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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enmingxing (楚枫), 信区: Fantasy
标 题: 仙楚1-4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hu Oct 7 17:15:33 2004)
楔子古物有灵知
所适西唐元宝十八年十二月,黄昏,紫雾峡。
空中黑云滚滚翻腾,天昏地暗,狂风怒舞呼号,飞沙走石,远远望去,到处灰蒙蒙一
片。呼啸的风声里,隐隐传来朗朗的吟诵声:“天山有雪常不开,千峰万岭雪崔嵬。北风
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声音断断续续,似有若无。
一道闪电陡然划过,将幽深的峡壑照得雪亮,两侧峭壁如削,林海起伏。狭窄蜿蜒的
山路上,长草纷摇,尘土弥漫,一个少年书生一手握着卷书,一手牵着匹瘦黑毛驴,一边
吟诵一边漫行。
他脸容俊秀,长眉星目,头巾飘飞,青布棉袍猎猎翻卷,神色从容洒落,怡然自得,
丝毫未受这罕见的腊月雷风暴的影响。
“轰隆!”
雷声轰鸣,毛驴受惊,浑然没有主人的豪情雅兴,“啊吁”乱叫,犟着脖子死活不肯
挪步。
“你这怠懒犟驴真是气杀我了,等到了长安,中了进士,瞧我不把你做成肉脯。”
少年书生摇头笑叱着从驴臀上的行李架里抽出一条青布,撕成碎帛,将毛驴耳朵堵塞
得严严实实,拽着朝前走。
风势越来越大,前方漆黑,影影绰绰。
闪电如银蛇乱舞,“轰”地一声,一棵松树突然被焦雷劈中,烈火熊熊。
轰雷并奏,声声震耳欲聋,豆大的雨点劈劈啪啪地落了下来,被狂风夹卷着抽打在脸
上,隐隐生疼。
少年书生喃喃道:“荒山野岭,哪有避雨之处?人淋湿了也就罢了,若将书浇坏了,
那可了不得。”
他用油牛皮将行李架遮挡严密,一边牵着驴加快脚步,一边左右旁顾,寻找躲避风雨
的洞穴。但两侧石崖坚壁,哪有洞隙可寻?
“哗啦啦!”
过不片刻,大雨倾盆,如乱箭攒集,劈头盖脸地打落下来,山路顷刻间变得泥泞不堪
。
少年书生如落汤鸡似的顶着狂风暴雨,在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行了一阵,周
身湿透,被冷风吹刮,更是刻骨侵寒,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正犹自微微发抖,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红光隐隐,在黑暗中吞吐闪耀,当是灯光
无疑。
少年书生心中大喜,拉着驴大步赶去。
只见那灯火光怪陆离,变幻无端,忽而姹紫嫣红,忽而青绿碧翠,将夜空映照得流离
绚彩,妖丽难言。
书生大奇,忽想:“咦,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有这么绮丽的灯火?难道是妖怪
不成?”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由停下脚步。转念又想:“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何惧鬼
敲门?我楚易向来光风霁月,坦坦荡荡,就算是遇到妖魔,又有什么可怕的?”微微一笑
,拽紧毛驴继续前行。
风狂雨骤,雷电交加。走得近了,那绚光霞彩反而渐渐地淡了下来,只剩下一轮浅浅
的红晕,微弱地闪耀着。
少年书生楚易借着闪电瞬间的强光,发觉红芒闪处竟是一座寺庙,红墙黑瓦,在茂密
松林的掩映下,略显破败。他心中一宽:“这彩光想必是寺庙法烛的神光。”当下再不迟
疑,冒雨急行,到了庙门,只见木门半掩,红漆剥落,檐前两盏灯笼昏黄摇曳,明暗不定
,照着匾上的“普善寺”三个大字,颇为凄凉黯淡。
楚易抹去满脸雨水,整了整湿淋淋的衣冠,大声道:“在下闽地举子楚易,千里赴京
赶考,途经宝地,恰逢风雨,望借宝刹一避。”
轰雷滚滚,杳无人应。
那庙门倒是“吱嘎”一声,被狂风吹开一条大缝,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那红
光突然之间倒像是完全熄灭了。
楚易又提高声音,反覆报了几遍,依旧听不见半点声息。
他心下犯疑,但又不好贸然闯入,正自踌躇,毛驴突然“啊吁”一声欢鸣,一头撞开
庙门,撒了欢似的跑了进去。
楚易待要拉住,已然不及,一时哭笑不得,脱口道:“你这不知进退的野秃驴……”
突然想起此语颇有冒犯和尚之嫌,急忙收口道:“各位高僧,在下无意冒犯。我说的乃是
这乱闯山门的畜牲,这……这就拉它回来……”揖了一礼,疾步追去。
寺庙里黑不隆冬,只能隐隐约约地瞧见一些轮廓,好在毛驴“啊吁”、“啊吁”之声
清晰入耳,此起彼伏。
楚易循着声音,借着微光一路追去,一边叫道:“犟驴儿,不要乱闯宝刹,扰乱高僧
修行。”
那毛驴正自快活,又被布帛塞住耳朵,哪儿听得见他的声音?颠着屁股一路小跑,欢
快地穿堂过殿,直往寺庙深处奔去。
楚易大感窘迫,不住地高声赔罪,但除了风啸雷吼,四周阴森森地寂寂无声,偌大寺
中竟似一个僧人也没有。
接连穿过空空荡荡的殿堂、甬道,始终不见一个人影,他心中惊疑不定,隐隐中越来
越觉得不安,几次想要抽身退出。
但他家世贫寒,父亲早亡,那匹毛驴是寡母半年前为了他进京赶考,辛苦筹借了几两
银子才买来的坐骑,行李架中又有仅剩的盘缠和书卷,几乎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哪能这
般轻易丢弃?唯有屏除杂念,穷追不舍。
大雨滂沱,楚易湿淋淋地到了大雄宝殿前,只见那毛驴绕着香炉鼎奔了几圈,冲着他
“啊吁”一通欢鸣,屁颠儿屁颠儿地冲上了台阶,直往殿里钻去。
“这该死的瘟驴!”楚易气恼好笑,带着忐忑不安,追上殿去。
大殿内烛光如豆,佛像森严肃穆。
楚易方甫踏入门槛,一阵狂风吹来,幡幔呼呼乱卷,烛芯咝咝轻响,灯光乱跳,突然
熄灭,四周顿时漆黑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腥臭之气。
楚易环身四顾,心中砰砰直跳,低声叫道:“犟驴儿?犟驴儿?”
那毛驴也不知藏到了哪里,索性不吱声了。
楚易摸黑走了几步,脚下蓦地一绊,顿时踉跄摔倒,他只道是那懒驴赖在地上,低声
笑道:“犟驴儿?跟我躲迷藏呢?”伸手摸去,粘乎乎、冷冰冰的,也不知是什么。
忽然电光陡亮,轰雷交响,大殿陡然一片蓝紫透亮。
楚易“啊”地一声,寒毛乍竖,几乎跳了起来。
满殿青石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和尚的尸体,个个张口瞪目,满脸惊怒悲愤之色,胸
膛剖裂,死状惨酷,鲜血淌了一地,有些已经凝结为暗紫色的薄冰。
闪电一没而过,殿中又转黑暗,阴风呼啸,幡幔鼓舞,殿中混沌森寒,周侧佛像似乎
都在森然俯瞰,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饶是楚易素来胆大,此刻也不禁心底发毛,再被冷风一吹,只觉脊骨也发起寒来,不
自禁地牙关乱撞,微微颤抖,想要转身冲出殿外,双腿却酸软无力,连一步也迈不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狂乱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蓦地暗想:“难道是强盗劫掠寺庙
,将这里的和尚杀了个精光?”此处深山老林,盗匪众多,时有劫案发生,而寺庙通常又
颇为殷富,这个推断不无可能。
他定了定神,又想:“楚易啊楚易,这些不过是枉死之人,你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
可怕的?”
当下朝四周拜了几拜,大声道:“各位高僧,明日一早,在下出了山,便到最近的衙
门去报官,定将杀人的盗匪绳之以法,以告你们在天之灵……”
“啊吁!”话音未落,突然从右方佛像后传出毛驴的叫声。
“犟驴儿!”此刻楚易的心已经平定下来,经历了这小小的波折,在这遍地尸体的漆
黑大殿里,听见毛驴的叫声,简直比仙曲神乐还要动听。
他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了佛像后,果然闻见了毛驴的气味。
那驴儿“啊吁啊吁”地直叫唤,极是兴奋,毛茸茸的头伸了过来,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
楚易舒了口气,摸着这毛驴的脑袋,突然涌起故友重逢般的温暖欢悦之意。
“啊吁!”毛驴突然伸出湿哒哒的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把,不等他叱喝,又一口咬住
他的袖襟,将他朝前拖去。
“你带我去哪儿?”楚易惊魂甫定,又被它的殷勤弄得啼笑皆非,跌跌撞撞地摸黑前
走,过了侧门甬道,到了后院之中。
当空一道闪电,又将四周照得明亮。
他惊咦一声,只见大雨瓢泼,遍地水花,泥泞里盘坐了两人,面面相对,仿佛泥塑石
雕一般,动也不动。
左边一人是个老和尚,白眉飘飘,袈裟鼓舞,胸前挂了一串赤红色的念珠。
右边那人头戴碧纱笼帽,脸容清奇俊逸,紫衫玉带,腰间悬了一个银白色丝囊和一尺
来长的玛瑙葫芦。
两人怒目相视,四手交缠,一团红光从彼此交叠的手中隐隐透出,紫气吞吐。
“方丈?”楚易试探地叫了一声。
见他们依旧神色古怪,毫无反应,他心里又开始怦怦乱跳起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探手鼻息,心中顿时一沉。
这两人果然也都死了。
楚易忽地好奇心大起:“是了,不知这两人至死争夺的是什么宝贝?”咳嗽一声,朝
两人揖了一礼,道:“两位,得罪了。”小心翼翼地去掰两人双手。
但那四手抓缠甚紧,一时难以掰开。他稍一用力,“啪”的一声脆响,方丈的手指竟
然断了。
楚易吓了一大跳,握着两节断指,脸颊烧烫,大感不安,急忙连连道歉。
毛驴在一旁探头探脑,早已等得不耐,忽然一颠一颠地跑了上来,“啊吁啊吁”地叫
着,连冲带撞,梗着脖子猛地拱向两人交缠的手掌。
“犟驴儿,不可造次!”楚易失声惊呼,拉之不及,眼睁睁看着毛驴甩头舞脑,黑旋
风似地撞了上去。
“啪啦!”那两人顿时一起翻倒在地,四手齐腕断折,一个紫红色物体骨碌碌滚落掉
入泥泞中。
“呼!”泥浆飞溅处,忽然破舞出万千绚光,仿佛无数霓箭冲天怒射。
夜空红橙碧紫,流丽万端,就连密集的雨线也镀染了缤纷颜色,像是漫漫珍珠彩帘,
随风摇曳。过了片刻,那霓光才渐渐收敛黯淡。
楚易张大嘴,怔然直立,忽然忖道:“敢情先前看到的漫天彩光就是这个东西发出来
的。”
他心中乱跳,缓步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拾了起来。
雨水哗哗冲洗,将泥泞尽皆刷去。幻光绚彩,迷离闪耀,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眯着眼睛端详片刻,方才看清那竟是个剔透玲珑的三足红玉小鼎,高不过半寸,周
侧雕了两条细蛇,双双交缠,栩栩如生,在彩光的波动摇曳下,仿佛正迤俪飞舞。
鼎内万千彩光缭绕飞腾,轻烟似的阵阵冒了上来,又化成漩涡,回旋绕转,在鼎内沿
壁激撞出迷离万状的绮光。隔着层层绚光,隐隐可见鼎底太极图案,两颗泥丸似的银白气
丹从鼎底翻浮而上,滚滚飞旋,忽而又沉入鼎底。
楚易正自看得目眩神迷,忽然听见“格啦啦”一阵叠声脆响,扭头望去,大吃一惊。
这片刻之间,那两人竟已化成两具森森骷髅,散落满地!
楚易惊奇骇讶,不明所以。那毛驴却欢声嘶鸣,在白骨堆中跳跃奔跑,后蹄飞踢,将
白骨踹得四下抛散,那玛瑙葫芦、银白丝囊、赤红念珠纷纷准确地掉落在楚易身前。
楚易气笑不得,正要喝止,忽然见它低头拱地,从泥泞里拨弄出一个东西,叼衔在口
,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丢在他的身上,摇头晃脑,“啊吁”大叫,颇为得意。
楚易取起一看,是一个两寸见方的玉石匣子,通体淡绿,中间嵌了一块冰晶石,颇为
圆润精美,正待细看,空中闪电交加,雷声轰隆,风雨越发猛烈起来。
他猛地一个寒噤,“阿嚏”一声,周身发抖,冷不可耐,当下用那方丈的袈裟将满地
散落之物全部兜了起来,拉着毛驴奔回寺庙后院的厢房,找到灶间,生火取暖。
楚易周身湿透,索性坐在火堆边,里里外外脱了个干净,裹着僧人的薄被,将衣服搭
在架子上烘干。
毛驴围着火堆打了几个转,懒洋洋地赖倒在地,嚼着嘴呜鸣不已。
“犟驴儿啊犟驴儿,这些书得之不易,被你这般颠来颠去地折腾,算是全泡汤啦。”
楚易从行李架里将湿淋淋的书卷取出,叹了口气,一本本摊开晾干。
毛驴扭过头,“哼哧哼哧”地喷着热气,极是不屑。
“犟驴儿,你的脾气忒大了吧?说你一句也不成,那就吃块蒸饼消消气吧。”楚易忍
俊不禁,将干粮蒸饼放在火上烘了烘,撕了一半,丢到驴儿的嘴边。
毛驴看也不看他,翻着白眼,傲慢地一口叼了起来,哼哼唧唧地大嚼。
楚易莞尔,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将袈裟摊开,仔细地端详里面的物事。先前在暴雨闪
电下瞧不清楚,此刻相隔咫尺,又借着火光,自然历历分明。
那赤红念珠原来竟是由三十六颗不同质地的珠子串成,其中既有紫珍珠、玛瑙珠、珊
瑚珠等宝物,也有骨珠、琥珀,更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珠子。颗颗莹润光华,赤光流离,
照得灶堂一片红亮。
玛瑙葫芦精巧玲珑,与那红玉小鼎放在一处,光彩辉映,奇丽万端。
楚易取起葫芦,轻轻摇了摇,里面叮咚脆响,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啊吁!”听到声响,毛驴一骨碌跳了起来,精神抖擞,引颈亢鸣,又一溜小跑到了
楚易身边,探头探脑地凑热闹。
楚易旋开葫芦盖儿,朝掌心斜倒,滚出一颗黄豆大小的黑丸,清香扑鼻。
正自端详,毛驴突然探过头来,一口吞了个干净。
楚易气笑道:“你这贪吃的犟驴儿!”见它摇头晃脑吃得高兴,心想:“不知这究竟
是什么丸子?”忍不住也倒了两颗,小心翼翼地放入嘴中。
“吱”的一声轻响,那两颗黑丸入口即化,辛甘满口,清凉贯顶,整个人忽然飘飘欲
仙,继而喉中一热,仿佛有一道熊熊火焰轰然卷入腹中,五脏六腑顿时暖洋洋、热烘烘说
不出的舒服快活,先前风寒雨湿的冷意顷刻荡然无存。
楚易又惊又喜,心想:“是了,这定然是驱寒辟邪的药丹。”
毛驴“啊吁”直叫,甩着尾巴,探过头来,咂巴着驴唇还想吃上几颗。
楚易摇头笑道:“你当这是蚕豆吗?一颗接着一颗地吃,别人的药丸,咱们吃了几颗
已经是大大的不该了。”
当下又抖了抖那银白色的丝囊,只听“稀里哗啦”一阵乱响,绚光耀眼,源源不断地
倒出一堆东西,顷刻便漫过他膝盖。
满地五光十色,粲然灼目,尽是些奇珍异宝、铜器古玩。
楚易顿时呆住,他看了看那不过巴掌来大的丝囊,又看了看满地珍宝,简直无法相信
这许多东西竟是从这小小的袋子里掉出来的。
毛驴欢声嘶鸣,死命地拱着满地的宝贝,极是兴奋。
“犟驴儿,这都是些什么?是了,那紫衣人多半便是杀死全寺和尚的强盗,这些必是
他的贼赃,等明天下了山,咱们便将这些东西一并交给官府。”
楚易愕然地翻动着满地之物,随口喃喃道。他与这驴儿相处了几个月,彼此颇为熟稔
亲切,心底早已将它视若老友,旅途寂寞,也常常与它这般“聊天”。
“啊吁!”毛驴瞪着眼,摇头甩尾,似乎在表示抗议,耳廓一动,突然转过脖子,用
软乎乎的鼻尖顶了顶地上的那个玉石匣子。
楚易凝神翻看,忽然“啊”的一声,大感诧异。
透过冰晶石,可以清晰的看见匣中蜷缩着一个毛茸茸的银白之物,正在不住地颤抖。
他翻转玉匣,却找不着一丝缝隙开启。
摩挲片刻,不知触动了什么机簧,只听“啪嗒”一声,匣子突然打开,双手剧震,白
光耀眼,一个毛绒绒之物突然扑撞入怀。
他吃了一惊,低头望去,却见一只雪白的长毛狐狸蜷缩在自己怀里,低声哀鸣,可怜
已极。
“啊吁!”毛驴低下头,瞪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狐狸看,想要伸舌舔它,却又不敢。
“好漂亮的狐狸!”楚易心中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手掌轻抚。白狐一尺来长,雪毛
柔软,通体寒冷似冰,温驯地趴在他的怀里,簌簌颤栗。
楚易怜意大起,捂紧薄被,将它紧紧贴在胸膛,用体温烘暖。
他突然想起玛瑙葫芦内的驱寒药丸,急忙倒出几颗,用指尖捏碎了,塞入白狐的口中
。
白狐低着头,不住地颤抖,柔软的舌尖舔过楚易的指尖,弄得他又麻又痒,忍不住大
笑失声。白狐一连吃了三颗黑丸,那寒冰似的身体才渐渐回暖。
楚易原本还想喂它几颗,但摇了摇葫芦,已经空空如也。
于是他又撕了几丝蒸饼,在水里浸软了,送到它嘴边,笑道:“没有药丸了,你吃点
东西吧,这是我娘做的蒸饼,又甜又软,好吃得很。”
白狐怯生生地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珠凝视着他,粉红色的小鼻尖蓦地轻轻颤抖起来,
眼中朦胧,似乎有泪水泫然,将流未流。
“嗯呜……”白狐忽然温柔地呜鸣几声,像是撒娇似的往他怀里钻了钻,小口小口地
吃起蒸饼。
喂完白狐,楚易穿好衣服,将满地珍玩重新收拾入丝囊,那红玉小鼎、玛瑙葫芦和赤
红念珠也一并塞了进去。
丝囊看似极小,其中却似另藏乾坤,尽数收入也不见丝毫鼓胀,掂在手里也是轻飘飘
浑然无物。
楚易惊喜忐忑,知道此袋必是宝物,刹那之间,不由动了一丝将其据为己有的念头,
但转念又想:“君子不取分外之物。我如果占为己有,和那些强盗又有什么区别?”脸上
一红,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将所有宝物交与官府。
他这一日走了许多路,又经历了这些奇异之事,早已疲惫万分,此刻心情既定,顿时
觉得困意重重,打了几个呵欠,抱着那白狐一起钻入被子,在火堆边躺下,过不多时便沉
沉睡去。
只听见身旁木柴“劈啪”作响,夹杂着毛驴“啊吁”的叫声,依稀还有些什么奇异的
声响,然而他却听不着了。
楚易恍惚中,似乎有一个温软柔腻的身子紧紧地将他缠住,异香扑鼻,耳边不知是谁
在呵着热气,伴着轻柔甜美的笑声,像是春风拂过耳梢,又麻又痒,直达心底。
“犟驴儿,别闹……”
他嘴角含着笑,迷迷糊糊地挥了挥手,那笑声顿时消失了。
梦里碧水如带,春暖花开,他骑着毛驴纵情驰骋在故乡的晨风里,挥舞着进士及第的
金花帖子,向着在河边浆洗着衣裳的母亲欢笑大喊……
第一集
第一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楚易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清晨,耳边鸟鸣啾啾,寒风呼啸,体内却似有暖流回旋,精
神奕奕。
睁开眼,蓝天如洗,白云悠悠,艳阳高照。毛驴正低着头,瞪着眼,与他四目相对,
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干草。
他忽然想起昨夜之事,蓦地坐起身来,刚一环顾,心中顿时大凛,“啊”地失声大叫
。只见自己身在崖顶山坡,四周松林如海,荒坟错落,枯草纷纷摇曳,他的身上盖着一堆
厚厚的草垛,哪里有什么寺庙?哪有什么僧人?
楚易脑中一片迷乱,难道昨夜之事竟是一场幻梦吗?
他猛地掀开草垛,那只白狐也浑然无踪,但在他身边,赫然横放着昨夜那银白色的丝
囊!
他心中大震,将那袋子倒提抓起,轻轻一抖,眩光闪耀,琳琅满目掉了一地,昨夜的
那些珍宝赫赫眼前。
楚易脑中越加迷乱错愕,亦真亦幻,一时之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看着四周荒凉的
坟头,寒意森然,突然想道:“难道……难道昨晚当真是撞鬼了?”
他定了定神,将珍宝重新收纳入囊,这才蓦地发现那红玉小鼎、玛瑙葫芦、玉石匣子
和赤红念珠竟然全不见了!仔细回想,明明记得自己已将这四件物事塞入囊中,怎么会消
失了呢?心头不由又是一阵泠泠发冷。
“啊吁!”毛驴等得不耐,叼着他的衣襟,似是催他起来。
楚易茫然起身,将摊放在地的书卷一一收起,放进行李架里,牵着毛驴往山下走去,
走得几步,突然发现满山枯草中横七竖八地躺卧着众多野兽的尸体,虎狼鹿羊,交叠横陈
,均是膛开肚裂,鲜血淋漓。
“难道昨夜那些和尚尸体都是这些畜类所化吗?”他陡然又是一惊,冷汗满背,仿佛
掉入深不可测的冰渊寒窖。
这时,不远处的山林中突然响起阵阵豪迈的歌声,树叶沙沙,群鸟惊飞,几个猎户背
着弓箭,提着矛叉走了出来。
众猎户看见遍地兽尸,大为惊愕,纷纷叫道:“喂,读书的娃儿,这些野兽都是你杀
的?”
楚易思绪混乱,也不应答,高声问道:“几位大哥,请问这里附近有什么寺庙吗?”
众猎户愕然道:“荒山坟地,哪有什么寺庙?”
一个猎户哈哈笑道:“小娃儿,莫非你杀了这些野兽,心里悔疚,想要出家当和尚吗
?”
众猎户自觉有趣,齐齐大笑。
楚易心下森寒,知道自己果然是撞鬼遇妖了,顿时一阵莫名的后怕,无心回应,又道
:“几位大哥,请问最近的官府在哪里?”
众猎户指了指北边山峦叠嶂处,笑道:“过了飞云峡、仙人岭,就是万寿县,小兄弟
杀了这些生灵畜类,若想投案自首,去那里便是,这些尸体就交给我们来处置善后吧。”
说着又是一阵大笑。
楚易此刻恨不得插双翅膀离开这里,笑了笑,拱手作别,牵着毛驴径直往山下走去。
山路迂回,两侧青松横斜,怪石嶙峋,桀然天半。远处数峰清苦,横云断雾,清丽如
山水墨画。
如果是昨日,楚易必定沿途观赏,和景吟诗,但此时毫无心绪,思潮汹涌,只是不断
回忆着昨夜怪事。倒是毛驴“啊吁”不绝,健步如飞,甚是快乐。
时值腊月,寒风如割,下山时一无遮挡,原本犹为寒冷,但他体内却暖洋洋的毫无冷
意,全身仿佛充满了使不完的气力。
楚易意识到这一点,心中不由又是“咯蹬”一响,猜想多半是昨夜那两颗药丸之功,
但那药丸既是妖鬼之辈所有,自己妄服滥用,焉知会不会有什么可怕结果?心中忐忑,揣
揣不安。
但他单纯豁达,忧愁怨怒素不久长,转念又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世
事,上苍自有安排。我又何必杞人忧天,自寻烦恼?听天由命就是。”一念及此,顿时大
为轻松。
楚易走了片刻,看天高地远,万水千山,白云悠悠,碧水遥遥,他的心情又渐渐舒畅
明亮起来,重新吟诗诵文,聊遣寂寞。
下了山,穿过一片山谷,便回到了官道。西唐官道颇为齐整,每三十里便设有一个驿
站。
昨日楚易为了寻求捷径,横穿山脉,这才困在紫雾峡中,经此一事,心里发毛,不敢
再孤身乱闯,当下翻身骑上毛驴,沿着官道,朝万寿县进发。
到了中午,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三五成群,几乎都是前往长安赶考的举人。其中大
多是富家子弟,不是肥马轻裘,就是金轮彩车,身边还跟了不少书童仆人。
车轮辚辚,蹄声得得,众人谈笑着从楚易身边经过,见他青衣布鞋,补丁错落,形孤
影单地骑着一匹瘦黑毛驴,旁若无人地吟读诗书,无不指责大笑,极之不屑。
楚易微微一笑,不以为意,他家世贫寒,由寡母、族人养大,生性单纯磊落,安贫乐
道,对于奚落鄙视向来毫无所谓,此番进京赶考,更不是因为贪慕荣华富贵,只是想为国
效力,光耀族门,不负母亲栽培养育。
中午时分,楚易到了仙人岭驿站。
此处距离万寿县尚有三十余里地,正好又是两条官道交汇之处,马嘶人语,极是热闹
。
他离乡半月,所带的蒸饼干粮昨晚已经吃光,这时早已饥肠辘辘,闻见酒肉饭香,更
觉难耐,当下牵着毛驴朝驿站里走去。
驿站雄立河边,主楼高达三层,钩檐飞角,红墙绿瓦,颇为壮丽,乃是来往官差休息
打尖、传递各地公文的所在。
主楼后是连绵数十间的房屋,多为酒店旅舍,中间横隔了一条青石板大道。
此刻青石板路两边早已停满了马车、骏驹,两旁的房舍里人头耸动,高谈阔论之声嘈
杂相闻。
楚易牵着毛驴,在房舍前停下,正要将驴儿在廊柱边栓好,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盛
气凌人的叱呵:“小叫花子,你的小瘦驴也敢和本公子的赤兔马栓在一起?别怪本公子没
提点你,小瘦驴儿若被我的宝马一蹄子踢死了,你可就得走着进京啦!”
