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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manuel (小飞象★傲雪飞扬), 信区: Fantasy
标 题: 吸血鬼黎斯特-第六部(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3月23日23:09:16 星期天), 站内信件
3
离开希腊之前,我已经从来自英国的旅客那里,听到有关家乡的不利消息
。抵达土耳其首都安卡拉的欧洲旅馆时,柜台已经有一大包信函,正在等着我拆开
。
罗杰已将我所有的钱撤离法国,转存进外国银行。他信上写着:
“您不必考虑要回到巴黎来,我也已经建议您的父亲于兄长,避开所有的
争论,此时此地已非主张君主制度的时候。”
伊兰妮的信,写法有别,内容则无大不同。
“观众最想看到皇亲贵族被愚弄的戏,我们的小剧便描述一个笨拙的木偶
皇后,她想要指挥木偶士兵,却反倒被掉以轻心的兵团,毫不容情的践踏蹂躏。这
个剧引来哄堂大笑于怪叫不已。
牧师教士也变成笑柄。在另一出小剧,一个傲慢的教士要严惩一群跳舞木
偶的不当举止;可是,天呀,女舞者的教练,其实是个红角魔鬼,他将可怜的教士
化身为狼人,这个狼人终被关在金色笼子,受尽女孩子的凌辱于逗笑。
这些全是我们不平凡提琴家的杰作。不过我们现在必须跟他寸步不离,为
了逼他编写,我们把他绑在椅子上,将纸笔放在他面前;如果这还不行,只好由他
口述,我们动笔写下剧本。
在街上,他会和行人胡乱说话,热烈告诉他们,这个世界的恐怖非他们所
能想见。老实说,如果巴黎不是这么混乱,人人争读工人批评玛丽安东尼皇后的小
册,他恐怕早就把我们全毁掉了。
我们的老友对于目前的情况,是越来越生气了。”
我当然立刻给她回信,恳求她对尼克加倍付出耐心,试着帮他熬过最初的
艰难年头。“他总该或多或少会受到感化吧?”我这么写着。在信后,我首次问道
:“如果我回去,我有能力改变事情吗?”我瞪着最后这些字眼良久,然后才手发
抖签上名字。封上信我随即交寄出去。
我怎么能回去?不管多么孤单寂寞,我无法忍受回到巴黎的可怕念头,更
无法忍受再次面对小小剧场的凄楚。再说,回去后,对尼克我又能做什么?阿曼德
老早以前的告诫,在我的耳边不时聒噪着。
事实上,不管身在何处,阿曼德和尼克总是如影随形,阿曼德是充满了严
酷的警告于断言,而尼克则是由爱转恨的嘲弄和揶揄。
我从来没有比此刻更需要卡布瑞了,然而她老早已单独前往我们计划的旅
程。偶尔,我会想起离开巴黎前的种种;不过,对她,我已不寄任何期望。
在大马士革时,伊兰妮的回信到了。
“他轻蔑你一如以往,当我们建议或许他应该去找你时,他狂笑不止。告
诉你这些并非要你受缠附之苦,而是,想让你明白,我们将竭尽所能来保护这个孩
子,他实在不该生为夜间族呀!他被自己的力量冲昏头,被自己的幻觉弄得似痴如
狂。我们以前已见过不少,也曾为此结局抱憾不已。
不过,他在上个月倒是写出他最伟大的一出戏。一群傀儡舞者--她们没
有绳线在后牵引,正当豆蔻年华的她们,不幸被鼠疫凌虐,躺在摆着花环的坟墓底
下长眠。教士为他们哭泣过后怆然离去,一个年轻的小提琴家来到墓园,他的美妙
琴音,把她们全唤醒了。如吸血鬼一样,穿着黑色绸衣,戴着黑缎蝴蝶结,她们从
坟里出来,快乐开心的跳着舞,跟随提琴家往巴黎一路舞过去。然后,垂下纱幕的
舞台,出现了一场最漂亮的答谢舞。观众的吼叫喝彩直入云霄!我告诉你,我们大
可以在舞台上但场以凡人受害者啜饮欢宴,而巴黎人只会看作是最具刺激的新奇欢
迎,只会欢呼不已!”
