆正道七大剑派徒唤奈何。
二十馀年前羽翼浓败亡後,天殇琴随之渺无音讯,谁料想今日却在这年轻人的身上重
现。
更令人担忧的是,由天殇琴而推断,丁原与魔教之间,多半也有不为人知的关系,不
禁又教无痴大师等人平添几分头痛之感。
也难怪云林禅寺众僧这般讶异,尽管天殇琴在丁原手中已有些年头,但真正在大庭广
众之下施展,也不过是不久前翠霞山一战中的事。
况且当日夜里前山上千人混战,也少有人注意到丁原怀中所抱古琴,居然便是失落多
年的魔教至宝天殇琴。
再往後,虽然又有与碧落剑派一役,却被碧落七子引为平生奇耻大辱,根本不愿与旁
人提及,等於也代为隐瞒了天殇琴的秘密。
若不是如此,恐怕天陆正道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哪里容丁原有片刻的安生?
丁原对云林众僧的惊疑视若无睹,右手五指徐徐拂过琴弦,几声叮咚琴韵,飘渺悠长
,却蕴涵著说不出的感伤之意,这正是他新近参悟出的《地恸篇》起始的曲调。
再看一正大师,就似老僧入定,身周的云柱不断拔高扩展,宛如一条咆哮盘旋的怒龙
昂然向天。雄浑的罡风波涛一般从云柱中迫出,方圆十丈内的地面,被席卷的平滑如镜,
片屑不留。
惟独丁原好整以暇的伫立在五丈开外,手抚古琴,意态悠閒。
风岚狂舞中,琴声越来越凄凉婉转,充满一种天地间悲戚感伤的情怀,彷佛用无形的
音律,诉说著莫可名状的愤怒与痛楚,令人闻之,竟有辛酸落泪的冲动。
在场云林众僧俱都是精通佛理,修行多年的佛门弟子,平日绝少有为情欲动怀之时。
然而此刻聆听到丁原的琴声,却也灵台波动,难以再保持平静之心,纷纷凛然於魔教妖法
果然厉害,急忙低头颂经,借著佛祖的大智慧,以抗邪门歪道的靡靡之音侵扰。
丁原本人,更是早已融入地恸琴音的悲伤天地里,念及雪儿薄情而去、老道士慷慨就
义,从此人世茫茫永不复见,禁不住涌起一股无限悲愤,直要将压抑在心头多日的种种不
平、愤怒与悲哀,尽数倾泻到琴音之内。
琴为心音,无意中,丁原已进入到先天无为的化境中,彷佛将自己的心绪,透过怀抱
里的天殇琴,感染到四周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全身心的与自然融合成一体。
体内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气觉醒而起,从丹田中汩汩流转於四肢百脉,最後汇流到天殇
琴上。
古琴渐渐焕放出一团醇厚光芒,徐徐将丁原的身躯笼罩在其间,又徐徐向外涌出,直
至撞上那堵云柱。
“砰”的一声,两道当世罕有匹敌的力量接触之下,丁原与一正大师不约而同生出奇
妙感应。
两人的身躯体态,皆在看似不经意里微微改变了少许,就好像站的累了,需要调整一
下姿势。
然而在明眼人看来,其中却隐藏著无穷的变化与玄机。
双方都是在借这轻微的调整,来寻找更加适合的姿势,从而趋避对方强大的气势,同
时也取得更好的攻击状态。
这点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变化,个中奥妙,也只有个人凭藉多年的修炼自行领悟,这
就好比一盘国手的对局,常人不过是看个热闹,然而落在行内人的眼里,却无疑有精采纷
呈,惊心动魄之感!
“叮--”
黄澄澄的云柱中,一束金光蓦然镝鸣飞腾,挟著一缕慑人心魄的呼啸,冲上三十馀丈
的高空,正是一正大师百多年来始终形影不离的金杵。顿时印染得星空一片璀璨,充斥著
宏大刚正的肃杀之息。
一正大师口中轻轻吐出一串梵语,声音并不见得有多响,却清晰无比的送入每个人的
耳中,直如鼓锤撞击在灵台之上。那高空的金杵,陡然如风轮般飞转起来,幻化出成千上
百道幻影,流光飞逸。
无痴大师又惊又喜,按捺不住心头激动,低声道:“一正师叔二十馀年的闭关苦修,
果真没有枉费,如今他的『阿修罗诀』更上层楼,已臻第九层的大圆满境界!”
无涯大师却面色沉静,喟叹道:“贫僧却担心,一正师叔过於执著胜负之念,反而令
心头有所凝滞,难免留下一丝破绽,为丁施主利用。”
无痴大师一怔,刚欲回话,却听一正大师声若洪钟,扬声吐出“阿修罗诀”的最後九
字梵语真言。空中的金杵已是千万化身,刹那间,宛若雷霆霹雳,亮起无数道金色流光,
当头轰向丁原。
琴声几乎在同一刻突转沙哑低沉,丁原身周绚丽的光华,骤然爆裂开来,裂碎作缕缕
银红丝光,散射向四面八方。
方圆十数丈的范围内,络绎不绝的响起隆隆雷吼,炸开一个又一个的亮白光团,就彷
佛要将这天地万物全部轰碎成齑粉一般。
千道金杵光影,从四面八方投入到银红色的光雾中,立刻被数不胜数的亮白光团,炸
得四分五裂、不成形态,竟连残渣也没留半点。
一正大师猛然低吼道:“疾!”将毕生真元,尽皆灌注於“阿修罗诀”中,金杵真身
从幻影中脱颖而出,光焰猎猎迎风鼓荡,破开层层光团阻隔,劈向丁原头顶。
丁原心生感应,天殇琴悬浮胸前,十指齐齐一按,琴声自此终绝,却爆出一蓬红色光
岚,凄豔如杜鹃啼血,残阳映山,将将迎头撞击在金杵硕大的杵头上。
轰然一声巨响中,犹如天崩地裂,丁原连人带琴,被一股狂飙迫得飞退二十丈。
一正大师口中狂喷出豔红热血,浸染胸前袈裟,面色惨澹如金,一转眼就见苍老了十
数岁一样。金杵抛飞翻转了数十馀圈,这才徐徐落下,回到主人手里。
直到此刻,弥漫在山门前的光雾与烟尘,仍然未散。
云林禅寺山门前一片狼藉,便似刚经历了一场地震般,地面上开裂出上百道深达数尺
的沟壑与陷坑。
近百的僧人,仅仅剩下寥寥几人还能勉强站立在原地,其馀的人全被抛飞出十数丈外
,模样狼狈,面色苍白,更有人负了不轻的内伤。
高耸的山门,幸得有一众无字辈高僧舍命护持,这才逃过劫难。
但那块书有“云林禅寺”的匾额,却在风中摇摇欲坠,裂开数道细细的伤痕。
可惜山门前那些苍郁的树木山石,就没有这样的幸运,在地恸琴音的冲击下粉身碎骨
,瓦砾不存。
放眼望去,原本郁郁葱葱的山道旁,如今只剩若干的树根,还残留在碎裂的地面上。
众僧不禁相顾骇然,连无涯大师竟也一时失语!
第四章相逢
一正大师脸上露出一缕复杂的神色,似是伤感失望,又似愤怒悲壮,长长的吐出一口
浊气,低声说道:“阿弥陀佛,老衲输了。”
丁原流转体内真气,平复着激荡的气血。
假如没有大日都天翠微真气护体,他此时也多半要如一正大师那般,喷出一两口热血
来。饶是如此,胸口也郁闷难当,好半天喘不过气。
一正大师坦然认输,令丁原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暗道:“这老和尚能够如此爽快的
认输,倒也难得。可惜过於迂腐,性子也太暴烈了点,倒跟姬大胡子有几分相似。看在这
点上,我也不必过於给他难堪。毕竟,罪当可诛的是一执那老秃驴,却不是要将云林禅寺
上下千多和尚尽数杀光。”
他淡淡一笑道:“丁某不过是侥幸接下了大师的‘阿修罗诀’,若说胜负已分,倒也
未必。大师毫发未伤,有再战之能,丁某也不敢说能有全胜之功。”
他的话,让云林禅寺众僧心中都略感舒坦了一些,许多人的脸色也缓和不少,当然明
白,丁原其实已给一正大师和云林禅寺留了一点颜面。
一正大师却摇摇头,怒道:“输了便是输了,老衲怎能抵赖?从今日起,老衲自当遵
照与施主的承诺,闭关参悟,不再插手红尘问的万般纠纷。
“直到有一日,老衲有信心再以‘阿修罗诀’与施主一战之时,再重新出关。”
他在云林禅寺中身分极为尊崇,连无涯大师也不好多说什么。况且,倘若有意阻挠,
反而显得云林禅寺出尔反尔,失信於人了。
一正大师说完这些话,谁个也不理,迳自回身走进山门,竟是说到做到,连丁原的事
情也不管了。
丁原朗声道:“无痴大师,现今连贵寺的一正大师也已经退走,为何还不见一执出来
,难不成,当真要等丁原硬闯进去,亲自搜寻一番?”
无涯大师赶在师弟开口前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道:“贫僧无涯,现忝居敝寺方丈。丁
施主,不是一执师叔有意避,而是他与一恸师叔二人,的确外出云游,还没有回返。难
道说,我云林禅寺上下千多僧众,会拿这种事欺骗施主么?”
丁原思忖道:“我这样在山门前折腾,也不见一执那秃驴现身,看来,他的确是不在
的了。云林禅寺终究也算是天陆的名门正派,不至於光天化日之下,寺中几位高僧都不约
而同用相同的说法来骗我。
“何况,一执也没有龟缩不出的道理,不然日后被人传了出去,他哪里还有老脸做人
?”
话虽这么说,可是自己千里迢迢,孤身闯寺,以雪老道士被杀之恨,总不见得就这般
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吧?
而且,云林禅寺只怕也未必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自己过门,否则这班和尚颜面何存?
正在踌躇问,忽然耳中听到有人哈哈一笑道:“丁原,这回无涯方丈倒没说谎,一执
那老和尚,的确不在云林禅寺中。”
众人悚然一惊,全没留意到何时场中又多了一人。
只见一道黑色身影翩若惊鸿,闪电般从云林禅寺的高墙之内飘飞而出,在半空轻盈一
折落在了丁原近前。
丁原看见来人,先是一怔,继而叫道:“风大哥!”
来人正是久未露面的风雪崖。
自昔日栖凤谷一别,一晃数年,这位魔教四大护法之首的桀惊枭雄,就了无一首讯,
不知所终。
直到今日,丁原怀中还珍藏着风雪崖所赠送的暗风罗喉针,也多亏此宝,才数度化险
为夷。
风雪崖旧貌无改,风采依旧,只是双目中的精光更为内敛。
他说道:“丁原,我刚才已在寺内暗中搜索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一执和尚。听两个僧
人私下说起,似乎是与一恸大师一起去了翠霞,为的是向淡一真人解释你师父的公案,同
时也想劝说翠霞派参与下月围攻圣教之举。”
他本身修为极高,而云林禅寺众多高手又被丁原引到山门外,故此在寺中如入无人之
境,竟没有被人发觉。
以无涯方丈为首的云林众僧,不由心中又惊又怒,怒的是,一个丁原在山门前生事还
不够,居然还让一个魔教馀孽,将寺院兜底翻了一回,云林禅寺千年的威名,几乎在一夜
之问扫地。
惊的是,风雪崖这绝迹已久的魔头突然露面,势必与六大剑派围攻魔教有关。
魔教馀孽多此强援,不啻如虎添翼。而今晚之局,也变得更加复杂。
丁原却是第一次听说六大剑派围攻魔教的消息,忍不住诧异道:“风大哥,魔教不是
早在二十多年前已经灭亡了么?”
风雪崖摇头道:“说来话长,丁原,我们还是暂时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坐下来再好好
聊吧。”
丁原默然半晌,他满腔愤怒的杀上云林,却不料一执大师并不在寺内,令心头一股邪
火,突然之问失去了发泄的方向。
他越想越恨,目光里不自觉透出浓烈的杀气,眼看就要发作,直要将云林禅寺杀得赤
野千里方才甘休。
就在他理智即将失控的刹那,脑海中,忽然想起叶婆婆临终时对自己的叮嘱|平生绝
不妄杀一人!
害死老道士的人,固然可恨可杀,然而眼前百馀僧人,却未必个个有罪。
杀戮一开,只怕自己也无法收手,那不知会造出多少杀孽。
“我不能!”
他在心头艰难的低吼道,深深吸了口气,平服激动澎湃的心情,暗地里几乎将钢牙咬
碎。
许久许久,丁原眼中杀气缓缓消退,朝着山门前的无涯方丈道:“方丈大师,我便信
你一回。但我师父的事情,绝不能就此算完。
“下月今日,丁某必当重来拜访贵寺,希望到时候一执那老和尚能给丁某一个交代!
若是不然,丁原宁为玉碎,也要教云林血流成河!”
无涯大师身后一名白眉老僧,嘿然道:“施主好大的口气,姑且不说一执师叔何等身
分,怎会随意接受施主的战书。单说今日,施主在我山门前大闹一场,又以魔教凶器天殇
琴伤我弟子数十人,又怎能说走就走?”
丁原原本就不是一个善茬,别人好言好语,他或许还可忍着不发作,像这样当面讥讽
硬顶,正是激起了他方才勉强克制住的怒愤。
他呵呵一笑,大刺剌的站在原地道:“也好,丁某就瞧瞧你这老和尚有何德何能,今
日能把我留下?”
