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tas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emanuel (小飞象★傲雪飞扬), 信区: Fantasy
标  题: 夜访吸血鬼(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3月25日17:08:19 星期二),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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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踩灭了地上的火,冲向莱斯特,大声叫他放开她。他抓着她的两只手腕,而她
气愤难当。‘闭嘴,否则你会把大家都吵醒的!’他冲我说道。‘我要杀了她!弄马车
来……带我们去,去跟马夫说!’他对她说完,一把把她推出门外。
  “我们慢慢走着穿过黑乎乎的院子。我心里感到万分难过,跟在莱斯特的后面。巴
贝特在最前面,一边倒退着走着,一边在黑暗中使劲盯着我们。突然,她停下不走了。
楼上的房间里有一丝微弱的灯光。‘我什么都不给你们!’她说道。我伸手抓住莱斯特
的胳膊,说让我来想办法。‘你要是不让我和她谈谈,她会把我们暴露给所有的人,’
我低声对他说道。
  “‘那你控制一点,’他很厌烦地说,‘态度要硬,少和她啰嗦。’
  “‘我谈话时,你去……去马棚取马车和马,但千万不要杀人!’我不知道他会不
会听我的,我刚走向巴贝特,他就一阵风似的走了。巴贝特满脸愤怒,样子很坚决。她
说道:‘走开,撒旦。’我站在她面前,无言以对。她看着我,我看着她。她不露声色,
看不出来是否听得见黑夜里莱斯特的动静。她对我的仇恨,就像火一样燃烧着我。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说话?’我问道,‘难道我以前给你提供的建议不对吗?还
是我伤害了你?我帮助你,给你力量,在我根本不需要想起你的时候,我只想着你。’
  “她摇摇头。‘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说?’她反问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在
普都拉所做的一切,你就像魔鬼一样!奴隶们讲述了许多你们的所作所为。整整一天,
河边的路上人来人往,都是去普都拉。我的丈夫也去了那里,看见庄园一片废墟,花园
里、田地间,四处是奴隶的尸体。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柔声细语地和我讲话!你要我
干什么?’她抓住游廊的柱子,慢慢退向楼梯。楼上亮灯的窗户里似乎有什么在移动。
  “‘我现在无法给你这类问题的回答,’我对她说道。‘请相信我,我以前找你都
是为你好。昨晚如果不是出于万般无奈,我也不会把忧虑和烦心带给你。’”
  吸血鬼停下不说了。
  男孩身子前倾,两眼睁得老大。吸血鬼面无表情,目光茫然,沉浸在思绪里、回忆
中。男孩倏地垂下目光,好像这样能表示一些恭敬似的。他又瞥了一眼吸血鬼,然后把
目光移开。他看上去和吸血鬼一样满怀愁绪,想说点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吸血鬼转向他,仔细地看着他。男孩脸上微微泛红,不安地又把目光移向别处。然
后他抬眼望着吸血鬼,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但这一次没有避开吸血鬼的目光。
  “这些都是你想了解的吗?”吸血鬼小声说道,“这些都是你想听的吗?”
  他无声地把椅子向后移了移,走向窗口。男孩目瞪口呆地坐着,望着他那宽大的肩
膀,和那一身长长的斗篷。吸血鬼稍稍转了转头。“你没有回答我的问话。我没有提供
你所需要的东西,是吗?你是想采访我,得到一些好在电台播出的东西。”
  “那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带子扔掉!”男孩站起身。“我不能说你讲的
我都懂。如果我说都懂,那你会知道我是在撒谎。那么我怎样才能要求你继续讲下去呢,
我只能说我所明白的……我所明白的和我以前明白的东西完全是两回事。”他朝吸血鬼
走了一步。吸血鬼像是在望着下面的狄威沙德街,然后慢慢转过头来,看着男孩,微微
一笑。他的神态十分宁静,几乎带着深情。男孩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把手插进口袋,
转身向桌子走去。然后他犹豫不决地看了一眼吸血鬼,说:“请你……接着讲好吗?”