话音未落,房舍内哄笑声大作。
毛驴似是听懂了那人话语,扯着脖子“啊吁啊吁”高声大叫,撅臀踢腿,极是愤怒。
旁边一匹赤红如火的高头大马扭头看了看,默然不屑,低头吃草。
房舍中人见状更是一阵狂笑。
楚易心里微微有气,摸了摸毛驴的脖颈,默不作声地将它栓好,走入房舍。见左面的
桌子尚有空位,便走了过去。
刚到桌边,一个锦衣高帽的年轻公子便从座上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伸手一拦,扬眉道
:“小叫花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驴是畜牲,不知道分辨地方也就罢了。你好歹也是
一个人,难道看不出这里不是你该坐的地方吗?”声音轻狂张扬,正是适才发话的贵族公
子。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楚易不愿与他争执,只微微一笑,转身朝其他座位走去。
刚想坐下,又有一个人起身将他拦住,笑道:“这位仁兄,不是在下不让你坐下,只
是你若是坐在这里,这满桌之人岂不是都让那位公子瞧不起了吗?”
众人轰然称是。
楚易忍住气,只好转身寻找其他座位。岂料满屋中人竟像是串通一气,都有心拿他开
涮解闷儿,待他一走近,便立时纷纷起身,笑嘻嘻地又是作揖又是行礼,将他赶开。哄笑
之声此起彼伏。
那年轻公子见众人都支持自己,一起作弄这穷书生,大为得意,笑道:“小叫花子,
你耳朵聋了还是傻了?抑或你也是只蠢驴精变的,所以听不懂人话吗?小二,快快领他到
外面石柱,送他一捆干草,记在我李公子帐上。”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拍案绝倒。
楚易单纯朴直,向来与人为善,一生之中从未受过这等无谓的侮辱,听到满堂恶意而
尖锐的嘲笑,心中又是愤怒茫然,又是委屈气苦,想不出他们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当下
一言不发,转身朝门外走去。
李公子阴阳怪气地笑道:“哎呀,你沾了一身人气回去,也不知你那驴儿兄弟还认不
认得你?小心被它一脚踢伤了身体。”
众人闻言,哄笑更甚。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淡淡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李公子这么了解驴的心声,想
必和它属于同类了?”
楚易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
众人哗然,(云霄阁——http://www.yunxiaoge.com)那李公子大怒,回身正欲发作
,突然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又听那人柔声道:“这位公子,在下和你一样,可不是什么驴马之类,禽兽之属,不
知你愿不愿意赏光到此一坐呢?”
楚易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感激,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公子独据一桌,临窗而坐,正
朝自己微笑示意。
他丝巾白裳,飘飘如仙,珠簪玉带,灿灿生光,俨然贵侯王孙;明眸皓齿,雪肤樱唇
,姿容清丽绝伦,一笑起来更如云开雪霁,阳光明媚。
众人看了无不意夺神摇,自惭形秽,均想:“什么宋玉潘安,比起此人来只怕都遥遥
不及。”
楚易呆了一呆,心中莫名地狂跳起来,十七年来,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污浊微渺,忽然
觉得自己若是坐到此人身旁,实在是对他极大的唐突、冒犯。
当下他感激地笑了笑,拱手道:“多谢公子美意,我……我还是到外面去吧。”转身
便走。
“慢着!”白衣公子大急,翩然起身离座,抢到他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嗔道
:“公子,你不愿和我共坐,是瞧不起我,是也不是?”
那声音清脆婉转,似嗔似喜,似怨似艾,说不出的悦耳动听。满屋举子听了,顿觉热
血上涌,神魂颠倒,情不自觉地想要替楚易回答。
楚易一愕,低头看去,那手如春葱白玉,纤美玲珑,抓在自己的手腕上,滑腻清凉,
舒服已极。
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不敢挣脱,脸上通红,呐呐道:“在下……怎会瞧不起你?”
白衣公子嫣然一笑,甚是欢喜,松开手,柔声道:“那好,你过来坐下。”
楚易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秋水明眸似笑非笑地凝视自己,心中顿时又是一阵莫名地怦怦
乱跳,不敢逼视,只得点了点头,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公子相邀。”随他回到
桌前坐下。
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数十双眼睛都怔怔地看着两人,满嘴醇酒都化作了酸苦馊水
,均想:“他奶奶的,天上掉下块天鹅肉,偏偏让这只癞蛤蟆给一口叼着了。”
其时西唐国势鼎盛,奢靡淫乐之风极为流行,官宦富商不但广纳美妾,更喜欢蓄养娈
童,男风颇盛。
富家公子大多有龙阳之好,喜欢涂脂抹粉,结交美貌少年,光明正大地调风弄月。民
间不以为耻,反引为风流韵事,津津乐道。
所以众举子见到这美貌绝俗的少年公子唯独对此衣裳破旧的乡下穷书生情有独钟,无
不又妒又恨,暗自咬牙切齿。
白衣公子对众人视若不见,拉着楚易衣襟一起坐下,嫣然笑道:“公子,在下扬州晏
小仙,还未请教你尊姓大名?”
楚易与他挨得甚近,只觉一股冷寒幽香扑鼻而来,那香味奇特已极,宛如月光与流水
并舞,寒梅共雪花齐开。
他呼吸一窒,直如醍醐灌顶,神魂俱醉,呆了呆,方才恍然道:“我……在下闽地楚
易,是进京赴考的。”
晏小仙大喜,拉着他的手脆声笑道:“这可真巧啦!我也是去长安赶考的,楚兄如不
嫌弃,咱们一起结伴同行吧。”
众人正竖耳倾听,听到此言顿时又是一阵眼冒金星,恨不得抢过那双纤纤柔荑,大声
宣布自己也是上京赶考的。
奈何这晏公子语笑嫣然,妙目凝注,对周遭众人熟视无睹。
楚易虽是一介书生,然生性慷慨尚侠,素好结识朋友,若换了旁人提此建议,必定欣
然同意。但不知何以,对这美貌如处子的王孙公子,他虽极有好感,颇想亲近,却又觉得
手足无措,单只坐在他身边,心中便通通乱跳,如坐针毡;倘若一路同行,那还得了?
楚易眼看满屋中人目光灼灼地瞪视着自己,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他又是好笑又
是局促,当下抽出手,沉吟道:“晏公子盛情相邀,岂敢不从,只是……在下只有一头毛
驴,只怕有些不便。”话一出口,连自己也觉得岂有此理,莫名其妙,耳根一阵烧烫。
“啊吁!啊吁!啊吁!”也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话,屋外那毛驴竟高高站起,昂首踢
蹄,不住地引亢高歌,以示抗议。
众人一愕,哗然大笑。
晏小仙“扑哧”一声,嫣然道:“你看,它都不答应呢。”笑靥如花,清丽夺目。
那李公子在一旁瞧得神魂颠倒,按捺不住,站起身,端了一杯酒,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对着晏小仙揖了一礼,抑扬顿挫地说道:“在下洛阳李东侯,也是赴京赶考的,没有什
么毛驴,只有赤兔神驹一匹,四驾马车一辆,晏公子如若不弃,可与在下结伴同行。一路
同车共马,促膝谈心,岂不风雅快活?”
众举子听见“李东侯”三字无不哄然,此人赫然竟是当朝金紫光禄大夫、左仆射李木
甫的侄子!
李木甫深得帝宠,近年来权势越重,统管吏、户、礼三部,朋党众多,门生遍布,可
称本朝一大红人,他膝下无儿,因而对侄子极为疼爱,倘若能和此人同行,考中进士决计
不在话下。
一时满屋骚然,十人之中倒有九人将注意力从这绝美的晏公子身上转移到了飞扬跋扈
的李东侯上,各自思绪飞转,挖空心思想着待会儿如何与他结交,奉承讨好。
唯独晏小仙充耳不闻,眼角扫也不扫他一眼,只管笑吟吟地凝视着楚易,牵着他的手
,柔声央道:“楚兄,你的毛驴可真有趣,咱们结伴同行吧,你的毛驴也好借我骑骑,好
不好?”
楚易还未回答,外面那毛驴已慌不迭地欢嘶长鸣,昂首睥睨,极是得意欢喜。
楚易忍俊不禁,点头道:“能与晏公子同行,诚我之幸。”顿了顿,微笑道:“我若
再不答应,这驴儿只怕也要撇下我,随着晏公子跑啦。”
晏小仙大喜,嫣然一笑,眼如秋水横波,眉如春柳舒黛,满室粲然生辉。
楚易心中又是一阵剧跳,呼吸不得,忖道:“倘若这晏公子是女儿身,什么西施貂禅
都被她比下去了。”
李东侯端着酒杯僵在那里,尴尬至极。他自小锦衣玉食,万众奉承,哪曾当着众人之
面受过这等冷遇羞辱?先前被晏小仙讥讽,瞧着他绝色无双,怒火才迅速转化为欲火,但
连吃闭门羹,欲火无从发泄,不由又转化回怒火。当下勃然变色,便待发作。
楚易见他面色青白红绿地直转,心下有些不忍,悄悄地拉了拉晏小仙的衣袖,低头道
:“晏公子,这位李公子在和你说话呢。”
晏小仙柳眉一扬,故作诧异道:“有吗?我怎么只听见一只驴在耳边叫唤?”
李东侯恼羞成怒,再也按捺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一甩手将杯子摔掷,拂袖回座。
众人变色,噤若寒蝉,纷纷饮酒,装作没有瞧见。李东侯的几个仆从大声呼喝,挽着
袖子刚想要冲上前,却被他怒斥喝住。
李东侯虽然跋扈嚣张,但毕竟是丞相之侄,又值此进京赶考的非常时期,知道越是在
大庭广众之下,越不能太过仗势欺人,以免落人口实,给叔父的仇党以可乘之机,当下只
能强忍怒意,坐回座位连灌闷酒,暗自咬牙切齿,寻思如何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好好报复。
楚易虽然对权贵豪富殊无畏惧,但却不愿这美少年因为自己与本朝左仆射结怨,低声
道:“晏公子,这李公子家世显赫,你何必为了在下,这般开罪于他?我替你去给他赔个
不是。”
方欲起身,却被晏小仙一把拉住衣襟。晏小仙见他关心自己,甚为欢喜,两靥晕红,
双眸亮晶晶地极是明亮,笑道:“这人这般讨厌,公子何必理他。哼,咱们聊得高兴,他
来捣什么乱?唧唧喳喳的,也不知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如你的毛驴叫得好听呢。”
楚易还想说话,突然“咕噜”几声,腹中如青蛙似的叫将起来,极是响亮。
晏小仙“扑哧”一笑:“楚兄快坐下吃饭吧,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啦。”
楚易面上一红,大为不好意思,微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眼见满桌琳琅满目,尽是见所未见的山珍野味,一时倒不知如何下箸。吃了几筷,羊
肉鲜香滑嫩,木耳清甜爽脆,胃口大开,再不拘谨,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晏小仙见他吃得香甜,端着酒杯抿嘴而笑,叫来伙计,又添了十几样酒菜点心,笑道
:“楚兄,这荒野驿站,粗肉野菜比起我们淮扬菜也不知差了多少千倍,你将就着吃吧,
哪天你随我到扬州,我再请你到秋月楼好好吃上一顿。”
楚易摇头道:“晏公子,这一顿饭也不知要花费多少,楚某无端受用,已经于心不安
,岂敢再让兄台破费。”
晏小仙听得此言,柳眉一蹙,如花笑靥顿时烟消云散,嗔道:“君子知交,贵乎情谊
,我与楚兄一见如故,诚心结识,楚兄却如此见外,动辄搪塞以阿堵物,楚兄是看我不起
,不想与我结交吗?”
楚易面红耳赤,大感羞惭,一时想不出辩白之辞,呐呐道:“晏公子,我……我绝无
此意。”
他平时才思敏捷,任侠尚义,绝非穷酸迂腐的书生,但在这美貌少年面前,竟变得笨
口结舌,束手束脚。
晏小仙面色稍霁,“哼”了一声,冷冷道:“罢啦,公子既无心结识,何必勉强,吃
完这顿饭,咱们各走各路便是。”眼圈微微一红,别过头去。
楚易见他娇嗔薄怒之态楚楚动人,心中一阵懊悔怜惜,忖道:“楚易啊楚易,你几时
变得如此婆婆妈妈,让人心寒?能识得这等好朋友,也不知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
他想到此处,蓦地一阵冲动,那慷慨之气重新涌了上来,握住晏小仙的手,恳切地说
道:“晏公子,你教训得是,君子相交以诚。我这么说实是大大不该,倘若你不嫌弃楚某
一介乡野布衣,还愿意屈尊结交,楚某此生当以同怀视之!”
晏小仙微微一颤,回嗔作喜,笑容顿时如春花绽放,凝视着他,柔声道:“大丈夫一
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再行反悔。”
楚易笑道:“此生能有如此知己,楚易欢喜还来不及,怎会反悔?”
晏小仙大为欢喜,嘴角噙笑,双靥酡红,更添娇艳。
楚易眼角瞥处,忽然察觉到众人妒恨交集的眼光,蓦地醒觉自己还紧握着晏小仙的手
,“啊”的一声,急忙松开。
晏小仙脸上忽地一红,闪过一丝害羞之意,笑吟吟地端起酒杯,浅啜低饮。
楚易见那素手纤纤妖娆,想到适才所握香软滑腻,柔若无骨,心中顿时又是一阵异样
的感觉,心想:“王孙子弟果然不同寻常人家,就连双手也比少女柔软滑腻。”
满屋举子见他们两人这般旁若无人地亲密说笑,眼中险些喷出火来,但均知那美貌少
年是李东侯的禁脔,谁也不敢上前搭惹,只能一边偷眼瞄看,一边暗自恨恨嗟叹一朵鲜花
插在牛粪上。
李东侯在远处看着那美貌公子对乡下小子盈盈笑语,柔声蜜语,更是几次三番险些气
炸了肺,片刻之间,心底已闪过万千条毒计,直欲将两人千刀万剐,但看着晏小仙那清丽
绝俗的容貌,心中却又爱又恨,又气又狂。
楚易被众人的目光瞧得不自在,如芒刺在背,匆匆忙忙地吃完饭,松了口气,道:“
晏公子,咱们走罢。”
晏小仙嫣然道:“好,这里气味污浊不堪,咱们到外面透透气去。”抛了一锭黄金在
桌上,拉起楚易的手朝外翩翩走去。
楚易心中一跳,想要抽出手,但见他笑靥如花,生怕唐突冒犯,惹他不悦,便任由他
携手并行。
众人目光随之移转,心中老大不是滋味。
两人经过李东侯桌前时,李东侯的几个仆从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附着李东
侯的耳朵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然后猛地起身齐吹口哨。
门外廊柱边,那头骠肥体壮的赤兔马听得哨音,蓦地昂首高嘶,前蹄着地之后,后腿
雷霆飞舞,朝身旁那匹瘦黑毛驴的侧肋重重踢去!
众人哄然,楚易大吃一惊,失声道:“犟驴儿,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毛驴突然“啊吁”一声,朝前奔冲,堪堪躲过。
就在众人惊呼声中,它蓦地回旋跳跃,屁股一颠,后蹄高高踢起,如闪电般踹中赤兔
马的肚腹!
“啪嗒!”赤兔马嘶声悲鸣,轰然倒地,四腿抽搐,肚腹起伏,再也站不起来。
刹那之间,情势陡变。众人大出意料之外,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楚易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就是他母亲从村口花了三两银子
买来的癞皮驴吗?
晏小仙第一个回过神来,咯咯脆笑,拍手喝彩道:“好一个神龙摆尾!”
毛驴听见他的夸奖,摇头晃脑,“啊吁啊吁”地纵声大叫,得意已极。
酒馆内,李东侯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猛地拍案而起,浑身颤抖,恨不得将楚易连
人带驴撕成碎片,虑及身份,却又偏偏无可奈何。几个仆从慑其雷霆,早已灰溜溜地躲到
一旁,噤若寒蝉。
驿站各房舍的旅客听见声响,纷纷出来看热闹,问明端倪,无不啧啧称奇。当场有数
名才子激情澎湃,诗兴大发,洋洋题壁作《毛驴赋》、《赤兔为黑驴所踢歌》云云。
楚易心中虽然也颇感快意,但终究不愿多惹麻烦,微微一笑,解开毛驴的缰绳,拉着
晏小仙的手,一起朝外走去。
毛驴昂首睥睨,顾盼自雄,在众人的注视下一颠一颠地小跑着,趾高气扬,时而引亢
高鸣,抒发平生郁郁不平之志。
在它的一生中,大概从来没有一刻如今天这般威风快活过。
第二章比翼连枝当日愿
到了驿站口,晏小仙笑道:“楚兄,你等我一等。”翩然进了驿馆,取好行李,牵出
一匹高大雄骏的白马,扬鞭驰出。
他白巾雪衣,银马玉辔,宛如冰雪雕琢,清丽出尘,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闪闪发光,
直如仙子。
楚易目眩神迷,怔怔不语,心中又是一阵暗暗激赏。突然之间,今日以前从未有过的
自惭形秽之感再度涌上心头,人海茫茫,不知这清丽如仙的王孙公子为何独独对自己青睐
有加?
晏小仙冲到他身前,勒马回缰,双颊一红,笑道:“你看什么?”
楚易脸上发烫,微一沉吟,老老实实地叹道:“晏公子你人如翩翩仙子,马似矫矫白
龙,简直不像人间所有,难怪李公子等人个个都想与你结识。”
晏小仙嫣然一笑,脸红如桃花,柔声道:“楚公子你人如阳春白雪,驴似玄虬黑蛟,
仙界也少见得很,难怪我这仙人也死乞白赖地想和你结交呢。”
楚易一愣,两人相视大笑。
艳阳当空,山水明丽。官道迢迢,蜿蜒北曲。遥望北边天际,风起云涌,黑红色的彤
云滚滚奔腾,遮挡了半壁青天。
两人骑驴策马,并肩而行,高谈阔论,天南地北,越说越是投机。
说也奇怪,无论什么话题,晏小仙竟似是总能与楚易不谋而合,许多话楚易尚未说出
口,他便抢先说了出来。有时楚易刚说了上半句,他就将下半句接了出来,与他内心所想
,丝毫无差。
楚易又是惊奇又是喜慰,说不出的淋漓畅快,想不到这无意间邂逅结交的朋友,竟是
自己生平志同道合的第一知己。
一路行来,两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谈笑风生,情谊越笃,彼此之间熟稔亲切,就
像是早已认识了多年。楚易也早没有了起初那局促羞涩的感觉。
并肩聊了半晌,楚易忍不住笑道:“晏公子,好生奇怪,你我虽然相识不过短短半日
,却像是多年的故知。”
晏小仙俏脸忽地一板道:“既然像是多年故知,你又何必口口声声叫我晏公子?”
楚易正自愕然,却见他“扑哧”一笑,秋波流转,笑吟吟地凝视着自己道:“楚兄,
咱们一见如故,情投意合,不如就此结拜为异姓兄弟,如何?”
楚易大喜,笑道:“妙极,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俱极欢喜,跳下坐骑,在路边折下树枝,撮土为香,盟誓结拜。楚易是年十七,
比晏小仙长了一岁,故为大哥。
结拜完毕,两人起身,相视一笑,心中都是说不出的喜悦快乐,彼此间又觉得亲密熟
稔了十分。
那毛驴也高声欢鸣,乘机凑上前来,与那白马蹭脖摩鬃,大献殷勤。
楚易家境贫寒,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没有兄弟姐妹,知己朋友也寥寥可数,直到今
日才真正感受到意气相投、肝胆互照的喜慰快乐。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他心里喜悦不胜,暗暗下定决心要与这义弟
做一世的至交知己。
到了傍晚,距离万寿县尚有六七里地时,漫天彤云密布,朔风怒舞,开始飘起雪花来
。风雪极大,片刻之间,万山镀银,千树压雪,就连横空哀啼的寒鸦也似乎被染成了白色
楚易自小居于闽东海滨,海风湿暖,四季如春,极少见过如此大雪,不由惊喜莫名,东张
西望,大感新鲜。
那毛驴也极之兴奋,“啊吁”欢鸣,专拣积雪最厚处跑去,颠臀晃脑,甩尾舞耳,一
刻不得消停,颠得楚易东摇西摆,惊呼连连。
晏小仙见状,咯咯脆笑,花枝乱颤。毛驴听得他的笑声,仿佛备受鞭策,欢嘶跳跃,
左冲右突,在雪地上留下迤俪曲折的串串蹄印。
雪越来越大,纷纷扬扬,等到两人抵达城门之外时,已是天地茫茫,银装素裹。马蹄
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脆响,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万寿县在群山脚下,背山面河,原只是个人口不过数千的小城。但因其距离长安城不
过五十余里路,据守南北交通要道,每年秋冬之季,南方各地举子进京赶考时必然经过此
地,人口倍增,故而城中旅店林立,颇为繁华,号称“西唐四大驿城”之一。
进了城,天色已颇为昏暗,风雪狂猛,华灯初上,雪光泠泠辉映,街巷行人寥落,偶
有马车辚辚驶过。
晏小仙似是对此地颇为熟悉,东折西转,到了一条大街上。两旁高楼大阁,白雪覆檐
,冰柱垂立,彩灯摇曳,五光十色,都是极为昂贵的旅舍。
晏小仙在一家旅店大门前停住,嫣然一笑道:“大哥,咱们就在这里过夜吧。”灯火
映照在他的脸上,嫣红娇美,不可方物。
楚易微一踌躇,自己盘缠甚少,实是住不起这等豪奢旅舍,又不忍总让他花费许多,
但知道这义弟脾气,生怕惹他不悦,当下点头答应。
两人牵着驴马方进大门,早有几个伙计迎上前来,一个伙计将坐骑牵往马厩喂草饮水
,其他的则领着他们朝大堂里而去。
众伙计见这二人一个是丝衣玉带的俊俏王孙,一个是补丁青衫的落拓书生,如此亲密
并行,无不暗暗诧异。以楚易这身行头,又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黑驴儿,若不是和晏小仙
一齐携手步入,早被大扫帚子轰了出去。
旅舍大堂内华灯结彩,欢歌笑语,锦衣满座,三五成群,到处都是进京考试的公子哥
儿。丝竹悠扬,觥筹交错,正在宴酒取乐。
瞧见翩然而入的晏小仙,众人无不眼前一亮,纷纷顿住动作,目光如磁石附铁,紧紧
相随,但看见他纤手所牵,竟是一个穷酸书生,无不哄然,议论纷纷。
西唐素重门户家世,豪贵布衣常常不相往来,这座旅舍中所住的,非贵即富,对寒门
布衣极为鄙夷。
楚易坦荡淳朴,对自己贫寒家世从无自卑之意,今日虽然连连遭受如此轻视、白眼,
心中也毫无疙瘩,只是想到义弟却要因己之故,让这些人指摘议论,不免有些难受。
晏小仙却若无其事,牵着他的手,语笑嫣然,旁若无人。
上楼到了房内,将行李放好,楚易向伙计打听衙门位置。伙计道:“衙门就在通化门
大街上。”走到窗前,连说带比,指出大概方位。
等到伙计走后,晏小仙奇道:“大哥,你想去衙门吗?做什么?”
楚易苦笑道:“还不是因为这些东西。”取出那丝囊,将里面的珍宝一股脑儿抖了出
来,堆在床上,珠光宝气,满室粲然。
晏小仙极是惊讶,柳眉一蹙,嗔道:“大哥,原来你腰缠万贯,却骗小弟是寒门之士
。”
楚易急忙叫屈,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说道:“这些珍宝系
出妖孽之身,多半是不义之财,所以我想明日一早便交给官府衙门,若逢灾祸荒年,也好
捐助穷困百姓。”
晏小仙嫣然道:“原来如此。我错怪大哥啦。”眼珠一转,吃吃笑道:“其实大哥你
不就是穷困百姓吗?依我看,你不如就将这些宝物收下,只当是官府发还给你,资助你上
京赴考的盘缠。”
楚易摇手笑道:“贤弟莫取笑我,君子好财,取之有道。大哥虽然贫寒,这等飞来横
财、不义之物却不敢昧心收下。”
晏小仙笑道:“既是不义之财,你不肯收下,又为何让其他百姓收纳?这不是陷别人
于不义吗?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哥若将这些不义之财通通花个精光,才是真
正的菩萨心肠呢。”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说了,现今贪官污吏多如牛毛,历年赈灾钱银有几分落入灾
民手中?你将珍宝给了这些个贪官,还能指望他们分给贫民百姓吗?这些官吏贪狠如虎狼
,说不定还因此捏造个罪名,说你是江洋大盗,杀了灭口,好将珠宝吞为己有呢,拾金不
昧反倒惹祸上身,何苦来哉?”
楚易被他一通诡辩抢白,倒无词以对,说不出话来,笑道:“贤弟伶牙俐齿,我辩不
过你,但这些珍宝我横竖不能收下,否则岂不是白读了许多年的圣贤书?”
晏小仙叹了口气,眼波温柔,笑吟吟不再多言。
当是时,忽听走廊内吵吵嚷嚷,有人大声叫道:“就是这间!”
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踢飞开来,几个满脸横肉的官差舞刀弄棒,杀气腾腾地径
直冲入。
“哪个是福建蛮子楚易?快跟官爷走一……”当先的捕快话音未落,瞧见满床金光灿
灿的珠宝,满脸杀气顿时变作惊愕骇讶,既而变作贪婪狂喜之色。
另外四个官差也瞪大了双眼,张口结舌,险些流下口涎来。
晏小仙笑道:“大哥,你没去衙门,衙门倒先来找你啦。”
楚易惊讶茫然,不明所以,朝众官差施了一礼,道:“在下楚易,不知几位官爷有何
指教?”
那捕快蓦地回过神来,狞笑道:“姓楚的,你小子胆大包天,还装什么糊涂?昨晚在
飞来驿,你竟敢打劫本朝左仆射的侄子李东侯李公子,抢了他的巨额盘缠不算,还杀了他
两个仆从,可有此事?”
楚易云里雾中,又惊又怒,蓦地明白必是那李东侯对自己怀恨在心,与此处官府串通
一气,诬陷自己,他气急反笑道:“昨晚在下孤身一人在深山老林,又怎会出现在飞来驿
?我与李公子今日中午初次相见,打劫之说又从何谈起?”
捕快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满床珍宝喝道:“胡说!人赃俱获,你小子还敢狡辩?小的
们,将这福建蛮子连带他的同党一齐拿下,带回衙门审问!这些赃物也一齐带走,完璧归
赵,一钱不少地还给李公子。”
几名官差欢声雷动,争先恐后冲上前,先将珍宝兜卷打包,顺手牵羊,将自己袖里怀
中塞了个满满当当,然后围上前来便要捆绑楚易二人。
楚易愤怒已极,知道他们蓄意陷害,辩白无用,慷慨豪侠之气猛地涌将上来,伸手喝
道:“慢着!这位公子与我萍水之交,和此事毫无关系,你们要拿,只管拿我就是,何必
殃及无辜?”
捕快瞥了一眼恬然微笑的晏小仙,脸上泛起狰狞的淫笑,森然道:“小子,李公子亲
口说了,这水灵妖娆的小白脸就是你的强盗同党,要我们务必拿下,由他亲自审问。啧啧
,不知这细皮嫩肉经得起几下棍棒,几记皮鞭?”
众官差互使眼色,会心哈哈淫笑,不容分说,将两人瞬间五花大绑,朝屋外推去。
楚易气得浑身发抖,眼看晏小仙被他们麻绳勒得严严实实,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疼惜,
颤声道:“好兄弟,都是我连累了你!”