无涯大师拦阻道:“无空师弟,不必多生事端,就让丁施主先去吧。”
风雪崖嘿嘿笑道:“到底是云林禅寺的新任方丈,比起那些鱼木脑袋的师弟来,总算
好了不少。”
他生性桀惊,於云林禅寺更无半点好感,说起话来自然肆无忌惮,也不怕得罪了多少
寺中的无字辈高僧。
无空大师愕然问道:“方丈师兄,这如何使得,若是日后天陆正魔两道说起!”
无涯大师微微一笑,双目望向丁原道:“丁施主,刚才一正师叔与你有约在先,既然
施主赢了,要走敝寺也留你不得。
“不过,一执师叔的事情,贫僧只能如实告诉他,要不要应战,却不是贫僧能做主的
。施主若执意再来闹事,敝寺也一样宁为玉碎,誓与施主周旋到底。”
丁原一抱双拳说道:“既然如此,丁某告辞!”与风雪崖并肩御风而起,直朝山下射
去,转瞬消失不见,却是将号称天陆翘楚的云林禅寺视若无物。
无空大师目送丁原与风雪崖下山,心中大是不满,忍不住问道:“师兄,那丁原口出
狂言大闹山门,伤我数十弟子;风雪崖更是魔教馀孽不可轻饶,您怎么能将这二人轻易放
走?这无异於是纵虎归山,几日后我正道围剿云梦大泽,丁、风二人势必将成心腹大患。
”
无空大师说话时,身边几名老僧也在微微颔首,显然与他抱有同样的想发。
无涯大师喟然轻叹道:“贫僧何尝不明白其中厉害?可姑且不说一正师叔与丁施主有
约在先,贫僧如出手拦截,未免有出尔反尔之嫌;仅是丁施主与风雪崖联手之威,要留下
他们又谈何容易?我云林禅寺山门前的百馀弟子,少说也要折损过半。
“何况,淡言真人之死,虽非敝寺直接造成,但诸位师叔心里却也颇多抱憾。不然一
恸与一执两位师叔,又何必亲赴翠霞拜见淡一真人?就算是看在淡言真人的分上,今日全
当宽容丁施主一回。”
无空大师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总觉得淡言真人庇护魔教馀孽,执迷不悟,已大大的
不该。现在他的徒弟又到云林禅寺寻仇闹事,更不可恕。方丈师兄的做法,未免过於宽容
软弱了一点。
不过当着众多僧人的面,他也不好继续与无涯大师争执下去,只合十道:“阿弥陀佛
,掌门师兄教训的是。”
无涯大师一看他的神色,就晓得无空大师心底并未真正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暗地里轻
轻一叹,转身回寺。
山门前一堆被毁坏的物什,自有无痴大师主持众僧清理。
却说丁原与风雪崖身法都快,转眼问已行出三十多里地。
两人在一座镇上的茶馆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只点了壶茶水,低声攀谈起来。
风雪崖淡淡微笑道:“丁原,老夫真没想到,一别不过几年光阴,你的修为居然精进
至此。日前我与云二弟他们说起你来,还有些不信。可今日一见,才知道他们所言无虚。
“连一正那老和尚都对你甘拜下风,当今天陆只怕已没几人能是你的对手。淡言这老
道士果真有一手,风某当真佩服之极。”
想那风雪崖傲骨铮铮,平生除了羽翼浓外,从无敬服於第二人,今日能说出这样的话
来,老道士泉下有知,也足堪自豪。
丁原听他提及淡言真人,却是心中黯然,改变话题问道:“风大哥,你已见过布衣大
师和雷老爷子他们了?”
风雪崖颔首道:“我就是从他们那里来的,本想在云林禅寺里暗暗打听一下少教主的
下落、和六大门派围攻我圣教的事情,却不料凑巧遇见了你。”
“少教主?”
丁原先是微微一怔,立刻醒悟风雪崖说的是阿牛。
这事如今在天陆正魔两道早传的沸沸扬扬,已是路人皆知的秘密,自然也逃不过风雪
崖等人的耳目。
风雪崖道:“老夫着实想不到,丁兄弟你的师兄罗牛,居然就是羽教主在这世上留下
的唯一血脉。
“更想不到,他竟是由令师亲手抚养成人。这阿牛即是羽教主的唯一骨肉,我圣教下
任教主的宝座,自然也非他莫属。
“看来是天不绝我圣教,才让这秘密时隔二十馀年后大白天下,令我圣教重有中兴之
望。”
说到这里,他沉声一哼道:“只可惜令师却为救护少教主,死於正道那群伪君子之手
,当真可恨。
“丁原,令师之仇,如今就等於是我圣教之仇,等我们找回少教主,重振圣教声威之
后,必会为淡言真人一并讨回公道,将七大剑派杀的片瓦不留!”
丁原摇头低声道:“多谢风大哥,不过师门之恨,丁某定要亲手结果,绝不假手旁人
。”
风雪崖嘿嘿笑道:“好小子,有骨气。到时候有需要差遣你大哥的事情,只管开口。
倘若一执和尚再存心躲闪,咱们索性就放一把火烧了云林禅寺,看他还能藏去哪里?”
丁原眼中透出一缕寒光,沉声道:“这笔血债,我定要一家一家的算过来,凡是那晚
在筵席上推波助斓、为难我师父与阿牛的人,丁某一个也不会放过!
“一执是逼死老道士的元凶,没有他拿出那份信件来,老道士和阿牛就不会有事,我
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他。
“至於其他人,我一样要给点教训。好教这些所谓的正道翘楚晓得,紫竹林一脉殊不
可辱,即使让天陆翻江倒海,也休想要我罢手!”
尽管丁原至今也不能释然淡言真人将他逐出门墙的举动,但在他心中,却早把老道士
当作父亲一般,任谁也不可改变。
要依照他以前的性格,今日云林禅寺山门外,怎可能未死一人?
但他毕竟已经不是初上翠霞时的那个丁原,也亏这样,才不致因此堕入杀劫,护持着
心头一线仙性不灭。
这不能不说是淡言真人苦心调教之功,才让丁原在遭受诸多不可想像的打击之后,没
有丧失理智,成为杀人魔头。
风雪崖冷然道:“索性将那些人尽数杀光了又怎的?七大剑派里,原本就没几个好人
。”
丁原微微一笑,问道:“风大哥,这些年你去到哪里,怎么一直没有露面?”
风雪崖嘿然道:“说来你不信,我受云二弟之托,找寻重玄金华香檀,几年问奔波万
里,最后才打听到,此物原产於天陆西方的异域荒原之中。於是在三年前翻越柱天山,多
方打探,终於在年前找到了一株。”
丁原大喜道:“这么说,赫连夫人是有救了?”
风雪崖得意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已将重玄金华香檀交给云二弟,只等他开炉炼丹
,救回主母的性命。
“嘿嘿,等主母醒来,再有了少教主的消息,我圣教何愁大业不能重兴?”
丁原沉吟片刻,问道:“风大哥,有一件事情困惑我很久,今日见着你正想请教。”
风雪崖爽快道:“丁兄弟,你只管问就是,何必这么客气?”
丁原笑道:“我是不明白,为什么如你和布衣大师、雷老爷子,乃至羽教主这样的不
世人物,都会皈依在圣教门下?即使圣教已亡二十多年,你仍念念不忘要中兴於它?”
在风雪崖面前,他改称“圣教”,也令对方听了舒服不少。
风雪崖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丁兄弟,你可曾有家?”
丁原一愣,不觉又回想起在那小镇郊外的茅草庐,那娘亲亲手烹饪的饭菜香味,彷佛
又从风中飘来。他怅怅出了一口气道:“曾经有过,但现在却什么也没啦。”
风雪崖沉声道:“对於我和云二弟他们,还有羽教主和一干教中的好兄弟而言,圣教
就是我们唯一的家。
“老夫自幼投入圣教门下,才不致饿死街头。更因修炼了圣教传我的惊世绝学,才有
如今的成就。
“其他人的情形,大致也相差无几。所以在我们心中,圣教等同我等的父母,恩深如
海,就算为它死上千回,也在所不惜。”
他顿了顿,说道:“丁兄弟,假如有人无端端毁了你家,侮辱甚至杀害了你的父母兄
弟,你会如何待他?又假如你的家园已荒芜多年,你是否就从此不再挂怀呢?这道理,其
实是一样的。”
丁原点点头,开始了解到,隐藏在风雪崖冷傲孤独的背影之后的,那一股铁血豪情和
切肤之痛。难怪魔教之人对七大门派少有好感,就如自己不也曾要一心一意杀了巴老三,
好为娘亲报仇么。
想到这里,丁原又问道:“风大哥,你可曾在寺内探听到什么阿牛的消息?”
风雪崖道:“没有,少教主如今身在何处,似乎七大门派的人也不晓得,幸得如此他
才能暂得安稳。
“不过,咱们也要尽快找到他。下月初八,正道六派就要兴师犯我圣教圣坛,群龙无
首可是不行。”
丁原听说阿牛仍然没有下落,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风雪崖说道:“丁兄弟,虽然少教主暂时还没有下落,但我却给你带来了另外一个人
的消息。”
丁原愣了愣,暗道:“莫非是雪儿或是玉儿?”不由心头一热问道:“是谁?”
风雪崖道:“我在天雷山庄期间,正赶上有人受你盛年师兄所托带来口信,他正与一
个叫墨晶的姑娘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那个姑娘中了北地冰宫的寒毒,盛年要带她去寻农百草救治。又怕云
二弟他们挂念,於是让人先捎了消息回来。”
“墨姑娘中了冰宫寒毒?”丁原顿时明白为何盛年会失约,不禁有些担心墨晶的病情
。
他虽然对冰宫了解不多,但依照常理,假如墨晶所中之寒毒只是寻常,盛年应该将她
带回天雷山庄,求布衣大师救治才是。
由此可见,墨晶的伤势非比等闲,只是不晓得那农百草又是什么?
更想不明白的是,盛年好好的护送墨晶返家,怎么又撞见了冰宫的高手?以盛年如今
的修为,又怎么会让墨晶中了冰宫的道?
风雪崖答道:“应该不会有问题,农百草是正道十大高手之一,号称天陆医仙。与云
二弟和鬼先生,并列医道三大顶尖人物,只是各有专长不尽相同。
“有他出手医治,那姓墨的女娃儿绝不会有事,你就放心好了。”
丁原说道:“就怕盛师兄找不到农百草,又或者那老头不肯出手救人。”
风雪崖笑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农老头和云二弟早年相交莫逆。不过是因一在正
道、一在圣教关系,不便公开罢了。
“有这层因缘在,他绝不会为难盛年。至於农老头的住处,也不是什么隐秘,盛年一
定是知道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冒失的去找寻农百草医治墨晶丫头了。”
听风雪崖这么说,丁原心头一松。想到墨晶对盛年情愫暗生,只是限於女儿家的矜持
,不能直说出口而已。假如能有她陪伴在盛年身旁,也总好过他孤苦一人漂泊天陆。
而且,一旦两人琴瑟得谐,墨晶说不准也会改变主意,为盛年的公案做证,那时即可
轻而易举的洗刷了他身上的莫名冤屈。
可惜,盛年的心思如何,丁原也不得而知,看来自己日后还要设法探听,最好能有机
会撮合才是,否则未免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冰心。
蓦然问,丁原的念头,由墨晶移转到了苏芷玉的身上,心弦猛震,思忖道:“可笑我
还在这里埋怨担心盛师兄辜负了墨姑娘的一往情深,却没想到我自己比起他来更是不该。
“玉儿为了我出生入死那多次,始终无怨无悔,而我却一再的令她伤心失望。我难道
就直︵能无动於衷下去么?”
回想起与苏芷玉从初识到日前别离的点点滴滴,丁原不觉又是甜蜜又是愧疚,心头血
气一冲,暗下决心道:“亏我还以大丈夫自诩,竟然一味的辜负了玉儿,还有什么面目去
面对苏大叔和水婶婶?
“说不得,只等为老道士报了仇,我娘亲重新苏醒后,我一定要放下一切去南海找她
。从此只”心“意好好的对待玉儿,再不想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说来也怪,一想通这些,丁原的心情顿时轻松了很多,就好像放下了一块久压在心头
的巨石一般。
想到玉儿与自己重逢时的情形,嘴角更是在不经意里,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风雪崖当然无法明白丁原何故而笑,只当他是得知墨晶伤势无碍,所以才会如此。
两人沉默片刻,茶馆里的客人渐渐稀少,夥计开始清理桌椅茶具。原来天色已经很晚
,连茶馆都到了要关门的时候。
风雪崖起身说道:“丁兄弟,我们走吧。”付了茶钱,率先走出屋子。
丁原跟在他身后,门外夜风拂面,让人精神一爽。
风雪崖问道:“丁兄弟,下一步你打算往哪里去?”
丁原目眺东南方向,徐徐回答道:“我想回一次翠霞山,听说老道士的衣冠冢,就被
安置在紫竹林中,我一定得去看看。
“如今阿牛不知身在何处,盛师兄也不在近前,紫竹林里必然寂寥得很。好在老道士
一个人也清静惯了,不会觉得寂寞。”
风雪崖暗叹一声,道:“我陪你一起去,淡言真人对我圣教有莫大的恩惠,老夫去拜
祭一下也是应该,顺便也好向翠霞派,暗中打听少教主的消息。
“毕竟,少教主出生翠霞,最后又是被令师救出重围,说不定翠霞派的人会知道些什
么。”
丁原点头道:“也好,要是老天开眼,或许我还能在那里撞见一执那个老和尚,就不
用再等到一个月后的今天。只是风大哥,你日后又准备去哪里?”