  吸血鬼转过身,双臂抱在胸前,靠在窗户上。“为什么?”他问道。
  男孩被他问得很迷惑。“因为我想听。”他耸了耸肩。“因为我想知道后来怎么样
了。”
  “好吧,”吸血鬼说道,嘴上还留着那丝微笑。他回到椅子跟前,在男孩对面坐了
下来,动了动录音机,说:“这玩艺真不错,真的……好吧,我接着讲。
  “你必须明白,我这个时候对巴贝特有一种想要沟通的欲望。这种欲望比那时的其
他欲望都强……除了对……血的生理欲望。这种愿望是如此强烈,使我有一种深深的孤
独感。以前和她的谈话都是简洁的,直截了当的。那样的交流就像拉拉一个人的手一样,
简单明了,又心满意足。在需要的时候,无奈的时候,紧紧握一握,然后再轻轻松开。
但现在我们之间一团乱麻。我在巴贝特眼里是个恶魔,这真是糟糕透顶。我想不出有什
么办法能改变她的看法,只能对她说我以前给她的建议都被证明是有益的,而魔鬼不论
使用什么手段都不会产生有益的结果。
  “‘我知道!’她回了我一句,但她这话的意思是她不会再信任我,正如她不可能
信任魔鬼一样。我向她靠近,她就往后退。我一举起手,她就全身一缩,紧紧抓住栏杆。
‘那好吧,’我说,感到无比的绝望,‘那你昨晚为什么要保护我!你为什么单独来见
我?’她脸上流露出一丝诡秘。这其中肯定有原因,但她决不会告诉我的。她不可能对
我畅所欲言,如我所希望的那样和我沟通。我万般无奈、疲惫不堪地看着她。夜已经深
了,我能看见,也能听到莱斯待悄悄进了酒窖,取出了棺材。我现在需要离开,还有其
他的需要……需要杀人、吸血。不过这并不是使我疲惫不堪的原因。那是别的原因,更
令人难过的原因,就好像这黑夜只是几千几万个黑夜中的一个,漫漫而无边际的世界,
黑夜一个套一个,串成一串;我在冰冷、无情的星空下,独自在黑夜中游荡。我想着想
着,背转身去,用手捂住双眼,突然间感到全身无力,心情无比沉重,不由得发出一声
无意的声音。在这漫无边际、寂寞无尽头的黑夜,我独自站着,巴贝特在我眼前也好像
似真似幻。这时我突然看到一种可能,一种我从未考虑到的可能。当我连同这个世界一
起掉进吸血鬼的感受中,迷恋上色彩、形状、声音、歌唱、轻柔,以及无限的变化时.
我就逃离了这种可能。巴贝特正准备离去,我却没有在意。这时,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样
东西,是一大串房间的钥匙,叮当作响。她走上了台阶。让她走吧,我这么想道。‘从
魔鬼那儿来的,’我低声细语,‘走开,撒旦。’我重复着,又转过身看着她。她一动
不动地站在石阶上,睁着疑惑的眼睛。她刚才已把挂在墙上的灯拿了下来。她这会儿手
里提着灯,眼睛看着我。她的手紧紧抓住灯,像是拿着一只价值连城的钱包。‘你认为
我是从魔鬼那儿来的?’我问她。
  “她左手提着灯,右手划了个十字。我隐约听见她说了句拉丁语,看到她脸色苍白,
双眉微蹙。‘你以为我会化作一股烟飘走吗?’我问她。我向她走近一点。由于我刚才
脑子里的想法,我觉得和她疏远了。‘我去哪里?’我又问她,‘我去哪里?去地狱,
去来的地方吗?回到魔鬼那里去吗?’我站在台阶下面。‘如果我告诉你我根本不知道
你所说的魔鬼,如果我告诉你我甚至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一个魔鬼!’我在我的思维空间
里看到了这个魔鬼,正在思考着这个魔鬼,于是转身想离开她。她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她没有在听。我抬头望着星空。莱斯特一切已准备就绪,我很清楚这一点,就好像他早
已经把马车备好,有好几年了似的。她也好像在台阶上站了好几年了。我突然有一种感
觉,好像弟弟也在那里,也有好几百年了,好像他在用非常低的,却十分激动的声音对
我说着话,好像话的内容极端重要。他说话的速度很快,听起来像是大屋子里椽檩上老
鼠跑来跑去的窸窣声,而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像耳旁刮了一阵风。这时我听见‘嚓’
的一声,只觉眼前一亮。‘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从魔鬼那儿来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什
么!’我对着巴贝特大喊大叫,声音震耳欲聋,简直要震聋我灵敏的耳朵,震碎我永生