晏小仙出奇的从容镇定,嫣然一笑道:“大哥,是我害了你才是。罢啦,反正我们就
是去考试当官的,现在先去见识见识衙门到底是什么模样,权当演练就是。”也不反抗,
笑吟吟地任由众官差推搡呼喝,朝楼下赶去。
旅舍中众人听见声响,都围来探看究竟。见是这两人,顿时嘈声大起,议论纷纷,惊
叹有之,诧异有之,鄙夷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
众官差得意洋洋,叱骂推打,将两人赶上两辆囚车,径往衙门而去。
寒风呼啸,大雪飞舞,扑打在楚易滚烫赤红的脸颊,融化为道道冰水。他羞愤悲怒,
心乱如麻,一生中从未受过今日这般委屈羞辱。
楚易自小居于闽地乡野,人情淳朴,哪曾识得人心险恶?一路赴京,单纯朴直,与人
为善,不料却莫名其妙被构罪陷害。现在莫说什么中举及第,为国效忠,能不能逃脱罪名
,活着离开万寿县都难以料知。
囚车辚辚,驶过白雪茫茫的通化门大街,到了岔路口,囚车突然西转,朝西边的白虎
门急驰而去。
楚易隐隐觉得不妙,蓦地想起伙计所指的衙门方向赫然是在东边,心中一凛,叫道:
“你们要带我们去哪里?”
那几个官差狞笑道:“闭嘴!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不待他说话,撕下一条布幅,将
他双眼、口、耳蒙堵严实。
楚易愤怒惊骇,发不出声,奋力挣扎,却被当腹重重踹了一脚,疼得眼冒金星,险些
晕厥。
耳边风声呼啸,车马辚辚,隐隐听见有人和押解自己的官差含糊说了些什么,然后便
听见城门开启的声音。
车身摇震,颠簸不已,似乎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行进了许久,隐隐约约听见夜枭悲啼
,以及野兽凄厉的咆哮声。
“吱嘎”一声,车轮顿住,囚车打开,几个官差将他一把扯了下来,重重摔在雪地上
。积雪高厚,楚易一头栽下,几乎大半个头颅都陷在雪堆中,冰冷彻骨。
“小子,你的墓地到了。”捕快在他耳边森然狞笑,猛地将他的蒙布扯开,一把提了
起来。
雪花飞舞,四野茫茫,几座险峰高崖连绵雄矗,桀然压顶,苍鹫鸣叫,当空盘旋。也
不知是在什么荒山脚下。
楚易转头四顾,瞧不见晏小仙身影,又惊又怒,叫道:“我义弟呢?你们将他藏哪儿
去了?”
三个官差面面相觑,哈哈狂笑。捕快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踩着他的胸口,斜睨笑道:
“都说福建蛮子盛行男风,果然名不虚传。他奶奶的,你小子死到临头,还记挂着小白脸
相好的。放心放心,等李公子玩腻了,整残了,自然会将你的亲亲好义弟送到这儿来和你
陪葬,让你们作一对风流野鬼,黄泉结伴。”
“禽兽不如的东西!”
楚易脑中轰然一〈http://bbs.yunxiaoge.com——云霄阁论坛〉响,热血上涌,愤怒
中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叫一声,双手托住捕快的脚掌,朝上霍然一推,顿时将他抛出
数丈开外;自己“呼”地一声,翻身跳了起来。
“咚!”雪沫飞舞,那捕快在雪地里蜷成一团,痛吼连声。
楚易微微一愣,不明白自己哪来的神力。此时体内怒火熊熊,一团热气浑身游走,上
窜下跳,轰然鼓舞,仿佛将欲爆炸开来。
剩下两个官差惊骇错愕,看了看满地打滚的捕快,又看了看怒容满面的少年书生,一
时不知发生何事。
“操你奶奶的,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福建蛮子剁成扁肉,给老子下粉条吃!
”捕快颤巍巍地爬起身来,揉着脖子怒吼。
两官差如梦初醒,义愤填膺,骂道:“小浪蹄子养的,敢对王大人动手,吃了熊心豹
子胆了!”
“他妈的,王大人就好比我亲爹,除了我老娘,谁敢动手打我亲爹?”
两人怒骂声中,刀光飞舞,一左一右扑了上来。
楚易一介书生,连鸡也未曾杀过一只,何尝见过这等架势?眼看刀光缭乱,心中早已
着慌,踉跄后退,心想:“我命休矣!”想到连晏小仙最后一面也不能见着,即将永诀,
心中顿时一阵大痛。
胡乱之中挥出一掌,指掌方动,体内热气顿时如滔滔狂潮,直冲掌心。
“呼!”一道淡绿色的气光忽地从掌心喷吐而出,正好冲撞在左面官差的额头。
左面官差“啊”地一声惨叫,突然像纸鸢似的飘了起来,满口喷血,翻空飞跌,一头
栽入雪地里,双脚乱蹬,半天爬不出来。
余下一名官差大吃一惊,愣愣地站在当地,瞠目结舌,右手持刀,距离楚易头顶尚有
三尺,却怎么也不敢砍下去。
楚易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脑中迷乱,惊讶骇异丝毫不在三名官差之下。
他自小体弱多病,此生以来最为勇猛的一次义举,乃是十四岁时为了解救被一只疯狗
吠吠追杀的村童,奋不顾身半路杀出,一脚正中疯狗鼻梁,当场踹得它悲鸣一声,败下阵
来。然而此事纯属侥幸,下不为例,何以今天突然如此神勇?
他忽地想起今日中午那匹毛驴的神勇表现,心念一动,难道……难道竟是昨晚那两颗
药丸的缘故?心神大震,“啊”地失声低呼。
“快杀了他!”那捕快惊怒交加,顿足大喊。
官差手腕一抖,战战兢兢地一刀砍下。
生死攸关,楚易不及多想,急忙又奋力推出一掌。不料这次竟毫不奏效,掌心空空,
什么气浪也不曾冲出。
好在那官差心虚害怕,犹如惊弓之鸟,手腕簌簌乱抖,这一刀原已绵软无力,眼看楚
易拍出手掌,顿时闭眼惊叫,朴刀应声劈歪,贴着楚易耳颊擦过,森森冰冷。
一刀挥下,两人都吓了一跳,趔趄后退。
那官差惊魂不定,怔怔地看了自己浑身半晌,确定无恙,胆气顿时又壮了起来,定了
定神,厉声喝道:“他奶奶的,小蛮子竟敢装神弄鬼,恫吓官爷,老子让你脑袋开花!”
“呼”地一声,挥舞朴刀,当头一刀砍下。
楚易大骇,挥手乱挡,但这回依旧毫无反应。
大雪纷飞,刀光如电,寒芒一闪,飕飕冷气霍然劈至。
“哧!”
隐隐听见一声轻响,那官差突然顿住,身子微微一晃,双目圆瞪,满脸惊骇恐惧,过
了片刻,嘴角忽地沁出一丝黑血,斜斜仆倒在地,再也不动了。
楚易骇异不解,只道自己无意之中将他打死,心中顿时说不出的惊骇、恐惧、自责、
慌乱,猛地踉跄后退,颤声道:“我……我杀人了?我杀了人了?”
余下那两名官差远远地瞪着他,说不出的惊惧骇讶,突然面面相觑,尖声怪叫道:“
不得了啦,妖怪呀!救命啊!”转身撒腿就跑,刚跑了几步,怪叫突然转化为凄厉的惨呼
,忽地高高抛起,重重摔落在地,抽搐了片刻,了无声息。
楚易又惊又骇,自己适才分明一动也不曾动过,这两人又为何会突然毙命?莫非是在
装死,想要乘自己不备,偷施暗算吗?当下颤抖着拾起身边那官差死者的朴刀,小心翼翼
地走上前去,探察鼻息心跳。
那两人果然已经死了,死得莫名其妙,蹊跷难言。
雪花卷舞,纷纷扬扬,仿佛万千琼花柳絮,癫狂飞舞,片刻之间就将三具尸体埋在茫
茫白雪之下。
囚车倾斜,半陷雪中,驾车黄马悲嘶阵阵,团团乱转了片刻,蓦地轰然仆倒,寂寂无
声。
楚易提着刀,孤孤单单地站在荒山风雪之中,脑中空茫,心乱如麻,恐惧、懊悔、惊
骇、迷惘……交相陈杂,周身仿佛被冷风彻体吹透,锥心森寒,一阵阵地发抖,不知如何
是好。
突然,他的眼前晃过晏小仙的笑靥,“啊”地大叫一声,心神大颤,蓦地醒觉,转身
便往山下跑去。提刀在雪地里深深浅浅地冲了几步,立即又顿住。
天地茫茫,四野皑皑,哪里能辨得清方向?
就算能及时回到万寿县,他又上哪儿去找晏小仙?就算能在他尚未遇险之前找着,自
己又如何能将他安然救出?就算……突然之间万念俱灰,悲苦伤心,泪水涔涔而下。
这一刹那,他突然如此鄙视、厌憎自己。
倘若自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倘若自己也能如邻村的李阿牛那般孔武勇猛
,只手擒狼,孤身搏虎,又何至于眼睁睁看着义弟被这些畜牲捆缚羞辱,无可奈何?
说什么“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果他真有个三长两短,自
己此生此世再也找不到如此知己了!即便自己苟活于世,即便平平安安到了长安,中了进
士,成了状元……又有什么趣味?
泪水汹涌而出,一再地模糊了视线。晏小仙的如花笑靥如雪花似的在他眼前纷飞扑闪
,那清脆悦耳的笑声如狂风似的在他耳旁呼啸回旋……音容笑貌不断地交叠重合,压得他
喘不过气,哭不出声。
这一刹那,他蓦地发觉这个相识不过一日的义弟竟在自己心中占据了如许地位。
他的心头忽然涌起一团猎猎火焰,就算希望渺茫,就算火海刀山,他也要冲回到万寿
县,全力解救晏小仙。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想到此处,他蓦地擦去泪水,握紧朴刀,迎着风雪,咬牙朝山下狂奔去。
“啊吁!”呼啸的狂风中突然传来一声熟悉已极的驴鸣。
楚易陡然一震,霍然循声望去。
朔风鼓舞,漫漫雪花悠扬翻卷,白茫茫的山坡上,一匹白马、一只黑驴正欢快地驰骋
而来,马上骑乘着一个白衣少年,雪裳猎猎,飘飘欲飞,笑靥如花,清丽似仙。
楚易脑中轰然,怔怔木立,心中惊讶、激动、狂喜、迷乱……几乎要爆炸开来,哑声
叫道:“义弟!”手腕一颤,朴刀掉落雪地,热泪止不住再度夺眶。
第三章意气相期共生死
风雪狂舞,天地苍茫。
毛驴欢嘶着奔到楚易身边,摇头晃脑,一头撞将过来,险些将他撞倒在地,湿哒哒的
舌头舔过他的脸颊,将泪水和雪花混在一起,温热而又清凉。
白马长嘶,昂首踢蹄。
晏小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笑道:“大哥!”雪巾飞扬,双眸明亮,俏生生的脸靥
泛着娇艳的桃红。
虽只小半时辰不见,两人却已宛如隔世重逢。
大劫余生,楚易恍然悲喜,激动难抑,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猛地一把将
晏小仙拖入怀中,用尽全身气力紧紧抱住。
晏小仙“啊”地一声,险些被他勒得透不过气,微微挣脱,却被箍得更紧,心中一颤
,全身顿时如棉花似的酸软下来,双颊红晕如霞,呢喃似的叹息道:“大哥,你哭什么?
”
楚易紧紧抱着他,快乐得几乎要迸爆开来,哽咽道:“真的是你!你没死……真是…
…真是太好了!”
楚易直到此刻,听到晏小仙甜脆的声音,闻着他那独特而真实的幽香,感受到他那纤
柔温暖的身体在自己怀中渐渐变软,慢慢融化,方才相信这真正是他,悬吊了半天的心才
逐渐松弛下来。
晏小仙“扑哧”一笑,心下感动,环手将楚易轻轻抱住,柔声道:“傻大哥……”这
一声说不出的低婉温柔,情意绵绵,仿佛山泉漱耳,春风拂面。
雪花飞舞,两人紧紧相拥,许久,仿佛变作了两尊雪人。
“啊吁!”毛驴探头探脑,想要在两人中寻觅个空隙钻进来,却始终不能得逞。
毛驴毛茸茸的耳朵在晏小仙的手背上摩来擦去,酥麻发痒,他忍俊不禁,咯咯脆笑,
被紧箍的腰肢仿佛要断裂开来,喘着气笑道:“大哥,你勒得我腰都快断啦。”
楚易霍然醒悟,急忙松开手,毛驴欢鸣一声,乘机将头挤了进来,到处乱蹭。
楚易想到自己适才将他紧紧抱了半晌,耳根烧烫,颇有些难为情,笑道:“好兄弟,
我以为今生今世都再也不能见到你了,生怕一松手,又再见不着你。”
晏小仙脸上一红,握紧他的手,嫣然道:“傻大哥。”
楚易心中忽然又怦怦地乱跳起来,“啊”地一声,道:“是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怎么连白龙马和犟驴儿也一齐带出来了?”
“啊吁!啊吁!”毛驴瞪着眼睛怒嘶不已。
自从得知白马有个好听的名字后,它似乎便对自己乡野村夫的名字大感不满,每次楚
易这么称呼,必定愤愤悲鸣,以示抗争。
晏小仙笑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车子还没到衙门,城里就突然失火了,到处都是
火光,许多人从客栈里冲出来,乱作一团,那两个官差没心思理我,自顾自跑走了,多亏
一个好心人帮我解开绳子,我就回到旅舍,把白龙马和犟……”
说到这里,瞟了毛驴一眼,抿嘴笑道:“和黑麒麟牵出来了,若不是黑麒麟一路嗅着
大哥的气味,我还找不着你呢。”
毛驴听到晏小仙给自己起的新名字,连声欢嘶,摇头甩尾,围着他团团绕转,激动不
已。
楚易叹道:“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保得好人平安,只是县城无端受灾,苦了城里
的百姓。”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怅然,转身望去,透过茫茫风雪,果然瞧见东面红光隐隐,
迷蒙闪耀。
晏小仙笑道:“大哥,万寿县咱们是回不去啦,不如就在这山上找个山洞将就一夜吧
,明晚到了长安城,咱们再挑家最好的客栈,好好地睡上一觉。”
楚易想到他一介锦衣玉食的王孙公子却要陪着自己露宿荒山雪地,心下难过,歉然道
:“好兄弟,都是我连累了你。”
晏小仙俏脸一板,甩手嗔道:“你又来啦!再这般生分见外,瞧我还睬不睬你。”
晏小仙见楚易大为紧张,“扑哧”一笑,柔声道:“大哥,咱们不是说好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吗?你当我真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吗?这一点苦头又算得什么?”
楚易心中怦然,泛起温柔欢悦之意,微笑道:“不错,咱们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再也不分开啦。”
两人牵着驴马,沿着山坡缓缓而行,走了不到百步,就在朝南的山壁发现了一个颇为
隐蔽的幽深洞穴。
晏小仙将洞中打扫干净,从行李架里取出一张熊毛皮毯铺在角落,与楚易一起坐下,
再取出一张厚厚的虎皮,盖在两人身上。毛驴与白马则在另一旁倚壁休憩。
洞外风雪狂猛,雪花一片片地翻飞卷入,在洞口结成淡蓝色的薄冰。楚晏两人盖着兽
皮,咫尺相依,听着风声呼啸、毛驴欢鸣,想着今日发生的许多事情,心中喜悦安宁,不
知不觉中睡着了。
到了半夜,楚易迷迷糊糊中听到什么声响,下意识探手一摸,身旁空空无人:“义弟
!”他心中一跳,蓦地惊醒。
却见晏小仙斜靠在洞口,眨巴着眼睛,嫣然一笑,竖指于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楚易见他仍在,心中顿时大宽,悄悄爬起身,蹑手蹑脚地到他身旁,轻声问道:“怎
么了?”
此时风雪正猛,洞口山石交错,原来的入口被大雪覆积,只剩下一条三尺来长、一尺
来宽的缝隙。
晏小仙纤指朝着洞口缝隙比了比,贴着他耳朵低声道:“有人来了,你可别出声。”
温热芬芳的气息吐在他耳朵里,顿时麻痒难当。
楚易微微一笑,心下好奇,凑前凝神探看。
只见白茫茫的雪地里,三个黄衣人正低头徘徊,似乎在寻找什么。三人道袍羽冠,斜
背长剑,瞧那装扮,似乎都是天师道龙虎道士。
天寒地冻,夜半三更,这三个道人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做什么?
楚易正自诧异,忽见一个瘦小些的道士“咦”了一声,喜道:“就在这里!”另外一
个矮胖如葫芦、一个高瘦如竹竿的道士闻声立刻围了过来。
三人长袖挥舞,“砰砰”连声,雪块炸飞抛落,地上顿时出现一个深坑。
瘦小道士反手拔出长剑,轻轻一挑,青光一闪,一个人影从坑里高高抛起,滚落在雪
地。
楚易蓦地一惊,差点叫出声来,道士挑出的尸首赫然正是先前被自己莫名其妙杀死的
官差,难道这三个道士竟是来追缉自己的?
瘦小道士蹲下身,在官差尸首上摸索了一会儿,抓起一串翡翠玉石珠,喜色凝结,皱
眉道:“没了?就这些?”
另外两个道士大为失望,又分散开来,各自低头寻找。
楚易心中微微一松,这串翡翠玉石珠是官差在客栈里兜卷“贼赃”时,假公济私,顺
手牵羊塞入自己怀中的,这三个道士多半是图谋珍宝,闻讯前来劫尸,但大雪纷扬,早已
掩埋了所有车马足迹,他们为何竟能找到此处?一念及此,他方甫放下的心又陡然悬起。
过了片刻,三道士齐声欢呼,又将另外两名官差的尸首掘了出来。三人俯身搜查了半
晌,只抓出两把宝石珍玩,面面相觑,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他奶奶的,一定是被杀了他们的人取走了,咱们来涮锅底,还想捞着什么油星吗?
”高瘦道士低声愤愤叱骂,将珍宝随手一塞,手腕一抖,长剑疾舞,“哧哧”连声,万点
银光扑闪跳跃。
“呼!”三具尸首突然窜起无数道火焰,熊熊燃烧,焦臭扑鼻。
楚易皱眉掩鼻,心中凛然,这三个道士乖戾凶狠,不似善类,瞧这情形,似乎也并非
志在珍宝,不知他们究竟在寻找什么?
“大哥,他们在找这个呢。”晏小仙似乎知道他心里所思,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吹气,
提着那银白丝囊在眼前一晃。
楚易猛地一惊,转头欲语,嘴唇顿时划过晏小仙香滑柔腻的脸颊,酥麻如电击。
两人脸上莫名一红,急忙分开,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楚易定了定神,心中疑窦丛丛,低声道:“贤弟,这些珍宝不是被官差卷走了吗?你
何时拿回来的?又怎么知道他们在寻找这个……”
话音未落,晏小仙秋波一漾,神色微变,素手闪电似的将他口唇掩住,贴着他的耳朵
,细如蚊吟地说:“大哥,千万别出声。”
话音方落,洞外风声呼啸,一个夜枭似的声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凄厉惨淡地悠悠
响起。
那三个道士厉喝道:“何方妖魔,竟敢在道爷面前装神弄鬼?”
楚易心中大凛,转眸望去,洞外不知哪里来的奇光异彩,一道道照得茫茫雪地流离绚
丽,变幻不定。
那三个道士握剑站在熊熊尸火旁,须眉尽赤,四处张望,神色凶戾、紧张而又恐惧。
“龙虎山的杂毛牛鼻子,跑到我孔雀老祖的眼皮底下劫尸行凶,还敢口出狂言,是不
是想立即变成尸解仙哪?”那声音阴阳怪气,悠悠荡荡,忽而东,忽而西,辨别不清究竟
来自哪里。
三道士听到“孔雀老祖”四字,面色陡变,蓦地背靠背站在一起,缓缓踩着禹步,朝
山下移动,三柄长剑斜斜高举,“哧哧”轻响,剑气吞吐,青光流离。
高瘦道士眼光四扫,一边禹步缓行,一边朗声道:“原来是老祖法驾,幸会了。在下
封道和,龙虎山齐破冰真人座下九弟子,奉家师之命前往长安,路经老祖宝地,无意冒犯
。黄河长江,各流一方,他日山水有相逢,再来拜会。”
楚易虽不知道“孔雀老祖”是何方神圣,但听他阴恻惨淡的声音,料知非妖即魔,眼
看这三个道人闻风丧胆,出语讨饶,心中老大不以为然。暗想:“常听说修道之人以降妖
伏魔为己任,这三个龙虎道士怎地如此不堪?”
孔雀老祖阴声怪笑道:“我当是谁这般胆大,原来是齐破冰的小娃儿。嘿嘿,别说是
区区破冰真仙,就算是你们蛇猫张天师到了这里,也不敢如此嚣狂。”
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突然变得狂暴狞厉,阴风怒吼,漫天雪花倒卷而起,竟如万千
银箭,四面八方朝那三个道人笔直地攒集暴射!
封道和喝道:“结剑阵,步‘护灵伏魔罡’!”
三道士立即步罡踏斗,踏雪飞冲,三道剑光冲天飞起。随着指诀、口咒的不断变化,
剑光回旋怒卷,吞吐变幻,在三人周身之外形成眩目已极的银光气剑墙。
“叮叮叮叮……”暴雨连珠似的脆响声中,雪箭密集地撞射在剑阵气墙上,顿时迸炸
喷舞,爆开一重又一重的雪雾冰珠,白蒙蒙如雾罩烟笼。
剑光闪耀,雪雾纷纷,在漫天幻丽奇光的映照下,更觉妖丽诡异。
楚易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比剑斗法,第一次目睹,惊骇震慑,无以言表。屏住呼吸,眼
花缭乱,一颗心怦怦剧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三道士步履、动作整齐划一,剑阵纯熟已极,刹那之间便已冲出百丈之外,朝山下逃
去。
孔雀老祖阴恻恻地笑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是在逛窑子吗?”
话音方落,“砰”地一声巨响,整个雪坡仿佛被突然掀了起来,一道人影冲天飞起。
雪浪滔滔,滚滚翻叠,蓦地卷成一面九丈来高、三丈多宽的巨大雪墙,劈头盖脑,朝
着三道士轰塌奔卷。
“轰隆!”
雪浪滚舞,层叠炸射开来,银光剑气瞬间绞碎,呛然龙吟之声悠悠不绝,三道剑光破
空脱甩飞去。
狂风怒卷,雪沫飘舞飞散,三个黄色人影惨叫着当空摔落,一连滚出十余丈远,鲜血
如红梅似的在洁白的雪地上朵朵绽放。
那道人影鬼魅似的悠忽飘落,桀桀笑道:“蛇猫道士,不过如此。”
雪地莹光反照在他的身上,青白明亮。那人大红斗篷,翠绿长袍,外面又披着件五彩
羽衣,远远望去,倒真像是一只孔雀,在雪地上傲然踱步。
“老祖饶命!老祖饶命!”三名道士浑身血污,在雪坡上抽搐爬行,拼命想要逃离,
一边回头不住地颤声讨饶,全然没了适才的气势。
孔雀老祖听若罔闻,悠悠忽忽地飘到他们身旁,阴森森地笑而不语,右袖一卷,将封
道和隔空徐徐提起。
封道和惊骇至极,面色惨白,牙关咯咯乱撞,吃吃道:“老……老祖……饶……饶命
……小人愿……愿加入老祖法……法门,粉身碎……骨,死而……后已……”
孔雀老祖目光闪动,笑嘻嘻地道:“既然你有这个孝心,老祖就成全你吧。粉身碎骨
倒不必啦,老祖年纪大啦,嚼不动骨头,天寒地冻的,喝点热乎乎的鲜血暖暖身子就可以
啦……”
说到此处,目露凶光,双手凌空一抓,顿时将封道和提到嘴边,“咔嚓”一声,一口
狠狠地咬在他的咽喉。
封道和发出一声凄厉恐怖的惨叫,鲜血喷射,全身簌簌乱抖。
孔雀老祖埋头贪婪地吮吸着,不断地发出“汩汩”的吞咽声,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滴滴
哒哒地淌落在雪地上,洇开一个个小孔,热气丝丝升腾。
楚易心下大骇,嘴若不是被晏小仙的手紧紧地捂着,早已惊呼出声,眼睁睁地看着那
孔雀老祖将道士吸得越来越干瘪苍白,又是惊惧又是愤怒,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真有
这等事。
孔雀老祖吸完封道和的鲜血,猛一抬头,深吸一口气,几道青光从封道和的七窍里袅
袅腾出,倏然吸入其口鼻之内。
孔雀老祖吸完真气,将惨白的干尸随手一抛,踏步上前。
那两名道士吓得魂飞魄散,不断地簌簌乞饶,将身上略微值钱之物一一掏出,阿谀献
媚,胡言乱语,只盼能保得一条小命。
孔雀老祖听得厌烦,突然狞笑一声,一脚一个,将两人头颅踩得稀烂,然后倒提双脚
,凑到口边,转瞬间又将两人鲜血、元气吸得精干。
楚易看得怒火中烧,义愤填膺,心想:“只恨我没有降妖伏魔的本事,否则拼上性命
,也当杀掉这老妖,为民除害。”
心念方起,那孔雀老祖蓦地转过身来,斗篷一抬,凶睛寒芒如电,冷冷地盯着楚易,
桀桀怪笑道:“两位躲在山洞里看了这么久,也该出来透透气了吧?”
楚易大吃一惊,被他眼中凶光一扫,更是寒毛直乍,鸡皮泛起,刹那之间,心中闪过
一丝惊惧之意。
晏小仙在他耳边柔声低语道:“大哥,我去将这老妖引开,你骑上白龙马先走,咱们
到山下会合。”将那银白丝囊往怀中一塞,翩然起身,便欲出洞。
楚易热血上涌,一把将他拉住,怒道:“贤弟,你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难道又忘
了吗?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难道是敷衍说笑的吗?今日就算是死,
咱们也当死在一起,永不分开。”
晏小仙微微一怔,双靥晕红,泛起温柔的笑意,嫣然道:“好。大哥,从今往后咱们
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楚易大喜,胸中惧意忽然尽消,豪气激涌,霍然起身,牵着他的手,转身叫道:“犟
驴……黑麒麟,咱们走吧!”
毛驴被晏小仙以布蒙住了口,听到呼唤,立即呜鸣一声,摇头晃脑,一颠一颠地奔了
过来,白龙马紧紧相随。
两人相视一笑,翻身骑上驴、马,并肩缓缓而出,心中说不出的喜悦平静,浑无一丝
害怕之意。
雪花飘飘,扑面飞卷,天地白茫茫一片。
远处,孔雀老祖森然微笑,见他们如此从容自若,反倒大为起疑,只道他们有什么阴
谋陷阱,一时不敢贸然上前。
他眯着眼打量二人,忽然“咦”了一声,目中闪过惊讶的神色,盯着晏小仙嘿然狞笑
道:“小娃娃,原来是你!”
楚易闻言大奇,难道这老妖竟认得晏小仙?