风雪崖嘿然道:“我自然是要回返圣坛,助殿四弟共抗六大剑派。”
丁原笑道:“云梦大泽的这场好戏,怎能少了丁某?风大哥,等拜祭过老道士,我与
你一同前往云梦大泽,联手会会那些六派的所谓高人,你看如何?”
他虽不提自己与赫连宣的母子关系,但只凭这一点,也绝不能让人再把魔教的圣坛给
灭了。
况且,如今阿牛又很可能是未来的魔教教主,而布衣大师、雷霆、风雪崖与自己和盛
年、老道士之间,更有着极深的交情。
风雪崖闻言大喜,他何尝不明白,魔教此次对抗六大剑派联手攻击,实在是众寡悬殊
之战,有丁原相助,无异於多了一个强援。只不过生性素来高傲,一直不愿主动开口提起
罢了,难得丁原主动提出,他当下道:“老夫心所愿也,岂会拒绝?”
两人相对大笑,豪情纵盖四海,御起仙剑与玉如意,直朝翠霞去了
第五章祭坟
翠霞万仞,坐忘涛生。
日头刚从山后升起,紫竹林中云气缭绕,百乌脆啼。
沾满露珠的竹叶,在风中徐徐婆娑,沙沙作响,静谧里带着一种超脱的悠然。
一座新垒的坟冢前,静静伫立着一男一女。
那汉子身材高大,肩膀宽厚坚实,风霜铺面,难掩眼中的悲怆。
在他身旁的少女,一袭白衣如雪,冰肌玉骨,秀发如瀑,容貌美极,清澈冷冽的眸子
里,却透着一丝莫名的落寞与寂寥。
她的目光,始终默默注视着那汉子,此时低声劝说道:“盛师兄,天就要大亮,你在
这里站了整整一个晚上,还是先回紫竹轩歇息片刻吧。”
盛年“双虎目,只木然盯在坟前冰冷的纸灰上,整个人彷佛入定一般,半晌也不见反
应。
墨晶心底里轻轻叹息一声,放弃了劝说。
这些日子,她未曾见过盛年流下一滴眼泪,但墨晶深深明白,这个神情坚毅、豪迈洒
脱的汉子心里,比任何人都来得更痛、更伤!
他就宛如一座雄伟的火山,把灼热奔腾的熔岩,深深埋藏在最底,艰难的压抑着自己
的悲痛与愤怒,却让它们如同毒蛇一般,时时刻刻折磨吞噬着自己的心头。
晨风过林,坟前那对红烛在风岚里燃为灰烬,脆弱的挣扎着散发完最后的光焰,归於
寂灭。
墨晶从脚下的竹篮中,取出一对新的红烛,小心翼翼的插在坟头的黄土上,用火摺子
点燃。
背后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那是脚步轻轻踏在落叶上发出的声响。
步音渐行渐进,却没有人说话。
盛年恍若未觉,此时来的人又会是谁?
来人一身褚色衣衫,正是丁原。
他的衣衫虽已陈旧见短,却从不愿脱下;虽已补丁累累,却也绝不肯换上新衣。
他徐徐走到坟前,凝望着墓碑上冰凉的字体,修长挺拔的身躯微微颤抖,强忍着激愤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久久不起。
这刻,紫竹林中的风岚云烟,好像都被浸染了无限伤悲,金色的晨曦,轻柔透过薄纱
似的云雾,洒落在坟头。
那几滴露珠,悄悄的闪烁着晶莹的辉光,是老天爷落下的泪珠么?
丁原呆呆凝视新坟,回忆起与老道士相处的一幕幕旧时场景。
记忆中的欢乐温馨越是多,他心底的痛与恨就越是深!
他几乎从没当面唤过一声“师父”,老道士也从来没有怪罪不快。
而早在丁原心里,这个相貌丑陋、沉默少语的师父,就像他的再生父亲一般。
纵然他再倨傲不羁,可仍对老道士油然生出一股钦佩深爱之情。
只是,以丁原的个性,却从不屑於将这种的感觉说出口。只是,直到今日,终於永远
没有机会,让老道士知道这一切。
痛彻心扉的恨啊,丁原的牙齿狠狠咬着嘴唇,恨不能重重扇自己几个耳光。
假如自己能来得及唤上一声“师父”,假如自己能告诉老道士,其实在心中是如此的
尊敬爱戴於他,或许,他走时会更多份欣慰与坦然。
然而,现在什么也来不及了,为何如师父这般的好人,竟会如此短命?而逼害死他的
人,如今依然自命清高,堂堂然是替天行道的名门正派!
丁原一下下的重重叩头,就如同当年初上翠霞拜师之日。
时隔十年,物是人非,师徒之问阴阳两隔,生死苍茫。
一滴滴泪水溅落在黄土中,又迅速消逝,滚滚热泪从丁原的眼眶里淌落,一任风去吹
乾,土去遮掩,却依旧无法倾泄尽满腔的悲愤。
“师父|”
迟来十年,他终究发出了一声响自心底的呼唤,只是那长眠的人,已然永远的闭上眼
,永远无法听到。
稍远处,风雪崖肃然伫立,如同墨晶一般,从心底发出一声少有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盛年终於抬步走到丁原身旁,宽厚温暖的大手,有力的按在他肩膀上
,低声道:“丁师弟,你来了!”
丁原缓缓抬头,嘴唇翕动不能出声,终於叫道:“师兄!”话音落时,泪已滂沱。
从他懂事以来,不论受到再大的打击与委屈,不论遭遇多绝望的挫折与不公,他都时
时告诫着自己,绝不掉一滴眼泪!
而今,在老道士的坟前,在盛年的大手抚慰下,丁原竟如一个孩子,无法抑制任由热
泪汹涌,染湿衣衫。
他的双手紧紧握起,手背上的青筋激越的跳动,彷佛将全身的分量和所有的沉痛,都
倾压在上。
盛年默默拍打着他的背脊,压制多日的痛楚,终究如洪水决堤,眼中泛起泪光,却下
意识的仰起头颅,好教泪水不能滴落。
墨晶守立一旁,悄然注视着这对同门师兄弟的重逢之景。没有声嘶力竭的号哭,甚至
也没有太多的言语,但她分明感觉到,这竹林中的雾岚竟是那么沉,那么冷。
莫名的,墨晶眼中酸涩,急忙拾袖,轻轻擦拭眼眸。
她从竹篮里又取出一把香来,轻步走到丁原跟前说道:“丁师弟,为淡言师叔上灶香
吧。”
丁原接过香,低声说道:“谢谢,墨师姐。”郑重的燃起香头,双手执香,朝着坟头
再次拜下。
墨晶心中一震,全没想到丁原竟会称呼自己一声“墨师姐”。显然,他已真心原谅了
自己,在他师父的墓前!
风雪崖待丁原祭拜完毕,也走到坟前一躬到地,沉声道:“淡言真人,风某平生除了
对羽教主外,从没向第二个人行过此大礼。但今日这一拜却是心甘情愿!
“风某素来自诩率真任情,无愧天地,可比起你来,实在是差得太远!奈何你我已无
缘再谋一面,风某心中之憾,永无弥补之日。
“昔日曾多有得罪,望你不要见怪,来生风某定要交上你这朋友,咱们痛饮慨歌,不
醉不归!,”
说罢,喟然而叹,一抖衣袖迳自去了。遥遥传来他悲凉冷冽的歌声道:“荒草何茫茫
,紫竹亦萧萧,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这是一首古人送别之辞,风雪崖稍作改动悲怆吟出,正合此情此景,不由让人心弦悲
颤,泪难自己。
歌声远去,盛年扶起丁原,沉声道:“丁师弟,师父走的光明磊落,无惧无憾,你也
不要太过悲伤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噤口,原来是自己忍不住欲将泪落。
丁原点点头,再在师父坟头拜了三拜,起身转视盛年,目中射出森然杀气,徐徐道:
“盛师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还要留着这有用之躯去找阿牛,更要让那些害死师父
的人,血债血偿!”
盛年没有说话,只拍拍他肩膀。
他怎能不知现在丁原情绪激动,自己说什么恐怕他也是听不进的,既然多说无益,还
是等师弟心情平复“些后,再慢慢开导不迟。
师兄弟两人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丁原才想起问道:“盛师兄,墨师姐的伤已经
没事了吧?她怎么也跟着你一起来了?”
盛年颔首道:“她的伤势早已好了,这次是陪我来翠霞祭奠师父。”
丁原问道:“你和墨师姐怎么会与冰宫的人交上手了?”
盛年一怔,问道:“你是听谁说起,我们曾和冰宫交手过?”
丁原道:“不是么,据说墨师姐还中了冰宫的寒毒,你才带她去寻农百草求医。
“这些事情,我听风大哥说,是你托了一位朋友转告给雷老爷子的,难道不是吗?”
盛年摇头道:“恐怕是传话的人误会了,中毒求医的并不是墨师妹,而是其他人。”
丁原疑惑道:“那又是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盛年道:“当日我送墨师妹回家,半道想去买些酒来喝,却在酒肆外撞见了耿照。”
丁原诧异道:“居然又是这个小子,难不成他还敢找你们麻烦?”
盛年摇摇头,答道:“这次他是心有馀而力不足,我们遇见他时,他已身中寒毒,危
在旦夕,连说话的力气都已没了。”
丁原失声道:“什么,你不会说你救的人,竟然是他吧?盛师兄,你莫非忘记当年这
个畜生是怎么陷害你,让你身受九刃穿身之刑,现在都无法重回翠霞门下?”
他这时总算弄明白了,为什么盛年会舍近求远去向农百草求医,要是让耿照晓得了布
衣大师的存在,今后可真够好瞧的了。
盛年苦笑道:“我既然能救人,又怎能见死不救?况且,除了陷害我这件事外,耿照
的确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就这么死在面前。”
丁原怒气难消,哼道:“算他运气好,遇见的是你,要是换作了我|”
盛年徐徐道:“丁师弟,即便你现在是这样说,但我相信,当日真要是你,你也一样
会设法先救了他。不然,你就不是师父倾心调教十年的关门弟子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到墓碑上,继续说道:“师父虽然走了,可他并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
至少,你、我还有阿牛,我们三人都是他苦心造就的紫竹轩传人。
“今后,我们三个更要顶天立地的做人,不论遇见什么事,首先要多想到师父对我们
的教诲与养育,不要给他老人家抹黑。”
丁原久久沉默,最终还是问道:“你救了耿照,他未必就会领情。五年之约越来越近
,倘若到那时,你的冤屈还洗刷不去,难道真甘心就此背负一辈子的骂名?”
盛年低沉而坚定的声音道:“我问心无愧,不惭天地,这才是最要紧的。”
墨晶听着师兄弟两人的谈话,心中思绪澎湃起伏,险些就想脱口答应为盛年翻案。然
而话到唇边,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师父的身影,就像一双巨大无形的手,牢牢卡住她的
咽喉,几令自己窒息。
她无比痛恨自己的软弱和优柔寡断,比起盛年,比起丁原,在他们面前,在淡言真人
的坟前,自己有何面目在世为人?
正这时,紫竹林外,突然听见有人开心的笑道:“终於见着你们两个臭小子,来给我
师侄上坟了。”
听这声音,丁原头也不用回,就知道是谁,冷冷道:“曾老头,亏你还能笑得出。”
曾山一晃身,已到近前,回答道:“我晓得你想说我老人家没心没肺,自己师侄被人
害了,还有心情说笑。
“可是,我告诉你们哦,这里面有一个极大的秘密,你们却是不知道的。不要问我,
我老人家现在也还不能告诉你们。等将来有一天,你们自然会明白的。”
丁原翻曾山一个白眼,问道:“曾老头,你又在装神弄鬼什么,究竟是什么秘密?”
曾山把头直摇得如拨浪鼓一样道:“说不得,现在万万说不得,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
丁原气道:“不说算了,今后你也休想再找我玩儿。”
曾山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冲盛年嘻嘻一笑道:“盛年,这么多年,咱们爷俩也没机会
见上一面,也不晓得你如今的修为怎样?不如,你和丁原一起来和我老人家过上几招?”
盛年摇摇头,恭敬道:“曾师叔祖,弟子的这点修为,恐怕还不够您三招两式便打发
了。何况,此刻弟子也实在难有这个心情。”
曾山嘿嘿一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们!”话音一落,飞起一脚,踹向盛年。
盛年却是动也不动,曾山脚尖一碰盛年衣衫立刻收住,气呼呼道:“你怎么不还手?
”
盛年躬身道:“弟子不敢。”
曾山一收腿,怒道:“你以为我老人家是闲着没事,逗你们两个小子玩么?要是连我
老人家的三拳两腿也挡不住,你们乘早找个地方,把头埋在沙子里躲起来,今后别在外面
混了。
“你们师父不在,自己又被放逐翠霞,以后就只有*自个的修为,才能立足天陆。假如
连点像样的本事都拿不出手,还谈什么为师父洗冤?”
丁原顿时被激起傲气,嘿然冷笑道:“曾老头,你真当我和盛师兄挡不住你三拳两腿
么?放眼天陆,丁某怕过谁来着!”