罗杰也寄来一封令我惊惶不安的信。
“巴黎已落在疯狂革命人士之手里,国王路易十六已被迫承认国民议会。
各阶层的人民一致联合起来反抗他,这真是空前未有之事。”
罗杰还派一位传信人到南边探望我的家人,顺便也了解一下乡间的革命气
息。
我同时回复了二封信,但也只能表达无尽的关心,于无助的感觉。
我将个人的行李先行交运到开罗,对一向视为倚靠的一切已危在旦夕,心
里忐忑疑虑。外表上,我如常继续化妆成一个绅士旅客;内心中,那个在曲折街巷
猎食的魔鬼,已经悄悄无声的茫然失落了。
我自我安慰说,到埃及去是重要大事,埃及是古代富丽堂皇之地,是不受
时光影响的永恒奇迹;埃及将吸引我,使我忘怀自己无力回天的巴黎,以及一切的
一切。
何况,我心里还有某种联想,埃及,在世界各处的土地上,那是独一无二
于死神相爱之乐土!
终于卡布瑞出现了,就像是来自阿拉伯沙漠的幽灵,我们一起往海上航行
而去。
大约航行一个月,我们抵达了开罗。在欧洲旅馆,我找到先行运交的行李
,此外,尚有一个古怪的包裹在等着我。
我马上认出伊兰妮的笔迹,却奇怪于她为什么会送给我一个大包裹。我瞪
着包裹整整一刻钟之久,心里一片茫然。
罗杰没有只字片语。
为什么罗杰不写信给我呢?我好狐疑。这个包裹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
这儿?
最后,我发觉整整一个小时以来,自己就呆呆坐在房间,身边一堆行李箱
子,而我只瞪着包裹发呆。卡布瑞好像也无意消失,默默在一旁注视着我。
“你会出去吗?”我低语。
“如果你希望我就出去。”她说道。
打开包裹是很重要的,是的,打开它就知道是什么了。然而,在有栏杆的
房间里仔细看看四周,似乎也很重要,想像一下,这不就是在阿芙根小客栈的小房
间吗?
“我做了有关你的一个梦--”我大声说着,眼睛瞅着包裹。“我梦见我
们一起穿越世界,你和我,我们都心平气和又十分强壮。我梦见我们如马瑞斯一样
,只饮恶汉之血,当揽镜自照之余,对于我们能拥有玄秘,不免觉得即可畏又可悲
。然而我们这么强壮有力,往后可以永远活下去,可以永远唇枪舌剑;‘我们的无
所不谈’天天不断,天天不断……”
撕开包装纸,赫然看见了史特底瓦拉小提琴的盒子。
我又自言自语了一阵,但是舌干唇燥,根本不晓得在喃喃什么。我从地上
捡起滑自琴盒边的信。
“正如我所恐惧的,最坏的事终于发生。我们的老友,被提琴家的过份惹
火了,最后不得不把他幽禁在你的老宅第。虽然提琴跟他一起也放进地穴,他的双
手却被取走了。
你一定清楚,这类附属品总是随时可以复原的。疑问中的附属品,由我们
的老友好好保存着,他罚受伤者五个晚上无可食之物。
最后,整个剧团团员全体出面,劝导老友还尼克自由,并将他的东西也还
给他。老友无奈答应大家之请求。
可是尼克因饥饿和痛苦而发狂了,饥饿是会导致心情改变的,他又陷进拧
不开的沉默之结里,而去保持同样情况有相当长的时间。
后来,他总算来找我们,告诉我们以凡人的方式,他已经把他的工作整理
就绪,有一堆才新写完成的剧本要交出来;但是,我们必须为他在乡野举行古老魔
鬼典礼,当然还得有合乎惯例的火焰;如果不依他之言,他将使得剧场变成他的火
葬礼场地。
我们的老友,庄严肃穆地同意他的愿望。你一定从未见过这样的魔鬼典礼
,我们戴上假发,穿上最好的衣服--黑色有皱褶的吸血鬼舞装,我们拉成一个圆
圈,以演员的虚张声势来哼唱古老诵诗,我们的模样简直像极地狱的妖魔。
‘我们真应该在大道上举行大典的。’他又说:‘不过,这里也就罢了。
哦,把这个送去给我的创造主吧!’他把提琴放在我手里。我们开始跳舞,每一个
都感应到习惯性的狂热,我想我们从来没有更感动,更惶恐,更悲伤过。他终于纵
身跃进火里。
我明白这个消息对你有多么大的影响,请了解我们之会这么做,乃为了防
止更糟的事发生。我们的老友即凄苦又感伤。当我们回到巴黎,发现尼克已将剧场
正式注册改名,名称就叫吸血鬼剧场,而这几个大字也早已油漆在大门上。因为他
最好的戏总包括有吸血鬼、狼人,于其他超自然的生物角色在内,所以一般大众咸
认新名称十分有趣,没有谁想再去更动。对此刻的巴黎说来,这只是另一种新奇吧
!”