“老妖怪,是我又如何?你找的东西在我这里,睁大眼睛看清楚啦。”晏小仙不待他
说完,忽然笑吟吟地掏出那银白丝囊,高举在手,摇来晃去。
孔雀老祖“咦”了一声,惊疑不定地凝视着丝囊,目中凶光大盛,狞笑道:“小娃儿
,这袋东西是老祖的东西,你从哪儿拾来的?乖乖地把它还给老祖,老祖就饶你不死。”
孔雀老祖生性凶狡多疑,他见晏小仙如此有恃无恐,反而更加确定其中必定有诈,一
边说话,一边眼珠乱转,游目四扫,探察是否有其他高人埋伏在侧。
楚易心下越发诧异,不知道晏小仙此举有什么目的,但他对这义弟极是信任,相信他
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当下微笑不语,静观其变。
晏小仙“啐”了一口,笑吟吟地道:“你这么大的年纪,还胡说八道,羞也不羞?这
袋东西是谁寄放在我这里的,你还不知道。我哪能将别人的东西随便给你?他刚才说去杀
个妖怪,马上就回来取……”
忽然“啊”地一声,满脸欢喜,指着北面山坡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他来啦!你
若想要,自己向他要去。”
孔雀老祖心下大凛,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北面山崖斜立,雪坡连绵,哪有半个人影?
他微微一愕,立知上当,忽觉背后一股寒风锐气呼啸而来,后颈飕飕发冷,大骇之下
,不及调集周身真气,立时转身双掌飞拍。
“呼!”气浪狂舞,雪花崩卷,万千道银光细针炸飞乱窜,气光扫处,地面顿时迸裂
开一道巨大的裂坑。
孔雀老祖反应虽快,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肩窝一凉,似被什么细小尖锐之物破体穿入
,伤口酥痒难当,左臂瞬间麻痹。
只听晏小仙甜脆的声音咯咯笑道:“北海蚕骨刺的滋味好不好?您老慢慢品味,小生
恕不奉陪。”
孔雀老祖惊怒骇惧,定睛再看,那两少年早已骑着黑驴、白马,风驰电掣地朝山下狂
奔逃命。
“他妈的,小崽子找死!老祖非生吞了你不可!”孔雀老祖气得脸色胀紫,立时凝神
聚气,大喝一声,真气汹汹逆转,“噗”的一声,一丝银光带着蓬蓬黑血从肩膀倒飞而出
。
他怒吼长啸,右手化爪,硬生生将左肩腐肉剔骨剜出,双袖一卷,冲天飞起,怪嚎着
朝楚易两人急速御风追去。
“驾!”
楚易二人策马狂奔,沿着陡斜的山坡急冲而下。
驴马八蹄如飞,奔驰如疾电,雪地轰然震动,层层雪块被马蹄掀起,滚滚奔腾,仿佛
两道巨大的雪浪银涛在二人身后汹涌翻舞。
楚易惊愕迷惘,思绪如乱麻交缠,想不到清丽柔弱如处子的义弟有如此本事,竟能在
刹那间发出漫天银针,将老妖偷袭重伤。
晏小仙知他疑惑,一边策马急奔,一边大声笑道:“大哥,我从小就喜欢练武修道,
迄今也不知拜了多少师父,我的名字小仙就是第一个道长师父给起的呢,只可惜学艺不精
,否则刚才那一下就可以将老妖打成马蜂窝啦。”
楚易心下恍然,西唐崇道好武、练武、修道的士人比比皆是,修真更常以仙、真、玄
、道等字为名,确是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倒是自己这等文弱书生少见得很。一念及此,
脸上不由一热,疑云尽消,笑道:“原来如此,我还想义弟的名字为何这么奇怪呢。”
“呀——呜!”
空中传来一阵阵凶厉阴邪的鸟鸣,两人回头望去,只见孔雀老祖凶狂怪叫,两袖如巨
翼张飞,朝着楚易二人急速俯冲而下。
狂吼声中,老妖头颅急剧变化,鹰钩鼻越变越长,与凸嘴连为一处,陡然变成一尺来
长的尖喙,周身“劈劈啪啪”一阵爆响,万千道彩翎翠羽破肤而出,密密麻麻地舒张开来
,瞬间竟化为一只又像鹰鹫又像孔雀的庞然巨鸟!
第四章羽驾何由到俗间
孔雀妖鸟凶狂怪叫,两翼张飞,朝着楚易二人急速俯冲而下,碧绿的凶睛闪耀着愤怒
、仇恨的厉光。
“原来这老妖真是只大妖鸟,难怪这般丑陋。”
楚易惊骇之余,看它秃头红翎,绿睛尖喙,竟忽然觉得颇为滑稽有趣,忍不住哈哈大
笑起来。
晏小仙见他生死关头竟还笑得出声,也不禁莞尔。
妖鸟大怒,张喙厉号,急(云霄阁:http://bbs.yunxiaoge.com/index.asp)速飞冲
,双翼全部舒张,发狂地扇动着。
妖鸟巨翼挥舞,道道彩光真气如霓轮彩浪似的呼卷飞转,撞击在雪地与两侧的山崖上
,顿时轰隆巨震,大块大块的冰雪、巨石飞抛滚动,朝下冲去。
毛驴“啊吁”嘶鸣,极度亢奋,撒开四蹄,奔势如电,越跑越快,竟将白龙马渐渐地
甩在后面。
楚易又惊又喜,猜到必定是那两颗药丸的奇效,但眼看晏小仙与自己拉得越来越远,
心中又大为焦急,喝道:“麒麟儿,慢些走,等等贤弟。”
毛驴欢鸣一声,稍稍放慢速度。
白龙马又渐渐地追了上来,晏小仙叫道:“大哥,我的马跑得太慢,要让秃头大丑鸟
追上啦!”
妖鸟凶鸣,巨翼扑打,急如闪电,距离两人不过十丈之遥。
楚易大凛,伸手叫道:“贤弟,你伸出手,我拉你过来。”
双骑并行,晏小仙蓦地抓住他的手臂,白衣飞舞,有惊无险地冲落到驴臀行李架前,
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楚易,笑道:“大哥,走吧!”
楚易还未叱呵,毛驴已经欢嘶甩头,没命地撒腿狂奔,刹那之间如离弦之箭怒射而出
,将白龙马与妖鸟远远地抛在后面。
妖鸟狂怒咆哮,穷追不舍,但黑驴奔驰速度太过惊人,尤其瞬间的加速度,竟然远胜
飞鸟,以这妖鸟之力,一时也无法追上。
妖鸟盛怒之下,张喙喷出一道道火光,“呼”地一声,如赤电飞舞,火龙纵横,接二
连三地猛击在楚易两人周侧,激撞起块块石屑,道道雪浪。
楚易二人惊呼声中,黑驴抖擞精神,左冲右突,堪堪一再避过。
妖鸟巨翼拍打狂风,接连掀起层层石墙雪浪,雪崩滚滚,汹汹奔腾。
白马避之不及,悲鸣翻滚,瞬间消失不见。
楚易听见身后白马悲嘶,心中一沉,大为难过。
晏小仙却不以为意,紧紧地抱住他,贴着他的耳朵叫道:“快走!快走!”
狂风扑面,雪沫迷眼。
楚易俯身贴在毛驴的脖颈上,背后紧紧地伏靠着晏小仙温软的身体,两人一驴似已化
为一个整体,变成一道狂风,呼啸而下。
毛驴飞冲如箭,不过一盏热茶的时间便已冲到山下,穿草越坡,驰入官道,朝北疾奔
。
滚滚雪浪、石块轰然冲卷,如万马奔腾,银狮咆哮,“劈里啪啦”地砸打在官道上,
顿时堆成了漫漫小丘,尘土雪雾冲天飞扬。
妖鸟厉声怒鸣,扑翅飞追,越来越近。
这妖鸟毕竟是穷凶极恶的老妖魔怪,绝非眼下的毛驴可以比拟。适才从山坡上冲下,
毛驴仗着先跑数百丈的优势,又借着下坡惯性,才能在短时内遥遥领先。此刻到了积雪没
膝的平地,想要再与妖鸟赛跑,绝无胜算。
楚易暗暗叫苦,奈何无计,只有怀着侥幸之心,全力策驴急奔。
晏小仙转身抬头,眺望着越飞越近的妖鸟,柳眉一挑,嘴角上勾,似笑非笑,右手一
翻,从袖中露出半截淡绿色的玉石匣子,只待妖鸟飞得再近些,便甩手抛出,杀它个出其
不意。
其时天色将近黎明,东边天际黑蓝,鱼肚翻白,暗红深紫的流霞层层翻飞,天地已经
渐转明亮。
官道白雪皑皑,隐隐可见前方有三骑缓缓而行。
听到山石雪崩的轰然巨响,那三骑纷纷顿住,回马观望。
一个少女的声音叫道:“舅舅,是孔雀老妖!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
了它几个月,想不到竟在这里撞上啦!”
话音未落,“呼”的一声锐响,天地陡亮,一道紫光冲天飞起,带着滚滚红焰青芒,
朝那妖鸟怒射而去。
晏小仙一凛,秋波中闪过骇然惶恐之色,右手一缩,立时又将玉石匣子深藏而入。
妖鸟厉声怒啸,双翼拍击,霓光气浪汹汹奔卷,轰然撞在那道紫光上,“砰!”顿时
爆射开绚丽夺目的气光火浪。
紫芒飞旋,凝空顿住,赫然竟是一柄淡紫色的紫铜古剑,弯曲如蛇,流光焕彩。
妖鸟惊怒啼鸣,拍翼飞转,突然冲天飞舞,逃之夭夭。
楚易又惊又喜,一时之间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听一个苍凉的老者声音道:“
白石、璎璎,你们先去长安等我,我杀了这妖孽,立即赶来。”
一道人影直冲飞天,御风踏剑,如紫电横空,朝那妖鸟急追而去。
楚易转头再看时,天蓝如海,晨星寥落,隐隐看见一点紫光越去越远,终于消失于皑
皑雪峰之后。
“你们是谁?怎么招惹了孔雀老妖?”
楚易正自瞠目结舌,骇然称奇,又听见那少女的声音脆生生地问话,转头望去,在淡
蓝晨光下,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黄衣少女骑乘在高骏黑马上,斜背长剑,挥舞柳鞭,一双
水汪汪的眼睛正大感好奇地盯着自己。
她童稚未消,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但额上偏偏贴着云母花钿,眉尾还描着斜红
,妆化得老气横秋,唯其如此,反倒更显俏皮可爱。
楚易瞧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毛驴也随之“啊吁”大叫。
“穷书生,你笑什么?”黄衣少女睁大了眼睛,越发奇怪。
“璎璎,不得无礼!”在她身边的一个十七八岁的黄衣少年叱喝道,只见他冷峻挺秀
,英姿勃勃,背上也斜负一柄长剑,剑柄足有一尺来长。
他朝楚易二人淡淡一笑,拱手行礼道:“在下华山苏白石,这位是舍妹苏璎璎,出言
无状,万莫见怪。”
苏璎璎大感委屈,噘嘴咕哝道:“他本来就是穷书生嘛,我又没说错……”
楚易颇觉有趣,笑道:“姑娘说的是,没什么无礼的,在下闽地举人楚易,原本就是
一介贫寒书生。”
他拉着晏小仙的衣袖,一齐揖了一大礼,微笑道:“适才多亏令舅驱走妖鸟,救命之
恩,永志不忘。”
苏璎璎得意地白了她哥哥一眼,哼了一声,以示胜利。
苏白石顾不上理她,朝楚易两人欠身回礼,扬眉道:“降妖除魔是我们修道人的本分
,何足挂齿。”
苏白石少年老沉,气宇从容,与浑身稚气的妹妹截然不同。
苏璎璎转头瞥见晏小仙,“咦”了一声,奇道:“你明明是个贵公子,为什么会和这
个穷书生在一起?”
晏小仙莞尔一笑道:“在下扬州晏小仙,和楚大哥是结拜兄弟,一齐前往长安赶考。
”
苏璎璎拍手笑道:“好巧!我们也是去长安赶考的呢!正好可以搭个伴儿。”
楚易闻言微微一愕,这两兄妹既是修道之人,又怎会考科举,博功名?
苏白石横了苏璎璎一眼,似是责怪她多言。
苏璎璎怒道:“我又没说错话,你干嘛老瞪我?我们本来就是去参加‘神仙科考’的
嘛。”
“神仙科考?”楚易更觉云里雾中。
西唐有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明算六科考试,明法、明书、明算都是专门
技术的考试,常设科目仅有明经、进士两科,哪来的“神仙科考”?
难不成“神仙科考”及第,就可以立即白日飞升吗?
苏白石晒然道:“两位莫听舍妹胡说,不是什么神仙科考,只是明年正月的长安仙佛
论道讲法大会,全国各道观洞府、寺庙禅院的修道参佛之人均可参加,最后由皇上钦定法
力最高者,封为国师,因此又叫仙佛国师会。”
楚易恍然道:“原来如此。”
西唐神仙道佛之风极盛,各处道观、寺院、禅祠林立,上至皇帝公卿,下至平民百姓
,或热衷仙道,或沉迷佛禅,就连邪魔歪道也大张旗鼓,各行其是,可谓百花齐放,各逞
妖娆。此次仙佛国师会想必将是各大仙佛流派论道斗法,标榜正统的最佳法坛。
楚易虽然一介儒生,苦读圣贤经书,但耳濡目染,对于神道仙学也颇有些兴趣。得知
有此盛会,不由大觉有趣,心想:“明年春天,长安必定热闹之极。”
四人策马扬鞭,边聊边行。
苏璎璎眨巴着眼睛,又道:“你们还没回我的话呢,既是去长安考进士,为什么会招
惹上那孔雀老妖?”
楚易微笑道:“说来话长……”
他心机单纯,正准备将这两日来发生之事和盘托出,晏小仙忽然一扯他的衣襟,抢道
:“我们原本在万寿县过夜,不料半夜竟发生大火,全城都变成一片火海。我们稀里糊涂
地逃到山上,在洞穴里待了半夜,结果就看见那孔雀老妖活生生地吃了三个龙虎道士……
”
晏小仙娓娓道来,说得惊心动魄,但却绝口不提自己二人被李东侯所陷险些遇害,以
及那一袋珍宝之事。
楚易心中微凛,暗想:“是了,这一袋宝贝既能引得那孔雀老妖如此凶狂,多半另有
蹊跷,不仅仅是珠宝古玩,义弟不让我说出来,自有其谨慎道理。但他先前为何知道孔雀
老妖贪图这袋珍宝?难道他早知道这些宝贝的来历吗?那孔雀老妖又为何认得义弟?”
想到这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打定主意在没人之时向晏小仙问个清楚。
苏白石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些龙虎道士多半也是去长安参加仙佛国师会的,想不
到竟在半路冤死于妖孽之口。”
“哥,说不定孔雀老妖也是想去长安,骗个国师当当呢。”苏璎璎拍手脆笑道:“对
了,这次的仙佛会,也不知会招来多少妖魔?这下好玩啦!我们正好可以斩妖除魔,名扬
天下。”
苏白石皱了皱眉头,淡淡道:“小孩子家胡说什么?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
苏璎璎最不喜欢别人说她年纪小,尤其是自己的哥哥,怒道:“我胡说什么啦?咱们
灵宝派的宗旨本来就是斩妖除魔,行善积德嘛!你还不是天天胡吹法螺,想着一举成名,
作一个人人景仰的仙侠吗?”
苏白石被她当着旁人之面说出自己的心事,面上一红,又羞又恼,大感狼狈。
晏小仙听到“灵宝派”三字,神色微微一变,笑吟吟地道:“原来你们是灵宝派的修
真,难怪令舅的飞剑如此厉害呢。”
苏璎璎大为得意,笑道:“是啊,我舅舅是灵宝派的三大散仙之一的紫微真人张宿,
当然厉害啦!孔雀老妖遇到我们,算他倒霉。嘻嘻,等到了长安,我们说不定就能吃上烤
孔雀肉呢。”
按当时道门经典记载,修真境界分为九重,自高而下分别为大罗金仙、天仙、地仙、
散仙、真仙、仙人、真人、灵人、修真。其中散仙是人与仙的关键分界点。
修真只要能练成道家元婴,打通泥丸宫,就可以灵神脱窍,逍遥三界,成为长生不死
的散仙。
其时西唐道门一共也不过有十位散仙而已,可谓屈指可数。
晏小仙“哦”地一声,叹道:“原来是紫微真人,久仰久仰。我听说灵宝派三大散仙
中,紫微真人的紫霞灵蛇剑最为厉害,今天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不知道太乙真人和凌波仙
子是不是也这般了得?”
苏白石听到“太乙真人”四字,脸色突然微微一变,转身行了一礼,沉声道:“楚兄
、晏兄,在下有要事在身,须立即赶往长安,不能相陪,倘若京都有幸再会,定与两位把
酒畅谈。”
楚易正听得有趣,见他忽然神色古怪地告别,不由得一愣。
晏小仙回礼微笑道:“苏兄请便。”
苏璎璎满脸不高兴,还想说话,被苏白石瞪了一眼,气嘟嘟地噘起嘴,猛地挥舞柳鞭
,策马飞奔,随着他急驰而去。
晏小仙待到那兄妹二人去得远了,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大哥,我知道你心里定有
许多疑问,我现在便一一告诉你。”顿了顿,妙目凝视,柔声道:“大哥,你昨夜在荒山
鬼庙里遇见的紫衣死人,可知是谁吗?”
楚易奇道:“莫非贤弟知道?”
晏小仙道:“倘若我猜得没错,那人一定就是刚才这兄妹二人的师伯,太乙真人李芝
仪。”
楚易失声道:“什么?那你适才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晏小仙摇了摇头,蹙眉道:“大哥,此事非但不能告诉他们,对任何人都不能吐露只
言片语,否则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楚易骇然,见他神色凝重,不似玩笑,心中不安更盛,迟疑道:“为什么?”
晏小仙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就长啦!须得从修真界说起。”当下娓娓而谈,
将当今修真界的情形简单说了个大概。
原来天下学道求仙的派系众多,大而分之,可派为两系:其一,以修气、炼丹等途径
,循序渐进,提升自身的元神真气,直至炼成纯正的道家元婴,飞升成仙,是为“道门”
。
西唐道门派系众多,影响最大的三大宗派则是“上清派”、“天师道”和“灵宝派”
。三派各有特点,殊途同归。
其二,以旁门左道之术迅速提升自己的元神真气,为了离体飞升而不择手段,其元婴
大多为邪神魔质所聚,阴邪不纯,即“魔神”。
学道艰辛困苦,无慧根者往往至死无成。许多学道之人苦于修行,贪慕长生,为求捷
径,不惜舍弃正途而沦堕魔道,成为魔神妖类,为了获得更大更强真元、长生不死,必定
在魔道上越行越远,直至万劫不复。
自西唐以来,求仙之风大盛,修行魔道的人也越来越多,妖人魔类为了抵抗道门与佛
教的两相剿灭,逐渐相互融合,秘密结社,自称“神门”,世人皆谓之“魔门”。
道魔两门虽然都可长生不老,但正邪殊途,天壤两别,魔门修真虽然进境神速,却再
难修成道家元婴,终无法炼成正果。
楚易对于求仙得道一知半解,哪知其中还有这许多差别?听得兴致盎然,忍不住插口
道:“贤弟,那刚才的妖鸟想必就是魔门妖类了?”
晏小仙点头道:“不错。孔雀老祖是魔门十妖之一,但绝不是最为凶厉的妖魔,比起
魔门其他大魔头,它可差得太多啦。”当下又稍加解释。
魔门妖人众多,派别纷繁,但大约可分为三大宗,即所谓的天仙宗、天魔宗和妖魅宗
三大派系。
天仙宗以天仙门得名。此类魔门修真多为女性,以采补术、阴阳盗丹法等邪术盗取其
他修真的真元,化为己有。
天魔宗则多以天魔盗丹法,通过食人、吞气、吸丹等妖术强行攫取其他修真的元神气
丹,迅速提升自己的真元。
而妖魅宗则是特指一切修行魔道的妖魔精怪。
天地万物有灵,飞禽走兽、花草虫鱼皆有可能因缘际会,而修练成超脱轮回之外的仙
灵。但这些妖精魅怪为求捷径成仙,往往比人类更易堕于魔道。其中凶名最著的便是魔门
十妖。
晏小仙说到这里,顿了顿道:“魔门虽然人多势众,却各怀鬼胎,犹如一团散沙,彼
此之间即便联合也只是利益驱使,暂时合作,时刻都可能翻脸,互夺真元,所以这百多年
始终被道门压住,见不得天日。”
楚易心下慨然,叹道:“从前常常听说妖精害人,我原以为不过是世人杜撰,没想到
天下竟真有妖魔。看来昨夜我在荒山遇见的那些僧侣果真是妖怪的尸首。是了,那只狐狸
想必也是一只妖精了。”
晏小仙微微一颤,俏脸雪白,既而泛起奇异的嫣红,低声道:“大哥,你现在知道那
只狐狸是妖精,会后悔曾救过它吗?”
楚易沉吟片刻,摇头苦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岂能见死不救?就是它活转之后
,要害我性命,那也只得由它啦。”
晏小仙眼圈一红,低声道:“大哥,你心地真好。”素手颤抖,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
,泪水在眼眶里泫然闪耀。
幽香脉脉,钻入鼻息,楚易心下怦然,先前忙于逃命,没有多想,此刻雪野茫茫,两
人骑驴踽踽而行,他这般软玉温香紧紧相贴,楚易心底不由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晏小仙沉默片刻,妙目中闪过一丝悲戚黯然之色,淡淡道:“上苍不公,命运弄人,
大哥,倘若你生来不是人,而是那只狐狸,除了全力修练以摆脱自己的命运之外,还有什
么法子呢?”
楚易微微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毛驴却突然回过头,“啊吁”大叫,似是甚表赞同。
晏小仙微微一笑,改变话题道:“大哥,你不是说那个紫衣人腰上悬着玛瑙葫芦和那
袋宝物吗?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玛瑙葫芦叫做乾坤元罡壶,是道门的一大法宝,也是灵宝
派老道李芝仪的看家宝贝。”
楚易一凛,知道他说到了正题,凝神聆听。
晏小仙道:“太乙真人李芝仪和紫微真人张宿、凌波仙子商歌并称灵宝派三大散仙,
据说已经两百多岁,可以飞天遁地,长生不死……”
楚易奇道:“既然已是长生不死的散仙,为何又会死在那鬼庙之中?”
晏小仙道:“修道之人每七十年便有一次死劫,四百九十年便有一次天劫,就是散仙
也不例外,如果逃不过此劫,就只能依靠尸解或兵解,消除前孽,元神投胎,转世重修。
李真人这次多半是逃脱不得,所以兵解脱窍。”
楚易道:“那么……那个方丈又是谁?也是道门高手吗?”
晏小仙柳眉一挑,淡淡道:“大哥不是说他们至死都在抢一个三足红玉小鼎吗?我从
前听几个道长师父说过,魔门妖人太乙天帝有一件法宝叫做太乙元真鼎,与你描述的颇为
相似。我想,那方丈多半便是太乙天帝啦。”
楚易“啊”地一声,沉吟道:“原来如此,但李真人既是与太乙天帝死战而兵解化羽
,为何不能将消息告诉旁人?”
晏小仙叹道:“李真人虽是道门中德高望重的散仙,但贪念颇重,每次斩妖除魔之后
,都忍不住要将妖魔的法宝收归己有,他有个上古宝袋叫做乾坤袋,以北海冰蚕丝与上古
神树西海柜格松混丝所制,可以存放万物,隔绝三界,乾坤袋里所装的全是魔门各大法宝
……”
“就是那袋珍宝?”楚易恍然大悟,失声惊呼。
“大哥,你猜得不错,就是它啦。”晏小仙将那银白丝囊从怀中掏了出来,挑眉道:
“李真人杀了太多妖魔,又收罗了这么多魔门法宝,所以难免惹妖魔嫉恨,就算是道门其
他修真,对他恐怕也眼红得很,魔门中人个个都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夺其真元,抢其法
宝,说不定太乙天帝就是为此才和他死拼的。”
他顿了顿,又道:“先前那些龙虎道士和老妖鸟寻觅苦找的,也就是这袋东西,只是
因为这乾坤袋有隔绝三界的神力,所以他们只找得着埋在雪地里的零碎法宝。”
楚易接过那丝囊,怔怔不语,突然全都明白了,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贤弟
是怕我受这袋东西所累,妄送性命吗?”
晏小仙叹道:“单只这一袋东西倒也罢啦,偏偏乾坤元罡壶与太乙元真鼎又都是修真
十八至宝之一,是道魔修真人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只要有这两个法宝,可以大大加快修行
速度,为了这些宝物,就算是道门修真也会起贪婪歪念。更何况那太乙元真鼎之中……”
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顿住,咬了咬唇,柔声道:“大哥,最为要命的是
,李真人和太乙天帝的尸骸已经消散不见,若是众人得知这些宝物在你身上,多半会藉口
你是这两人中的一个所变,冠冕堂皇地将你杀了,抢了这些宝物。所以,不论是对道门还
是魔门,你都绝对不可说出昨夜之事。”
楚易听得心中森然,忽然大凛,失声道:“贤弟,糟糕!方才那只妖鸟不是知道乾坤
袋在我们手中吗?”
晏小仙双颊飞红,秋波中闪过恼恨之色,蹙眉恼道:“我原想故意示弱,乘它不备时
,杀它个措手不及,谁想偏偏在这遇上了紫微真人……”咬了咬牙,恨恨不已叹道:“罢
了,只盼张真人别放跑了那老妖,将它杀了干净。”
楚易生性豁达洒脱,害怕之念稍纵即逝,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妖鸟做了
许多孽事,自然不会有好报,咱们观风霁月,何必庸人自扰?贤弟放心,上苍一定会保佑
我们平安无事。”
晏小仙勉强一笑,咬唇沉吟,妙目中神色变幻不定。
两人一时无话,骑着驴在黎明的雪原里晃晃悠悠地走了一阵。楚易忽然“啊”地一声
,拍额叫道:“是了,那么昨晚我吃的那些药丸究竟是什么?”
晏小仙一怔,“扑哧”一笑,柔声道:“傻瓜,那还用说,当然是道门的金丹神丸啦
,太乙真人素来贪婪铿吝,身上带着的全是好东西,亏不了你,否则你的麒麟儿今天能逃
得这么快吗?”