曾山笑嘻嘻道:“嘴把式哪个不会,丁小子,亮点真材实料出来再说!”说罢,揉身
而进,一式开山“字诀掌影重重,变幻无方罩住丁原。
丁原挥手以“一”字诀,崩*曾山左拳,招呼道:“盛师兄,你替我压阵,让我先打
掉曾老头的气焰!”
曾山嘿道:“这可没那么容易!”身形蓦然一晃,腾起一蓬青雾,竟从本体中分出另
一个身子,凌空攻向盛年,低喝道:“拔剑,接招!”
盛年心头一动,隐隐猜到曾山用意,沉声道:“请恕弟子无礼!”石中剑铿然出鞘,
彷佛带着千钧分量,缓缓推出,正是他自创的天照九剑第一式“一诺千金”。
曾山何等眼光,立刻瞧出这招剑汰似笨实稳,寓动於静,后招变化奥妙无穷,绝不可
等闲视之。他分身一飘而起一避锋芒,竟是不愿硬接。
盛年神色认真,石中剑由拙变轻,迅速朝上一挑,快若惊鸿抹向曾山双腿,却是第六
式“雷厉风行”。
曾山一边接招,一边啧啧称奇道:“好小子,这是哪家的剑法,我老人家竟从来没有
见过?厉害厉害!”话是这么说,石中剑却连他的裤腿也没挨到半片。
曾山似乎有意要让盛年将他的天照九剑尽情施展,因此只守不攻,只在周边游斗。
盛年答道:“禀曾师叔祖,这是弟子前些年所创的天照九剑,还请您老人家多多指点
。”他知曾山修为高过自己实在太多,因此毫无顾忌的施展出全身艺业,当下石中剑如飞
龙在天,气势绝伦,带起一片竹叶翻飞。
曾山连连点头道:“不错,了不起。盛年,你师父没白教导你这徒弟!”
那边丁原以二十二字诀,与曾山本体对拆,好奇问道:“曾老头,你什么时候炼出了
身外化身来?”
曾山得意道:“谁叫你们都离开了翠霞,害的我老人家四处找不到人玩,只好想出这
个法子。实在闷时,就唤出分身来,自己陪自己玩。”
丁原这时也明白了,曾山是有意要试自己与盛年的修为,所以也不祭出伏魔八宝,只
凭一身拳脚与曾山对决,却也一样打得精采纷呈,酣畅淋漓。
他看不惯曾山得意的模样,存心气道:“那你可小心,若有一天你分身不肯听你话了
,自己也跑出去玩,闹出一真一假两个曾老头来,可就有趣了。”
曾山胸有成竹道:“放心,这分身是我老人家以精元所化,造不了反。丁小子,你不
会是看得眼热,才有意这么说吧?”
丁原不服气道:“曾老头,你得意什么,来日我也炼个三头六臂,要你眼馋!”
两个人斗嘴归斗嘴,手上脚下却都没停下,以快打快,大打对攻,已经令人无汰辨清
谁是曾山,谁是丁原?
凭丁原跟盛年如今的修为,两人联手,几可称得上脾睨天陆,全无敌手。奈何曾山已
是散仙之体,更炼得身外化身的绝技,对阵之中半点也不吃亏。
斗到百个回合开外,曾山却突然彻身圈外,收回分身,叫道:“不打了,不打了,我
老人家有点累了。”
丁原见他面色红润,汗也未出一滴,满身龙精虎猛,哪里有半点疲态?於是哼了一声
道:“曾老头,你说不打便不打了么?连汗也没出一个,却叫什么累?”
曾山笑呵呵道:“我跟你们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自然是点到为止。丁小子,你的修为
比起前次下山时长进不少,不过想让我老人家出身大汗,你可得再加把劲。”
丁原毫不肯示弱的回道:“那也未必。”
曾山笑道:“你小子是想施展出伏魔八宝,还是天殇琴?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所学之
渊博,已通涉正魔两道,当世再难有人可及,连我老人家也不得不带点佩服。
“但要说起融会贯通,自成一派,比起你盛师兄来,你可还差得远!
“他已创出天照九剑,以剑为心,独树一帜,假以时日,不难成为一派宗师。
“可你那些一鳞半爪的玩意儿,吓唬吓唬旁人还行,若想登峰造极,继往开来,那可
远远不够。”
丁原开始时脸上隐有不忿,听到后来却渐渐缓和,凝神思忖。
曾山见状,心中一阵欣慰,接着说道:“这就好比一个画师,临摹的书画再多、再逼
真,也始终是在亦步亦趋的学着人家而已,却没有半点自己的风骨个性,永远也不可能成
为大家。
“惟有博采百家,挣脱禁锢,开创出自个儿的一片天地来,才算够格。”
丁原低头凝眉,显然是在苦苦思索,口中喃喃道:“博采百家,挣脱禁锢?这又是如
何能办到?”
曾山哈哈一笑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劝你立刻乖乖在老道士坟前坐下,
好生思悟我老人家的金玉良言。不想个水落石出,就不要离开这儿,也免得你今后凭着那
些二脚猫的功夫,到处丢人现眼。”
能有资格说丁原的修为仅是“三脚猫”的功夫,环顾天陆,大概怕也只剩下眼前这位
老人家了。
偏偏丁原少有的没有顶嘴,只在低头苦思,就像当真被什么难题难住了似的。
曾山也不去管他,转头又找上盛年,慢条斯理道:“盛小子,你如今的修为虽及不上
丁原正魔通融,可对仙道的体悟比他强得太多。那套天照九剑大拙不工,刚猛豪迈,果真
是剑如其人,别开生面。
“可惜,剑法的意思是到了,却犹如一块上好的璞玉,仍需精工细琢,才能令它有朝
一日大放异采,成为传世奇葩。”
盛年知道,曾山是在有意指点自己与丁原。此老的修为堪称神通广大,当世无双。能
得他一番指教,不啻胜过旁人苦苦闭关修炼十年之功。
当下他恭声受教道:“多谢曾师叔祖,弟子自知驽钝,要得您老人家多加点拨才是。
”
曾山大刺刺受了盛年一拜,嘿嘿笑道:“天照九剑,刚猛无双,气势磅砖,大处已无
瑕疵,可一旦遇见功力高过於你的对手,未免要吃大亏。
“也罢,我老人家横竖没事,就陪你们师兄弟两个在紫竹林里待上些日子,正可解解
闷气。”
墨晶望着曾山一副为人师表,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来,他究竟是想指
点盛年与丁原多些呢,还是想找人好玩更多些?
第六章重生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阿牛渐渐苏醒过来,只觉得自己身下冰冷坚硬,眼前光影绰绰,
似是“豆油灯在黑暗里,悄然散发着光亮。
他刚一恢复些许神志,脑海里,立刻便蹦出一个悲痛欲绝的念头:“师父,师父他老
人家已经走啦!”
他心头一沉,双手一撑,弹起身子大叫道:“师父■|”可放眼瞧去,自己却早已不
在那荒岗之上,更不见淡言真人的影踪。
偌大的石室里空空荡荡,除了一张收拾得乾乾净净的石桌、几张石凳,就只有身下这
张冷冰冰的石床。
在石桌之上,自己的沉金古剑静静的摆在一边,石室中仅有一盏油灯照明。
看到自己的剑还在,阿牛心中微微一定,呆呆坐在床上,突然鼻子一酸,不禁又潸然
落泪。
云林禅寺内所发生的情形,清晰而迅速的在他脑海中一幕幕的重播,直如做了一场不
可思议的噩梦。
但这梦分明就是真的,师父为了救护自己,不惜元神出窍,血渐古刹,最后落得荒山
身陨,海阔玉碎。
想到这{畏,阿牛的心口,就宛如被人用小刀子,硬生生的一块块剜下肉来,痛楚莫
名,一股郁愤堵塞在胸口越来越沉,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就一直这么动也不动的呆坐着,失神的双眼迟滞呆板,也不管汨汩的热泪,无声无
息的顺着自己的面颊滑落,直至石床上凝聚一滩泪水。
寸草之心,三春之晖。而阿牛与淡言真人相处的岁月,又何止短短的三年?
如果没有那个外表丑陋、沉默寡言的老道士;如果没有那个呕心沥血、铁骨铮铮的师
父,今日的自己,又将会是如何的一番情形?
然而,自己不仅没能报答,反而连累着他老人家悲壮仙逝,神消魂散。
这份恩情、这份愧疚,即使轮三生三世,又怎能忘怀、怎能淡漠?
他兀自不言不语的坐着发呆,石室的门却被人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位中年白衣妇人。
脸上蒙着的一袭轻纱,遮住了她的容颜,但露在面纱外的“双眸子,却显得异常明艳
,秋水为神,深邃柔和,更透着一缕慈爱怜惜。
也许是长久不见日光的缘故,她的肌肤略微有些苍白。
这妇人的衣着颇是简朴,身上也没佩戴什么首饰,一双赤裸的莲足晶莹如玉,悄然无
声的踩在石地上,慢慢走到桌边。
妇人静静伫立良久,见阿牛还是没有动静,终於轻轻的发出一声叹息道:“阿牛,你
的师父已经去了。你不要太过伤心了,他若是还在,一定也不希望见到你现在的这副模样
。”
阿牛的身子一震,过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呆滞的眼睛,低声问道:“你是谁?”
妇人回答道:“我是你爹爹的一位故人,你可以叫我‘雍姨’。”
阿牛怔了怔,嘴唇嗫嚅道:“爹爹?”
这个字眼曾经对他是何其的陌生而遥远,一直以来,他只当作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
儿,从来也没起过这方面的念头。
未曾料到,恰恰是自己的身世,几乎在一瞬之间,就骤然改变了平和恬静的命运。
不仅自己的师父撒手西去,他也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天陆正道除之而后快的公敌,其中
甚至包括了曾经养育他多年的师门。
“就是我圣教的羽翼浓羽教主,”妇人柔声道:“他不正是你的亲生爹爹么?”
阿牛的脑袋慢慢开始运转起来,半晌疑惑道:“原来您也是魔教中的人?”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当着这妇人之面如此称呼魔教,未免有失礼貌,不由脸
上一热。
妇人却宽容的轻声一笑,回答道:“不错,我与你爹爹一样,都是圣教中的兄弟姐妹
。只不过,他是百多年来声名响彻天陆九州的圣教教主,而我却是始终没没无闻的无名小
卒罢了。”
阿牛听妇人这么说,更感歉疚,喃喃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妇人摇头道:“别在意,我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在翠霞派生活了那多年,称呼上
的习惯一时很难改过来,也是正常的。
“但以后你最好还是要改口,毕竟你爹爹就是我圣教的前任教主,再按你从前的叫法
,未免对他有所不敬了。”
阿牛默默点头,心中却是一片茫然。耳边听到妇人关切的问道:“阿牛,你现在感觉
好些了么?︺阿牛却忽然咦了一声,满脸惊讶不解的望着妇人。
原来,他这时才注意到,自己体内的真气不晓得在什么时候,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
化,丹田内温暖充盈,浩浩荡荡的流动着一团浑厚无比的热流。
身体的各处经脉穴道里,同样也流淌着一股磅礴柔和的真气,如烟缭雾绕,说不出的
舒畅自在。
他下意识的一提丹田直气,却觉得稍一动念,那团热流便意起形生,顺畅欢快的流淌
过周身经脉,直令他生出飘然欲飞之感。
更令人惊喜的是,这团热流,较之以前的翠微真气邑强大淳厚了十倍,简直是有脱胎
换骨般的变化。
随着直气游走,阿牛的耳目也顿开,变得聪慧敏锐,石室中,每一个角落里任何细微
的情景变化,都清晰的反映在心头,灵觉犹如潮水一样朝四周延伸,居然透过厚重的石壁
,迳自舒展向更远的空问。
阿牛吓了一大跳,赶紧收敛真气,难以置信的叫道:“怎么会是这样?”
妇人掩饰在轻纱之后的秀颜上,流露出一丝欣慰笑容,轻声道:“在你昏迷的时候,
我已将一枚三叶奇葩,喂你服食了下去。然后再以圣教十六绝技之一的‘周天重造铸鼎玉
籍’,替你重新筑基洗髓,使你能在短短七日内便冲破九劫,晋升忘情之境。
“经过这么一番改造,如今的你,等若再世为人,足可挤身天陆一流高手之列。”
“三叶奇葩?”
阿牛怔怔问道,他虽不晓得,魔教“周天重造铸鼎玉籍”是什么奇妙的东西,然而对
三叶奇葩的名字却并不陌生。
就在前一阵子,正魔两道数百高手汇聚云梦大泽,为了抢夺三枚奇葩,争得好不热闹
。
据说,翠霞派的九转金丹,之所以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神效,多半就是得益於以
三叶奇葩作为主药炼制。
万万没有料想到,自己居然稀里糊涂的受用了整整一枚三叶奇葩,转眼问,由此晋升
天陆一流高手之列。
若在往常,遇到这样的奇遇,阿牛势必兴奋不已,可现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假如能
够以这枚三叶奇葩救回师父的元神,他宁愿不要眼下的修为。
可惜一切都晚了,淡言真人的魂魄此刻不知已飘散到何方,许是天之涯,许是海之角
,却永远不再。
妇人徐徐颔首,回答道:“这枚三叶奇葩,是你容姨日前从云梦大泽里带回的,原本
是准备用来炼制本教的无上金丹。但如今,我们却改变主意,将它送给你服用,好让你在
旦夕之问,获得忘情境界的绝高修为。”
阿牛惊道:“这、这、阿牛怎么受得起?”