好几个钟头之后,我总算下楼走入街道。一个苍白可爱的幽灵躲在阴影里
,俨然是法国年轻探险家,穿着纯白麻纱衣服,褐色皮靴,草帽低及眼眉,正在等
着我。
我当然知道她是谁,我们曾经一度相亲相爱;只不过此际,我似乎即记忆
不起来,甚至也不敢相信。
我很想讲几句难听的话,伤害她使他自行快快离去;然而她走过来我身边
,跟我一起并肩而行;想说的气话缩了回去,我只是随手把信给了她,如此我们即
可免于谈话。她看完信,把信放在一边,手臂环揽住我,很久很久以前她总是这么
做的。我们双双走到黑漆漆的街道上。
死亡于灶火的味道,沙漠于骆驼的味道,混在一起,这就是埃及之味,大
约六千年以来,这个地方几无变化的味道。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亲爱的?”她轻悄悄地说。
“什么也不能。”我说道。
一切肇因在我。是我诱惑他,让他变成那样,却又弃他而去。是我破坏了
他原有可能平安度过的路程;在幽冥昏黑之中,他远离人类的方向,终于凄惨至斯
。
夜更深,我依然在古老寺庙的墙上,写下我留给马瑞斯的讯息。她就默默
站着。
我告诉马瑞斯关于尼克的结局,这一个吸血鬼剧场小提琴家的悲惨命运。
我的字刻得很深,很像出自埃及工匠之手。尼克的墓志铭,一个被淹没的里程碑,
没有人会细读,纵使读了也不会了解。
她陪在身边看我刻字使我感觉异样,她默默陪着我一小时又一小时,尤其
令我感觉异样。
“你不会回巴黎去,是吧?”她终于开了口:“你不会因为他那么做而回
去吧?”
“关于手的事?”我问她:“割切双手的事?”
她注视我,脸上一片木然,好像所有的表情都被震惊吞噬了。但是她是知
道的,她已看了信。还有什么使她震惊?是我的口气吗?
“你认为我会回去报复?”
她不安的点头,她无意让我胡思乱想。
“我怎么可能那么做?”我说:“那岂非太伪善了,不是吗?我留下尼克
,本意就是要他们照顾他,该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她脸上表情变化太微妙而无法形容,我不喜欢瞧到她有这么复杂的感受,
这太不像她了。
“事实上小妖怪会这么做,乃是试图要帮助尼克,你不觉得吗?砍掉他的
手,麻烦岂非更多?他要烧死尼克根本是举手之劳,连回头望一眼都不需要呀!”
她点头,看上去却面容惨淡,幸运的是,丝毫不损她的漂亮。“我是这么
想的--”她说:“只是担心你会想到岔道上去。”
“哦,我自己已妖怪得足够了解这种做法。”我说:“还记得好多年前,
在我离家之前,你告诉我的事吗?就是尼克送我红披风为礼的那天,你曾说他的演
奏小提琴一事,令他父亲暴跳如雷,曾恐吓要打断他的双手。你会不会认为,我们
的命运其实早已注定,不管后来会发生什么事?我的意思是说,即使身为不死幽灵
,也早已有一条刻好记号的路径,等着我们身不由己的走进去。想想看,集会之头
领竟会砍下他的手,多么巧合!”