毛驴昂首嘶鸣,甚是得意。
两人相顾大笑,心中的阴霾也随着笑声消散大半。
突然霞光飞舞,金光万道,染红了黛蓝长空。
东方天际,红日冉冉升起,天色大亮。
晨风吹来,晏小仙妙目微眯,嘴角噙笑,雪巾飞舞,秀发拂面,雪白晶莹的脸颜在朝
阳映照下,镀染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光彩夺目。
楚易心中剧跳,意夺神摇。
相隔咫尺,晏小仙身上的幽香和着清冷的晨风、暖暖的阳光钻入鼻息,让他莫名地涌
起温柔、幸福与喜悦之意。
“大哥,长安城到啦。”晏小仙秋波闪闪,仰起小巧的下巴,朝着北方笑吟吟地说道
。
北边,苍茫银亮的雪原上,一座雄伟的城池遥遥雄矗,红墙如带,迤俪绵延。城头高
楼,旌旗飘飘,猎猎招展。
长安在望。
第五章攀龙附凤当有时
长安——西唐京城,四海之都。
天上白玉京,天下长安城。
楚易在东海之滨时,就曾听说这普天之下最为富庶繁华的城市。
据说此城纵横百里,彩楼高插入云,车马如龙,人潮似海,城里单单胡商、番使便有
三十万人之多,每个人打一口喷嚏,黄河就得决堤。
在今日之前,他也曾根据纷纭众说,想像过许多关于长安的图景:满城烟柳,夹道秋
槐,飞檐流瓦,金碧辉煌,骏马香车当街纵横交错,美女如云满楼红袖招展……
但所有的想像都不如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当他牵着毛驴,与晏小仙携手走入明德门,看着那宽近百丈的朱雀门大街遥遥直抵二
十里之外的雄伟皇城;看着被皑皑大雪压着的鲜红围墙层叠交错,肃穆严整:看着万千巧
夺天工的高楼夹道雄立,弯弯的檐角在蓝天下闪耀金光;看着无数的人流、无数的马车在
厚雪堆移的大街、宽道穿梭纵横……他突然如被电流所击,呼吸停滞,心跳顿止。
“长安!”
这两个字在他心中风雷激荡,刹那间让他如此激动、狂喜、震慑、帐惘……
他终于来到了长安,这座梦牵魂萦的京城,寄托了他儿时以来所有壮丽的梦想。他的
人生,是不是也注定在踏入城门的那一瞬间,发生了改变?
“大哥,走吧。”晏小仙摇了摇楚易的手,嫣然一笑。
楚易如梦初醒,笑道:“走。”拉着他一起翻身骑上驴背。
毛驴精神抖擞,昂然站在朱雀门大街上,对着远处的皇城引亢高鸣,然后在满街行人
愕然关注下,撒了欢似的朝着朱雀门狂奔而去。
长安城极大,皇城居北,因此越靠北面越繁华。
两人骑着毛驴穿街过巷,沿途观赏京都风物人情,事事新鲜,物物好奇,时而比划指
点,相视大笑;时而摇头惊叹,啧啧称奇。
此时正值岁末科考前夕,京城中到处都是各地赶来的举子,放眼望去,麻衣如雪,满
于九衢。
饶是如此,这两人一个是俊俏王孙,一个是穷困书生,共骑着一匹摇头晃脑的黑瘦毛
驴招摇过市,仍然极为引人注目,但他们此刻兴奋喜悦,丝毫不在乎别人诧异、好笑的目
光。
两人到了皇城东南面的平康坊,在坊内最豪华的仙萼客栈住下。
吃过一顿极为丰富的早饭,晏小仙便拉着楚易去东市买衣裳。
楚易见他花钱如流水,心中不安,原不想同去,但见自己衣裳又脏又破,与他站在一
起实在太过扎眼,所带的其他衣服又在逃命时掉了大半,无甚可换,无奈之下只好随他前
往。
东市楼阁连绵,店铺鳞次栉比,人流似海,买卖喧哗声嘈杂震耳,热闹之极。
楚易一边东张西望,眼花缭乱地看着满街花花绿绿参差错落的匾额招牌,一边紧紧地
握着晏小仙柔软的小手,亦步亦趋,生怕被人潮冲散。
晏小仙拉着他进了布铺,挑了几匹华丽丝绸,命裁缝量体裁衣,当场赶制,然后又拽
着楚易赶往别间店铺,购买其他衣帽物品。
有钱使得鬼推磨,老裁缝收了重金,精神大振,手脚麻利至极,不过一个时辰,等到
楚易两人逛了一圈,回到店里时,他早已缝制好了四套衣裳,件件精细合体,无可挑剔。
楚易穿上紫金长衫,披上皮毛斗篷,顿时脱胎换骨,俨然一个王孙贵族,丰神玉朗,
玉树临风。他顾影自照,恍惚若梦,几乎认不出那镜中人竟是自己。
晏小仙也换了一身白裳,清丽如画,站在一旁凝视着他,眼波温柔欢喜,嫣然道:“
大哥,只有这样的衣服才配得上你呢。”一语未毕,脸上忽然泛起淡淡的红晕。
楚易看着波斯玻璃镜中两人壁玉似的身影,心中怦然剧跳,那奇怪的酥麻酸甜的感觉
又忽地涌上心头。
出了布铺,晏小仙似乎不急着回客栈,牵着楚易七折八转,到了一条相对清净的街道
上。
彩楼巍峨,琼阁错落,街边停了许多华丽马车,来往行人多是肥马轻裘的富豪公子。
楚易奇道:“贤弟,我们去哪儿?”
晏小仙眨了眨眼,笑道:“大哥,你想不想考中状元?”
楚易一愕,笑道:“天下参加科举考试的,有谁不想中状元?”
晏小仙嫣然道:“那你就别多问,只管随我来,只要你乖乖听话,一定可以当上今年
的新科状元。”不容分说,拖着他的手,翩然朝对街的店铺走去。
楚易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又是好奇又是忐忑,随着他进了那店,抬头一看,门
口横匾上写着“仙音集”,两边挂着一副对联,上联“与君共饮汤汤乎流水”,下联“携
手同登巍巍兮高山”,横批是“知音进来”。
店里琳琅满目摆放的全是箫、笛、琴、瑟、琵琶之属,原来竟是一家乐器店。
楚易更觉诧异,不知状元与乐器之间有什么关联?
楚易自小酷爱音律,精通古乐,读书之余,常常自制箫、笛,吹奏自娱,此时放眼看
去,店中陈设的碧玉笛、白玉箫、桐木古琴……无一不精美绝伦,心中顿时起了喜爱之意
。一时之间顿将晏小仙所言忘得一干二净,只顾屏息凝神,流连观赏。
他缓步走到那管白玉箫前,见其莹润光滑,纤巧可爱,一时忘情,忍不住便想伸手摩
挲把玩,刚一探手,便听一人喝道:“住手!”[bbs.yunxiaoge.com/index.asp 云霄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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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易吃了一惊,忙缩回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碧纱高帽的华服老者正目光灼灼
地盯着自己。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冷冷道:“本店乐器都是极为贵重的古乐器,未付购资之前
,一概谢绝触摸。”
楚易脸上一红,微觉不好意思,正转身欲走,晏小仙忽然挡到身前,柳眉一挑,冷笑
道:“听说仙音集里有不少宝贝,原来不过如此,这等伪劣之物竟然也敢冠冕堂皇地摆放
在外,淆人耳目。可笑呀可笑。”
华服老者灰眉一拧,冷冷道:“本店乐器只卖给识货知音,公子既然觉得是假货,就
请出去吧。”
话音刚落,立即有两个锦衣大汉将店门推开,朝楚易二人作逐客手势。
晏小仙置若罔闻,悠然道:“这枝白玉箫以回髓和阗玉精制而成,长一尺八;四个指
孔口沿恰好都有红斑,阁下一定以为是汉代洛阳舒氏制造的‘雪中梅玉邃’了?”
华服老者目中讶色一闪即逝,怒容少敛,淡淡道:“原来公子也是识货之人。”
楚易只知道汉箫名“邃”,京房之前,多为四孔;从来不曾听说什么洛阳舒氏,更不
知如何分辨玉石产地,听见晏小仙淡淡几句,便将这老者镇住,心下又是佩服又是喜欢,
忖想:“义弟学识见地,远远在我之上。”
晏小仙嫣然一笑,淡淡道:“阁下既然知道舒家所制的‘雪中梅玉邃’,想必也该知
道它最重要而隐秘的特征了?”
华服老者微微一怔,皱眉沉吟片刻,忍不住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特征吗?”
晏小仙柳眉一扬,叹道:“舒家所制的;雪中梅玉邃”,其箫管内腔壁必定刻有一个
梅花标志。阁下连这也不曾听说,难怪竟会将这赝品当作宝贝了。
华服老者“哼”了一声,老脸微红。他经营古乐器数十年,博闻广识,今日却被一个
乳臭未干的小子如此挖苦,不免大感羞恼恚怒,但看晏小仙从容得意之态,又不由得将信
将疑。
当下他冷笑道:“就算如此,玉箫吹口如此之小,你从哪里看得出腔壁上有没有梅花
标识?”
晏小仙笑吟吟道:“你不信吗?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从袖中取出半张金黄色的纸
券,道:“这是长安缄务本坊王记柜坊所开的飞钱,标价三百万钱,买你这枝玉箫够不够
了?”
楚易吃了一惊,三百万钱!他家中一年花费也不过数千钱,这一枝玉箫便要三百万?
华服老者似乎也未料到他出手如此阔绰,接过飞钱,狐疑地端详半晌,淡然道:“倘
若是真票,三百万自然绰绰有余。”口气大为和缓,他将飞钱交给身旁的锦衣大汉,耳语
叮嘱。
锦衣大汉应诺一声,出了门,翻身上马,风驰电掣地朝西面的务本坊奔去。
晏小仙知道那大汉是去柜坊查核飞钱真假,浅浅一笑,转身凝看其他乐器。
楚易拉了拉他的衣襟,低声道:“贤弟,你当真要花费三百万钱买一枝玉箫?”
晏小仙笑而不答,反口问道:“大哥,昨天听说你会演奏数百首古乐曲,是真的吗?
”
楚易微微一愣,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晏小仙嫣然道:“那就好,否则这三百万的玉箫就买得折本啦。”不再多言,凝神赏
看壁上悬挂的其他乐器。
过了片刻,锦衣大汉骑马急奔而回,将飞钱交给华服老者,低声说了几句。
那老者脸色大转柔和,朝着晏小仙微微一笑,拱手道:“原来公于是扬州晏家子弟,
难怪见识如此不凡,在下张宝贤,适才怠慢失礼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楚易心想:“原来义弟家世如此显赫,这张掌柜如此势利之人听见扬州晏家也立刻换
了脸色。”
晏小仙微微一笑,脆声道:“不知者不罪,既然这飞钱没有问题,张掌柜可否将玉箫
卖给我呢?”
张宝贤微笑道:“这枝‘雪中梅玉邃’市价二百一十万,公子所付购资远超此数,只
管拿去……”
晏小仙不待他说完,伸手取过那枝玉萧,突然重重砸落在地。
“啪嗒!”玉箫应声断裂,碎玉飞溅。
楚易大吃一惊,与张宝贤等人齐声惊呼。
晏小仙俯身拾起断为三截的玉箫,笑吟吟地递给张宝贤,挑眉道:“张掌柜,你看看
这里面有梅花标识吗?”
张宝贤骇然错愕,怔怔地接过断箫,低头细看,萧管内壁光洁润滑,哪有任何标记?
晏小仙笑道:“洛阳舒家所制的‘雪中梅玉邃’真品,受其特殊玉石雪梅玉数量之限
,当年也不过做了四枝而已,传世至今的仅剩下两枝,一枝在南诏国,还有一枝偏偏就在
我扬州府第,张掌柜这一枝又怎么会是真的呢?”
楚易始知他千金一捣,竟只是为了证明此箫乃是赝品,惊讶痛惋,心想:“此箫纵然
不是真品,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义弟这般随手摔碎,实在太过可惜。”
张宝贤捧着断箫,脸色青红不定,又是羞惭又是尴尬,无言以对。半晌,才叹道:“
晏公子见识过人,张某甘拜下风。仙音集今后无颜立于长安之市。”
晏小仙嫣然道:“张掌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算是神仙也难免有走眼的时候,
这店中七十余件古乐器只有这么一个赝晶,已经极为难得了,你就不必自责啦。何况张掌
柜知错能改,坦荡光明,果然不枉童叟无欺的称号,依我看来,仙音集的名声反倒应当更
加响彻才是。”
张宝贤苦笑道:“晏公子善体人意,更让张某无地自容。”顿了顿,将那张飞钱恭恭
敬敬地递呈奉还,道:“张某孤陋寡闻,误入混珠鱼目,惭愧之极,岂敢再以假充真,蒙
人钱财?这三百万还请公子收回。”
晏小仙摇手笑道:“张掌柜,买卖是两相情愿之事,我早知道此箫不是真晶,是我心
甘情愿地买来砸了玩耍,怎能怪你?”转身指着墙上悬挂的碧玉笛,道:“张掌柜,这枝
碧玉笛是晋代刘夫人所制的冷翠凝香雪吧?在这里卖几钱?”
张宝贤见他一眼又认出玉笛来历,心里更加敬佩,不敢有任何隐瞒,恭恭敬敬道:“
公子电眼如炬。这枝冷翠凝香雪市价九十八万钱,公子若想要,只需八十万钱便可。”
晏小仙道:“先前那枝五箫二百一十万,加上这枝玉笛正好三百万。这样吧,张掌柜
将这枝碧玉笛送了给我,这三百万钱就当买箫笛的购资啦。”
晏小仙不容分说,将碧玉笛摘了下来,回眸笑道:“大哥,你的那枝绿玉秦妃笛不是
摔碎了吗?有了这枝冷翠凝香雪,就可以和我的弄玉碧凰箫合奏‘凤凰台曲’啦。”
楚易一怔,不明所以,见他朝自己眨了眨眼,只好含糊其辞地胡乱应答一句。
张宝贤在旁边听见,大吃一惊,颤声道:“晏公子说的……莫非是春秋秦穆公的弄玉
碧凰箫?”
晏小仙将碧玉笛递给楚易,嫣然道:“是啊!张掌柜一定也听说过了?这枝箫是秦穆
公女儿弄玉的心爱之物,与她夫婿萧史的紫凤笛是一对天下至宝,可惜紫凤笛不知流落何
处,我搜罗了许多年始终也没找着,不知仙音集有没有紫风笛的消息?”
张宝贤瞠目结舌,灰眉不住地微微颤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楚易在一旁听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正想问个明白,却听晏小仙微笑道:“张掌柜
也不知道吗?罢啦,我们住在仙萼客栈,如果仙音集里来了什么好宝贝,烦请你通知一声
。”
张宝贤似乎没有听见,只是喃喃自语道:“弄玉碧凰箫……弄玉碧凰箫……原来……
原来真有此箫!”
晏小仙一把牵起楚易的手,笑道:“大哥,咱们去逛逛字画铺。”踏步朝店外而去。
楚易茫然不解,出了仙音集老远,回头望去,看见张宝贤依然石人似的呆呆站着,口
唇翕动,犹自喃喃念叨着什么。
阳光灿烂,蓝天澄澈,将近中午,两侧屋檐的积雪、冰柱都已开始融化,青石大街湿
淋淋的全是水渍,马蹄交错,水珠飞扬。
大风吹来,道路两旁的漫漫树枝簌簌摇晃,覆盖其上的冰雪纷纷扬扬,飞花碎玉似的
扑面卷舞,冰凉彻骨。
晏小仙牵着楚易的手,笑吟吟地走在长街上,说不出的轻松得意。
楚易忍不住道:“贤弟,洞箫吹口那么狭窄,你是怎么看出管内腔壁没有梅花标志的
?倘若一时没看清,岂不是白白冤枉了三百万钱:”
晏小仙“扑哧”一笑,叹道:“傻大哥,谁说雪中梅玉邃里面真有梅花标志来着?”
楚易大吃一惊,吃吃道:“那……那你……”
晏小仙咯咯一笑,柔声道:“反正雪中梅玉邃早已失传,我爱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上
哪儿印证去?我花三百万钱,又砸了个稀烂,就凭着这架势,他还敢不相信吗?”
楚易“啊”地一声,愕然半晌,心想:“是了,他必是看不惯张宝贤的势利傲慢,才
故意这般捉弄他的。”
苦笑道:“贤弟,他不过一介商人,你何苦花三百万与他愠气?”
晏小仙抿嘴笑道:“我哪有闲情与他斗气?他不过是我的敲门砖罢了。”
“敲门砖?”楚易越发糊涂,正想问明究底,身后长街上突然响起“得得”的马蹄声
,皮鞭裂空,叱呵声此起彼伏。
“驾!让开!让开!”
两人回头望去,只见一行金吾卫马队气势汹汹地急速冲来。
街上人流汹涌,慌不迭地避让开来。
一个老人闪之不及,被当头抽中一鞭,顿时鲜血横流,倒地晕厥,被周围百姓拖救开
去。
楚易惊怒愤慨,想要上前理论,却被晏小仙一把拉开,低声劝道:“大哥,这些金吾
卫是京城太岁,王公贵侯也招惹不起,你想当官,可不能和他们结怨。
楚易早听说长安的金吾卫仗着是皇帝御卫,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今日一见
果不其然,心中气怒已极,恨恨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贤弟,我若中
了进士,就是冒死也要和这些太岁爷斗上一斗。”
晏小仙凝视着他嫣然一笑,妙目中满是温柔之意。
“天师驾到,闲人避让!”
锣鼓齐鸣,金吾卫仪仗队狂风似的冲卷而过,当中的四驾彩车上道旗飘飘,法幡飞卷
,前后站了八名黄衣道士,清雅挺秀,飘飘如神仙,车窗帘幔紧闭,瞧不见里面人物。
“天师道?”楚易脱口讶道。
这些道士的装束赫然与昨夜在荒山雪岭所见的那三名短命道士相同,正是龙虎山天师
道士。
旁边的百姓纷纷议论道:“前日是法严寺和尚,昨天是上清派道土,今日是龙虎山天
师,也不知明天会是谁?”
“听说没几天这各路神仙就要在曲江池论道斗法了,到时有得热闹看了,你们猜谁能
成为咱西唐的国师?”
“依我看,昨天上清派的那道姑长得水灵标致,形象忒好,做国师最为合适。”
“你奶奶的,你当是在选美吗?据说这张天师法术通天,我看国师多半是他。”
听到此处,楚易蓦地想起今晨听苏白石兄妹所说的仙佛国师会,想来这些道士进京就
是为了参加这国师大会的。
三教九流云集京缄,只为了争抢一个国师之位,这大会果然吸引了不少眼球。
相比之下,今年的科举考试反倒没那么引入注目了。
却不知这些龙虎道士在金吾街拥簇下前往何处?
金吾卫仪仗队风驰电掣而去,街上重新恢复了喧闹。
晏小仙双眸一亮,指着前面的酒楼笑道:“大哥,这家桂花楼是长安城里最贵的酒楼
之一,海鲵干脍和驼峰炙极为出名,咱们进去尝上一尝吧!”
说完拉着楚易疾步而行。
酒楼华轩彩柱,雄伟壮丽,果然比寻常饭店豪奢百倍。
酒楼内人头耸动,喧声如沸,大多都是进京科考的豪门公子。歌女妖姬穿插其间,笙
歌艳舞,缭人耳目。
两人在二楼临街的窗口坐下,点了一桌酒菜。
菜肴果然俱极精美,色香味无不佳绝,但价格之贵,却让楚易望之咋舌。单只一盘驼
峰炙便价值数万钱,足够他家中生活十年。
晏小仙纤指挑夹玉箸,随着丝竹舞乐的节拍,轻轻敲扣案沿,环顾四周片刻,回眸微
笑道:“大哥,这家酒楼的价格比别家至少贵了五倍,生意却依旧这么好,你知道为什么
吗?”
楚易摇头,苦笑道:“贤弟既然知道这里宰客,为什么还要进来?”
晏小仙嫣然一笑,道:“因为这家酒楼的老板,是当朝的国子祭酒郭若墨。”
楚易“啊”地一声:“是他!”大为惊讶。
郭若墨是西唐极为着名的大学士,备受皇帝恩宠,既是统管西唐各级学校的国子监最
高长官国子祭酒,又是翰林院大学士,弘文馆大学土,诗文之名响彻天下。
晏小仙笑道:“郭祭酒与朝中显要的关系极好,常常在这里宴请公卿贵侯,每年冬春
之际,科举前后,桂花楼更成了礼部的大小官员的众会宴所。大哥,你想想,有了这些神
仙坐场,这里的香火还能不旺吗?我们又怎能不来?”
楚易顿时恍然大悟,脱口道:“原来如此。贤弟,你带我来此是为了‘行卷’?”
科举考试向来由礼部官员主持,对于进京赶考的举子来说,这些礼部官员的确无异于
点铁成金的神仙。
所谓行卷,是指应考的举子将自己的诗文编辑整齐,在考试前交给地位尊崇的高官贵
人,请他们向主考的礼部官员推荐,从而增加中举及第的机会。
桂花楼既是高官显贵与礼部官员众集之所:自然成了举子眼中的福地圣址。
如果能在这里结识当朝显贵或主考官员,得其青睐,飞跃龙门的希望自然倍增。
难怪这里酒钱如此昂贵,却仍有大批举子捧着白花花的银子争先恐后地挤进来。
“不错。不行卷,怎能从数千举子中脱颖而出?”
晏小仙柳眉一挑,道:“不过咱们今日要见的,既不是郭祭酒,也不是那些礼部官员
。”
楚易奇道:“那是谁。”
晏小仙眼波流转,凝视着酒楼瑶台,浅浅一笑:“就是她。”
话音未落,鼓声轰然,丝竹袅袅,整个酒楼忽然安静下来。
第六章楼头曲宴仙人语
楚易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淡绿长裙、孔雀绿翎裘的绝色女子翩翩而来,带着一种
飘渺如梦幻的韵律,款款走上瑶台。莲步轻移,腰肢款摆,轻纱抹胸下的雪乳随着步履微
微颤动。
身后的四个黄裳丫鬟虽然个个秀美绝伦,但跟随在她的身边,就如同伴月星子,黯然
无光。
刹那间,酒楼内鸦雀无声,掉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都胶着似的紧粘在她的身上,所有的呼吸都似已停顿。
她的双眸清澈无邪,秀丽脱俗,彷佛一个冰雪般纯真的孩子,身姿却妖娆浮凸,惹人
遐思。
她的身上集合了妖媚、天真、冷荡、无邪……诸多矛盾,但却是如此浑然如一,显出
难以言喻的独特魅力。
令人恨不能立即将她拥入怀里恣意挞伐,然后再轻怜蜜爱。
楚易的心里也忍不住“咯蹬”、一下,怦怦乱跳起来。
晏小仙贴着他的耳根,细如蚊吟地说道:“大哥,她的名字叫萧晚晴,是长安城里最
为出名的歌妓,也是京城达官贵侯的第一红人,据说就连当今皇上也三天两头差她到宫里
弹琴唱歌呢。你若是能让她对你青睐有加,在她的香闺里贴满你的诗赋文章,别说是今年
的状元,将来尚书、仆射之位,都逃不脱你的掌心啦。”
也不知是被他温热的气息吹得发痒,还是被他的话语拨动心弦,楚易面上一红,心跳
更剧,低声道:“贤弟莫取笑。”
晏小仙咯咯一笑,扮了个俏皮的鬼脸,转过身去。
瑶台上轻纱丝幔徐徐低垂,焚香袅袅,萧晚晴坐在五案之后,彷佛隔雾之花,朦胧飘
渺,更添一种神秘之美。
“咚……当……”
她纤指拨处,琴弦铿然。音符如山泉流动,清柔悦耳,婉转悠扬,令人闻之尘心尽涤
,烦忧俱忘。
楚易素好音乐,幼时也曾得名师指点,对于古琴颇为了解。只听了片刻,便耸然动容
,心神俱醉,折服不已。
满楼举子之中,虽有许多不识音律,但听到这等飘飘仙乐,也都心旷神怡。
酒楼上的数百双眼睛全着了魔似的痴痴盯着萧晚晴,半刻也不能移开,只有晏小仙始
终笑吟吟地瞧着楚易,似乎在思忖什么。
一曲既罢,欢声、掌声雷动,阿谀如潮,轰然不绝。
过了片刻,琴声又起,满楼重转寂静。
琴声高旷悠远,清雅飘忽,正是一曲《空谷幽兰草》。
楚易“咦”了一声,又惊又喜,这首古曲极少人弹,他迄今也不过听过三遍而已。当
下凝神聆听,如痴如醉,连杯中美酒倾斜滴落也不自知。
见他满脸恍惚喜悦之色,晏小仙凑到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轻笑道:“大哥,你这
么喜欢她,要不要我替你做个月老,牵条红线?”
“嗯。”楚易正自入神,一时没有听清,随口含糊应答。
晏小仙突然起身,大声冷笑道:“都说长安冰火美人萧晚晴如雪梅莲花,出污泥而不
染,琴歌诗画更是样样精绝。今日一见,原来不过如此,连古琴曲也弹不周全,真是可笑
之极。”声音甘脆响亮,清清楚楚地传人众人耳中。
此言一出,顿时如惊雷炸响。
琴声顿止,满楼死寂,所有宾客无不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瞪着楚易两人。
楚易满头雾水地望着晏小仙,愕然尴尬,不知他为何突出此言。
晏小仙拉起他,朝桌上丢了一锭黄金,笑道:“大哥,咱们走吧,好端端一首《空谷
幽兰草》被她弹得如此庸俗虚假,再听岂不玷污了我们的耳朵。”
众人愣了片刻,既而轰然爆发,纷纷怒叱喝骂:“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这等仙曲敢说不好?
你小子到底懂不懂得欣赏?““哪里来的无知小辈,不懂装懂,竟敢在这里乱吠?”
“对牛弹琴!对牛弹琴!”
晏小仙笑吟吟听若罔闻,施施然拉着楚易朝楼下走去。
倒是楚易面红耳赤,窘迫已极,眼角扫处,只见萧晚晴澄澈妙目好奇地盯着自己,若
有所思,他的脸上更是一阵烧烫,心中歉疚不安,不敢看她,低头疾行。
忽听一人喝道:“慢着!萧姑娘琴技冠绝天下,你们竟敢说她乎庸虚假,连古曲也弹
不周全?桂花楼天子脚下,公卿满座,岂容得你们信口开河?若说不出道理,今日你们休
想离开此地。”
说话的是一个高大魁伟的紫衣公子,手按剑柄,挡在路口,目光灼灼,满脸傲然凌厉
的神色,似乎只要楚易二人再往前一步,他就要拔剑相向,血溅五步。
“尉迟公子所言极是!这两小子要说不出因果,就割了他们的舌头,向萧姑娘赔礼!
”
“呸!萧姑娘要他们的臭舌头干嘛?你当是口条吗?”
“这两小子这么狂妄,想必弹琴弹得比萧姑娘还好了?哼!如若弹得不如萧姑娘,那
就剁了他们的手指!”
众人轰然附和,大呼小叫。
萧晚晴依旧一言不发,饶有兴味地凝视着楚易二人,眼神妖娆而又天真。
晏小仙笑道:“古人说:乐者心声,这支《空谷幽兰草》原是隐逸雅士弹奏的出世之
曲,萧美人居于声色犬马之地,面对功名利禄之人,弹奏此曲,难道不是虚假吗?”
众人微微一怔,无以应答。
晏小仙柳眉一挑,又道:“既是隐士之曲,所奏的古琴也当是隐士之琴。萧姑娘的琴
虽也是枯桐古木所制,但镶玉嵌金,连琴弦都是天下至贵的北极冰蚕丝。敢问这种琴是隐
士之琴吗?以这种琴来弹奏此曲,不是庸俗又是什么?”