他也不知道那容姨又是何人,想来一定和眼前的妇人一样,是生父羽翼浓生前的教中
故旧。
能够在正魔数百高手的争夺之中,抢回一枚三叶奇葩,单论这份修为实属惊人。
奇怪的是,她们两人显然不是魔教四大护法中的人,却又为什么以前从来不曾听说?
妇人平静的说道:“应当这样才对。要知道,你是羽教主唯一的子嗣,由你将来出任
圣教的教主之位,自然是最名正言顺不过。
“可惜你年纪稍轻了点,修为声望上恐怕难以服众。所以我才和你容姨商量妥当后,
做出这个决定。”
阿牛这下更是傻了眼,脑子里混沌一团,只觉得这事万万不可依照妇人的说法去做。
尽管自己不容於正道,但也不能冒冒失失的就去当什么圣教的教主,何况魔教在二十
多年前婆罗山庄一战后,就已经烟消云散,成为昨日黄花了。
他虽然还不晓得妇人的身分,然而对方的语气神情分明十分认真,绝不是有意在和他
说笑。彷佛,只要她和那位容姨认定自己是魔教的下任教主,这桩事情就板上定钉,容不
得别人反对。
妇人还以为,阿牛这样的表情,是因为听说自己可以出任圣教教主,惊喜过度所致,
所以也不以为意,含笑道:“虽然时隔二十年,但羽教主的威名犹在,只要你振臂一呼,
教中的老人势必八方景从。
“再加上我与你容姨在暗中相助,正道七大剑派就算声势再大,也未必能够重演二十
多年前婆罗山庄一幕。我圣教中兴,指日可待。”
阿牛沉默片刻,坚决的摇摇头,歉疚道:“雍姨,我不想当教主。”
这话大是出乎妇人的意料之外,不由一怔问道:“这是为什么?”
阿牛没吭声,妇人见状也不再紧追不放,说道:“阿牛,你先随我去拜祭一下羽教主
的灵位吧。其他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两人出了石室,门外是一条悠长曲折的甬道,却是空无一人,只在两旁的石壁上,插
着些火把。阿牛这才知道,自己正置身在地穴之中。
妇人轻车熟路的在纵横交错的甬道之间快步疾行,姿态却依旧保持的从容淡雅,直如
闲庭信步。阿牛在后亦步亦趋,惟恐一不小心跟丢了,那可有些麻烦。
一路之上,妇人不断开启各种机关,有时明明甬道尽头已无路可走,但见她不晓得在
哪里按了一下,石壁上突然现出一扇暗门,刚可容两人并肩走过。
阿牛心中越发的迷惑,暗自思量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羽
教主的灵位,又怎会被放置在这里?”
直到现在,他心底仍然难以将羽翼浓,与自己的亲生爹爹联系在一起。
这并不是说他对羽翼浓存有什么恶感,而是这变化着实来的太突然了一点,令他毫无
准备。
走出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妇人在两扇紧闭的石门前停住脚步,回转身道:“就是这里
了。”
借着火把的光亮,阿牛看清石门上方的岩壁上,被人银钩铁划的镌刻了“凌天阁”三
个朱红大字。
或许是年深日久,字面上的光泽颇为黯淡。可扑面而来,仍可让人感受到,笔划中蕴
藏的无限豪放飞扬之气。
妇人并不着急打开石门的机关,微笑道:“阿牛,你一定是在奇怪,自己一觉醒来,
怎会莫名其妙的到了这儿?而这甬道纵横、石室林立的地下宫阙,又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当然明白,阿牛对这些问题恐怕一个也答不上来,因此不等阿牛说话,便继续说道
:“前些日子,云林禅寺的无为方丈遭人暗害,死在云梦大泽中。这原本是与圣教毫不相
干的事情,可偏偏就有人把它栽赃到本教的头上。
“更蹊跷的是,从无为方丈遗体上残留的痕迹判断,居然都是本教十六绝学中的神功
所造成的。”
阿牛曾随师父赶赴云林禅寺为无为大师吊唁,对妇人所说的情况总算也是晓得,闻言
点头道:“不错,晚辈也听人说起过,无为大师是被人以‘幽明折月手’等魔教绝学杀害
,他的遗体,还是一恸大师舍命救回来的。”
妇人不以为然的轻轻一笑道:“可你就没有察觉到其中的疑点么,阿牛?”
阿牛一怔,挠挠脑袋,一头雾水的望着妇人,实在不明白这件事情的疑点在哪里。
妇人略略有些失望,暗暗叹息道:“这孩子的品性修为当是无话可说,可惜聪慧果毅
,却远不及羽教主在世之时。日后,还真要费些心思好好调教他。”
妇人道:“阿牛,无为方丈与一恸大师的修为,你虽从未见识过,但仅凭他们二人的
名望身分,便可推知一定是极为了得的,对不对?”
见阿牛若有所思的点头,妇人心下微喜,心道:“看来这孩子只是生性淳朴了些,并
不是直︵的愚笨,否则也不能如此年纪就修成这等成就。”
她继续说道:“二十多年前,我圣教婆罗山庄一战后,人才凋零,教主西归。现今能
拥有圣教十六绝学的教中兄弟,不过寥寥。而能修成‘幽明折月手’和‘赤魔残玉爪’的
,据我所知,除了故去的羽教主之外,也只有你容姨一人而已。
“即使是圣教的四大护法,也并没有人修炼过这些神技。
“可是事发那日,你容姨分明在为三叶奇葩劳忙,哪里会去分心杀害无为大师?
“就算她真有这个念头,可在无为大师与一恸大师,两大云林禅寺绝顶高僧面前,又
怎么会有得手的机会?至於殿青堂与他座下的兄弟,就更没可能了。”
阿牛“哦”了声道:“我明白了,雍姨您的意思是说,除非羽教主复生,不然,当世
绝没人能以‘幽明折月手’的功夫,伤得了无为方丈。”
妇人摇头道:“只怕羽教主在世,也难以稳赢过他二人的联手之力,除非教主他将天
道下卷尽数参透。”
说到这里,她又是索然一叹道:“不必说这些了,羽教主已过世二十多年,自不可能
死而复生。不然,他又怎忍心我堂堂盛极一时的圣教,沦落到今日这般天地?”
妇人接着说道:“我正是左思右想,怎也猜不透其中悬疑,因此才在暗中潜入云林禅
寺打探,希望能从无为方丈的遗体上,寻找到”些线索。
“谁知道,偏偏撞见了一执大师他们褐破你身分的一幕。
“后来你师父护着你突围,我便借着本教至宝‘琉璃神珠’的法力,锁住你师父的行
踪,一路悄悄跟下来,从那荒岗将你带回了这里。”
想那“琉璃神珠”,乃天陆六大圣珠之一,与布衣大师手中的“云骊珠”齐名,功用
却大大的不同。
凭藉“琉璃神珠”可锁定方圆千里的一草一木,与曾山的“昊天镜”颇有异曲同工之
妙。
阿牛这才有机会问道:“雍姨,您……的家是这儿么?”
妇人顿了一顿,轻声道:“家?我和你容姨生活在这儿至今已有一百七十馀年,自然
早把它当作了自己的家。
“不过,这里更是本教的圣坛所在,除了圣教的历代教主之外,绝没有人能够踏进里
面半步。而我和你容姨,一生就是为守护这里而活。
“可除了你爹爹,连本教的四大护法,也都不清楚我们的身分,甚至都不能确定我们
的存在。”
阿牛惊讶的张大嘴巴,诧异道:“原来这里就是魔教的圣坛?”
妇人微笑道:“不错,我和你容姨自十岁起就被带到了这里,这里就是被外人传得神
秘莫测的圣坛所在。
“其实它就坐落在本教地宫之下,虽然比起地宫来小了许多,可方圆也不下数百亩。
只不过,从这里另有秘道可通向云梦大泽的上方,而不需要再借道地宫罢了。”
阿牛听得暗暗咋舌,遥想当年要建起这般气势恢弘、构思精妙的地下宫阙,需得耗费
多少人力物力。而要保守偌大的秘密所在,更得花费多少的心思?
何况,有谁能够想到,它竟然是建筑在地宫之下?
妇人抬手轻抚门上题字,继续说道:“这凌天阁内供奉的,便是羽教主的灵位,本教
其他历代教主在圣坛中,也有类似的地方供奉,每年忌辰,我和你容姨都会来祭奠一番。
”
说罢,探手在石门旁的一块突出岩石上旋转了几下,就听脚下传来“喀哒”一响,两
扇石门徐徐开启,立刻迎面吹来一股冷风。
“忽”的一声,门内石壁上的油灯,蓦然齐刷刷的亮起,照得里面一片通明,犹如白
童旦。
方圆十多丈的凌天阁内,摆设也极为简单,除了在正中的桌案上,供奉了羽翼浓的灵
牌与香火外,便是有几个蒲团摆放在桌案前。
唯一显眼的,便是摆放在桌案背后石宠之上,一尊高约三尺的羽翼浓石像,手按长剑
神态威武,惟妙惟肖,仔细一看,倒真有几分与阿牛相像。
石宠两侧悬挂着一幅对联,左首写着“半生金戈半生花”,右首则是“亦无风雨亦无
晴”。
阿牛对於文字一学只是初通,可喃喃默念了两遍,不觉有些痴了。
妇人站在他身后,默默凝视对联,语气略带感伤道:“这是你爹爹生前最喜爱说起的
两句诗句,我和你容姨就将它写成对联挂在这儿,也好日夜陪伴他的英灵。”
说罢,从桌案上拿起一炷香,交在阿牛手上道:“阿牛,先给你爹爹烧上炷香,他若
九泉之下有知,一定也会高兴。”
阿牛接过香点起,双膝跪倒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向着羽翼浓的灵位叩首。
额头撞击在冰冷的石地上砰砰有声,心中默默念道:“爹爹,孩儿我直到现在才晓得
自己的身世,才晓得原来我是您的儿子。可惜孩儿没有福分见上您一面,更没福分守在您
与娘亲的跟前,享受天伦之乐。”
他双膝向前跪行,将香插好,顺手轻轻抹了抹湿润的眼睛,才站起身来。
妇人低声道:“在这后面还有一问石室,里面摆放着一副空棺。那本是为你爹爹百年
后预留的,但他如今已用不上啦,我便不带你去看了。”
见阿牛神色黯然,妇人心中低低暗叹道:“这孩子,也真够可怜的,好不容易知道了
自己的身世,可父亲已在二十多年前便故去,自己的师父又为救他突围而死。
“偌大的天地,只剩下他孤单单的一个人,如今还要承担起圣教复兴的大任,实在难
为他了。”
阿牛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雍姨,我爹爹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妇人抚过阿牛坚实的肩膀,缓声道:“他是圣教历代教主中,最为开明豪放的一位,
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圣教与正道各大门派捐弃前嫌,和平共处,可惜,最后却落得
这样的下场。”
阿牛一怔,颇为意外的问道:“我爹爹他也想与正道和解?”
妇人颔首道:“我圣教原本起源於天陆西方的异域国度,大约一千七百年前,才传入
天陆。
“这也是那些正道门派排斥圣教的最大缘由所在,他们永远只当我们是外来人,於是
不问青红皂白的,将圣教归到了魔道一流。”
这段历史,阿牛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好奇的瞪大眼睛,一时忘却了心头苦楚。
妇人声音委婉柔和,徐徐述说道:“往后数百年,本教的势力逐渐壮大,又出了几位
才智修为均高的教主,慢慢形成为天陆第一大教,隐隐有与七大正道剑派分庭抗礼之势。
又因为彼此的行事作风多有不同,难免产生一些摩擦争斗。
“於是为了维护所谓的正统权威,正道各派在三大圣地的撑腰下,公然要求本教或是
解散,或是退回异域,不然就要联手剿灭本教。”
一直以来,阿牛听人谈及魔教,都是说全因其行事嚣张邪恶,又是魔道的中流砥柱,
因此正道各派才戮力同心共灭之。
他以前从没怀疑过这种说法,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听了妇人之言,却感觉到如果真是这样,正道人士的肚量未免太小气了点。
这念头一出,顿时把阿牛吓了一大跳,暗道:“我怎编排起正道的不是来了?想我翠
霞派的诸位师长同门,哪一位不是好人,绝不会因为这点原因就为难魔教。说不定,其中
还另有隐情。”
正魔之分,恩怨仇杀,原本就是一个复杂之极的问题,即使如羽翼浓这样的天纵奇才
,尽其一生也不能解开,更况且是现在的阿牛?
但或迟或早,他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一切,这命运从他出生那“日起,就早已注定。
第七章星图
妇人接着说道:“这样的非分之想,本教自然不能答应,这就成为圣教与正道之间正
式决裂的导火线,双方的仇杀恩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羽教主出任本教教主后,多方约束教中兄弟,尽量避免与正道冲突,这才稍有
缓和。
“但树欲静,奈何风不止,婆罗山庄一战,仍旧令圣教元气大伤,险些万劫不复。”
说到这里,她叹息道:“若不是羽教主当年”心参悟天道下卷,希望能应证传说中的
天陆浩劫,又怎能有当日之败?
“但羽教主在世时,做人铮铮铁骨,豪迈大度,却是令教中兄弟一致景仰的。就算是
像四大护法那样桀惊不驯的枭雄人物,对羽教主也是心悦诚服,钦佩无比。我和你容姨,
那就更不用说了。
“要知道,在这圣坛近三甲子的寂寥岁月里,也只有你爹爹才是我们唯一的知己好友
,他甚至将天道下卷,也毫不吝啬的交给我们一起分享。”
阿牛嘴唇动了几动,最终还是问道:“雍姨,您知道我娘亲是谁么,她老人家现在是
不是还在人世?”