自从那晚之后,很明显的,她无意留下我独自一人;为了尼克之死,不管
我们身处何地,她也一定会留下来陪伴我。不过埃及的意义较不寻常,她爱此地的
废墟遗址,爱此地的山,这是她未曾有的感受!这种感受对我们的重聚大有助益。
也许人得在死后六千年,才会赢得卡布瑞的爱吧!我想跟她说及我这种念
头,想以此跟她开开小完笑;不过念头一闪而逝。这里的山岭全古老得为她所深爱
;自从有历史记载以来,尼罗河就奔流在人类的想像中了。
我们一起攀登金字塔,一起爬进巨大人面兽身像的手臂里;一起细看古代
石头碎片上的碑文;一起研究古老珠宝、陶瓷和玻璃,研究以极微量的钱就能买到
的木乃伊。我们把手放在河里,让水从手指缝间流过;我们一起在开罗小街道猎食
;走进妓院,靠坐在大枕头上,我们一起欣赏男孩跳舞,聆听音乐家演奏香艳色情
的乐曲,那么风味独特的旋律,使我脑海里盘旋不去的小提琴声音,得以暂时抹去
。
我发现自己站起身来,情不自禁跟着这种异国情调的节奏,狂野起舞,模
仿着别人的波动起伏;在喇叭的哀号里,在琵琶的悲泣中,我忘记了时间、感觉于
所有理性。
卡布瑞静静坐着,脸上带着微笑,白色草帽的帽沿遮住她的双眸,我们没
再多做交谈。她只是一个苍白似猫的美女,因为陪我过度没完没了的夜晚,所以,
双颊沾着灰尘;她的外套系着厚厚的皮腰带,头发扎成辫子垂在背后;走起路来有
皇后的雍容,也有吸血鬼的慵懒。她的面颊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小小的樱唇是一朵
微污的红玫瑰。她俏丽可爱,但无疑的,不久即将离我而去。
不过,她尚无离去之意。我大方的租了一幢小屋,曾经是埃及骑兵队长的
房子,地板是灿烂华丽的花砖,精细讲究的帐篷,自天花板垂悬下来。她帮我在庭
院种满了九重葛、棕榈树,以及各种热带植物,小小庭院一时之间变成葱翠的丛林
。她还买了鹦鹉、燕雀和亮丽的金丝雀,把这些鸟全养在鸟笼里。
常常,我喃喃自语说巴黎怎么没信来呢?真急死我了等等的话,她偶尔也
会同情的点点头。
为什么罗杰没有写信给我?难道巴黎已暴发暴动于混乱?不过,再乱恐怕
也不至于波及乡下的家吧?不是吗?只是罗杰是否已遭到不测?否则为什么他不来
信?
她邀我跟她一起去尼罗河上游,我想等信,想打听英国旅客的消息;不过
我还是同意了,毕竟,她肯邀我为伴是相当稀奇的事,她并非对我漠不关心呀!
为了逗我高兴,她会穿上干爽亚麻白外套,外加利落马裤,她也会好好梳
刷漂亮的长发。
然而,这一切都不再引我赞赏,我在往下沉,我自己已感觉得到;我梦游
一般,在世界漂游浮沉。
好像即自然而又合理,在我的周遭,我可以看到几千年来不变的风景,好
像画家在皇家大墓陵的墙上作画一样;月光下的棕榈树,看起来和几千年前的人所
看到的相同,农人在河边提水,在河边洗牛,于古老的往昔又有什么区别?
世界已改朝换代,我见到的景象却千古不变。
马瑞斯也曾站在这个沙岸边吗?
我们漫游在伦西斯巨大寺院,被千千万万刻在墙上的小画所吸引,我不断
想起欧塞里,但是小小形影却全是陌生面孔。我们在陆克索遗址逡巡,星空下一起
躺在小舟,在河面上飘荡。
回到开罗的路上,我们来到宏伟,大约七十尺高的巨大曼侬雕像。卡布瑞
热烈又激动的低语着,告诉我罗马皇帝曾经来到此地,特别来瞻仰这些巨像,正如
我们现在瞻仰一样。
“凯撒大帝时代,他们就已经是古老神奇了。”骑着骆驼穿过凉凉的砂砾
上,她这么说着。
风吹刮着,在白天,感觉却舒服多了,不像夜晚时那么可怕。我们可以清
楚看到巨大石头雕像,衬托着深蓝的天空。两座巨像的脸已被风吹蚀,尽管如此,
看起来他们仍在瞪视远方,无言的见证着不断流逝的时光,他们的沉默使我感到悲
哀苍凉,也使我感到惶恐不安。
正如站在金字塔前一样,我神妙的感觉一无二致,古代的神只,古代的玄
秘,这一切均令我不寒而栗。只是如今的雕像,已成为失去脸的哨兵?还是广无边
际的统治者?
