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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manuel (小飞象★傲雪飞扬), 信区: Fantasy
标 题: 夜访吸血鬼(1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3月25日17:08:58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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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不是没问题,你会对她怎么样?’我问他。我的话是担心而不是责问。
“他抬起灰白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我,说:‘你一向照顾她,路易,你和她谈谈。’
他又说:‘过去一切都完美无缺,现在却是这个样子,真是大可不必。’
“我决定让她来见我,于是她就来了。那是一天傍晚,我刚刚醒来,屋里很暗,我
看到她站在落地长窗前,穿着一件泡泡袖衣服,腰里系着一根粉色带子,眼望着下面皇
家大街傍晚高峰时间的车水马龙。我知道莱斯特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我听到他把水壶
里的水泼出来的声音。他用的古龙香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就和隔着两个门的咖啡馆里
传来的音乐声一样,时隐时现。‘他什么都不会告诉我,’她柔声说道。我没发现她已
经知道我睁开眼睛了。我来到她跟前,在她身旁跪下。‘你会告诉我的,对吧?是怎么
变的?’
“‘这就是你真正想知道的吗?’我仔细察看着她的脸色问,‘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要改变你……以及你以前什么样子?我不明白你说“怎么”是什么意思,如果你的意思
是怎么变的,然后你也可以那么做……’
“‘我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在说什么?’她冷冷地回了我一句,然后转
过身来,双手抱着我的脸。‘今晚和我一起杀人!’她像恋人一样柔声细气地对我说,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她说着看了看下
面的街道。
“‘我不知道你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告诉她。她的脸一下子变了样,一副费劲的
样子,好像要从突然响起的噪音中听清我说的话似的,然后摇了摇头。我接着往下说:
‘你所迷惑的问题正是我所不解的,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变的,是……
是莱斯特干的,但真正是“怎么”变的,我却不知道!’她还是那么费劲的样子,露出
了一丝恐惧,也可能是比恐惧更可怕更严重的情绪。‘克劳迪娅,’我把她的双手握在
手里,轻轻捏着。‘莱斯待有一句明智的话送给你:别问问题。这许多年来,在我苦苦
探索人的生命、人的产生等问题的过程中,你一直陪伴着我,但现在不要陪着我一起忧
虑。他不会给我们答案,而我什么都回答不了。’
“看得出,她不愿接受这些话,不过我没想到她会猛地转过身去,以至于把头发扯
了一下,然后又站在那儿不动了,似乎意识到这种动作过于愚蠢,也徒劳无益。这倒让
我忐忑不安起来。她这时抬起头看着天空。天空弥漫着烟雾,没有一颗星星,只可见从
河那边飘过来片片的云朵。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好像咬了一下似的。然后她转过身来,
还是那样轻声地对我说:‘那就是他变的我……他干的……你没有!’她说话时的表情
很可怕。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走开了。我站在壁炉前,点燃一根蜡烛,放在那面高
大的镜子前。突然,我看到一样东西,不由得一惊。开始那东西像个丑陋的面具,从黑
暗中慢慢出现,然后变成一个三维的实体:一个风吹雨蚀的骷髅。我的眼睛盯着它,一
动不动。骷髅上的泥土已被擦掉,但还散发着一丝泥土的气息。‘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她又在问我。这时,我听到莱斯特的门开了。他马上要杀人去了,至少是马上去找要杀
的人。我不愿这样。
“我总是让晚上的头几个小时静静流过,让饥渴一点点增加,直到这种渴望变得强
大无比、难以忍受,才投入行动。这样行动起来,我可以更加彻底、更加盲目。我耳边
又一次清楚地传来她的提问,就好像钟的回声在空中飘荡……我的心咚咚直跳。‘当然
是他改变了我!他自己也这么说。可你还有事瞒着我。我在问他的时候他也暗示了这一
点。他说要不是你的话,也不可能这样。’
“我不由得又盯着那个骷髅。她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就像鞭子在抽着我,要抽得
我转过身,去面对鞭子。我一下想到我现在除了这样一个骷髅,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个
念头像一股寒流袭遍我全身。我转过身来,借着街上的灯光看到她的两只眼睛,像两团
深色的火焰,在她洁白的脸上闪耀。一个洋娃娃,被人残酷地夺走了双眼,而换之以恶
魔的火焰。我慢慢向她走去,轻声喊着她的名字,要说点什么想法,可话到嘴边又没有
了。我走近她,又从她身边走开,手忙脚乱地给她拿外套,拿帽子。我看到地板上有只
小手套,在黑暗中发着磷光,一下子联想到了一只割断的小手。
“‘你怎么了……?’她朝我走近一点,抬头看着我的脸。‘你这一直都是怎么了?