妇人摇摇头,苦笑道:“这个我倒真的不晓得了,这个秘密,也许除了你爹爹外,再
也没有别人知道。可惜……他已不在了。”
阿牛一阵黯然,低声道:“那就不是赫连夫人了。”
假如自己的娘亲,是羽翼浓明媒正娶的赫连宣,自己的身世自然就不必遮遮掩掩,直
到近日掀起如此一场狂风骤雨后,才被揭晓。
这么说来,自己其实不过只是个私生子而已,甚至连娘亲是谁都不晓得。
妇人心明如镜,看阿牛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好像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一样,温言安慰道
:“阿牛,不管你娘亲是谁,你爹爹就是羽教主,这是没有人能改变的事实。而他对你,
一定也是非常疼爱,不然何必费尽周折,将你托付给淡言真人抚养?”
阿牛傻呆呆的看了眼这位自称雍姨的人,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使自己无法看清面纱
后的表情。但至少,她的声音,真的令自己体味到久违的亲人般的温暖,也让风浪后的自
己感到安慰。
心定的感觉,平时并不觉得珍贵,当有一天,噩耗突然降临时,才知道,那种踏实的
感觉,真好!
阿牛长出一口气,徐徐道:“雍姨,我想通了。不管我爹娘是谁,我今后都要堂堂正
正的挺起胸膛做人,这才不辜负爹娘生我一场,和师父他老人家二十年的养育再造之恩。
”
妇人欣慰的点点头道:“阿牛,你能明白这点就好,我们先出去吧,再过会儿你容姨
就该回来了。”
阿牛点点头,目光却恋恋不舍的又向那石像端详了半天,似乎要把爹爹的形象,永远
刻进自己的心底。
妇人在旁并不催促,直等又过了大半炷香的工夫,两人才退出凌天阁。
厚重的石门徐徐关闭,羽翼浓的灵位,也随之缓缓的从阿牛的眼帘中消逝,取而代之
的,乃是那两扇冷冰冰的石门。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妇人介绍道:“在这圣坛中,如今只有我与你容姨和门下的两名
弟子居住。平时除了外出添置些日常用品,也不轻易外出,免得不小心暴露了行踪。
“不过自从羽教主去后,我们外出的次数却多了不少,多半是为打听天陆各门派的消
息。另外,就是还存了个万一的念想,希望能找到你爹爹生还的讯息。”
说话间,两人回到原先的石室,里面依旧空荡荡,显然妇人口中所说的“容姨”,还
没有回来。
阿牛忍不住问道:“雍姨,您知道容姨是去哪里了么?”
妇人在石凳上坐下,倒了杯水递给阿牛道:“她是去打探那些正道的动静去了,恐怕
要耗费点时候。”
阿牛赶紧双手接过杯子,说道:“那不会有危险吧,万一被人察觉可就糟了。”
妇人不以为意的答道:“不用担心,你容姨的修为还过得去。就算是天陆正道十大高
手当面,也未必能留下她来。只是她的脾气不太好,难免有些正道弟子要吃些苦头了。”
阿牛也不晓得这“苦头”所指为何,想来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他多日昏迷没有进水,现在低头一看到杯中绿汪汪的清水,顿时觉得嘴唇发乾,嗓子
口火辣辣的难受。
阿牛举杯凑到唇边,只觉入嘴清冽无比,一股凉爽舒润的通透感觉,由脚心直窜到头
顶,彷佛每一个毛孔都舒张雀跃。
他忍不住咕噜咕噜两口,将杯中的水一气喝光,直觉得周身百脉说不出的通畅,就如
同刚刚打坐四十九周天后醒来时的模样。
妇人见状,显得非常高兴,笑道:“这是我从圣坛滴水岩下汲取的千年空灵石乳,你
要喜欢,就将壶里的全都喝了吧,不要讲客气。”
阿牛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多谢雍姨,我已经不觉得怎么口渴了。”
妇人颔首道:“原该这样,你已突破了忘情境界,人问烟火也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
阿牛一醒问道:“雍姨,我从云林禅寺出来后,到今天已经是多少天了?,”
妇人答道:“不过只有九天罢了,你还有什么急事要办?”
阿牛垂下头,眼中不觉又淌下泪水道:“我想回山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走前,曾求
淡怒师伯将他的遗体带回紫竹林安葬,我说什么也要回去祭奠。
“还有,丁小哥和盛师兄要是知道了师父的事情,不晓得会有多着急,我也要尽快找
着他们。匕妇人叹息道:”阿牛,不是我有意阻挠,而是这么做实在太危险。
“你可明白,自己如今正成为外面正道各派的众矢之的,一旦暴露行踪,他们怎么可
能放过你?不妨听雍姨的一声劝告,暂且忍耐些日子,等风头稍过,我再陪你悄悄返回翠
霞祭奠令师怎么样?”
阿牛明白妇人说的都是实情,可躲在这里不出去,又怎能教他放心得下丁原与盛年,
更何况秦柔要是知道自己出事的消息,不定还急成什么样子。
他蓦然起身,跪倒在妇人面前,咚咚叩首道:“雍姨,您和容姨的恩情,阿牛一辈子
都会牢记在心。
“可是阿牛一定要找到丁小哥和盛师兄,将师父的遗言转告给他们。
“特别是丁小哥,他要从外面知道了师父仙逝的消息,多半会找上云林禅寺报仇。
“师父可叮嘱过我的,万一丁小哥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对得起师父?我一定要劝阻
他!”
妇人沉吟片刻,说道:“你既这么说,雍姨本不该再阻斓你,只是本教千年以来都有
条不成文的规矩。我圣坛之秘除了圣教历代教主之外,便只有守护此处的长老知道,却绝
对不容许任何第三人知情。不然,本教的圣坛怎能到如今还能安然无恙?”
阿牛心里一紧,急忙说道:“雍姨,我向您岭誓,我绝对不会向别人说起圣坛的事。
”
妇人面对阿牛良久不语,阿牛直觉面纱下那“双眼睛,就像在将他一层层剥开一般,
额头上汗都快出惩来了,蓦然问,突然感觉那股无形的压力一松,耳听妇人慢慢说道:”
我相信你。“
阿牛心头顿时好一阵轻松,又升起一股暖哄哄的感觉,却突然听到妇人说道:“可圣
教的规矩,却是谁也不能改变的,除非……你能立刻出手将我杀了,否则即便我放你走,
雍姨也同样是对本教犯下了不赦的死罪。”
阿牛猛觉心头一通狂跳,连连摇头道:“不,不,我哪能对您出手。您救了我,又待
我这么好,我要是恩将仇报,还能算人吗?”
妇人心头暗自“喜,表面却轻叹一声道:”这可就难了。我原以为,阿牛你会顺理成
章继任教主之位,因此把你带回圣坛也没有什么不妥当。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你根本无意
於圣教教主的宝座,咳,那自然也就不能知道圣坛的秘密。“
阿牛一听,求救般眼望着妇人,憨憨的问道:“雍姨,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
是我不尽快找到丁小哥和盛师兄,等祸事出来,可就来不及啦。”
妇人见阿牛渐渐落入套中,依然不动声色道:“办法不是完全没有,可做起来,却比
让你杀了我再闯出圣坛更难三分。”
阿牛哪里管的了这么多,只觉得倘若既可以尽快离*此地,又可不用与眼前的妇人动
手,无论是多难多危险的事情,也尽可以去做,他急急问道:“是什么法子,只要能不跟
雍姨您动手,我都愿意试一试。”
妇人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惭愧,觉着如此哄骗一个信任自己的孩子,实在不该。
但为了圣教大业,也为了阿牛将来,她只有硬起心肠继续说道:“在圣坛中有十二间
密室,每间密室顶上都刻着一幅上古星天图,其中蕴藏着十二套深奥无比的仙家心法。凡
本教教主都需要参悟出其中六幅以上,才能破关。
“像我和你容姨,也必须悟出至少三套心法,才有资格成为圣教的长老。
“假如,你可以悟出三幅以上的上古星天图,就等於拥有了圣教长老的资格,自然就
不用受刚才那条教规限制了。
“而且这心法与跟你翠霞派的内功并没有冲突,绝不会有水火相冲的危险。
“阿牛,你看雍姨说的这个法子,你可愿意?”
这时任阿牛为人再淳朴憨厚,也能体察到对方苦心成就自己的意思。他禁不住又是感
激,又是为难的道:“雍姨,这怎么使得?我不是圣教弟子,怎可参悟贵教至高无上的绝
密心法?”
妇人悄悄叹息,暗想道:“傻孩子,这哪里是本教的心法,这是你爹爹当年机缘巧合
之下获得的天道下卷!他将它刻在了圣坛密室中,让我和你容姨也能分享,才令我和你容
姨有今日的成就。
“如今将它再传给你,只不过是我们报答羽教主恩情之万一而已。”
阿牛哪能想到这其中的内情,妇人也不说破,肃容道:口既然如此,你这就动手,先
杀了雍姨,再设法闯出圣坛去罢。“说罢,面色漠然的转身背对阿牛,双手负后动也不动
。
阿牛望着妇人背影,踌躇半晌,忽然咬牙,深深向她一拜道:“雍姨,事急从权,阿
牛只好先设法参悟星图了。等我完成师父遗命,一定立即回转圣坛听凭您的处置。”
妇人不由感慨羽翼浓所托无误,二十年问,淡言真人果真将阿牛造就成一条顶天立地
的男儿汉。
其徒如此,其师更令人神往。可惜好人终究是不长命的,一片荒岗寒月,却是英雄魂
断之所。
她见阿牛允诺,也不多说,颔首道:“你跟我来。”领着阿牛第二次离开石室,这次
却是顺着另一面甬道快步而行。
走出一段,阿牛耳朵里忽然听见隐约的熔岩沸腾声,从一条岔道里扑面涌出团热浪,
在这阴凉的地下圣坛中实属罕见之象。
阿牛不免有些奇怪,他本可以利用灵觉搜索查探,可这么做,未免又有窥探别人隐私
之嫌,於是忍住不问。
那妇人却如同背后生了眼睛,开口说道:“离此不远,有一座地底熔池,却是本教禁
地,连本教的教主,也不得踏入其中半步。”
阿牛“哦”了声,也没刨根追底,这就是他跟丁原的不同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妇人停在一条笔直的甬道前。
阿牛留心数了数,靠着甬道右首,共有十二道石门,想来就是收藏上古星天图的地方
。
果然,妇人伸手按动机关,打开第一扇石门说道:“进去吧,阿牛。”
阿牛跟着妇人走进石室,环顾四周,忍不住有些发怔。
原来石室之中空空如也,乾净的连一粒灰尘也找不见。而在与隔壁石室相连的墙壁上
,则设有一道虚掩的石门,显然是为了便於修炼者穿梭其问。
再抬起头,一幅巨大无比的星天图,立刻涌入眼帘,上面刻画的星辰粗粗一数,少说
也不下千颗。
在正对石门的墙壁上,有人用豪迈刚劲的笔法刻了“生生不息”四字,阿牛却不知道
,这笔迹,正是他亲生爹爹羽翼浓当年的遗墨。
妇人也朝着石壁上的刻字发了会怔,才如梦初醒的说道:“这是十二星天图中起首的
一幅,也是相对最简单浅显的一副星图。当年羽教主仅用了十六天便破图而出,你容姨天
资聪颖,也只花了三十一日,而我却整整耗费了三十八天的工夫。”
阿牛闻言心底一沉,暗道:“我的脑袋,莫说远远比不上爹爹他老人家,比起雍姨、
容姨恐怕也差得太远。他们参悟第一幅星图就花费了这么多时日,我要想悟透其中三幅,
那不知需要多久?”
但他素来重诺,既然答应了妇人选择此径,现在纵有天大的难事也不能再反悔,只重
重的一点头。
妇人又道:“阿牛,有一点我可预先教你晓得。这星图之中,尽管暗藏天下最高深奥
妙的仙家心法,可每个人参悟出的功夫却不尽相同,甚至是大相迳庭。
“譬如这式‘生生不息’,当年你爹爹悟出的是一式剑法,而你容姨想出的则是一招
身法。至於我最是不济,只从当中猜揣出一点袖法心得。
“这其中原因,我们也非常迷惑,可也没往再找那位创制此图的先祖拜问了。所以,
你千万不可过於拘泥,只要按照自己心中的理解去想就是。”
阿牛点点头,却马上又疑惑道:“那么雍姨,我怎么知道自己是否参悟了这幅星图呢
?”