的生命。“我将活到世界的末日,然而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这时我的眼前一片亮光,
那是她刚才划了一根火柴点亮的灯。她举着灯,所以我看不清她的脸。有一阵我的眼睛
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是一片光亮。接着,那灯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胸口,玻璃碎裂在砖
头上,火焰缠绕着我的腿,扑向我的面庞。这时,黑暗中传来莱斯特的喊叫声。‘快把
它扑灭,白痴,那会把你化为灰烬的!’紧接着,我感到眼前猛地摔过来一样东西,那
是莱斯特的外套。我踉踉跄跄地倒向身后的柱子,一方面是由于火的威胁,以及那出其
不意的一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了解到巴贝特竟然要毁灭我,而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什
么。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钟内。火灭了,黑暗中我双手撑着跪在砖地上。这时,莱斯
特在台阶上面又抓住了巴贝特。我飞步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往后拉。他转过身来,恼
怒地用脚踢我。我死死拽住他,把他拉到台阶下面。巴贝特呆呆地站在那里,我看见暮
色中她黑暗的轮廓,还有她眼睛里闪烁着的光。‘那就快走!’莱斯特边说,边匆忙站
起身。巴贝特用手摸着咽喉部位,我使劲睁着受伤的眼睛想借着一点光看清她。她的咽
喉在流血。‘记住,’我对她说,‘我本可以杀了你,或者让他杀了你,但我都没有,
你却把我称作魔鬼,你错了。’”
  “那么说你及时制止了莱斯特,”男孩说。
  “是的。莱斯特可以闪电般地杀死她,吸干她的血。不过我后来才知道我当时只是
救了巴贝特的肉体生命。
  “一个半小时以后我和莱斯特来到了新奥尔良,几匹马几乎快要累死了。我们把马
车停在离西班牙旅馆一条街远的小巷里。莱斯特抓住一个老人的胳膊,往他手里塞了50
美元。‘给我们找一套房间,’他命令道,‘再给我们叫一些香槟。就说是两位先生要
的,费用预付。等你回来,我会再给你50美元。我保证一直在这儿等你。’莱斯特闪亮
的眼睛使那人无法抗拒。我知道那人一拿着旅馆的钥匙回来,就会被杀掉。果然如此。
我坐在马车上,疲惫不堪地看着那个人一点一点瘫软下来,最后终于死去。莱斯特一松
手,他的身体就像一袋石头。瘫倒在门口。‘晚安,甜蜜的王子,’莱斯特说,‘这是
你的50美元。’他把钱塞进那人的口袋,好像只是开了个绝妙的玩笑。
  “我们悄悄从院子进了旅馆,上楼进了套房那豪华的客厅。冷藏柜里的香槟泛着光,
一只银盘里立着两只玻璃杯。我知道莱斯特会给自己倒上一杯,坐在那里凝视着那淡淡
的黄色。我已是恍恍惚惚,躺在沙发上看着他愣神,好像无论他做什么都无关紧要似的。
我要么离开他,要么就死,我这么想着。死会是很甜蜜的,我想,是的,死。我以前就
想过死,现在也希望死去。我觉得死是这样的甜蜜,这样的清晰。我有一种死一般的宁
静。
  “‘你在发神经啊!’莱斯特突然说了一句。‘天快亮了。’他把花边网眼窗帘拉
开,窗外深蓝色的夜幕下,可见片片屋顶,抬头望去,猎户星座清晰可辨。‘杀人去!’
莱斯特说完,杯子一扔走出窗台,然后身子轻轻落在旅馆旁边的屋顶上。他去取棺材,
至少先取一个。我饥渴难当,火烧火燎,于是追随他而去。对我来说,死的欲望十分坚
决,是绝对理智的想法,毫无感情因素,然而,我需要进食。我曾经说过,我不愿杀人,
于是我在屋顶上搜寻老鼠。”
  “但是……你说过莱斯特不该让你先杀人,你的意思是不是……你觉得那是个美学
选择,而不是个道义选择?”
  “我那时觉得这是个美学选择,我愿把对死亡的认识分为不同的阶段。动物的死能
带给我快感,是一种体验,使我对死亡有个初步认识,而人类死亡的体验则要留待更成
熟阶段去认识。但这也是个道义选择,因为美学的选择是与道义有关的。”
  “我不明白,”男孩说道,“我还以为美学也完全可以是非道义的。不是常听人说,
画家抛开妻儿才好尽兴绘画吗?还有罗马在燃烧的时候,尼禄①在弹竖琴,不是吗?”