“马瑞斯--”我喃喃自语:“你看过这些吗?我们之间,有谁能忍受如
此漫长孤寂岁月?”
卡布瑞叫醒我的慌惚出神,她想从骆驼身上下来,到达雕像前剩下的路程
,她拟步而去。我当然愿意,只是我对顽固的骆驼,尚不知如何应付,也不知道怎
么样才能让它跪下身来。
卡布瑞全做到了。她留下它们在一旁等候,我们便一起走在沙上。
“跟我一起去非洲,一起进入大丛林吧。”她说着,她的脸色严肃,声音
却出奇的温柔。
我半响没有回到。她的态度有些让我紧张,至少我应该要紧张才对。
我应该听到声音的,清晰有如清晨传来的地狱钟声。
我绝无意走进非洲的大丛林,她也明白我的心意。我焦急的在等着罗杰传
来家人的音讯;此外,我一心计划去探寻东方的城市,一心想漫游印度、中国,再
到日本去。
“我了解你所选择的生存方式--”她说:“对你所追求不屈不扰的毅力
,已渐能激赏,你一定明白这一点。”
“我也不妨对你说相同的话。”我的口气隐含苦涩。
她停了下来。
据我忖测,我们已抵达最靠近观看巨像的地方;手边没有任何东西可供我
测量他们。但是我已经叹为观止。头顶上的天空是无限的穹苍,脚底下是无边无际
的沙漠,天上的星星灿烂亮丽,无可计数,更是千秋万载日又一日的闪照着。
“黎斯特--”她说得很慢,似是在字斟句酌:“我请你试一试,只要一
次就好,如我一样的方式,在世界上遨游。”
盈盈的月亮照耀着她,只是帽子将她娇小菱角分明的脸遮住了。
“忘记开罗的房子--”她突然说,声音随而降低,好像想说的事太重要
,语调非沉稳不可。“放弃你所有衣物,你视为珍爱的,让你于文明攸关的东西全
部抛弃。跟我到南边,穿越河流进入非洲,以我的方式跟我一块儿旅行。”
我仍然不作一声,心激烈的跳跃着。
她屏息低语说,我们可以一起去探访非洲的秘密土著部落,世界上还没有
人知悉者;我们可以一起空手于狮子鳄鱼搏斗;我们还有可能一起发现尼罗河的起
源。
我全身抖索,好像夜晚骤然刮起呼啸的狂风,而我却无处可避。
你是在说,如果我不跟你一起去,你将永远离开我,是不是呢。
抬头仰望这些恐怖的巨像,我想我开口说道:
“看来时间终于到了。”
所以,这就是她于我亲近结伴的原因,这就是她做许多小事取悦我的原因
,这也是我们现在还在一起的原因。这已经于尼克永远离去一事无关,她心中想的
原是另一个长相别离。
她摇摇头,好像只是在跟自己密谈,在跟自己讨论如何再继续下去。用轻
嘘之声,她对我描述热带夜晚的热,比这里的热来得潮湿却甜美。
“跟我一起吧,黎斯特。”她说:“白天,我睡在沙堆里;夜晚,我有如
展翅,就像真正能飞一般;我不需要名字,也当留下脚印。我想走变亚洲每个小角
落。对我杀戮的那些人而言,我将不啻是一位女神呢!”
她靠近我,伸手攀着我的肩膀,嘴唇轻吻我的脸颊。我看到帽沿下的一双
美目,深深地闪耀着光辉,月光在她的嘴上抹上一层薄霜。
我听到自己唏嘘叹息,我摇了摇头。
“我不能,你也是知道的。”我说:“我办不到,正如你也绝不能再陪着
我一样。”
回到开罗的路途当中,我一再沉思,在那些痛苦的瞬间,我究竟想什么。
站在沙漠巨像前,我在已认清却没有表白的思绪。
对我来说,她早已失去了,失去好多年了。在我走出房间下楼时,在我为
尼克的永别而黯然魂销时,当我看到她在等着我时,我就彻底大悟了。
好些年以前,在城堡的地穴里,其实以某种形式来说,她已明确表达了意
向。她曾表示不可能付出我想要她付出的东西;她无意做的事,我根本不能勉强她
;最糟糕的一点是,她根本不需要我的任何东西。
她之会请求我一起去,乃是因为她觉得有这个义务,还有觉得我可怜、可
悲,或许也是原因;然而她真正想要的是自由之身。
我们回到城里,她陪伴着我,但是却一言不发。
我的心情越沉越低了,沉默着,发楞着,知道更大的风暴即将来袭。迹象
即明显又恐怖,她将要告别了,而我束手无策。什么时候我会尽失理性?什么时候
我会无法控制放声大哭?