妇人微微一笑,思量道:“这孩子这么快就能想到这个问题,哪里有半点憨笨?他不
过是过於淳朴憨厚,才容易让人误解罢了。如此说来,阿牛继任圣教教主之位,实在再合
适不过,也大可让那些教中兄弟悦服,倒省了不少难处。”
“问的好,”妇人说道:“但如何才算参悟破关,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也没有定论。
其实,就是心中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已经大功告成了,那便是你
破关之日。”
阿牛“哦”了一声。
妇人提醒道:“阿牛,以你眼下的修为,本不该这么快就让你来参解十二星天图。只
是为了放你离开,雍姨惟有出此下策。
“但是你要明白,星图中的心法的确无比奥妙,虽然不会与你所修习的翠微心法互相
冲突难容,可凶险之处,也依旧胜过世上任何一种功法。只要心头生出半丝杂念,动辄就
是走火入魔,爆血而亡的下场。你万万不要贪功求进,乱了灵台空明,才不会适得其反。
”
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一点,天道下卷的十二星天图,固然蕴藏着高深莫测的仙家心法,
可也有着比当世任何一家功法更加凶险的杀劫。只要稍稍一个不慎,被引入歧途,立刻就
会命丧当场。
昔日如羽翼浓这样的奇才,竟也有三次险些走火入魔,落入万劫不复的凶境。
因此,修为不到者若擅开星图,为其所惑,不可自拔,结局可想而知。也就是因为这
个原由,羽翼浓才将星图留於圣坛之内,并未传赠於四大护法。
阿牛的修为,不过是凭藉三叶奇葩的灵性,刚刚突破了忘情境界而已,可心中对仙道
的悟性,却未必达到这个层次。照此说来,他更不该轻易进入石室修炼天道下卷。
然而眼前魔教四面楚歌,情势逼人,除了这条路外,这妇人也着实想不出其他更好的
法子,能在短期内,使阿牛的修为得以飞跃提升。
说不得,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搏上一回了。
她见阿牛认认真真听完自己的叮嘱,一副受教的样子,才稍微觉得放心,微笑道:“
雍姨便不耽搁你修炼星图了,要是有事,只管在门旁的铜柄上按动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
。自己千万不要随处乱走,免得误中了圣坛中的机关埋伏。”
阿牛谢了,送妇人出了石室,将门重新掩上。
他抬起头,再次打量浩瀚磅礴的星图,见这千多颗星辰,散布在屋顶的每一个角落,
粗看之下似乎杂乱无章,偏偏又觉得完美圆满至极,好像少了其中任何一颗都是缺憾。
这些星辰有大有小,形状也迥然不同。阿牛仔细查看了一遍,竟发现上千颗的星辰里
,没有一对是外形重复的。它们的排列或稠或疏,组成了一个个若有若无、自成体系又浑
然一体的星团,遥相呼应,首尾相连。
可这当中,又隐藏着什么玄奥的仙家心法呢?阿牛瞧了半天,也不见半点端倪。
换了别人,或许会开始焦躁上火,可阿牛却是认准一条死理:这星图,连羽翼浓这样
才智冠绝一代的大宗师,也得耗费十六日的工夫,自己这么笨的人,哪里可能在短短几个
时辰里就参悟出奥秘?倘若真是这样,那反倒是奇怪了。
可他哪里明白,有时候,老天爷就会存心设置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与奇迹,否则世
间还什么惊喜乐趣可言?
单是阿牛这份不急不躁的平和心态,已经胜过他人一筹。要是那妇人能见此情景,多
半也会觉得刚才特意叮咛他不要贪功冒进,实在有些多馀。
这并不是说阿牛心中不急於尽早出关,而是得益於他多年在翠霞山养成的良好习惯。
一旦他着手做一件事情,一定会专心致志、刨除杂念,更不多去想成败得失。
除了老道士的教导之力外,也缘於阿牛总认为,大凡像自己这般的愚笨的人,脑子只
能专心做好一件事情,远远不如丁原那样可以一心多用来的聪慧。
但也有一点是与丁原乃至盛年相同,便是老道士的传授素来重在悟字,而不是一板一
眼的临摹修炼之上。
因此,面对错综复杂的星图,旁人或许浑不知如何下手,可阿牛却早已在过去的二十
多年里,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不知不觉中,阿牛已经全身心的投入到星图那广阔奥妙的天
地之中,浑然忘记了时问的流逝,也全然记不起自己与妇人的约定。
他如痴如醉的紧盯着头上每一点的繁星,就像在如饥似渴的吸吮着天道中最精粹的奥
秘。纵然此刻身外有惊雷闪动,风雨如晦,也绝不可能分开他分毫的注意力。
渐渐的,渐渐的,头顶镌刻在石壁上的星辰,彷佛活了起来,一颗颗缓缓的移动旋转
。紧接着,那些星团,乃至整幅星图都开始转动,甚至闪烁起奇妙的、朦胧的光华。
就好像,他的头上,真的有一片浩荡的星空闪耀。
阿牛呆了呆,以为自己是看的时问太长,所以眼睛开始发花了。他用力揉揉眼睛,凝
神再看,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眼花。
他心头顿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惊喜,醒悟到自己已经开始触摸着星图的奥妙。
但只是这么刹那间的走神,脑海中,却蓦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呜,胸口的血气翻腾,直
炸的经脉要爆裂开来一般。
眼中的星辰,竟突然幻化作无数血淋淋的刀光剑影,彷似泰山压顶砸了下来,而耳朵
里隆隆轰呜,恰似有千军万马正朝他碾压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阿牛明明清楚这是心底生出的幻象,可偏偏全身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
的庞大压迫感,就如同要把他的身躯揉搓挤压成面粉。
好在他尚能保持住灵台的清明,面对突如其来的险兆并不惊慌,急忙深吸一口元气,
运起“定心咒”的功法,低喝一声,双目立刻紧闭,抱元守一,将那些纷乱恐怖的幻想,
摒除在脑海之外。
一阵晕眩过后,先是耳中的异响渐渐如潮水般退去,继而那些凌乱的幻象也消失淡化
,周围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阿牛这才敢睁开眼睛,长长出了口气,胸口兀自怦怦跳个不停。
刚才只差半步,就堕入走火入魔的深渊,其惊险不亚於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战。
幸而他自幼能得老道士悉心教诲,任何情形底下都能做到临危不乱,否则哪里还有命
在?
念及到师父的好处,阿牛不由一酸,更觉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老道士的临终嘱托
。
他不气不馁,寻思道:“我刚才所见的星移斗转之象,定然就是星图的奥秘所在。但
就像雍姨所说,观图参悟之时,一定不能有丝毫的分心疏忽,不然立刻会招来杀身之祸。
“为了完成师父他老人家的嘱托,为了尽早找到丁小哥和盛师兄,我现在更需要沉稳
心神,不能再有半点差错!”
他再长出一口气,凝目望向屋顶。
那幅星图恢复了早先的模样,静静的镶嵌在顶庐之上,厚重而深邃,却彷佛也正在默
默的打量着阿牛。
当星图又一次在阿牛眼帘中,运转流动起来时,他已无喜无惊,心平如镜而波澜不惊
,只聚精会神的,体悟着其中每一点细致入微的变化。
上千星辰此起彼伏的在他的眼前游走转动,将天地问最壮阔玄奥的景象一一演绎。
恍恍惚惚里,阿牛就觉得自己真的置身在一片虚空之中,没有尽头也了无岁月,就这
么静静的伴随着身旁的星辰飘飞流浪。
直到他可以闭起眼睛,也能掌握住任何一颗星辰运行的轨迹,直到他想也不用想的,
预见到每一团星云变化的规律。
他的人,他的心,好似已经完完全全的融化在了这片星之海中,甚至连自身都化作了
其中的一个部分、一抹光亮。
这时,异变突起,心头猛然多了一层明悟。
第八章大道
就好像仙家所说的“顿悟”,阿牛的脑海中,再次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只是这
回再没有气血翻腾的感觉。
他分明看见,眼中的星图缓缓的凝聚变幻,心中有一种影像,也越来越清晰的随之映
射出来。
这是一幅演示玄奇掌法的星天之图!
每一颗星辰,就宛如一个似虚还无的掌影,遁循着不可思议的轨迹,从虚空里划过。
一颗一颗的星辰串联起来,就形成一团气势磅礴的掌势,而那些掌势捏合在一起,便
铸就一式穷尽天地奥妙的掌法!生生不息!
天无起始,地无尽头。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所以,人世间的别离生死,同样也不过
如烟云缭绕,去了还会回来,来了仍旧要走。
就像师父临终前说的那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旧宴散罢,新宴又将重起。
那么,何必纠缠拘泥於片刻的伤感欢娱中,何必过分在意眼前的得失生死。
一个生命去了,仍会有新的生命到来。
一朵花谢了,来年依旧烂漫山野。如这天地,生生不息,自有无垠。
阿牛情不自禁的震撼於这片奇妙的星空之中,更感悟着由之带给自己的明悟与升华。
他默默的观摩了一遍又一遍,细心的揣摩着、领悟着,似乎是要把眼前所见所悟的一
切,都深深铭刻进脑海,一生一世也绝不会忘怀。
猛地肩贞穴上一热,一道真气在先天化境里自动生成流转,直灌双臂。
照着星图显示掌法路数,他开始在一种近乎疯癫的情况下,手舞足蹈起来。
类似的情形,在羽翼浓的身上、在曾山的身上,甚至在丁原的身上,都曾经出现过。
也许,每一个踏入宗师境界的人,都曾经有过这般的经历。在一种浑然忘我的先天妙
境里,体悟到天与地蕴藏着的至理。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姿势,便恰如戏台上的小丑一般可笑滑稽,毫无章法,更不成体
统。
但逐渐的,掌势有了节奏韵律,而且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直到最后形成团团
青色的光影。
不时的他会停下来,再思索比划几下,似乎要弄通其中的难点。
然而这样的停顿,越往后就变得越少,掌势开始成型,隐约有了一股浩瀚无垠的庞大
气势。
他全身的动作显得舒展而自然,恰倒好处的拿捏着精准的分寸。举手投足,哪怕细小
到指尖的弧度,都暗蕴着天理乾坤,让人看的如痴如醉。
到最后,阿牛的口中蓦地低喝一声,身体被一股无形气流托起,凌空飞舞流转,一团
团青光里,千百只掌影若隐若现,连绵不绝。
每一掌穷尽之时,势必又会有新的掌影生出,而前后之问一气呵成,偏又绝无雷同!
就好像,整个天地都在他的掌心上运转,含着风、挟着电、和着雷、披着霞,幻化着
无穷无尽的壮阔景象,周而复始,永远也不会停下,更不会重复!
阿牛没有注意到,背后的石门,已被人悄悄的打开一道缝隙。
那妇人正掩身其后,目不转睛的关注着他。
事实上,阿牛在石室中参悟了整整七日,她便在外面守护了整整七个昼夜!
目睹阿牛悟出“生生不息”,将星图中隐藏的奥妙,以掌法演绎的淋漓尽致,她的眼
角竟依稀有了泪光。
故人之子能若斯,羽教主纵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含笑瞑目了。
只是她略微感觉诧异的是,阿牛难不成是大智若愚,真人不露相?居然让她也看走了
眼,仅仅用了七天的工夫,便完成了其父十六天才成就的修为。
或许,这是冥冥中老天的安排。
有些人,身上带了千百把的钥匙,换尽了,却依然打不开紧锁的门户。
而又有些人,身上仅仅只有一把钥匙,可偏巧就是一把能够开启紧闭门锁的钥匙。
然而,这绝非一个“幸运”或者“巧合”可以涵盖解释的。
如果不是阿牛生性淳朴,譬如璞玉,正可贴近天心自然无为之道,兼之坚忍沉稳,又
经淡言真人二十馀年别开生面的苦心调教,怎能有今日的水到渠成?
所谓一饮一啄,莫不天定,是取巧投机不来的。
又过了一阵子,阿牛停下掌势,从物我两忘的境界中醒来。
他浑然不知竟已过了整整七日之久,只觉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全身真气奔腾流转
,说不出的舒畅惬意,却是修为又有了明显精进。
他不禁感叹道:“这星图之上的心法,也不晓得是哪一位前辈所创,果真奥妙无方。
我能参悟星图,修为不啻一日千里,更明白了许多以前想也没想过的道理。
“仅仅第一幅星图,就令我大获裨益,还不知道若是有人能够参透所有星图的心法,
会是怎样的境界?”
他一面想着,一面推开两间石室之间的侧门,走进第二问屋子。
此处的布置,与第一问石室一模一样,只不过刻在石壁上的大字,换作了“十三虚无
”
这是道家典籍里常用的名词,阿牛自然耳熟能详。
所谓十三虚无,即指“虚、无、清、静、微、寡、柔、弱、卑、损、时、和、啬”十
三条养生要旨,不想居然被引用在了星图之中。
阿牛忍不住疑惑道:“难不成,这位创出星图的前辈,居然也是出自於道家门下?”