你为啥那样盯着那个骷髅,又盯着那只手套?’她柔声地问,但是……不够温柔。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异样的东西,一种遥远的冷漠。
“‘我需要你。’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想告诉她。‘我不能失去你,你是我永
生中唯一的同伴。’
“‘但是肯定还有其他的同伴!世界上肯定不止我们几个吸血鬼!’她的话就和我
以前说过的话一样。随着她的意识,她的寻问,我又仿佛听到了自己说过的话。但我突
然意识到,我已不再痛苦。这时,我有一阵迫不及待的感觉,一阵无情的迫切欲望。我
低头看看她。‘你和我不一样吗?’她也看着我。‘你教会了我一切!’
“‘是莱斯特教会你杀人的。’我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手里硬是给她把手套戴上,
然后把她那一大把金发从衣服里面拿出来,轻轻技洒在衣服外面。‘可你教会了我观
察!’她说,‘你教给了我吸血鬼的目光这几个字。你教我品尝这个世界,还要渴
求……’
“‘我说的吸血鬼的目光不是那个意思,’我对她说道。‘这话让你一说就变味
了……’她使劲拽我,想让我看着她。‘来,’我说,‘我要让你看样东西……’我说
完就带着她快速穿过走道,下了螺旋形楼梯,穿过黑乎乎的院子。可我实际上并不知道
要给她看什么,甚至都不知道去哪儿,只是完全凭借一种至高无上而必然的直觉朝目标
奔去。
“我们在傍晚的城市里匆匆穿行,头顶上的天空这时没有一丝云彩,一片淡淡的紫
色天幕上,隐约可见小小的星星。我们离开宽大的花园,来到狭窄破旧的街道。街道上
空气闷热,飘散着阵阵花香,石缝里冒出许多花木。巨大的夹竹桃,枝干圆润、粗壮,
上面开满粉色、白色的花,就像空地上丛生的灌木。克劳迪娅在我身旁一道匆匆而行,
脚步声踢踏作响,自始至终没有叫我放慢脚步。最后,她站住了,抬头看着我,脸上显
得无比耐心。这里的街道昏暗、狭窄,几间破旧的法式斜顶房屋夹杂在西班牙式的房屋
中,还有几间古老的小屋,墙上的砖块已经碎裂,上面的石灰鼓起一个个泡泡。我毫不
费力地就认出了那间屋子,心里清楚,自己一直就知道它在什么位置,只是总避开它,
绕开这暗无灯光的街角,不愿从那个传出克劳迪娅哭声的低矮窗前经过。屋子依然伫立
着,只是比那个时候下陷了一些。巷道里,晾衣服的绳子纵横交错,低矮的水池边杂草
丛生;有两个屋顶窗玻璃破了,用布遮着。我摸着窗框对她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
的地方。’我在想怎么说才能使她理解,然而我感到了她那冰凉的视线和目光中的那份
疏远。‘我听到你在哭,你就在这个房间里,和母亲在一起。你的母亲已经死了,死了
好几天了,而你不知道。你抓着她,呜呜地哭着……哭得很可怜。你那时很苍白,还发
着烧,已经饥饿难当了。你试图把她摇醒,又冷又怕,紧紧抱着她。那时天快亮了,于
是……’
“我用手压住太阳穴。‘我打开窗户……进了房问。我心疼你。心疼。然而……还
有别的。’
“她张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吸我的血?’她轻声说道,‘我成了你的
受害者!’
“‘是的!’我说,‘我是那么干的。’
“接下来是令人痛苦难耐的一刻,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她直挺挺地站在黑影里,
大眼睛直愣愣的。这时,突然轻轻吹来一阵热风。她转过身跑了开去,鞋子哒哒作响。
她一个劲地跑呀,跑呀。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然后转过身跑
着去追她。我心中的恐惧在扩散,在膨胀,难以抑制。真是不可思议,我竟然没追上她,
竟然没有马上追上她,对她说我爱她,我要她,要她留在身边。我一个劲在黑暗的街道
上跑着追她,每一秒钟的流逝都像是她在一点一滴地从我身旁溜走。我的心咚咚直跳,
努力与饥饿作着抗争。突然,我猛地停了下来。她站在一根灯柱下,默默地看着我,好
像不认识我一样。我双手抱起她的细腰,把她举到灯下。她满脸痛苦的样子,仔细看了
看我,然后把头扭向一边,不愿正视我似的,像要躲开这巨大的感情变化。‘你杀了
我,’她小声说道,‘你要了我的命!’