至少不是现在。
我们点亮小屋的灯火,屋里的五颜六色猛袭着我。波斯地毯上繁花似锦缤
纷细致,编织的帐篷闪耀着百万亮晶晶小小镜片,笼子里振翅拍击鸟儿的鲜艳羽毛
,在在淹没了我。
我四处寻找罗杰可能寄到的信件,却什么也找不到。我骤然大怒,他早该
来信才对,我非了解巴黎的情况不可。大怒过后,我又惊惶失措六神无主。
“法国到底该死的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咕咕嚷嚷:“我得出去找找其他
欧洲旅客,找英国人最好,他们消息最灵通,不管到哪里,印度茶和《伦敦时报》
总随身携带。”
看她静静站在那里,简直令我七窍生烟。就好像房间有什么会发生,那种
慌乱、紧张和预期心期;正如在地穴时,阿曼德说他的长故事之前,一模一样。
没有事会发生,只不过她要永远于我分手,她将永远溜进时光隧道,而我
们彼此再也找不到对方。
“该死!”我说:“我在等信呀!”没有仆人,他们都不知道我们返家。
我想派人去雇请音乐家来家里,我才饱啖一顿,身上暖和有劲,我告诉自己,我想
好好跳舞。
她突然打破自己的沉寂,开始蓄意在室内大步走动。出乎意料的,她迳向
庭院走出去。
我注视她蹲在小池塘旁,在那里,她掀起两块铺地的砖头,取出一个小包
,刷刷包上的灰,带过来递给我。
就在她交给我之前,我已经知道那是罗杰的来信。这封信早在我们到尼罗
河上游之前,就已送达,她竟把信藏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大怒咆哮着。一手抓过小包,把它放在书桌上。
我怒目而视,我恨她,从来没这么恨过;即使在最自我中心的孩童时期,
我之恨她也不如现在剧烈。
“你为什么把信藏起来?”我气冲冲问道。
“因为我想再要一次机会。”她低语着,她的下巴抖着,下唇也在哆嗦,
我还看见血红的眼泪。“然而即使没有这封信--”她接着说:“你也已经做了决
定。”
我拿起信,撕开小包。信滑了出来,包在一起的还有折好的英文剪报。打
开信,我的手抖个不停。
“先生,此刻你一定已经知道,七月十四日那天,巴黎的暴民攻进巴斯底
监狱。整个城市已陷入大混乱。法国各地暴动此起彼落。好几个月来,我一直试图
联络你的家人,期盼能尽量让他们安全离开国内,但是终于徒劳无功。
总算在星期一,我接到消息说,农家于佃户全起来反抗侯爵于你们家人。
你的兄长、嫂子和侄子侄女,还有任何想防卫古堡的人,在真正劫掠开始前,已悉
数遇害。只有你的父亲逃脱出来。
一些忠心耿耿的仆人,在围困期间掩护着他,后来又送他到海岸。就在今
天,他已抵达纽奥良城,法国先前的殖民地路易斯安那。他请求你去帮助他,他身
在异地,举目无亲,悲痛难忍,他至盼你能去见他。”
信上还有一些,诸如道歉啦,保证啦,特别啦……等等不合情理的话。
我把信放在桌上,我瞪着木头,瞪着油灯映照的火光。
“别去找他!”她说。
在沉寂中,她的声音显得微细而又毫无意义,反倒沉寂本身,却有如巨吼
。
“别去找他--”她又说了一次。眼泪流下来,她的脸好像小丑斑纹涂彩
,另外两条小红溪,犹从眼眸汩汩流出。
“出去--”我低声说。声音逐渐消失却又猛然变高:“滚出去--”语
声似仍回响不停,一直到我又一次声嘶力竭地叫:“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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