  
  ①尼禄(37-68).公元54-68年为罗马皇帝,即位初期施行仁政(54-59),后
转向残暴统治,处死其母(59)及妻(62),因帝国各地发生叛乱(68),逃离罗马,
途穷自杀,一说被处死。
  “这两种情况都是符合道义的。在艺术家的心里,两者都是更高层次的美。矛盾只
存在于艺术家的道义与社会的道义之间,而不在于美与道义之问。不过人们往往不理解
这一点,因而才会造成浪费,甚至产生悲剧。比如一个画家,从店里偷了颜料,就会觉
得自己做了迫不得已却不道德的决定,于是便觉得自己毫无面子可言,接着就是消沉,
丧失责任心,好像道义是一个玻璃的世界,轻轻一碰就会打成碎片。不过那时我并不关
注这一点,我还不了解这些。我想我杀动物只是出于美学的原因,至于我本质上是否该
受到谴责这类道德问题,我是退避三舍的。
  “因为尽管莱斯特从未对我谈起过什么邪或恶之类的东西,但我相信我走近他就该
受到谴责。犹大往自己脖子上套绞索时也一定相信这一点,你明白吗?”
  男孩一言不发。他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脸颊上泛起两团红晕。“是吗?”他轻
声问。
  吸血鬼坐在那里微笑着,那一丝笑像一束光在双唇上跳跃。男孩凝视着他,就像是
初次看见他,以前没有见过似的。
  “也许……”吸血鬼开口说道。他直起身子,跷起腿。“……我们该一次讲一件事,
也许我该接着讲故事。”
  “对,请……”男孩说
  “我说了,那晚我焦躁不安。我是个吸血鬼,原想避开这个问题,但这时已无法回
避。在这种状况下,我已无心苟活,然而我和人一样,心里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要
满足生理的需要。我想这是我的借口。我曾对你说起过,杀生对吸血鬼来说究竟意味着
什么,从我所讲的你可以想象得到杀老鼠和杀人之间的区别。
  “我跟随莱斯特来到街上,走过几条街。街道很泥泞,四处都是水沟,一排排房屋
像漂浮的小岛。与现在的城市相比,那时整个城里一片黑暗,零星的灯光像黑沉沉的海
面上闪烁的塔灯。晨光熹微中,也只能隐约可见房屋的天窗和高楼的平台。我想凡人走
在这些狭窄的街道里,肯定觉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是被罚入地狱的吗?我是从魔鬼那儿
来的吗?我本质上就是魔鬼吗?我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如果是,我又为什么要背离它呢?
为什么巴贝特把烧着的灯扔过来时我会发抖?为什么看到莱斯特杀人我会厌恶地背转过
身去?我在变为吸血鬼的过程中到底变成了什么?我该上哪儿去?当死的愿望使我忘却
饥渴时,饥渴却更加强烈,身上的根根血管便成了丝丝痛苦,太阳穴阵阵作痛,最后终
于令我忍受不了了。一方面,理智想要制止饥渴;另一方面,又受杀人欲望的驱使,因
此我被停止行动的愿望撕扯着。我站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这时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
声。
  “她在一间屋子里。我来到墙跟前,以平常的漠然心态,想听懂她的哭声。听得出,
她累了,感到疼痛,而且很孤单。她已哭了很久,过一会儿哭累了,哭声便会止住。我
的手从沉重的木窗下伸进去,把插销拉开。我看见她坐在黑乎乎的房间里,身旁是一个
死去的妇女,一个已经死了好几天的人。房间里零乱不堪,到处是箱子和包裹,像是有
人打行李要走的样子。这个母亲半裸着躺在那儿,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只有这个孩子守
着。她很快发现了我。她一看到我,就对我说,要我帮帮她的母亲。她顶多只有5岁,
很瘦弱,满脸是污泥和眼泪。她求我帮帮忙,说她们要去坐船,因为瘟疫要来了,父亲
还等着她们呢。她边摇着母亲,边绝望地哭喊着,那凄惨的哭喊声令人心碎,她满脸泪
水地看着我,又哭起来。
  “你要知道,这个时候我全身燃烧着吸血的生理欲望,如果不吸血我就一天都无法
坚持。不过我有一些可供选择的对象:街上到处是老鼠,不远处还有一条狗在绝望地嚎
叫。我可以离开这个房子,选好对象,吸够血,再回来。然而我的脑子里响彻着这样的