这个念头一起,连他自己也禁不住哑然失笑,暗道:“我可够笨的了,魔教的人怎可
能信奉三清道祖?想来仅是巧合罢了。”
他不再继续去想这个问题,抬头望向圆形屋顶上刻的上古星天图。
比起第一幅星图,眼前这幅更加的繁杂浩大,上面的星辰足足不下两千馀颗,密密麻
麻的布满阿牛的眼帘,却又错落有秩,半点也不让人感到拥挤冗长。
他这一悟,又是整整三日,眼中的星天图一如前次那般流动起来。
每一颗星辰,穿梭缭绕於璀璨星空之中,运行的轨迹千变万化,气象万千。
可在无形中,就彷佛有一双巨手在操纵着这一切,令两千馀颗千姿百态的星辰有条不
紊,各守其位,呈现出一幅阿牛平生未见的壮观景象。*悬下来俩天,阿牛却再馨半分进
展,无论他如何目不转睛的凝视星图苦思冥想,始终得不到丝毫要领。
好似有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遮掩在他的眼前,让他模模糊糊的看见了什么,偏偏又无法
捅破这层纸,将隐藏在其后的事物,彻底洞察清楚。
这是仙家修炼中最难熬、也最过凶险的一段时日,古往今来,不晓得有多少壮志未酬
的才情人物,心有不甘的在此处功亏一篑。
偏生阿牛素来沉稳,这时也不焦急,依旧保持着与第一日同样的平和耐心,细细的观
察着头顶星图。
忽然他的心头蓦然一动,盯着其中的一颗星辰,轻声一咦,原来不论周围的其他星辰
如何围绕着它旋转游走,独独这颗坐落在当中的星星,总是巍然不动,静静的停留在原地
,一任周围的星辰谦卑的拱卫在它周围。
有了这个发现,阿牛不由眼睛“亮。
他很快又找到了情景相同的另十二颗星辰。
这十三颗巍立不动的星辰,突然齐齐一闪,散放出美仑美奂的金色光芒,直如太阳般
夺目灿烂。
“十三虚无。”
阿牛的心底默默轻念道,他隐隐揣测到,眼前十三颗金色的恒星,定是破解这幅星图
的关键。只要能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整幅的星图很快就能迎刃而解。
许是心灵福至,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最早察觉的那颗金色恒星之上。而后视线以此为中
心,渐渐朝四周扩展延伸,直到最边缘的一颗围绕其转动的星辰才停止下来。
这个过程言语表述起来,不过十数字而已,然而对於阿牛直如跨越了万水千山,经历
了百世日月沧桑。
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右脚鬼使神差似的朝左前侧迈出了一小步,不多不少,刚好是一
尺一二寸。
紧接着,左脚匪夷所思的向着右后方退出一尺三寸,双腿拧成麻花一般。
他的右脚再是原地一转,左脚凌空绕了半圈,跨了出去。
随着时间推移,阿牛的脚步频率越发的加快,身形在偌大的石室里飘飞转动,渐渐形
成一道褚色的弧光,以肉眼几乎已无法分辨哪里是他的真身,哪里又是他留下的幻影?
原来,他居然从这幅星图之中,参悟出了一套旷古烁今的绝妙身法。尽管步履仍稍嫌
生涩,却已依稀可见大家雏形。
偏在这工夫,阿牛的心中却生出一丝奇怪的不安,总隐约觉着好像有哪里还不对劲,
但又说不上来。
他正自思索问,脚下步履毫无徵兆的一个绊蒜,真气轰然流窜,宛如失去控制的野马
四处乱奔。
阿牛微微一惊,虽然还不晓得自己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这分明是运功出错,走火
入魔的徵兆。
他赶忙收敛心神,想止住步伐,将真气纳回丹田再说。岂料脚下竟如着魔似的停不下
来,疯癫的踩着星图步点游动不休。
全身的真气就似煮沸的开水,迫不及待的在经脉里胡乱撞击窜动,寻找着发泄的出路
。阿牛的脸此刻涨得血红,偏偏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青色光晕。
一口热血冲到嗓子眼,被他生生忍住,却堵得异常难受,硕大的汗水,冷冰冰的自额
头淌落。
正这时候,阿牛背后的大椎穴上忽的一暖,一道醇厚连绵的真气汨汩注入。
有人沉声吟道:“遗形忘体,恬然若无,谓之虚。损心去意,废伪去欲,谓之无。”
这一声,犹如晨钟暮鼓敲在阿牛心头,令他毛塞顿开,灵台一明。
他刚才虽然已经体悟到,星图中蕴藏的身法玄妙,可却没有醒悟到“虚”字的真意,
於临摹修炼中不免着了痕迹,太过偏重步法的掌握,远远偏离了“遗形忘体,恬然若无”
。
心中一有凝滞,则只能做到形似而神无,渐渐魔障升起,险险遭遇杀劫。多亏那妇人
及时出手救助,又出言提醒,才让他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明白了其中关键,阿牛心下大定,抱元守一,也不管体内狂窜的直气,更不理睬脚下
纷乱的步法,只求放开心神,进入清静无为的境界,将身心相忘於星图之中。
妇人见他脸上红光徐徐消退,脚下步履又复飘逸流畅,当下收回右手缓缓退出石室,
暗自欣慰道:“这孩子当真了得,瞧这情形,只怕用不了一个月,他就能将天道前三幅星
图尽都参悟。即便羽教主当年,也远有不如。”
但她还是低估了阿牛,在进入石室之后的第二十三天,他彻底悟出了第三幅“万象森
罗”星图,按下门旁的铜柄。
这些日子,阿牛就如完全着魔了一样,不眠不休,饥渴时,就顺手拿起妇人在石室角
落里为他备下的空灵石乳,喝上几口。
就在这与外界近乎隔绝的地下石室里,他心无{芳骛的苦苦闭关修炼,全然忘却了日
夜晨昏的概念。
事实上,那妇人一直守在门外,阿牛刚一摁动铜柄,她便打开石门快步走了进来。在
白衣妇人身后,却又多了三名女子。
当先一名紫衣妇人面蒙青纱,遮掩了大半的容貌,眉宇之间透出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气
,一双眸子锋锐如刀,盯着阿牛上下打量。
在她身后,伫立着两名年轻女子,一色的素淡装束,容颜秀丽,肌肤晶莹,神色里甚
为端庄恭敬,秋水似的眼波,躲在师长的背后偷偷瞥着阿牛,似乎对这位羽翼浓嫡亲子嗣
,黑黑壮壮的憨厚青年有着无限好奇。
阿牛满面红光,沉浸在充盈的喜悦中,也没留意到妇人的神色问竟然有些焦虑。他兴
奋道:“雍姨,我出关了!”
白衣妇人甚感欣慰的说道:“阿牛,我都看见了,没想到你只用了二十三天便参悟出
三幅星图,再假以时日,睥睨天陆绝不是痴人说梦。看来,我圣教中兴有望了。”
阿牛一愣,他废寝忘食醉心於浩瀚天道之中,全然感觉不到时光飞逝,只当最多过了
三五天而已,却没有想到再出石室已是二十三天之后。
紫衣妇人怒冲冲哼道:“什么中兴有望?如今六大门派的人都杀进圣宫了,我们这些
人却只能乾坐着看热闹。等教中的兄弟全都被人杀绝了,日后就让阿牛去做光杆教主吧。
”
白衣妇人叹息道:“容师妹,我何尝不心悬教中的兄弟?可是本教的教规早有严令,
你我身为守护圣坛的长老,一生不得插手教务,更不得暴露形迹,泄漏了圣坛的秘密。如
果因为我们的一时冲动,让那些名门正道中人发觉了圣坛的存在,你我就算死过百次,也
不足以赎清罪过。”
紫衣妇人破口大骂道:“狗屁教规,我就不明白那熔岩华府,有什么地方值得我们圣
教一代代长老千年守护,耗尽光阴!
“当年若不是顾忌着这条毫无道理的狗屁教规,有你我姐妹两人相助,婆罗山庄一战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羽教主更不会含恨身亡,坠落到万丈悬崖下粉身碎骨。”
白衣妇人面色黯然,沉默许久,才缓缓又叹了口气说道:“这条教规,自本教创立之
时就已经定下,我想这其中自然有十分重要的缘由。可惜羽教主去后,当世已经没有人晓
得。不过,无论如何,本教的规矩我们总得遵守,绝不可为此因小失大。”
紫衣妇人气呼呼的哼道:“好吧,那我们大家伙就搬张凳子坐在这儿,一边喝茶,一
边坐视本教的老兄弟们,给六大剑派杀的一个不留,到时看你还能笑得出来!”
两人站在石室门口争执半晌,最后依旧是谁也不能说服对方。一个黯然垂首叹息,一
个愤愤顿足,身旁的两名年轻女弟子却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在这个当口插嘴劝说。
阿牛听得半懂不懂,挠挠头发,小心翼翼的问道:“雍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
不是六大剑派的人已经杀到了?”
白衣妇人沉沉点了点头,回答道:“今日已是初八,从早上起,天陆六大剑派便以云
林禅寺为首,猛攻圣宫,到现在已持续了将近六个时辰。
“尽管殿护法统率本教的四坛九旗数百教众舍命抵抗,终究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教中
兄弟伤亡惨重节节败退。
“虽说风护法与雷护法也先后赶到,却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於事。”
阿牛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白衣妇人所说的“雷护法”,便是秦柔的义父雷霆。
他忍不住问道:“雍姨,雷霆雷老伯也来了么?”
紫衣妇人冷冷道:“来了又有什么用?连风雪崖的九光灭魂阵,都没能挡住六大剑派
的那群老家伙,即便加上雷霆,也只不过是多了两个为圣教殉难的死人罢了。”
阿牛心里一紧,暗想既然雷老伯已然赶到,那么柔儿多半也是跟来了。经过整整一个
白天的惨烈厮杀,也不晓得他们两人有没有受伤?
尤其是柔儿,她的修为经过这些年的苦练,虽然大有提升,可比起六大剑派的耆宿来
,无疑还是有云泥之别。
彷佛中,他眼前已经看见,正魔两道千多高手在地下圣宫里拼死激战、血流成河的惨
状。一条条原本鲜活的生命,和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正在血雨腥风中飞速的消失。
他深深吸了口气问道:“雍姨,现在的情形怎么样了?”
白衣妇人苦笑道:“三位护怯率着剩下的两百多教众,已经退守到圣宫中枢的‘太元
殿’。殿护法最后关头,祭出他精心豢养百多年的三千‘破罡魔蜂’,倒也毒伤了不少六
大剑派的弟子,重新赢回一线生机。”
见阿牛表情疑惑,紫衣妇人解释道:“破罡魔蜂剧毒无比,没有殿青堂的独门解药施
救,六个时辰内一定会毒发身亡。
“虽然说这些小毒虫伤不着那些老东西的半根毫毛,可他们的门下弟子却被毒倒了不
少,也令云林禅寺的无涯方丈大为头疼。
“风雪崖借机提出赌约,以交出解药为条件,迫得六大剑派摆下场子单打独斗。
“殿青堂和风雪崖连战九场,挫败越秀剑派、燕山剑派八大高手,自己也身负重伤,
无力再战。如今,就只剩下雷霆一人苦苦支撑,可距离约定的六个时辰时限,还不到一半
。”
说到这里,她禁不住忿忿哼道:“要是我能出手助阵,即便是撑到明天天亮也不成问
题!可惜,不管怎么说,你雍姨也不愿答应。”
阿牛越听心头越是沉重,低声问道:“雍姨,雷老伯他不会有事吧?”
白衣妇人沉吟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最后惟有徐徐道:“阿牛,还是你自
己看吧。”她右手春葱般的食指轻轻一托,变戏法似的幻化出一枚粉红色仙珠。
那珠子大小如龙眼,圆润光泽,在白衣妇人指尖轻盈旋转,散出一蓬柔和的光华,影
射在对面的石壁上,形成了一道长宽各三尺左右的粉色光幕。
光影浮动中,浮现出一座庞大雄伟的地下宫殿,无数燃烧的火把,将殿内映照得亮如
白昼。只见魔教与六大剑派的近千高手壁垒分明,相隔十馀丈遥遥对峙。
在六大剑派一边,数百正道精英有条不紊各按所属门派站立,阵容鼎盛,剑气冲霄。
想来,那些伤亡的弟子,已经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医治,就算这样,仅在人数上,也足
足超过对面魔教教众两倍有馀。
阿牛的视线,在一恸大师、一执大师、无涯方丈、耿南天、萧浣尘、停心真人、屈痕
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就是这些天陆正道的魁首们,在一个月前逼死了师父,令他成为孑然一身的翠霞弃徒
。
幸好,翠霞派没有参与其中,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往日的师长同门?
阿牛不由回忆起云林禅寺的噩梦经历,紧握的拳头下意识的紧了一紧,骨节发出咯咯
的脆响。但缓缓的,他松开了拳头,重重呼出口气思忖道:“师父临终一再叮嘱我,不要
嫉恨任何人,不要为他报仇,更不要与正道为敌。
“假如我一时冲动去找害死我师父的人拼命,不免更加做实了他们强加在师父头上的
罪名。
“无论师父在与不在,我都要做一个恩怨分明,不愧大节的好男儿,这才对得起师父
对我二十馀年的教导!”
想到这里,他艰难的将目光从正道一面移转开去,望向魔教这边。
只见两百多魔教馀部大多或躺或坐,满身血污,更有不少肢体残缺,不忍卒睹。即使
是勉强能站着的人,也无一不是多处挂彩,面色凝重。
风雪崖和殿青堂盘膝端坐在最前列,目光灰暗,脸色苍白如纸,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
在他们身后,兀自盘坐着十多名形色各异的魔教首脑,可情形看上去,只怕比两位护
法更加糟糕。
然而这支哀兵里,却没有一个人眼睛里流露出畏惧与退缩,更没有丝毫的惊恐与战栗
。只要还能够睁开眼睛的,都目不转睛的关注着场内的战局。神色里蕴涵的,分明是一种
悲壮与坚定。
在风雪崖背后,阿牛很容易就找到了秦柔的身影。
不论何时何地,那抹淡雅委婉的衣影对於他来说,永远都是那样的醒目和重要。
令阿牛稍觉安心的是,秦柔衣裳完好,面色如常,不像受过伤的模样,正忙里忙外的
为伤员包扎救治。
当中的空场上,雷霆与一名鹤发童颜的黄袍道人激斗正酣,难分伯仲。
他的左臂已在上一场打斗中,被停松真人一掌击碎,不堪再战,只得凭着右手的九死
生剑与强敌周旋。
更加不妙的是,连场激战之后,雷霆的真元已透支,彷佛连呼吸都变得无比的艰辛,
宛如风中残烛,一任坚强的闪烁,却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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