“‘是的,’我说。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紧得都能感觉到她的心跳。‘我本来倒
是想要你的命,一直要把你的血吸干的。可是你的心脏和别人的不一样,一直跳呀跳。
我不得不松开你,把你甩开,免得我脉搏跳得太快,死掉。是莱斯特发现了我做的事:
路易这个多愁善感的家伙,这个傻瓜,在享用一个金发的孩子,一个天真无邪的圣童,
一个小女孩。别人把你送进了医院,而他把你从医院带了回来。我从不知道他除了想让
我懂得我的本性外,还想要干什么。“要她的命,干掉她,”他对我说。于是我又对你
产生了那种欲望。噢,我知道我要永远失去你了,我从你的目光中看出来了!你现在看
我的样子和你看人时的一样:从高处,带着一种我不懂的冷傲,俯视着。可我确实干了,
我又对你产生了欲望,对你那小锤般的心、你的小脸、你那样的皮肤,产生了一种无法
遏制的邪恶欲望。你那时因食人间烟火而和其他孩子一样,粉粉的,甜甜的,散发着乳
香味。我再次抱过你,要你的命。我想到你的心跳可能会置我于死地,但是我不在乎。
是他把我们分开了,然后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道口于,让你喝血。你喝了,喝呀,喝
呀,一直几乎把他喝干,以致他感到了眩晕。但你变成了吸血鬼。当天晚上你就喝了一
个人的血,并且从那以后天天晚上如此。’
“她的脸色没有变,她的肌肤就像乳白色的蜡一样,只有眼睛闪耀着一丝活力。再
没什么要对她说的了,我把她放了下来。‘我要了你的命,’我说,‘而他把命还给了
你。’
“‘就是现在这条命!’她低声说道。‘我恨你们俩!’”
吸血鬼不说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呢?”男孩很有礼貌地停了一会儿才问道。
“我怎么能不说呢?”他略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眼皮。“她应该了解。她会权衡一件
事情与另一件事情的优劣。莱斯特剥夺了我的生命,但好像没有完全剥夺了她的生命。
我已经咬伤了她,她本该死的。她不会再有什么人性的。可那又怎么样?对于我们每一
个来说,死只是个时间问题。她会目睹所有人都熟知的事实:死亡将无可避免地降临。
除非有人选择……这个!”他说完看着自己洁白的手掌。
“你失去她了吗?她离开了吗?”
“离开!她能去哪儿?她只是个孩子,谁会收留她?难道她会像神话里的吸血鬼一
样找个墓穴,白天与爬虫、蚂蚁为伴,晚上去某个小墓地及其周围的地方作祟?不过这
还不是她没有离开的原因。她有某种和我最为接近的东西,这一点莱斯特也一样,那就
是我们都无法独自生存!我们需要同伴!有这么一大群人类包围着我们,我们只有在黑
暗中忙乱地摸索,与死神相依相伴。
“‘仇恨把我们拴在了一起,’她后来平静地对我说。我是在空空的壁炉边找到她
的,她正从长长的薰衣草花枝上摘小花。看到她这样,我一下子放心了,心里很轻松,
觉得这会儿让我干啥、说啥都行。因此,当我听她小声问我肯不肯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
诉她时,我欣然答应了。因为与这个古老的秘密——我夺取了她的生命相比,一切都算
不了什么了。我就把我自己的一切,就像对你讲的一样,统统告诉了她,讲了莱斯特是
怎么出现在我的身旁,还有那晚把她从那家医院里带回来的情形。她什么也没问,只是
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抬头看看我。一切都讲完了之后,我就又坐在那儿,凝视着那个
讨厌的骷髅,耳听着花瓣轻轻滑落在她裙子上的声音,身心都感到隐隐作痛。这时她对
我说:‘我不会看不起你!’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她从那很高的大马士革圆垫上蹭下来,
走到我的面前,手里拿着花瓣,满身散发着花香。‘这是不是凡人孩子的芳香气味?’