问题:我是被罚入地狱的吗?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怜惜她,怜惜她憔悴的面孔?为什
么我想触摸她那小巧、柔软的胳膊,想把她抱在腿上,把她的头搂在我的怀里,抚摸她
那缎子般的秀发?我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我是被罚入地狱的,我就肯定想杀了她,把她
当成食物,喂我这遭诅咒的东西,因为如果我是被罚入地狱的,我就一定会憎恨她。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仿佛看见巴贝特那因憎恨而扭曲的脸,当时她提着灯,正
等着把它点着。我又想到莱斯特,我恨他,我觉得,我确实是被罚入地狱的,而这里就
是地狱。在这一刻,我低下头,扎进她那柔软的小脖颈,听到她尖细的喊叫。我轻声说
道:‘只要一小会儿,就不会有痛苦了。’我这么说的时候,唇上已经尝到了热血。她
像是粘在了我身上,我很快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四年了,我没有再尝到人血的味道,
四年了,我对这已经陌生了。这时,我听到她的心响起那可怕的节奏,这样的一颗心—
—不是男人的,也不是动物的,而是孩子那快速而有力的心跳,越来越强,拒绝着死亡,
就像一只小拳头在捶打一扇门,喊着:‘我不要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站起
身时,依然不肯松开她。她的心越来越快地揪着我的心,不愿停歇,丰富的血液流动得
太快,使整个房间都像在旋转。然后,不由自主地,我的目光越过她那低垂着的头、大
张着的嘴,透过黑暗,落在那个母亲的脸上。她那半合的眼睛透出一丝光,好像还活着
似的!我把孩子一把扔开,她便像一个没有骨头的洋娃娃一样躺在地上。我莫名其妙地
对那个母亲感到恐惧,想逃走。这时,窗户上闪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莱斯特。他
大笑着离开窗户向后退着,弓着腰在泥泞的街上跳着‘路易,路易。’他伸出一根长长
的骨瘦磷峋的手指,边指着我,边奚落我,就好像他当场捉住我干坏事一样。随即他跳
进窗户,一把把我推开,从床上抓起那个母亲腐臭的尸体,让她和他跳舞。”
  “天哪!”男孩轻呼一声。
  “是啊,连我都很吃惊,”吸血鬼说道。“他拉着那母亲转圈子、边跳边唱时,在
孩子的身上绊了一下。那个女人蓬乱的头发披了一脸,头猛地往后耷拉了一下,从嘴里
流出一股黑色的汁。他一把扔下了她。这时我已经跳出窗户,在街上跑起来。他跑着来
追我。‘你害怕我吗,路易?’他大声喊着。‘你害怕了吗?那孩子还活着,路易,她
还有一丝呼吸,要不要我回去也把她变成吸血鬼?我们可以好好待她,路易,我们可以
给她买所有漂亮的衣服。路易,等等,路易!只要你说句话,我就回到她那里去!’他
就这样一路追着我跑回旅馆。我一路卜穿越房顶,想把他甩开。一跳进客厅的窗户,我
就转身狂怒地把窗户关上。他在窗外又砸又摇,胳膊伸得长长的,就像一只大鸟,想穿
过玻璃飞进来。我疯了一般,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想找法子把他杀了,想象着把他烧焦扔
在下面的房顶上。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一头发了怒的雄狮。他打破玻璃进了房间,
我们扭打起来,前所未有地扭打在一起。是地狱制止了我。我想到了地狱,想到我们是
地狱里两个满怀仇恨、打作一团的鬼魂,于是失去了信心,没有了目的,也就松了手,
躺倒在地。他站在那里看着我,目光冰冷,胸脯一起一伏。‘你是个傻瓜,路易,’他
说道,口气很平静。他的平静使我清醒过来。‘太阳快升起来了,’他说道。他的胸脯
还有点起伏,眼睛眯起看着窗外。我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是这场扭打,或者也可能
是别的什么,从某种意义上制服了他。‘进棺材,’他对我说道,没有一丝的恼怒。
‘但明天晚上……我们得谈谈。’
  “我简直惊诧不已,莱斯特要谈谈!真不可思议,我和莱斯特从来就没有真正谈过
话。我想我非常精确地向你描述过我们之间的冲突,以及气愤的争斗。”
  “他迫切需要你的金钱和你的房子,”男孩说道,“要么就是他和你一样害怕孤
独?”