他这番话说得人情入理,振振有辞,众人虽然刁不服,一时却也难以反驳。
萧晚晴盈盈起身,柔声微笑道:“乐者心声,心与乐和。公子所言极是,晚晴受教了
。”
她的声音清甜又带着些许慵懒之意,显得柔媚而又纯真,悦耳已极。
众人哗然,想不到她竟会同意这两个轻狂小子所言。
那尉迟公子眉头一皱,愤然欲语,却又强行忍了下去,“哼”了一声,满面怒容地退
到一旁。
楚易颇感愕然,心下更觉不安。
晏小仙嫣然道:“萧姑娘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这些话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
我大哥,这位楚易楚公子说的……”
晏小仙说到此处,忽然狠狠地捏了楚易手掌一把,转身轻如蚊吟地道:“大哥,现在
这位萧姑娘已经对你万分注意啦!是做状元郎,还是当刀下鬼,就看你能不能虏获佳人芳
心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又向楚易扫了过来。
楚易错愕狼狈,唯有苦笑;昨日聊天时,他确曾说过“乐者心声”这番话,不想竟被
晏小仙现学现卖,用到了此处。
萧晚晴妙目凝视着楚易,嫣然一笑道:“楚公子能说出这番话,必是对音乐有极深造
诣。
《空谷幽兰草》一曲,晚晴只曾听家师弹过两次,错漏之处只怕不少,让公子见笑了
。不知可否请公子将此曲弹奏一遍,让晚晴一饱耳福?“话语温柔诚挚,丝毫没有讥诮反
嘲之意。
楚易忙施了一礼,道:“萧姑娘琴技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楚某不过略知音律,
岂敢班门弄斧……”
“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啦。”
晏小仙忽然笑吟吟地说道:“萧姑娘诚心向你讨教,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不
是说过《空谷幽兰草》更适宜横笛吹奏吗?不如今日就以笛子吹奏一曲,也好,和萧姑娘
印证切磋一番。”素手一晃,将他腰间的那枝刚买的“冷翠凝香雪”抽了出来,轻轻巧巧
地塞到楚易的手中。
楚易哭笑不得,见他眼波中满是温柔的促狭笑意,心中忽地一跳,忖想:“是了!义
弟在仙音集买碧玉笛时,多半早已计划好了这一切,让我借此结识萧姑娘。但萧姑娘琴技
绝佳,义弟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而故意贬驳,又拿我的话来断章取义,实在有些哗众取宠。
”
众人见他沉吟不决,纷纷起哄叫道:“是驴是马,拉出来溜溜,你既敢如此大言不惭
,怎么临阵又缩了头?”
“用笛子吹奏古琴曲,好大的口气,嘿嘿,我看你不如吹张夔牛皮吧!”
“光打雷不下雨,烧得哪柱香?还不是假龙王真?”
萧晚晴静静地凝视着他,嘴角噙着一丝淡淡而无邪的微笑,眼中满是期待。
楚易心头一热,豪侠慷慨之气又窜了上来,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楚某就献丑了
。”翻转碧玉笛,横于唇边,稍一凝神吸气,悠扬吹奏。
众人起初还在起哄讥讽,但听了片刻,便渐渐地安静下来。
笛声清越幽婉,高旷疏淡,时而急促如林风簌簌,时而舒缓似泉水潺潺。
曲子旋律果然与萧晚晴古琴所奏极为相似,只是某些段落稍有变化,更加圆润顺畅,
清逸悦耳。
众人听到后来,彷佛身处春夜空谷,看月色如何镀蓝了林海,听流水怎样激荡了花开
,彷佛看见一个寂寞的绝色佳人在竹林里,泉水边,孤影自照,翩翩徘徊。
一曲终了,余音缭绕。
酒楼寂寂无声,众人恍然若梦,半晌才回过神来。
楚易将碧玉笛斜插于腰,微微一笑道:“指法粗陋,难成佳音。让萧姑娘见笑了。”
萧晚晴眼波朦胧,叹息道:“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想不到这一曲《空谷幽兰草》以笛声来吹奏,竟是这般动听。公子大才,晚晴心悦诚服。
”
她顿了顿,玉靥忽然泛起淡淡的晕红,双眸纯真而又妖娆地凝视着楚易,柔声道:“
不知公子何时有闲暇,可否劳驾到晴雪馆一聚,晚晴也好向公子讨教一二。”
众人哄然,见她竟对这小子如此青睐,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发出约会邀请,无不又妒又
恨,眼中险些喷出火来。
那尉迟公子更是气得面色铁青,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恨不得立时将楚易大卸八块。
楚易“啊”的一声,脸上微烫,他从未与女子约会过,更何况是一个才貌双全的花魁
对自己主动邀约,惊喜之余又不免有些腼腆,正想说话,手掌又忽地被晏小仙狠狠一掐,
疼彻入骨,险些叫出声来。
晏小仙咯咯一笑道:“多谢萧姑娘相邀,我大哥定当择日拜访,可惜今日还有些事,
只能先行告退啦。”
不容楚易说话,拉着他就往楼下走去。
楚易不知其意,只好向萧晚晴微微一笑,留下瞠目结舌的数百举子,洒然告辞而去。
出了酒楼,楚易忍不住奇道:“贤弟,你不是说通过萧姑娘行卷吗?怎么她刚对我们
刮目相看,你反倒打退堂鼓了?”
晏小仙咯咯一笑,柔声道:“大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像萧美人这等花魁,见过的
才子美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以为只凭区区一首笛曲就能虏获她的芳心吗?乘着她对
你初生好感,又充满好奇时嘎然而止,才能给她留下神秘而渴切的念想,眼巴巴地盼着与
你重逢。这就叫欲擒故纵,是追求美人的不二法门。”
楚易脸上一红,微笑道:“贤弟似是对此颇有心得呢。”
晏小仙笑而不答,秋波中闪过淡淡的落寞酸楚的神色。
太阳西斜,街上的积雪已经消融了大半,皇城红墙迤俪,在阳光下格外鲜亮。
两人沿着皇城根儿绕了半圈,穿过安上门,进入巍巍皇城,到尚书省去上呈“文解”
、“家状”。
所谓文解,就是西唐各州府或国子监开出来的考生介绍信,简单介绍考生的籍贯、家
世等情况。
家状则是举子自己填写的履历表,如实注明门第,家世。
西唐非常注重门阀,因而这“文解”与“家状”就显得犹为重要。
今日距离考试不过六七天了,进京的举子也远较往常为多。皇城内人潮涌动,大多都
是赶来递交“文解”、“家状”的举子。
楚易、晏小仙到了尚书省礼部贡院门口,挤入人群,照着门口悬挂的家状书写样式,
仔细填好,交给门口的礼部官员。
然后二人又互相作了“通保”,写明所住的客栈,这才如释重负,离开尚书省。
人流涌动,无数的举子摩盾接踵,穿梭交错。
楚易生平第一次这么鲜明地意识到,自己是在这么多的人中共同竞争区区三十几个席
位,心中帐然,也不知是喜是悲。
出了皇城,看『http://bbs.yunxiaoge.com——云霄阁』天色还早,两人索性沿着安
上门大街朝南闲逛,穿过务本坊、崇义坊,再朝仙萼客栈步行回去。
两人刚进客栈大门,夥计便一溜烟儿迎了上来,神情激动,满脸堆笑地道:“两位公
子,你们可算回来了,齐王府的人在大堂里等了你们好久了!”
“齐王府?齐王府的人在等我们?”楚易大为惊愕,以为。自己听错了。
齐王李玄是唐元宗的七弟,也是西唐的一大风云人物,因其酷爱歌舞,因而又被称作
“乐王”。
二十年前,李玄帮助唐元宗一举推翻文泽天太后,剿灭叛党,平定吐蕃,是唐元宗得
以登基的第一功臣。
唐元宗登位之后,他又深谙人臣之道,功成身退,自动交出所有兵权,心安理得地作
太平王爷。
二十年来,他穷奢极欲,只管寻欢作乐,不复过问政事,因此反倒深得皇帝信赖,恩
宠加重,为了防止皇亲国戚与朝中大臣勾结,西唐有一条不成文规定:所有王侯不得在家
中结交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武将:即便在酒楼妓院等公共社交场合,也不能过从甚秘,否
则必被金吾卫盘问询查。
但只有齐王李玄例外,所有王公之中,只有他可以在齐王府中随意地宴请公卿王侯、
三教九流,彻夜笙歌艳舞,而不受任何干扰。甚至皇帝也常常移驾到他宫中,君臣同乐。
可谓当朝第一红人。
但是堂堂齐王为什么会专程派人前来找他这默默无闻的举子?
楚易如堕云里雾中,茫然不解。
晏小仙却似早有所料,微微一笑道:“知道了。”
拽着他径直步人大堂。
大堂内站了一个华服高帽的老者,瞧—见两人步入,喜色浮动,连忙上前行了一大礼
,道:“晏公子,楚公子,在下恭候多时。”
“是你!”楚易吃了一惊,这人分明竟是仙音集的掌柜张宝贤。难道他就是齐王府派
来的人?西唐王孙贵侯之中有许多人从商开店,赚取暴利,莫非仙音集竟是。
齐王府开设的店铺?
晏小仙笑道:“张掌柜是给我们送新乐器来了吗?”
张宝贤恭声道:“在下奉齐王之命,请两位公子移驾前往齐王府参加晚宴……”
他抬头看了晏小仙二眼,小心翼翼地微笑续道:“如果公子能带上‘弄玉碧凰箫’前
往,与楚公子笛箫合奏一曲,王爷将不胜欢喜。”
楚易恍然忖道:“原来他竟是为此而来,齐王酷爱歌舞,听说贤弟有此宝箫,自然想
要一饱耳目之福……”
心中陡然一震,突然明白晏小仙为什么要带自己到仙音集了!
晏小仙故意花费千金买下“雪中梅玉邃”,然后斥其赝品打个粉碎,接着又若无其事
地宣称自己有弄玉的古箫……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引起张宝贤的注意,吊足齐王的胃口,让
他们自动扛着八抬大轿将自己二人请入王府。
齐王是当朝最受恩宠的王爷,府上贵宾随随便便挑出一个,都是跺跺脚天地抖三抖的
人物。若能在这些人面前一层才华,那不比向礼部官员“行卷”强上百倍吗?
一念及此,楚易又惊又喜,精神大振。
晏小仙却“叼”地一声,故作惊讶,柳眉一挑,嫣然道:“齐王有命,我们岂敢不从
?张掌柜请稍侯,我们上楼取了玉萧就来。”拉着楚易,笑吟吟地穿过围观的人群,朝楼
上走去。
大堂内早已围集了许多举子士人,眼看着齐王府对这二人恭敬邀请,无不艳羡妒恨,
纷纷交头接耳,打探这两人的来历。
进了房间,楚易忍不住笑道:“贤弟,原来你早料到齐王府的人会上门邀请,所以在
酒楼里才不急着答应萧姑娘吧?是了,这一招也是欲擒故纵吗?”
“这一招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晏小仙笑道:“大哥,你有哪些最为得意
的诗文,通通带上,也好让齐王府的王孙贵侯开开眼。”
楚易挑选了十轴诗赋,眼看晏小仙站在一旁不动,奇道:“贤弟,你的弄玉碧凰箫呢
?怎么不取出来?”
晏小仙“扑哧”一笑,柔声道:“傻大哥,你也相信我有什么弄玉碧凰箫?”
楚易大吃一惊,骇然道:“你……你没有弄玉碧凰箫?那这……这岂不是欺君之罪吗
?”冷汗涔涔,如坠深渊,适才的欢喜顿时烟消云散。
西唐律法,蓄意欺瞒亲王者,也以欺君之罪论处,轻则枭首,重可灭族。
晏小仙泰然自若,殊无丝毫害怕慌乱之意,笑吟吟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枝尺许来长的短
玉箫,轻轻一转,眨眼道:“大哥,‘弄玉碧凰箫’是神仙之物,凡人哪能见过?我说这
是‘弄玉碧凰箫’,别人就算不信,又能奈何?”
楚易张口结舌,没想到他胆大包天,一至于斯,愕然之余,忽然又觉得说不出的滑稽
胡闹,忍俊不禁,摇头苦笑道:“你……你真是一个胆大妄为的魔星。”
晏小仙妙目深深地凝视着楚易,似笑非笑地柔声道:“大哥,如果我真是个魔星,你
后不后悔结识我呢?”
眼波温柔,似悲似喜,神情古怪之极,竟似带了几分淡淡的凄凉哀戚,说不出的楚楚
动人。
楚易心中激荡,热血上涌,握住他的手,微笑道:“傻瓜,中不中状元,当不当大官
,有什么打紧?能结识你这样的知己,才是我生平第一快事。”心里打定主意,倘若“弄
玉碧凰箫”当真被识破为假货,自己便将所有罪责担当下来,腰斩也罢,枭首也罢,绝不
拖累义弟。
晏小仙嫣然一笑,容光焕发,说不出的喜悦欢欣,忽然有些害羞,抽出手,红着脸微
笑道:“大哥,走罢,张掌柜该等得着急啦。"
第七章暗香浮动月黄昏
马蹄声声,车轮辚辚。
晚霞漫天,残阳如血,帝京的黄昏壮丽而又悲凉。
楚易、晏小仙坐在宽敞舒适的王府马车内,透过窗子眺望落日下的巍巍长安,别有一
番感触在心头。
马车驶过景风门大街,穿入安兴坊,在齐王府门前停下。
齐王府雄踞大街,占了安兴坊四分之一的面积,朱门红墙,楝宇相连,高台楼阁纵横
交错,花园假山环绕绵延,是长安城内除了几座皇宫之外最为豪奢雄丽的园林。距离东南
面唐元宗的兴庆宫也不过一街之隔。
王府门外的长街上早巳停满了马车,骏马高壮,香车华丽,都是各大王亲显贵的宝驾
,就连那些驾车仆役个个都锦衣玉带,飞扬跋扈。
楚易心中微微有些忐忑,不知今晚究竟是什么晚宴,来的都是哪些贵客?他生平从未
踏入过官宦之门,何况是如此王侯云集的豪门夜宴,难免有些紧张。
大门高阔,华灯绪彩,两尊巨大的石麒麟怒目雄踞,威风凛凛。数十名家丁、护卫夹
道恭迎,领着三人朝里走去。
楚易方甫踏入门槛,便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熏暖甜蜜,心神欲醉。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绮丽奢华的宫殿楼阁,映衬着数不清的水石山林、池塘亭榭,无
一处不是匠心独运,巧夺天工。
曲径通幽,两边梅树漫漫,粉红、雪白、淡绿、艳红……各种颜色的梅花漫漫相连,
争妍斗艳,浓香如巨浪,阵阵袭人鼓舞。
楚易心恰神荡,跟随着张宝贤穿行王府,步步皆景,处处如画,彷佛漫步天庭迷宫,
令他眼花缭乱,分不出东西南北。
三人穿过梅林庭院,绕过高台楼阁,走过山丘竹海,又穿过郁郁青青的松石园林,隐
隐听见丝竹缭绕,仙乐飘飘,眼前豁然一亮,前方竟是一片极大的湖泊。
雪湖凝冰,茫茫一片,偶有融化处,在残阳余晖下闪耀着粼粼的光波。
湖岸梅林环合,蚝紫嫣红,雪白淡绿,如香雪花海,汹汹绵延。
一阵大风吹过,花办漫空翻飞,五彩绩纷,蔚为壮观,比之先前的那片梅林又奇丽百
倍。
湖心岛屿彩灯点点,与西天晚霞相映辉照。高阁亭台错落参差,在山丘花木的掩映下
若隐若现,歌舞欢笑声袅袅传来,飘渺如仙境。正是今夜晚宴的所在。
梅湖四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遍布护卫。
护卫首领虽然认识张宝贤,却仍然盘查一番,才放三人通行。
湖面上,曲栏拱桥迤俪蜿蜒,将湖心岛与岸边的梅林巧妙相连。
楚易三人穿过曲栏回桥,到了岛上宫阙。
梅树围合,亭榭环绕,四周的回廊楼阁上坐满了王亲贵侯。正中宽阔的草坡上,乐伎
吹箫弹琴,歌曲绕梁。
舞姬翩翩起舞,霞带如飞。
夕阳还未下山,盛宴却已开始。
张宝贤领着二人到旁边的小亭里坐下。
亭子里坐了几个排衣金带的四品官吏,瞧见楚易二人脸容陌生,微觉诧异,但仍恭恭
敬敬地朝他们行了行礼。
楚易急忙回礼。
晏小仙却只微笑示意,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低声道:“大哥,据说这梅雪岛上的亭
榭楼台布局十分巧妙,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皇帝,王公、大臣按照彼此不同的等级
,坐在不同的方位。眼下坐在紫微阁的那位,多半便是当今的皇上啦。”
“皇上?”楚易心中怦怦直跳,又惊又喜,凝神望去,只见北边坡顶那紫红的高阁栏
台上,一个头戴紫金纱丝帽,身穿金黄华服的老者正笑容满面地凝视着场内的歌姬舞女,
右手握着九龙掐丝黄金杯,轻啜低饮。
他虽然两鬓斑斑,胡须花白,笑容可掬,但气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目光偶一扫望
,精光四射,颇有不怒自威的摄人气势,宛如一只懒洋洋蛰伏于地的雄狮猛兽。当是本朝
皇帝唐元宗无疑。
唐元宗身边卫士环立,美女如云,但最为醒目的却是他身边的紫衣贵妃,雪肤樱唇,
双眸如春水,雍容雅致,想必便是当今最受恩宠的伍慧妃。
“大哥,你瞧那是谁。”晏小仙突然轻笑一声,语气极是鄙夷。
楚易目光移转循望?突然大吃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右前方的八角沉香亭内坐着一个年轻英俊的锦衣公子,赫然正是仙人岭驿站内那飞扬
跋扈的李木甫之侄李东侯!
李东侯似乎也刚刚发现楚易、晏小仙,满脸惊怒错愕,似是没料到二人非但从万寿县
侥幸逃生,而且竟摇身一变成为齐王府的座上宾,那双阴骛的眼睛又是仇恨又是狂怒地瞪
视着二人,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
楚易大凛,真可谓冤家路窄!他虽然单纯善良,但却疾恶如仇,勇敢无畏,想到此人
之卑劣阴毒,心中不由得怒火熊熊,当下怒目回视,毫不退缩。
李东侯身——坐看一个紫袍金带的风雅男了,消瘦挺拔,青须飘飘,脸上挂着恬淡的
笑意,令人望之如沐春风,当是左仆射李木甫。
李东侯恶狠狠地瞪着楚易,嘴角突然露出一丝恶毒的微笑,探身对李木甫说了些什么
。
李木甫眯起眼,深深地凝视着楚易、晏小仙两人,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转过头去。
不知何以,楚易忽然感到一种森然的寒意,周身鸡皮疙瘩都泛了起来。
晏小仙在他耳边柔声道:“这人是出了名的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大哥今后若与他同
朝为官,一定要小心提防。”
一曲既罢,舞姬纷纷退下。
只听一个浑厚磁性的男子声音哈哈笑道:“皇上,这曲‘霓裳苏合香’如何?比起前
些日子的那些龟兹舞姬所跳的舞阵,是不是更加富丽堂皇,活色生香?”
楚易一凛,敢这么和皇帝说话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齐王李玄一人了,循声望去,说
话者是左前方玉楼廊台上的一个紫衣王公。那人发如墨玉,眉清目秀,皮肤白腻莹润。若
不是唇上留了两撇精心修剪过的胡子,简直像是一个丰姿秀雅的女子。
楚易微微一怔,难道传说中的令天下叛军闻风丧胆的昔年西唐第一猛将李玄竟是一个
如此秀雅的美男?这等长相与他的声音、威名未免忒也不符。
况且以年龄推算,他当已过半百,怎地瞧起来竟如此年轻?唐元宗微笑道:“御弟调
教出来的舞姬自然独步天下。莫说西域番国,就是朕的梨园舞姬也相形见绌,看来什么时
候,朕非得请御弟入宫指点一番不可。”
齐王李玄哈哈笑道:“皇上日理万机,哪有闲暇调风弄月?这等鸡皮蒜毛的事情就由
臣弟代劳好了,包管下次龟兹使者看了之后,羞愧难当,再也不敢夜郎自大。”
君臣二人相视大笑,众人轰然附和。
一个高瘦如竹竿的紫衣官吏突然“呜”地一声,当众抽噎起来。
众人大凛,纷纷噤声愕然相望。
唐元宗奇道:“郭爱卿,你好端端地哭什么?难道是朕说错了什么话吗?”
楚易心中一跳,方知此人竟就是国子祭酒郭若墨,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郭若墨抽抽嗒嗒地袖面拭泪,哽咽道:“微臣……
微臣看见陛下与王爷如此亲密友爱,忍不住幸福得热泪盈眶,浑身每一根寒毛都暖烘
烘的,说不出的舒坦。吾朝有如此仁慈圣主,如此忠心贤臣,西唐国运岂能不昌!
如果天下百姓都能像陛下与王爷这般友爱,那么这世界将多么和睦美好?我们这些人
臣公仆岂不是高枕无忧?
玄元皇帝所说的‘无为大治’又岂不是指日可待?……
想到这些,微臣一时激动失态,还望陛下恕罪。“众人连忙纷纷附应,啧啧赞赏不已
,心底却大骂他厚颜无耻。
楚易大感愕然,想不到这文名极盛的所谓大学士竟是一个如此虚伪做作,善于溜须逢
迎的马屁精,心里顿时起了鄙薄厌憎之意。
唐元宗一愣,朗声笑道:“原来如此,郭爱卿所言不无道理,天下一家,人人若能彼
此敬爱如兄弟姐妹,那确是美妙之极。”
唐元宗最喜欢旁人说他爱护手足,兄弟和睦,郭若墨的这个马屁拍得响亮之极。
郭若墨慌忙跪下,抑扬顿挫地大声道:“陛下嘉赏,微臣不胜惶恐。微臣斗胆恳请陛
下将王爷的这首‘霓裳苏合香’赐名为‘君臣情深舞’,交与乐府好好排练,教化那些不
知人伦礼仪为何物的番邦使者。并恩准微臣为此作一篇大赋,昭示天下,以作仿效。”
唐元宗点头道:“这事就交给郭爱卿去办吧。”
齐王笑道:“今日是皇上专门为伍慧妃所办的华诞寿庆,说好了只谈风月,不论国事
,郭祭酒却屡次偏题。
郭祭酒,先别忙着作什么‘君臣情深赋’,赶紧自罚三杯,祭一祭酒。“众人哄然。
伍慧妃嫣然一笑,垂睫不语。
楚易心想:“原来今日的晚宴是为伍慧妃举办的,齐王叫我们来,自然也是吹曲助兴
,讨贵妃欢喜了。”
正自思忖,晏小仙忽然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笑吟吟地低声道:“大哥,你的
心上人来啦。”
话音末落,有人长声道:“晴雪馆萧姑娘到。”
众人轰然,纷纷转头回望。
楚易心中一震,忍疼望去,只见漫天红霞下,梅林花海中,一个绿裳绝色女子由四名
丫鬟的簇拥着,款款走来。童姿花貌,天真妖娆,不是冰火美人萧晚晴又是谁?
楚易脸上一热,心中怦怦大跳,想要出口辩驳,心底却有些发虚,无可否认,对于这
才貌双全的绝世尤物,他确实有着强烈的好感。
香风鼓舞,萧晚晴从小亭前翩翩走过,无意间瞥见楚易,娇躯顿时微微一颤,秋波中
掠过又惊又喜的神色。
她认出自己来了!楚易心中狂跳,朝她微微一笑。
萧晚晴的唇角也泛起一丝淡不可察的笑意,目不斜视,继续朝前走去。
晏小仙抿嘴笑道:“大哥,你的魅力不小呢!不过是今天见了一面,萧美人就和你眉
眼传情啦!将来洞房花烛,可别望了敬我一杯谢媒酒。”
楚易对于男女之事面皮颇薄,被他这般打趣,顿时面红耳赤,笑而不答。
萧晚晴在草坡前停下,对着唐元宗、伍慧妃盈盈行了一礼,柔声道:“奴家萧晚晴拜
见陛下、贵妃娘娘。”
唐元宗颇为高兴,笑道:“萧姑娘平身,朕和伍妃好久没听见你的琴声,耳朵里都长
出蜘蛛网来啦,今日给朕弹一首什么曲子呀?”
萧晚晴微笑道:“陛下,这里有一位高人,乐技比奴家高超十倍,凤凰在侧,奴家这
小小的喜鹊又怎么敢鸣啼?”
唐元宗“哦”了一声,惊讶不已,笑道:“天下竟然还有人能让萧姑娘如此倾倒,自
谦不如吗?那么朕非要见识不可了。”
楚易亦大感奇怪,正在四处扫望,却听晏小仙轻声笑道:“傻大哥,她说的人就是你
呢。”
楚易大吃一惊,萧晚晴果然已经翩然转身,朝着他嫣然一笑,柔声道:“楚公子,陛
下想要见你呢,你还不快出来?”
众人轰然,万千目光顿时齐刷刷地集中在他的身上,见这少年面容陌生,见所未见,
纷纷交头接耳,相互打听,唯有那李东侯惊怒交集,险些背过气去。
楚易猝不及防,面上烧烫,被晏小仙一推,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齐王一愣,哈哈笑道:“皇上,这位是臣弟请来的闽地举人楚易楚公子,他在我的仙
音集里可谓一鸣惊人哪,听说他有弄玉的宝箫,而伍娘娘又喜欢听箫曲,所以臣弟专程将
他请来。”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骚动,唐元宗对于音乐亦颇有造诣,兴致顿时大浓,扬眉笑道:“
弄玉碧凰箫?竟然真有此宝箫?朕今日可要开开眼了。”
齐王目光灼灼凝视楚易,微笑道:“楚公子,能否请你与晏公子以‘弄玉碧凰箫’和
‘冷翠凝香雪’,为陛下和贵妃娘娘合奏一曲‘凤凰台’呢?”
楚易还未答话,晏小仙已经翩然起身,嫣然笑道:“能为陛下、娘娘吹曲,实是我们
三生之幸!指法粗陋,只盼不会污了陛下、娘娘的圣耳。”
他的声音清脆动听,姿容清丽脱俗,众人眼前俱是一亮。一些好男色的官吏已是神魂
飘荡,暗自打听他的住所。
唐元宗龙颜大悦,哈哈笑道:“好,好!”
楚易势成骑虎,只有硬着头皮上了,他与晏小仙在众人的注视下联袂走出,翩翩站定
,各自从腰间、袖里取出玉笛、短箫。
晏小仙忽然又脆声道:“陛下,‘凤凰台曲’是男女合奏的欢爱之曲,由我和楚公子
来合奏未免有些不当,不如让楚公子即景写情,为陛下、娘娘吹奏一首他自度的曲子。”
楚易微微一怔,不知他为何突出此言。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李木甫突然淡淡道:“陛下自有圣意,哪容得阁下自作主张?”