她轻声问道,又喊了一句,‘路易,亲爱的。’我记得我把她抱了起来,双手抓住她小
巧的肩膀,头埋入那小小的胸脯里。她用小手捋着我的头发,抚慰着我,然后捧着我的
脸,对我说:‘我过去是人的时候,’我抬起头来,看到她微笑的面容,然而唇边的那
丝温情一下子不见了。她这时就像人们在倾听隐隐约约、又异常珍贵的乐音时那样,眼
睛看着别的什么地方。‘你给了我吸血鬼的吻,’她继续说道,但并没对着我,而是在
自言自语,‘你以你吸血鬼的本性爱着我。’
“‘我现在以我的人性爱你,如果我还有一点人性的话,’我对她说。
“‘唉,对……’她应了一声,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对,这就是你的缺点。当
我和人一样对你说“我恨你”时,你的神情会是那样痛苦;还有你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
看着我,那是人性。我没有人性。一具母亲的尸体,只能让孩子了解残酷的旅馆房问。
这些片段无法赋予我人性。我没有。听我这么说你的眼里充满了恐惧的寒光。然而你说
出了心里话,使我了解了你探索真源的强烈欲望。你需要把心思完全投入其中,就像蜂
鸟一样,一直不停地动,让人以为它没有小脚,永不会停歇,不断地追求。你就是这样
一遍又一遍地探索着。而我更能体现你的吸血鬼本性。现在,65年的沉睡结束了。’
“65年的沉睡结束了!听她这么说,我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明白自己在说
什么,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这正好就是当时距那个晚上的时间。那个晚上,
我本想离开莱斯特,但没成功,反而爱上了她,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塞得满满的脑子,忘
记了自己那些讨厌的问题。现在,她提到了这些讨厌的问题,还一定要知道答案。她慢
慢走到房子中间,把揉碎的薰衣草洒了一地,还把花枝折断放在嘴上。在听完了整个故
事之后,她说:‘他那时就是想让我……和你做伴。没有锁链能拴住孤独中的你。他什
么都给不了你,他现在也不能给我什么……我一度还觉得他挺迷人的,喜欢他走路的姿
势,喜欢他把我抱在怀里,用手杖敲打着石板的样子,还有他杀人时的那种潇洒。可现
在我不觉得他迷人了。你呢,从来就没有过此种感觉。我们一直是他的玩偶,你是留下
来照顾他的,而我是给你做伴的。现在该结束了,路易,现在该离开他了。’
“该离开他了。
“很久以来我再没这么想过,做梦都没想过。我就像适应生活条件一样,适应了他。
这时我听到一串模模糊糊交织在一起的声音,表明他的马车进了门,他很快就会从后面
上楼来。这时我想起,每次听到他回来的声音,我总有一种隐约的不安,一种模糊的需
要,于是要永远脱离他的想法就像久已遗忘了的潮水涌了上来,掀起一阵一阵清凉的水
浪。我站起来,悄悄对她说他回来了。
“‘我知道,’她笑了笑,‘他从远处拐过来时我就听到了。’
“‘可他决不会让咱们走的,’我小声说道,不过已领会了她话中的含义。她吸血
鬼的感觉非常灵敏,一向保持着警惕。‘如果你认为他会放咱们走,那你就太不了解他
了,’我又说道,惊异于她的自信。‘他不会放我们走的。’
“她呢,还是微笑着说:‘噢……真的吗?’”