  “这些我都想到了,我甚至想到莱斯特是不是要以某种我还不知道的方式杀了我。
我那时不清楚自己每天晚上是怎么会醒来的;是不是就那么自动地从沉睡中醒过来;为
什么有时早点,有时又晚点。这是一件莱斯特不愿说的事情。他经常比我先起来,在各
方面又高我一筹。那天早上,我就这样怀着一种绝望的心情关上了棺材。
  “我得说一下,关闭棺材往往是很烦人的,很像现代手术台上使用的麻醉,稍不留
意都将意味着死亡。”
  “但是他怎么能杀了你呢?他不可能让你见光,因为他自己就不能见光。”
  “说得对。但他起得比我早,他就可以把我的棺材钉死,或者付之一炬。问题的关
键在于,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不知道他到底还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然而,我感到无计可施。那时太阳快升起来了,我已没有力气和他争辩,于是躺
进棺材,脑子里想着死去的那个女人和孩子,渐渐进入了可怕的梦境。”
  “你做梦!”男孩惊叹一声。
  “经常的事,”吸血鬼说道。“我有时真希望不做梦,可做的梦都又长又清楚,是
我生为人时不曾有过的,而扭曲的噩梦也是从未有过的。早年,我往往沉醉于梦中,不
想醒来。我有时躺在那里几个小时,回味着做过的梦,一躺就是半个晚上。我往往被梦
所迷惑,经常想弄懂其中的含意。这些梦在许多方面和人做的梦一样难以捉摸。比如我
梦见我的弟弟,他处于一种似死的状态,在离我不远处,向我呼救;我也经常梦见巴贝
特,经常——差不多总是——有一种苍茫茫的背景,就是我前面说到的,我被巴贝特诅
咒时所看见的漫漫长夜。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在边走边谈论着我那邪恶灵魂的凄惨归宿。
我记不清那晚我梦见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太操心第二天晚上和莱斯特要讨论的内容。看
得出来,你也急于知道。
  “我刚才说了,莱斯特那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深思状令我很吃惊。但那天晚上我醒来
时发现周围和往常不一样。客厅里有女人,小桌上的雕花柜上点着几支小蜡烛。莱斯特
搂着一个女人,吻着她。她非常漂亮,这会儿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像个麻醉了的大玩具
娃娃,头上那顶精致的帽子慢慢滑过她那裸露的肩膀,滑下半裸的胸脯。另一个女人坐
在破旧的餐桌对面,喝着一杯酒。看得出来,他们三个刚吃过饭(莱斯特是假装吃饭……
你可能会感到吃惊,人们怎么会没注意到吸血鬼只是假装在吃),桌旁的女人看上去已
经厌倦了。眼前的这一切让我感到一阵不安,不知道莱斯特有何居心。如果我走进房间,
那个女人会把注意力转向我。我想象不出会发生什么事,恐怕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莱
斯特把她们俩都杀掉。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已经开始奚落他接吻的方式,抱怨他
的冷淡,说他对她缺乏欲望。桌旁那个女人睁着一双黑色的杏眼,眼里流露出满足。当
莱斯特起身走到她面前,双手放在她裸露着的洁白胳膊上时,她马上喜形于色。他弯下
身吻她的时候,从门缝里看见了我,对我注视了片刻,便又与两位女士继续聊天。他弯
腰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屋里太黑了,’沙发上的那个女人说道。‘你走吧,’另一个
女人说。莱斯特坐下来,示意她坐在他腿上,她便过去坐在他的腿上,左手搂着他的脖
子,右手把他那黄色的头发往后捋了捋。‘你的皮肤冰凉,’她说道,身子不由得微微
一缩。‘有时是这样的。’莱斯特说完,把脸埋进她的脖子。我入迷地看着这一幕。莱
斯特异常聪明,也极端可恶。我以前还不知道他有多聪明,现在可领教了。他把牙齿扎
进她的脖子,拇指压着她的喉咙,另一只胳膊紧紧箍着她,就这么喝了个饱,而另一个
女人竟一无所知。‘你的朋友不胜酒力。’他边说边从椅子上蹭着站起来,把那昏迷的
女人放在椅子上坐好,头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她太蠢,’另一个女人说道。她现在
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灯火。你可能也知道,那时的新奥尔良城有许多低矮的建筑,在
这样晴朗的夜晚从这座西班牙式旅馆的高层窗户上鸟瞰城市,灯光下的街道无比美丽;
星星低低地悬垂在这微光之上,就像在海上一样。‘我能暖热你那冰冷的皮肤。’她转
向莱斯待。我应该承认,这时我感到些许安慰,我想他现在会照顾她的。不过,他的想
法可不这么简单。‘你这么认为吗?’他对她说道,拉过她的手。她说:‘哟,你身上
挺暖和的。’”
  “你是说他吸的血暖热了他的身子,”男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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