唐元宗不以为忤,摇手笑道:“楚卿会自度曲子,自填新词?妙极妙极,朕最喜欢听
新曲。你们就以今月梅湖雪景,作一首歌曲,让朕和娘娘听听。”
话音刚落,立即有几个家奴抬来玉案,备好纸墨。
晏小仙微笑道:“多谢陛下圣恩。”
他拉着楚易走到案边,一边磨砚,一边低声道:“大哥,我们能不能当上新科状元,
全看这首歌曲啦。嗯,我想了一首曲子,你听听如何。”当下低声哼唱。
旋律幽婉,清雅动人。楚易听得又惊又喜,低声道:“贤弟,这是你作的曲子?果然
……果然是不同凡响。”
心中的些许紧张害怕顿时烟消云散。
就当两人在玉案边沉吟度曲时,琴音铿然响起,清越婉转,飘渺出尘。
竹林草亭中,萧晚晴低首垂眉,纤纤十指在古桐琴弦上跳动如飞,已先弹奏起一曲《
梅花落》,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终了,夜色已经完全降临。
天边晚霞黑紫,星辰廖淡,皎皎明月悬在梅林花海之上。岛上宫阙灯火点点,流光溢
彩,宛如仙境。
晏小仙脆声道:“陛下,我们准备好啦。”
众人寂然无声,纷纷凝神聆听。
楚易微微有些紧张,晏小仙凝视着他嫣然一笑,柔声道:“大哥,开始吧。”
楚易心中的杂念顿时一扫而空,点头微微一笑。
箫声、笛音悠扬响起,清悦柔和,高低错落有致,相得益彰。
夜风吹来,梅林暗香浮动,彷佛与那朗朗月光、箫声笛曲浑然融合。
众人听得心神迷醉,物我两忘,似乎随着乐声飘飘欲仙,直上九天;又彷佛化作翩翩
游鱼,在花香与月光糅合的溪流里沉浮跌宕。
箫声飘渺婉转,在最高处折转而下,逐渐消失。笛声却越发高越,破云缭绕,层层攀
转而上。
既而蓦然响起晏小仙的歌声:“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逢吹笛?唤起玉人,不管
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江国
,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
梅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歌声清幽空渺,彷佛来自天外云端,词采清丽,字字如珠玑嵌入众人心底。
听到“千树压、梅湖寒碧”,众人更是神魂飘荡,无不倾倒。
萧晚晴眼波朦胧,痴痴地凝视着楚易,低声反覆吟诵,两颊如飞霞流火,娇艳不可方
物。
一曲既罢,余音袅袅回荡,就像那浓郁花香,缭绕不散。
半晌,唐元宗方恍然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曲好,词更好,如
此华章彩句,简直是仙人手笔!不知这曲子有何名字?”
众人轰然赞叹,啧啧称奇。
晏小仙笑道:“多谢陛下嘉奖,这首词是楚公子刚才闻着梅香,即兴所作,所以就叫
做‘暗香’。”
楚易“啊”地一声,惊奇尴尬,正要出口否认,却被他狠狠一掐,疼得龇牙咧嘴,发
不出声。
唐元宗击节叹道:“暗香?真是好名字,楚卿文采风流,果然不负萧姑娘所荐啊。”
伍慧妃微笑道:“陛下,如此才子奇士,万万不能让他遗漏于野,不如钦点他为今年
的解头吧!”
唐元宗一怔,朗声笑道:“今日是爱妃寿诞,寿星之命岂敢不从?朕就钦定楚卿为今
年的解头吧!”
楚易大震,与晏小仙对望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谓“解头”,就是京兆府推荐的第一名。按照西唐惯例,“解头”考进士便犹如保
送一般!
众人轰然,李东侯脸色惨白,险些休克,他原本盼着通过今夜晚宴,由叔父出面讨个
解头,没想到竟被这乡下小子捷足先登。这小子竟像是自己命中的克星,凡是自己渴盼的
东西无不被他轻而易举、地夺去。眼下这小子又被皇帝御封解头,犹如天子门生,今后要
整治他可不像从前那般容易了。想到这里,怎能不令他气得肝炸肺爆?
楚易又是惊喜又是震骇,但这首词并非自己所作,岂能掠人之美?心中大惭,想要说
个明白,晏小仙却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哥,现在你再否认,可就是欺君之罪,不但你要
杀头,我的脑袋也保不了啦。”
楚易一惊,滑到嘴逼的话又咽了回去。
齐王笑道:“楚举人,陛下赐你为天子门生,还不快谢恩?”
楚易心如乱麻,百感交集,只好拜倒在地,朗声道:“闽人楚易多谢陛下隆恩!多谢
娘娘举荐之恩!”
唐元宗哈哈笑道:“楚卿,你可得好好表现,争取拿下今年的状元,不要让朕这座师
丢脸哪。”
楚易耳根一热,大声道:“楚易定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报效陛下知遇之恩!”
楚易、晏小仙退回原座后,亭中那几位四晶官员态度顿时大变,满脸堆笑,嘘寒问暖
,不断地和楚易搭讪找话。
这些人都是官场老手,知道他眼下虽然还是一介布衣,但既为天子门生,今后官运亨
通,不在话下,因此赶紧未雨绸缪,和他搞好关系。
楚易心中繁乱,无意说话,眼看自己转眼间成了皇帝钦定的解头,而晏小仙却依旧一
无所有,心下说不出的歉然难过。
但晏小仙却笑靥如花,丝毫没有失落之意,彷佛他成了解头,比自己中了状元还要欢
喜。
楚易拉着他坐到一边,低声道:“贤弟,那首词明明是你所作,为何说是……”
晏小仙“扑哧”一笑,嫣然道:“谁说那是我写的啦?那首词的作者还没出生呢,现
在借来用用,又有何妨?”
楚易愕然不解,正想细问,却听齐王道:“皇上,今日听了这么多神仙曲子,岂能不
见见神仙散人?”
唐元宗微笑道:“御弟今日又请来哪路神仙?”
齐王笑道:“臣弟哪有这等神通?是太子殿下;宣王、康王请来的仙人,听说都有仙
丹灵药要敬献给陛下和娘娘呢。”
三个华服王公纷纷起身,在不同的阁台上,朝着唐元宗、伍慧妃行礼道:“儿臣恭祝
伍妃娘娘花颜永驻,福寿安康。”
楚易听晏小仙低声介绍,方知紫云阁中那儒雅清秀的中年王公是当今太子李兆重;青
霞阁中英挺威武的叫髯王公是宣王李兆宁;碧雾阁中那虚胖白肥的王公是康王李兆寿。
唐元宗大喜,笑道:“还不快快有请诸位神仙!”
管弦齐奏,丝竹飘飘,几位道人在盛装华服的宫女夹迎下鱼贯而入。
最先一位黄袍道人斜眉入鬓,细眼长须,身材挺拔如松,仙风道骨。第二位是个绝色
道姑,眉目如画,如冰雪雕琢,姿容淡雅娴静,翠裳飘飘直如天仙下凡。
楚易只看了一眼,便觉呼吸窒堵,不敢逼视。
晏小仙突然“啊”地一声低吟,花容惨白,周身僵硬。
楚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陡然大震,几乎大叫出声。
最后那名道人头戴碧纱笼帽,脸颜清奇俊逸,紫衫玉带,华丽风雅,赫然竟是前夜在
荒山鬼寺中撞见的死人李芝仪!
第八章邪鳞顽甲滑腥涎
只听太监尖声报道:“龙虎山张思道张天师,茅山上清唐梦杳唐仙子,华山灵宝李芝
仪李真人驾到!”
楚易惊愕迷乱,目瞪口呆……“那夜,李芝仪明明已经化作了一堆白骨,又被暴雨冲
卷得无影无踪,怎么又会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此处?难道那夜自己当真做了一场幻梦?但怀
中的乾坤袋又怎会有假?
晏小仙小手冰凉僵硬,紧紧攥着他,竟开始微微发起抖来,低声道:“大哥,他一定
是假的!”
“假的?”楚易脑中茫然混乱,心中突突乱跳,倘若是假的,这人究竟是谁?
又为何要假扮成魔门中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超级靶子?
仙乐悠扬,张思道三人飘然走过,在众宫女的引领下,朝着唐元宗所在的紫微阁走去
。
紫微阁楼高三丈,雄踞于小丘坡顶,两侧各有一道回廊迤俪而下,连接其他阁台楼榭
。正下方是一片草场,正是表演歌舞的地方。[http://bbs.yunxiaoge.com/index.asp-
云霄阁论坛]
张思道三人到了草场便自停住,朝着上方的唐元宗、伍慧妃遥遥行礼。
为了确保皇帝安全,紫微阁与两侧回廊上海隔五步便有两名金吾卫士镇守,护卫森严
。所有宾客,乐伶到了下方草场下便必须立定,不能再前进一步,即便要呈递东西,也只
能由宫女代为。
司仪太监又尖声唱道:“张天师特为陛下,娘娘进献清心驻容长生符一卷,太清神丹
一瓶!唐仙子为陛下、娘娘进奉上清大洞真经六卷,登真隐诀二卷!李真人为陛下、娘娘
献上灵宝五符一卷,不死金丹六颗!”
众人轰然,议论纷纷,脸上都露出不胜艳羡的神色。
唐元宗与伍慧妃对望一眼,欣然微笑道:“各位神仙费心了。”
上清派、天师道、灵宝派号称道门三宗,都被视为玄门正统,备受朝野崇敬。
上清派多重于个人精、气、神的修持,不重符录、斋醮和外丹。因修练真气、元神的
侧重不同,又分为青城气宗与茅山神宗。
天师道则注重斋醮仪式、符录咒术,组织严密,教规森严,在百姓之中影响极大,有
“道门第一宗”之称。
灵宝派是新近崛起的门派,糅合了佛门、上清、天师道诸多至理,自成一派,注重符
录咒术,用之召神役鬼,通天登仙。同时致力于斩妖除魔,劝善度人。认为只有积功累德
,通过六道轮囱、九灭九生之后,才“凌超三界,位登天真”。
而这三人更是道门三宗里执牛耳的人物。
张思道是天师道掌教,与李芝仪并列天下十大散仙。
即便是那年纪轻轻的唐梦杳,也是当今上清茅山宗的掌门,与燕歌尘、李凝扁并称茅
山三大真仙。
由他们进献的道门宝符、神丹自是非同小可。
鼓乐喧阗,六名宫女从张思道、唐梦杳、“李芝仪”
手中接过黄绸包裹的经符、丹药,登阶穿廊,朝着紫微阁款款走去。
晏小仙妙目惊疑不定,闪变过万千神色,忽然微微一震,握紧楚易的手,细如蚊吟地
在他耳边道:“是了!
他要刺杀皇帝!“楚易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
这一声叫得颇为响亮,周围众人纷纷瞥望而来。
但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道门三仙的献晶之上,众官吏只扫了他一眼,便又转
头凝看,心中均想:“这小子就算成了天子门生,终究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毛孩子。
”
晏小仙低声道:“此人必定是魔门中人假扮。大哥,你想想,倘若皇帝和贵妃死在‘
李芝仪’手上,不管是吃了‘仙丹’中毒而死,还是被直接刺杀而死,朝廷将会如何对付
灵宝派?道门会不会连带遭殃?更何况皇帝一死,天下大乱,魔门正好得其所哉……”
楚易倒抽一口寒气,周身如浸冰窖,想到皇帝与贵妃对自己的赏识恩遇,再也按捺不
住,不及多想,蓦地冲出,大声叫道:“陛下小心!这个太乙真人是假的!”
晏小仙花容剧变,想要阻止已然不及。
众人顿时一阵骚动,唐元宗皱眉道:“楚卿,你说什么?”
楚易顾不得许多,大声叫道:“陛下,真的李芝仪已经死了,这个是假的……”眼角
余光瞥见晏小仙惊骇雪白的俏脸,刹那之间,忽地想起昨日晏小仙一再强调的话来:“绝
对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否则必被道魔两门杀死!”心中陡然大凛,剩下半句话硬生生
卡住喉咙中。
众人轰然,纷纷起身。
那“李芝仪”微微一震,徐徐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楚易,目光说不出的阴毒凶
厉,直看得他心中森冷,莫名地打了个寒噤,惧意大起。
太子李兆重大怒,蓦地拍案而起,喝道:“放肆!
李真人早已是不死神仙,你小小一个举子,竟敢诋毁灵宝仙人,给我拿下……?
岂料话音未落,那“李芝仪”双眼突然凶光怒放,纵声怪啸,如紫电似的冲天飞起。
“咻!”一道耀眼蓝光从他右袖怒爆而出,当空幻化为一道蛇形光箭,朝唐元宗电射
飞舞,夜空陡然被映得蓝紫眩亮。
“陛下小心!”楚易心中一沉,脱口惊呼。
几在同一瞬间,张天师与唐梦杳两道人影双双冲天飞起。
“嗖”“嗖!”一道碧光,一道银芒同时爆舞鼓卷,霍然交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激撞在那道蓝光气箭上。
“轰!”
光芒炽烈,万道霞光霓浪冲天喷射,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来。
气浪崩舞,如黑云滚滚奔腾,正好擦着紫微阁的东面檐角扫过。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木石飞炸,那巍巍楼台顿时崩塌一角,数十名卫士、宫女惨
叫着纷纷摔落。
“刺客!有刺客!”“快保护皇上!”无数的金吾卫士纷纷朝紫微阁涌去,将呆若木
鸡的唐元宗和伍慧纪团团围住,簇拥着朝下方逃去。
众人如梦初醒,如同炸开锅般,哗然大乱。
王孙宦官,家奴美婢四下奔窜,慌不择路,尖叫声、惊呼声、怒吼声不绝于耳。
楚易惊魂未定,抬头望去,漫天彩芒眩光中,隐隐可见三道人影穿空飞舞,跌宕回旋
。
人影交错之时,道道真气光浪纵横进舞,激撞起流丽火光,照得夜空光怪陆离。
“大哥,快走!”晏小仙见他怔怔木立,不容分说,拉着他就往亭外冲去。
“去哪里?”楚易被他拽着卷入汹汹人流,身不由己地推搡跌撞,心里茫然惊骇,一
时不知何去何往。
人潮汹涌,嘈杂淆乱,晏小仙不及回答,只顾拖着他往前飞奔。
眼前到处都是憧憧人影,耳中充斥着惊呼乱叫,不断地有婢女、童仆被推撞摔倒,惨
遭践踏,发出凄厉痛楚的哭喊。
金吾卫队拥簇着皇帝一行横冲直撞,汹汹如狂潮奔卷,挡在前方的人群不是被推倒,
就是被横空抛飞。
几个宾客来不及闪避,竟被卫士气枪戳死,挑飞摔入湖中。
转眼之间,笙歌艳舞的旖旎风光变成了腥风血雨的修罗景象。
混乱中,只听齐王浑厚的声音雷霆似的炸响:“天师、仙子自会降伏刺客!大家不要
慌乱,原地站定,保护皇上!”但人心惶惶,局面大乱,岂是他这一句命令所能立即镇定
?
此时此刻,三公九卿也罢,王侯将相也罢,都和仆奴童婢没什么区别了,只是忙于逃
命的常人而已。
空中轰然巨响,霓光爆射鼓舞,气浪进飞,三条人影瞬间后翻错散。
那“李芝仪”当空翻舞,忽地发出一声狞厉的怪吼,怒箭似的电射俯冲而下,再次朝
着金吾卫夹护中的皇帝发动袭击。
“放箭!放箭!”“誓死保卫陛下!”怒吼声个,乱箭齐发,暴雨似的冲天倒泻飞射
。
“李芝仪”雷厉风行,周身轰然爆鼓起团团蓝光,万千箭矢稍一碰触,立即进炸碎射
,漫天抛落。
断矢缤纷穿入漫漫人群:顿时又响起一片惨叫痛呼声。
楚易随着晏小仙一边狂奔,一边忍不住抬头回望,只见人影闪烁,张天师和那上清道
姑唐梦杳一左一右急迫而至。
唐梦杳清叱一声,翠裳翻舞,—面月牙形的青铜古镜丛碧袖中旋转冲出,“吱”地一
声,钢镜碧光大作,亮起一道眩目的绿‘芒,闪电似的打在“李芝仪”的后背上。
“李芝仪”猝不及防,厉声痛吼,护体蓝光陡然消失,周身蓦地蜷缩,被笼罩在重重
绿芒碧光之中。
“太阴伏魔镜!”
“是上清派的伏魔神镜!”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认出那上古神器,尖声大叫。
众人惊惶稍定,爆发出一片轰雷似的欢呼,纷纷驻足观望。
楚易二人也停住脚步,抬头眺望。
晏小仙蹙眉凝视着那青铜古境,秀眸中闪过恐惧忧虑的神色。
这神镜据说脱胎自太古御兽奇人百里春秋的“春秋镜”。传说太古之时,魔神蚩尤帝
在北海血战水族雄兵,一刀将“春秋镜”斩为两半。其中一半后来被后羿之妻嫦娥所得,
磨制成月牙形神镜。周转数千年,终于落入上清派虞夫人手中,又被她传给新任掌门唐梦
杳。
此镜虽因断裂两半而神力大减,未列入修真十八至宝,但其威力仍极为惊人,在修真
八十一法宝中位列第十六,亦是道门中人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李芝仪”连声狂吼,周身青光闪耀,水波似的晃荡着,忽然“咯咯咯咯”脆响不断
,他的头颅迅速幻化,变得圆圆扁扁,长出淡青色的鳞甲,头顶破裂,冲出一个五尺长的
蓝色怪角!
众人轰然惊呼,楚易心中突突大跳,知道这妖魔在伏魔镜的法力震慑下开始显现原形
了。
那妖魔嘶声狂吼,双眼鼓胀凸出,放射出血红的凶光。
“哧!”一条六尺来长的长舌红信暴吐而出,在森森獠牙之间吞吐跳跃。
周身衣服忽然轰然炸射,化为万千碎帛。双手双脚急剧收缩,没人体内,躯体则滚滚
翻卷,越变越长,刹那之间幻化为一条四丈余长的独角巨蛇!
“角蟒魔祖!”晏小仙微微一颤,失声低呼。
楚易心中大凛。昨日他曾听晏小仙说过,魔门十妖中凶焰最炽的是角蟒魔祖、银虎老
祖和青兕老怪。
这三怪的修为臻于道门“真仙”级,但发起狂威之时,即便是道门散仙也未必能轻易
镇伏。
难怪合张天师与唐仙子两人之力,短时间之内也不能奈他何。
“嗷——呜!”
角蟒魔祖盘旋飞卷,怒吼狂号,突然重重飞甩巨尾,雷霆万钧地猛击在伏魔镜的碧气
光罩止。
“轰隆!”
惊雷似的巨震中,唐仙子飘然飞退,碧光波碎崩散,妖蟒轰然冲卷而出,朝着惊呼的
人群猛冲而至!
众人大哗,重新混乱奔走。
楚易大吃一惊,这妖魔好生凶狂!
晏小仙蓦地拽起他,朝湖面曲桥冲去。
张天师厉声喝道:“妖孽还不伏诛!”凌空飞踏禹步,左手指诀急速变幻,右手白铁
长剑“哧哧”飞舞,当空画了几道法符。
“轰啦啦”一阵脆响,白铁长剑呼啸冲出,突然寸寸进散,化为九节银光,迤俪飞卷
,犹如一条白龙当空怒吼飞扬。
张思道的缚魔龙骨剑终于出鞘。
道门十大散仙大多不用剑器,直接化真气为气剑,域用其他法宝降妖伏魔。
唯有张思道、紫微真人和青城玉虚子因有上古神剑,所以仍以气御剑,因而被称为“
道门三仙剑”。
张思道的缚魔龙骨剑传说是上古白帝的小九流光剑衍化而来,可分可合,随心变化,
威力泣鬼惊神,被列为道门十大神兵之四。一经出鞘,必饮魔血而归。
龙骨剑夭矫飞舞,瞬息之间便冲至妖蟒身侧,银光飞旋闪耀,缭绕交织,彷佛银丝白
茧将妖魔团团缠住。
张天师踏罡步斗,急冲而下,口中念念有辞,十指法诀跳动如飞,-蓦地大喝道:“金
神石鬼,草木皆兵。
降妖伏魔,唯我是令。顺吾咒者,速来伏降。建吾咒者,倾死灭亡。太上老君急急如
律令!““轰隆隆!”
话音方落,四处震声连响,尘土飞扬,岛上的假山巨石接连震裂,纷纷冲天飞起,如
流星石雨似的盘旋在龙骨剑四周,层层环绕飞舞。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惊呼迭喊,纷纷又停下观看。
楚易心下骇然,忖想:“原来这张天师倒真有些本事,绝不像他的徒孙弟子那般脓包
。”
漫天巨石团团乱转,突然银光爆闪,万千巨石陡然收缩,猛地将那妖蟒夹击其中。
角蟒魔祖震天狂吼,口中“呼”地喷出一道炽紫色的烈焰,炎风冲天。
当头的数十块巨石顿时火红一片,瞬息熔化为岩浆石雨,冲天喷洒,在湛蓝的夜空中
划过无数道赤艳的火弹,缤纷坠落。
所落之处“哧哧”连声,火光冲舞,湖面上白烟滚滚。
十余人被那火浆炎石当头击中,顿时嘶声惨叫,熔皮蚀骨,横死当场。
妖蟒咆哮声中,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周身鳞甲忽然沁出点点血光。
“轰”地一声,蓝光怒爆,妖魔当空飞舞腾甩,交缠四周的龙骨剑和巨石阵竟被硬生
生地震飞开来!
众人惊呼奔逃,几个人慌乱失措之下竟撞到曲桥栏杆,翻身跌落水中。
楚易大骇,想不到竟连张天师的缚魔龙骨剑也困它不住!
只见那妖蟒飞卷翻腾,血红的凶睛突然狰狞地朝他瞪来,巨口暴张,怒吼一声,朝着
他电冲而来!
楚易心中一沉,惊骇无已,电光石火之间蓦地明白:“这妖魔必是眼看刺杀皇帝不成
,索性转而杀自己泄愤,同时抢夺太乙真人的那袋法宝!”
晏小仙“啊”地一声,花容变色,蓦地抢身挡在他的身前,素手翻舞,还来不及抵挡
,那角蟒魔祖已经呼啸冲到!
“砰!”蓝光耀眼,晏小仙喷出一口鲜血,俏脸惨白,陡然撞入楚易怀中。
“义弟!”楚易肝胆欲裂,惊怒交集,紧紧将他抱住。
妖蟒飞甩怒吼,蓝光青芒缤纷闪耀。
楚易眼前一花,腥臭扑鼻,呼吸窒堵,两人已被妖魔紧紧缠住!
“嗷——呜!”角蟒魔祖张口狂吼,血目圆睁,竟像是在瞪着他们嚣狂狞笑,黄绿色
的腥臭口涎雨点似的洒落。
“格啦啦!”
妖蟒巨躯陡然收缩,楚易痛极大吼,神智昏迷,骨骼彷佛将要挤爆断裂开来,晏小仙
那温软如无骨的躯体紧紧地和他贴在一起,似乎瞬间合二为一,那感觉奇怪之极,彷佛痛
楚之中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快感,一团熊熊欲火竟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从他小
腹中轰然窜起,烧得他耳根尽赤,血脉贲张。
晏小仙被他坚硬的身体紧紧抵住,“嘤咛”一声,双靥红霞似火,周身越发绵软,直
欲融化,想到竟果真要与他同生共死,晏小仙脑中轰的一声炸响,一时意乱情迷,也不知
是悲伤恐惧,还是快乐欢喜,眼波如水摇荡,檀口微张,颤声叫道:“大哥!”
这一声情意绵绵,虚软无力,听在楚易耳中却不啻于打了一声焦雷。
他陡然大凛,精神为之一醒:“就算自己拼着性命不要,也绝不能让这妖魔伤义弟分
毫!”
突然之间,就像昨夜在荒山雪岭中一般,他丹田之内莫名地冲起一道汹汹气浪,直贯
头顶。
当那股热气在体内轰然层层滚卷开时,他也不知从哪里涌出惊人的气力,竟蓦地一震
双臂,从铁箍似的妖蟒躯体中挣脱出来,合手将它死死掐住!
“呀!”楚易大吼一声,猛地一口咬在妖蟒腹部的七寸部位!
“哧哧!”腥血飞射,腥臭酸苦的肉汁血水倏地涌入他的口中。
角蟒魔祖痛吼狂呼,当口“呼”地喷出一团烈焰,擦着楚易的脸颊轰然卷过,头发顿
时焦枯,皮肤烧灼疼痛。
千钧一发,楚易来不及多想,奋起周身气力,死死地掐住妖蟒,不让它挣脱,大口大
口地灌吸它的鲜血。
妖蟒在空中不断地咆哮翻舞,碧光气浪层层闪爆,却始终不能将楚易挣脱。
奇变突生,众人瞠目结舌,怔怔观望。
就连张天师和唐仙子也惊讶地凝立半空,投鼠忌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楚易大口大口地吸着血浆,那腥苦滚烫的汁水混着股股热气汹汹涌入喉咙,在他腹中
翻江倒海似的沸腾着,和他体内的热气混杂弥合,烧灼得他躁熟不堪,黄豆大的汗珠涔涔
滚落。
但他不敢有片刻松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将这妖蟒吸成一具蛇干!
角蟒魔祖剧痛惊怒,直欲发狂,想要一口将楚易吞入,偏偏他所处的位置十分微妙,
恰巧是它难以低颈够着的地方,长尾飞甩,胡乱地抽打击撞,但真气汹汹外泄,即便偶尔
击中楚易,也只能让他皮开肉绽,无法勾魂致命。
满岛寂然,众人全都屏息凝神,看着楚易与这妖蟒在半空殊死决斗。
妖蟒蓦地发出凄烈的狂嚎,紧紧缠绕着楚易与晏小仙腾身飞甩,直冲上天,朝着东城
外闪电似的冲去!
“抓住妖魔!别让它跑了!”
“陛下有旨,不可伤了楚举人、晏举人的性命!”
“杀了妖蟒,救出两位举人,封百户,赏黄金千两!”
耳边风声呼呼,众人惊叫、怒吼嘈杂不绝。
楚易混乱中低头望去,只见大地急速倒掠,人小如蚁,宫殿如豆,数十道人影御风穷
追在后,但相距越来越远,终于淡不可见。
角蟒魔祖剧痛狂乱之下,真气超强激发,凶威狂炽,转眼之间竟已乘风冲出数十里之
外,饶是张天师、唐梦杳等人有通天彻地之能,一时也追之不及,被遥遥抛在身后。
妖蟒狂吼着御风急冲了小半时辰,也不知到了什么荒山野岭。
冰雪未消,四野苍茫,楚易放眼俯瞰,到处是连绵不绝的银丘雪峰,野兽凄嚎之声此
起彼伏。
水声轰隆,前方不远处,一道瀑布从绝壁上飞泻而下,彷佛天矫银龙。
瀑布下方,一汪冰湖在月色中晃动着粼粼银光。
妖蟒似是气力衰竭,忽地朝冰湖俯冲而下,巨尾飞甩,猛然松开。
晏小仙“啊”地一声,顿时当空摔坠,滚落在湖边雪地中,翻了几个身,跌跌撞撞地
爬了起来。
“劈哩啪啦!”