“于是我们商量好要制定计划,马上就办。第二天晚上,我的代理人来了,像通常
一样,抱怨说点一支可怜的蜡烛做事是多么多么不方便。等他说完我就明确吩咐他给我
们打点,准备漂洋过海。我和克劳迪娅要去欧洲,要赶最早的轮船,无所谓去哪个港口。
至关重要的是,我们要随身携带一个重要的大箱子,走的那一天,要小心翼翼地把箱子
从家里送上船,不能装在货舱,要放在我们的客舱里。然后我又为莱斯特做了些安排,
给他留了几家可出租的店铺、城里的房子,以及一家在法伯·马里哥尼作业的建筑公司。
我很利索地签了字。我要用钱买一个自由:要让莱斯特以为我们只是一起去旅行,而他
可以按照他所习惯的方式生活下去。他以后可以自己挣钱,再也不用找我了。这么多年
来,我一直都让他依赖我,从我这儿不断索取资金,就好像我是专门给他开银行的,而
他动不动就用最刻薄的话答谢我。不过他也已经腻烦了这样依赖我。我现在就希望通过
迎合他的贪婪来打消他的疑虑,可是想到他能从我的脸上读出所有的情感变化,我就惶
恐不已。我不相信我们能够逃脱他,你明白这个意思吗?我像是相信能逃脱似的,做着
各种安排,而实际上我不相信。
“克劳迪娅却一点没有大祸要临头的忧虑,在我看来她是那样的镇定自若。她依旧
看吸血鬼的书,问莱斯特问题。她对于他的恼怒总是无动于衷,有时还用不同的方式一
遍一遍问同一个问题,对他不小心透露的消息,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要仔细揣摩。
‘是什么吸血鬼把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她头也不抬地问,眼睛看著书本,任凭他
发怒,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怎么从不谈起他?’她继续问道,把他粗暴的不满当成一
阵清风,毫不理会他的恼怒。
“‘你们贪心不足,你们俩都是!’第二天晚上,他在黑乎乎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时
这么说,仇恨地看着克劳迪娅。克劳迪娅待在她的小角落里,蜡烛的光环笼罩着她,身
旁是成堆的书。‘永生都不能使你们满足!你们没有满足,你们还在吹毛求疵!我随便
让街上的任何一个人永生,他都会欢呼雀跃的……’
“‘你就曾经为此雀跃过?’她轻声问道,嘴唇几乎都没动。
“‘可你们,你们还要知道原因。难道你们想把它结束掉吗?我要让你们死的话,
比让你们生容易得多!’他转向我。她的烛光把他的影子射了过来,映出一圈金黄色的
头发。他的脸颊闪闪发光,其他部位都笼罩在阴影里。‘你们想死吗?’
“‘意识不等于死亡,’她小声说。
“‘回答我!你们想死吗?’
“‘你有这个本事。你给予了一切,生命与死亡,’她小声地讥讽他。
“‘我有这个本事,’他说,‘我就这么去做。’
“‘你一无所知,’她严肃地对他说。她的声音很低,街上的一点点响声都能淹没
她的话,把她的话卷走,所以我头靠着椅子躺在那儿,不由得竭力想听清她说的话。
‘假如造就你的吸血鬼一无所知,而造就了这个吸血鬼的另一个吸血鬼也一无所知,他
的前一个吸血鬼同洋一无所知,就这样一直追根溯源,无知造成无知,最终还是一无所
知!那么我们活着就应该知道,原本没什么可知道的。’
“‘对!’他突然大喊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点不像是生气的味道。
“他不吭声了,她也不再说话了。他慢慢转过身来,那样子好像我的什么响动惊动
了他,好像我在他身后站了起来。这使我想起了人在听到我的呼呼喘气声,突然感到孤
立无援时的转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我的脸,听清我的喘息,流露出重重疑虑的时刻。
他现在看着我,而我几乎看不清他嘴唇的翕动。但是我感觉到了,他害怕了。莱斯特害
怕了。
“她依旧用平静的目光凝视着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思想。
“‘是你影响了她,她才会……’他小声说道。
“他嚓的一声划了根火柴,点燃了壁炉上的蜡烛,在房里转了一圈,取掉一盏盏灯
上熏黑了的灯罩,使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他背靠着大理石壁炉台站着,看到克劳迪娅
那小小的烛光熠熠生辉,便又看看这盏灯,看看那束光,似乎灯光恢复了一些平和。
‘我要出去了,’他说。
“他刚刚上了街,她就马上站起来,然后突然在房子中间站住不动,小身子向后伸
直,小手捏着拳头举起来,眼睛紧紧闭了一下,然后猛地睁大,好像刚从梦中醒来。她
的举动有点令人讨厌;房间里似乎还闪烁着莱斯特的恐惧,回荡着他的最后一句回答,
要求她注意。我一定是无意做出了某种背转过身的举动,因为我发现她这时站在我椅子
的扶手边,手压在我的书上。这本书我几个小时都没看了。‘跟我出去。’
“‘你说得对,他一无所知,没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我对她说道。
“‘那你原来还真以为他有所知啊?’她问了一句,声音还是那么小。‘我们会找
到其他同类的,’她又说道。‘我们可以在欧洲中部找到他们,很多书里都有关于他们
的故事,不论真的还是假的,都这么说。我相信所有的吸血鬼,如果有根可寻的话,他
们的根都在那里。我们已经被他耽搁得太久了,出去吧,让肉体来指挥灵魂。’
“听到她说这句话,我感觉一阵喜悦,让肉体来指挥灵魂。‘把书放在一边,杀人
去,’她轻轻对我说。我跟着她下了楼,穿过院子,经过一个狭窄的巷子,来到另一条
街道。然后,她转过身,伸出手要我把她抱起来。她并不累,要我抱着她,只是想搂着
我的脖子,靠着我的耳朵。‘我还没把咱们的计划告诉他,没跟他谈咱们的旅行,还有
钱的事。’我这么对她说道,心里觉得她身上有某种无法理解的东西。她很轻,我抱着
她稳稳地走着。
“‘他把那另一个吸血鬼杀了,’她说。
“‘不,你怎么这么说?’我问她。不过,并不是她的话使我不安,搅乱了我那颗
如一池渴望宁静的水一般的心。我觉得她好像在引我走向某个目标,像引航员那样,指
引着我们慢慢穿行于黑暗的街道。‘因为我现在明白了。’她说这话的口气很肯定。
‘那个吸血鬼把他当做奴隶,而他就像我一样不愿做奴隶,于是就杀了他。他还没来得
及了解他该了解的事情,就把那吸血鬼杀了,于是就在惊恐之中把你变成他的奴隶,而
你就这么一直当他的奴隶。’
“‘从不真是……’我轻声说道。我能感到她的脸颊靠着我的太阳穴。她身上冷冰
冰的,急需要杀人。‘我不是奴隶,只是某种没头脑的帮凶。’我这么向她坦白着,同
时也在向自己坦白。我感到自己体内杀人的欲望在增加,五脏六腑都交织着饥渴,太阳
穴突突直跳,好像血管在收缩,肉体内会变成一张地图,上面满是扭曲的脉络。
“‘不,是奴隶,’她用低沉的语调固执地说,好像在大声地思考,而这语言的揭
示,组成了一个谜。‘我将使你我获得自由。’
“我站住了。她用手压了压我,让我继续往前走。我们这时走在教堂旁边那又长又
宽的胡同里,前面就是杰克逊广场的灯光。胡同中间的水沟里流水潺潺,在月光下发着
银光。她说道:‘我要杀了他。’
“我静静地站在胡同的尽头。我感到她在我怀里蹭着要下地,好像无需我笨拙的双
手,她就能够挣脱我而自由。我把她放在石砌的人行道上,对她说不要,并且摇了摇头。
这时我又有了以前说过的那种感觉,我周围的建筑——市政厅、大教堂、广场边的公寓
——所有这一切都像丝一样,成了一种幻影,会突然被一阵可怕的风吹得飘起来,而地
上会裂开一道口子,那是可感知的现实。‘克劳迪娅。’我气呼呼地喊了一句,便转过
身去。
“‘那么为什么不杀他!’她开口说道,声音很清脆,而且越来越高,最后像是在
尖叫,‘他对我毫无用处,我从他那儿什么也得不到!他给我带来痛苦,那是我无法容
忍的。’
“‘要是他真的对我们没什么用!’我热切地对她说。但我的热切是假的,因为没
有希望。她现在远远走在我前面,身子挺得直直的,一副决心已定的样子,步子迈得很
快,就像一个小女孩星期天和父母出门,想走在前面,假装是一个人那样。‘克劳迪
娅。’我在她后面喊着大步赶上去,伸手去抱她的细腰,只觉得她硬硬的好像变成了铁。
‘克劳迪娅,你不能杀他!’我低声说道。她跳着向后退了退,步子踏得很响,然后走
向车道。一辆带篷马车从我们身边经过,猛地传过一阵笑声和马蹄的嘚嘚声、木轮的吱
嘎声,街上便突然又是一片寂静。我又想去抱她,走过一块很大的空地,看到她站在杰
克逊广场的门口,手抓着铁栅栏。我靠近她。‘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怎么说,你不可
能真的杀他,’我对她说道。
“‘为什么不行?你认为他太厉害!’她说道,眼睛看着广场上的雕像,两个巨大
的发光体。
“‘他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你做梦都想不到的厉害。你想怎么杀他?你不了解,
也无法衡量他的本事。’我一个劲地恳求她,可看得出来她根本就无动于衷,像孩子在
着玩具店玻璃窗里的玩具一样。她的舌头突然在上下牙之间一动,又伸到嘴边那么奇特
地一晃。我的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尝到了血的味道,感到双手发痒。我要杀人。我能
嗅到人的味道,听到人的声音。他们在广场上、市场上、大堤上。我正准备拉她,让她
看着我,不行的话就摇摇她,让她听我说,这时她转过身来了,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
‘我爱你,路易,’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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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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