妖蟒当空翻腾乱舞,长尾发狂似的胡乱抽打,想要将楚易击毙打落。
晏小仙惊呼连声,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的惊惧担忧,但适才被妖蟒猛击,经脉重伤
,一时间无法凝集真气相助,眼看着妖蟒的巨尾在楚易四周发狂抽打,徒有。
着急而已。
楚易耳中听见晏小仙的惊呼,知他无恙,心中顿时大定,既无后顾之忧,索性放开了
肚子奋力猛吸,将妖魔连血带肉咽下肚去。
突然“汨!”地一声,一颗鸭蛋大的圆珠衔入口中,卡在他咽喉之间,不上不下,难
受已极。
角蟒魔祖周身剧颤,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震天狂嚎,“啪”地一声脆响,巨尾猛击在
楚易背脊当中。
楚易“啊”地一声,剧痛攻心,双手一松,顿时当空坠落。
与此同时,体内那奇怪的热气如狂潮似的沿着脊椎直冲头顶。“轰”地一声,他的喉
咙中仿佛涌起一团烈火,那颗圆珠瞬间融化开来,像一股温润的暖流汩汩流入腹中。
楚易隐隐约约听见晏小仙尖声惊叫,视线模糊,恍恍惚惚地瞧见漫天白芒银针交错飞
舞;轰然激射在妖蟒身上。
轰隆巨震,气浪滚滚进射,妖蟒惨叫翻飞,在半空抛舞出万千血线,蓦地急坠摔落。
“砰”的一声闷响,白沫蒙蒙,妖蛇在雪地上抽搐跳动,腥臭急速弥漫。
“扑通!”碎冰翻飞,水花四溅,楚易业已坠落那冷冷的冰湖之中。
说也奇怪,在这寒冷彻骨的冰水之中,他的体内竟像有团团烈火在熊熊燃烧,口干舌
燥,直欲喷出火来。
身体所触之处,“哧哧”激响,水泡滚滚,如白烟雪雾似的在湖底弥漫翻腾。
这时,他迷迷糊糊地看见远处水浪分涌,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美人鱼似的朝他翩翩游
来。
“义弟……”他刚吐出这一声,体内的热气便轰然尽爆,震得他头昏目眩。
第二集
第九章玲珑骰子安红豆
明月当空,险峰峻岭参差雄立,这片冰湖竟然嵌在巍巍雪峰的半山处。
水声震耳轰鸣。十丈开外,万仞绝壁截然天半。一道瀑布天河似的飞泻而下,冲溅起
漫天水珠,珠帘雨雾似的弥漫。
冰湖之水朝东面溢流而出,又化做银川—飞瀑,继续朝悬崖下冲落。
“哇!”
楚易湿淋淋地仰躺在湖边雪地之上,腹内也不知灌了多少冰水,说不出的烦闷胀痛,
被晏小仙素手挤压片刻,立即冲天喷出一道道水箭。
他周身虚脱,体内真气翻江倒海,时而犹如烈火焚身,烧灼得口干舌燥;时而又如彻
骨冰寒,簌簌颤抖,那滋味宛如冰火两重天,难受至极。
“大哥!”
晏小仙周身湿透,焦急而担忧地凝视着楚易,雪白的脸—上挂满晶莹的水线,分不清
究竟是水珠,还是泪痕。
楚易喘息着转头望去,妖蟒蜷缩着匍匐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血肉模糊,紫血凝结为
薄冰,闪耀着淡淡的红光,已经死去多时。
他如释重负,心中忽地又是一凛,有气无力地道:“贤弟,你……你的伤势怎样?没
……有大碍吧?”
晏小仙见他气息奄奄,却仍这么关切自己,眼圈不由得——红,正想说话,远处忽然
隐隐传来一声呼啸。
两人转头望去,数百点银光缤纷闪耀,迅速逼近。
晏小仙一凛,低声道:“是张大师他们追来啦。大哥,我们快躲上一躲。”纤指飞弹
,儿道金光激射而出,穿入妖蟒巨躯。
“哧哧”连响,青烟直冒。转瞬之间,那盘桓如山的巨蛇尸体便化为一汪脓水,蒸腾
得一干二净。
楚易一怔,奇道:“为什么要躲……”话音未落,脸上烧烫,顿时会过意来。
先前他为了解救皇帝,情急之下忘记晏小仙的口丁嘱,当众揭穿角蟒魔祖,指明李芝
仪已死,不啻于自己招供知道李芝仪及那袋修真法宝的下落。
张天师等道门高手又怎会放过他们?
此处荒山野岭,倘若真被他们追上,抢了法宝,杀人灭口,再嫁祸给死去的角蟒魔祖
,岂不冤枉透顶?
晏小仙四下眺望,双眼蓦地一亮,背起楚易腾空飞掠,身形曼妙地穿过那道瀑布。
瀑声轰隆,水珠密雨般扑面打来,清凉彻骨。
水帘后柳暗花明,那陡峭湿滑的绝壁上,竟然有一个极为隐秘狭窄的洞穴。
楚易又惊又奇,不及细看,晏小仙已足尖飞点,背着他在湿滑的陡壁上飘然抄掠,轻
轻巧巧地钻入洞穴之中。
洞穴狭小,两侧石壁如刀削斧凿,仅容两人侧身而行。一阵阴寒冷风从里倒灌而出,
吹得两人寒毛直竖。
这时,洞外呼啸声越来越近,追兵距离此处不过两三里之遥。
晏小仙一咬牙,顾不得许多,低声道:“咱们先到里面躲上一躲,等那些牛鼻子走了
,咱们再回长安,另做打算。”
楚易体内真气翻江倒海,搅得五脏六腑都直欲颠敞开来,周身忽冷忽熟,难受至极,
—时间说不出话,只能点头示意。
晏小仙从怀中取出乾坤袋,探手入囊,夹出一个八角铜镜,斜斜放在洞口。
“哧哧”连声,月光穿过瀑帘,斜照在铜镜上,顿时折射出数十道银光,交织成淡淡
的水光气罩。
洞外影像顿时隔绝。
晏小仙左手打开火折子,背着楚易,迳直往洞里移去。朝里走了几十步后,柳暗花明
,到了一个较大的钟乳石洞中。
楚易“咦”了一声,惊讶无比,忖道:“想不到这山洞外小内大,其中竟别有乾坤。
”
洞中钟乳石柱参差纵横,高高低低如狼牙交错。
火折子光焰跳跃,壁上黑影长短伸缩不定。幽暗的光线里,一切显得扑朔迷离,阴森
诡异。
侧耳倾听,依稀有“叮咚”的泉水声,甚是悦耳。
循声望去,右前方石壁上竟又有一个甬洞,幽深黑暗,也不知通向何方。
晏小仙妙眸光芒闪动,喜道:“是了!大哥,此处必是角蟒老怪的巢穴。”
妖怪为了躲避道门修真的诛讨,修练的洞府往往选择得十分隐秘。
晏小仙料想角蟒魔祖定是打算劫持自己二人逃回此处,逼问出法宝下落,不想出师未
捷身先死,阴差阳错,其巢洞反倒成了他们的避难所。
顿时,晏小仙心中大定,背着楚易—七折八转,朝里奔去。
甬洞迤俪蜿蜒,霓光隐隐,—道逆绚彩光线纵横交错,神秘而又妖丽。
水声越来越响,阵阵阴风倒卷而出,潮湿腥臭之气扑面而来,其中又夹杂着一种浓烈
而奇特的香气,混杂一起,说不出的古怪,熏得楚易昏昏欲睡。
两人奔到甬道尽头,水声哗哗,眼前豁然开朗。
月见洞窟高阔幽深,干奇百怪的钟乳石组成各种奇观异景,又彷佛无数飞禽盘旋、怪
兽蹲伏。
四周石壁虽然凹凸不平,但却晶莹剔透,光洁如琉璃莹玉,绚彩纷呈,流离变幻,宛
如置身迷离仙境。
洞窟正中,一道淡蓝色的月光笔直地投射而下,将洞内映照得雪亮透彻。
定睛望去,顶壁赫然有—个两丈方圆的裂口,从山顶洞穿,直达这山腹密窟,而后又
笔直贯穿地底,形成—个深不可测的洞渊。
严束轻纱淡雾似的月华光柱中,一道道晶莹的流泉水线闪烁着万点滢光,密雨连珠似
的从顶壁裂洞飞泻而下,形成了洞内的小瀑布,朝着下方的洞渊攒射。
地底洞渊里水雾迷蒙,腥臭扑鼻。寒风阵阵倒卷而出,将瀑帘吹得飞花碎玉似的飘散
。
火光、月色、水雾……相互映照,在瀑帘中形成一轮淡淡的彩虹,使洞内越发显得光
怪陆离,如梦如幻。
两人想不到这幽暗洞中还有这等奇景,都有些惊讶。
转头望去,四周还有几个稍小一点的洞窟,彼此相互连通。
洞口红幔低垂,阴风吹来,幔帘翻飞鼓舞,若隐若现。玉床石桌一应具备,丝绸缎被
,极尽奢华艳丽,想必这是角蟒魔祖的寝室与起居之所。
楚易徐徐扫望,奇道:“没想到角蟒老怪长得粗鄙丑恶,洞府倒这么精致……”话音
末落,忽然“啊”地失声惊呼。
只见右边的大洞内立了个一丈来高的青铜饕餮炼丹炉,火苗吞吐,紫气缭绕,那浓郁
的异香就是从这炼丹炉中散发出来的。
炼丹炉上方,高高悬着一面古铜镜,青光闪耀。丹坛上插了一柄用来祭神驱妖的太一
宝剑,旁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紫衣道姑,七窍流血,双眼圆睁,满脸惊怒悲郁的神色,
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倘若此处是角蟒老怪的巢穴与丹房,又怎会有道姑尸体?
两人寒意大起,惊疑不定,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往侧洞里走去。
四处查探之后,发现四个侧洞之中一共有八具道姑尸体,脖子、腰肋、膝盖骨尽皆粉
碎,淤痕紫黑,都似是被巨蟒活生生地绞缠而死。
就在这时,忽听洞外隐隐传来呼啸声,当是追兵赶至。
张天师的声音如雷霆般响起,一字字极为清晰地传到两人耳中:“莲花峰上妖气缭绕
,蟒怪定藏在附近。
大家仔细搜搜,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挖出来,『云霄阁-bbs.yunxiaoge.com/in
dex.asp』碎尸万段!“莲花峰?楚易、晏小仙闻言大凛,既而恍然大悟,敢情这里竟是西
岳华山!
华山是西唐灵宝道士的一大修真地。朝阳、莲花、玉女三峰上的紫微观、凌波馆、太
乙宫被号称为灵宝三观,声名之大,已经远远盖过了灵宝派祖山、阁皂山诸道观。
这里既是莲花峰,那么这个密洞也绝不可能是蟒怪申巢穴了。这儿丹炉、床榻一应具
备,死去的道姑又身着紫衣,应该是灵宝道姑的修练洞府。
但这些道姑究竟是否死于角蟒魔祖之手呢?
角蟒老怪冒充太乙真人行刺皇帝败露,又为何竟敢冒奇险,将他们带至华山?
这不啻于自投罗网吗?亦或……仍是为了嫁祸灵宝道士?
两人心头疑窦丛丛,如阴云密布。
果听洞外众人大呼小叫道:“他奶奶的,这里是华山,蛇妖既然敢逃到这里,——定
是和灵宝道士勾结无疑了!”
“灵宝妖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妖魔,犯上作乱,还不快快滚出来受死!”
“灵宝派的道士、道姑听着,再不交出蛇妖,立即荡平华山,夷灭九族!”
又听张天师的声音朗朗说道:“灵宝众道友,龙虎天师张思道和上清唐仙子奉旨追捕
妖魔刺客到此,望请协力合作,降妖除魔!”
楚易、晏小仙对望一眼,大感不妙。这个密洞是灵宝洞天,倘若灵宝道士也加入搜捕
行列,他们迟早都将被发现。
但令二人奇怪的是,不管张天师等人如何呼唤,华山上的灵宝道士竟杳无应答,毫不
理睬。
偌大的华山,竟像是没有一个主人。三大道观一百八十余名道人都到哪里去了?
晏小仙惊疑不定,蹙眉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大哥,既来之,则安之。相形之下
,眼下只有这里最为安全……”转过头,剩下的半句话顿时转化为一声,惊呼,骇然道:
“大哥,你……你……”
楚易奇道:“贤弟,怎么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脑中轰然一响,骇然大叫,跌跌
撞撞坐倒在地,不知何时,他的双臂皮肤竟己生出淡青色的鳞甲!
再一细看,双手、双脚全都遍体生鳞,在冷泠月色中闪耀着诡异的碧光。
“我……我……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楚易惊骇恐惧,背脊凉飕飕地尽是冷汗,
体内寒热交加,越来越觉难受。
晏小仙灵光一闪,失声道:“大哥,你一定是误吞了角蟒魔祖的蛇丹了!”
“蛇丹?”
楚易心中一凛,蓦地想起先前咬住角蟒老怪时,卡在咽喉中的那颗鸭蛋大的珠子,骇
然道:“难道竟是那颗圆珠,我将它……将它一口吞—下去了!”
晏小仙花容失色,顿足道:“大哥,蛇丹是角蟒魔祖修练了八百年才凝结成的元神气
丹,别说寻常之人,就算是得道修真,也不敢像你这般囫圃吞枣地一口咽入……”顾不上
多说,急忙俯身抓住楚易脉门,凝神探察。
见晏小仙柳眉轻蹙,俏脸越来越白,楚易心里突突乱跳。
正要追问,晏小仙咬牙道:“大哥,我将它逼出来,你忍着疼。”出手如电,将他经
脉尽数封住,既而双手飞舞,接连不断地拍在他的要穴上。
楚易剧痛攻心,失声大叫。
光芒爆闪,晏小仙“啊”地一声,被气浪反震,顿时翻身摔倒在地,俏脸煞白如纸,
嘴角沁出一丝鲜血。
楚易吃了一惊,叫道:“贤弟,你没事吧?”
晏小仙妙目怔怔地凝视着楚易,又是骇怕,又是绝望,半晌才颤声道:“大哥……蛇
丹已经化入你的体内了。我的法力不够,只怕不能……不能将它逼出来了!”
楚易倒抽一口凉气,大感不妙,哑声道:“逼不出来,会有什么后果?难道我会……
会变成那条角蟒。”晏小仙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点了点头,凄然道:“一旦蛇丹里的
妖灵附入你的经脉和心脑,你……你的神志就会慢慢地被角蟒魔祖的魔神吞噬,直到彻底
变成妖魔之躯……”说到最后一句,心中悲楚,哽咽难言,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
楚易心底森寒恐惧,胸喉彷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相识虽不过短短几日,楚易却深知晏小仙聪明绝伦,智计百出,绝少有难得倒他的事
情。眼下连他也束手无策,只怕自己这回是当真无药可救了!
他怔怔半晌,眼见晏小仙泪珠簌簌掉落,哭得如此伤心,心中的骇怕之意反倒渐渐转
淡,忖道:“想不到除了我娘,天下竟还有人为我的死这般难过。”
想到这里,楚易心底涌起淡淡的悲凉、怜惜和欢喜,哈哈一笑道:“贤弟,生死由命
,富贵在天,人生百年,有来有去,没什么可伤心的。何况我能在临死前的几天,认识你
这么一个至交知己,死也无憾啦。”
晏小仙闻言越发伤心,珠泪滚滚而下,忍不住哭道:“大哥,你又忘了我们同生共死
的誓言了吗?你若是死了,我也……我也不想活啦!”
楚易陡然—震,心中酸甜苦涩,又是凄楚又是欢喜,想要温言劝阻,但喉咙中像是被
什么堵住了,们‘么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晏小仙似是下定了决心,蓦地一抹眼泪,强笑道:“大哥,你放心,不管
用什么法子,我也要让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考上状元,当上尚书,长命百岁。”
楚易见他说得这般斩钉截铁,微微一怔,正待问个究竟,突然觉得丹田一阵剧痛,彷
佛有一股黑暗狂潮怒吼着直贯头顶,脑中轰然一响,顿时昏迷不醒。
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周身忽而冰寒彻骨,忽而炽热如炙,体内彷佛有狂潮漩涡
,不断地搅动汹涌,难受至极。
忽地一阵钻心锥痛,彷佛被无数尖刀利箭同时刺入,楚易“啊”地痛吟一声,全身收
缩,每一寸肌肉都似已绷紧。
疼痛越来越剧烈,但那寒热交织的怪异感觉反倒消失了,经脉中狂乱奔窜的真气也随
之缓缓平息下来。
过了片刻,楚易神智渐渐清醒,徐徐睁开眼睛。
他上身赤裸,盘坐在地。汗水丝丝蒸腾,回旋缭绕,如烟弥雾漫。
晏小仙闭着眼,盘腿捏诀,绕着他徐徐悬空飞转。
俏脸雪白,香汗淋漓,周身焕发出淡淡的晕彩。
万千道紫红真气从他纤纤指尖“哧哧”激射而出,没入楚易体内,激撞起一道道流丽
的光华,也带来一阵阵刺骨剧痛。
“啊呀!”楚易目光扫处,惊痛交集,险些跳起来。
只见自己的胸膛、脊骨,两肋、双臂……等处赫然钉了三十六枝两寸来长的青铜兽头
钉,正随着晏小仙双手挥舞的节奏,一点点地钉人体内!
晏小仙听见他的叫声,嘴角噙起一丝温柔的微笑,似是松了一口大气,闭着眼道:“
大哥,你好些了吗?”
楚易茫然片刻,突然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心下一凛,再次低头望去,只见皮肤上密集
的蛇鳞竟已消退大半。
他“啊”地一声,又惊又喜,奇道:“这……这是。
怎么回事?“晏小仙柔声道:“这是铭心刻骨钉,用来封魔镇邪的神兵。有了它,蛇
妖的邪灵就不能奈何你啦。”
十指飞舞不停,“哧哧”之声大作。红光气箭纵横交织,照得钟乳石壁妊紫嫣红,变
幻无穷。
晏小仙的脸也被映得酡红如霞,娇艳无比。
“铭心刻骨钉?”楚易大奇,忍疼问道。
晏小仙嫣然一笑,道:“是啊。这神钉不但可以封镇体内的邪魔,还能透骨入脉,脱
胎易髓。大哥再忍上一个时辰,就是铜筋铁骨之身了。”
楚易,惊喜难抑,但隐隐之中又觉得似有不妥:倘若。
这神钉有这等奇效,晏小仙先前又何必那般绝望伤心?
忽然又听见洞外传来一声大叫:“找到了!我看见他藏在这个山洞里!”
既而欢呼四起,叱喝声此起彼伏:“快快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放火烧洞了!”
“张天师,快用缚魔龙骨剑取这妖魔性命!”
楚易大吃一惊,难道张思道等人当真已经发现自己二人了?
晏小仙睁开双眼,微微一笑道:“大哥放心,他们在使诈,想骗我们出去呢。我在洞
口打开了逆光幻镜,张天师即便有通天眼、顺风耳,也发现不了咱们。你只管静心调息就
是,等你蛇鳞去尽,咱们再设法离开此地。”
楚易松了口气,笑道:“原来如此。”心中大宽,索性闭起眼睛,凝神众意,什么也
不多想。
余下的一个时辰可谓如坐针毡,芒刺在背,每一刻都如蚂噬刀扎,度时如年,备受煎
熬。
越到后来,那疼痛便越是剧烈,彷佛敲骨吸髓,撕肝裂肺。
楚易脸色越来越苍白,汗珠如黄豆滚滚而下,就连手心亦被自己的指甲掐得鲜血淋漓
。
好在他意志坚定,极能吃苦,虽然疼得眼冒金星,连眼泪都险些涌出来,却始终没哼
出一声。
晏小仙一边继续御气将铭心刻骨钉—点一点地送入,一边不断地柔声细语,东岔一句
,西插一语,分散楚易的注意力,让他稍稍忘却痛楚。
洞外,那些道士依旧不断地呐喊搜寻,虚张声势,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三十六根青铜钉尽数没入楚易骨脉之内。
他周身皮肤果然光洁如初,甚至闪耀着一层淡淡的金属光泽。唯有肘部、膝弯等部位
还有一些蛇鳞,隐约可见。
楚易穿好衣服,挥了挥臂,觉得骨骼大轻,飘飘欲飞,丹田里暖洋洋的极为舒服,经
脉内的不适之感也几乎消殆干净,只是偶尔仍会觉得有些气流在体内四处乱窜,麻痒难当
。
晏小仙把着他的脉探察了片刻,心中如释重负,嫣然一笑道:“大哥,现在你已经不
是凡胎俗身了。蛇丹里邪神再不能侵蚀你的骨髓和经脉啦。”
楚易又惊又喜,笑道:“这就叫做‘楚易咬蛇,焉知非福’。贤弟,多亏了你,我才
可以因祸得福,洗髓换骨。”
晏小仙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神情疲惫微笑道:“大哥,我再教你些道门的修练法门,
以后你每日花些时间运气修行,不过半年,就可以将角蟒魔祖的元神气丹全部消化吸纳了
。”
“什么?还要半年?”楚易吃了一惊:微微有些扫兴。
晏小仙莞尔道:“像大哥这样毫无根基之人,如果不走旁门左道,半年已经算非常快
啦。”说完又教了他些修真吐纳呼吸的基本法诀。
楚易悟性颇高,记忆力又极好,生平所背诵的艰涩古书可谓汗牛充栋,相形之下,这
些道门法诀显得浅显无比,片刻便已记牢领悟。
他初窥修真门径,心中不胜激动。当下依样画葫芦,盘腿运气调息,吐纳之间,果然
觉得体内气息大畅,欢喜更甚。
晏小仙心中大松,刚要起身,骨椎忽地一阵剧痛,身子一晃,“啊”地痛吟失声,倒
抽一口凉气?
楚易吃了一惊,失声道:“贤弟,你怎么了?”一把将他扶住。
晏小仙摇了摇头,蹙着眉尖强笑道:“我没事儿,只是有些累啦。休息一会儿就好…
…”一语末毕,眼前金星乱舞,俏脸瞬间苍白。
原来这“铭心刻骨钉”全称“移神化气铭心刻骨易髓神钉”,原本是黄帝以三十六种
大荒奇铁炼制、用来封镇蚩尤魔神的上古神兵。
此钉固然可以透骨入脉,让人变作铜筋铁骨之身,但却有一个极为凶险的条件:需有
一个道行颇高的修真,愿意以移神化气易髓大法的两伤法术自损经脉,将自己的真元输入
神钉,无私地种入洗髓者体内,才能帮助他脱胎换骨。
试想,天下修真哪一个不是苦修勤练,期盼着在早日飞升成仙,又有谁愿意将自己辛
辛苦苦修练得来的真元气丹平白送与他人?何况稍有不慎,还有经脉倒错、魂飞魄散之虞
。
晏小仙先前被角蟒魔祖击伤经脉,本应立即运气修养;但为了及时帮楚易洗髓换骨,
反倒自损奇经八脉,将大半真元送入他的体内。
即便半月之后可以修复奇经八脉,输与楚易的六成真元却是永远不可得回了。
晏小仙生怕楚易担心,不敢说破,当下强忍剧痛,暗自强行运气,脸颊立即又恢复了
晕红。
然而经脉却火烧火燎,越发疼得钻心彻骨,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险些连气也喘不
过来。
楚易一介书生,又哪知其中凶险奥秘?见他如此,只道是伤势末愈,太过疲劳所致。
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道:“贤弟,你快躺下好好安歇。等伤势好了,咱们再设法回长
安不迟。”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到床榻坐下,为他宽衣解带。
晏小仙此时恍恍惚惚,一时也听不见他说些什么,周身乏力,只好软绵绵地由着他来
。
衣带轻解,长裳滑落,露出米白色的亵衣,清寒幽香丝丝扑鼻,勾魂蚀骨。
楚易心中一荡: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晏小仙胸脯轻微起伏,腰肢纤柔,竞如女子一般不盈一握。指掌所触,肌肤晶莹滑腻
,直如凝脂莹玉。
刹那间,楚易喉咙彷佛被什么堵住了,呼吸不得,手指竟莫名地颤抖起来,暗想:“
毕竟是富家公子,贤弟的皮肤竟比女子还要细嫩几分。”
晏小仙迷迷糊糊中感觉几个滚烫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肩头,全身一颤,蓦地睁开眼睛,
“啊”地一声,双颊晕红如火,抱起外裳,猛然往后退缩。
那羞怯慌乱之态竟如同豆蔻少女,风姿楚楚,惹人爱怜。
“贤弟,我……”楚易吃了一惊,心中怦怦大跳,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
好。
“大哥,我自己来……”
晏小仙细如蚊吟地说了一句,不敢看他,低头拖过被子,裹住全身,将衣裳从里边褪
下。
火光明亮,从上往下俯瞰,晏小仙长睫微颤,俏脸红如桃花,娇媚不可方物。
那雪白细腻的脖颈、柔滑幽深的背脊……若隐若现,更添神秘魅惑。
楚易心中剧荡,脑中竟莫名地闪过一些生平从未想过的旖旎画面,热血轰然上涌。
绮念方起,他顿时大吃一惊,如被焦雷所劈,骇然暗道:“我怎会对义弟起这些龌龊
念头!”
楚易少年单纯,情窦初开,对于男女情事尚懵懵不懂,更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断袖之
癖、分桃之念,偶然瞧见同性男子亲热缠绵,也是惊愕厌憎,避之不及。
想不到今日自己竟对结拜义弟起了这种不堪之念,心中之惊骇震慑、痛恨悔惧,实是
难以言表。
晏小仙低声道:“大哥,我先睡了。”钻入被窝,远远地蜷在一旁,再不动弹。
因她元气大伤,早已心力交疲,刚一躺下,困乏之意立即潮水似的捅了上来,不过片
刻,便自沉沉睡熟。
楚易呆若木鸡,听若罔闻。思绪如电光石火一一闪过,忽地想起自己两日来对晏小仙
隐隐约约似乎都有这样的欲念,只是先前没有想明白罢了。
他心乱如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耳根烧烫。怔怔木立了半晌,方才梦游似的吹灭红
烛,上床和衣躺下。
楚易躺在床上辗转反覆,想着刚才发生之事,一时惊骇羞惭,一时悔惧怨责,魂不守
舍,周身滚烫如烧,哪里睡得着?
炉火熊熊,四周红幔翻飞卷舞。
洞窟正中那道雪亮的月光已经渐渐移转,映照在柬边的洞壁上。瀑帘轻烟薄雾似的飞
扬,轰隆作响。
洞外,呼喝叫骂之声隐隐不绝,龙虎、上清众道士想必仍在遁山搜寻。
但此时的楚易对这一切却是恍然不闻,视若无睹。
在他鼻嗅之中,尽是晏小仙的幽寒体香,眼前、耳边都是其音容笑貌,心中突突乱跳
,定了定神,忍不住转头望去。
火光下,晏小仙青丝蓬乱地散在枕上,遮住了半边嫣红的脸庞。只见他颜容娇媚,睡
姿慵懒,肌肤晶莹似雪,说不出的娇美撩人。
楚易心跳如狂,直想挨到晏小仙身边,将伊人抱上一抱。热血如沸,忍不住翻身移去
。
但方甫动身,立即赫然惊觉,心中惊怒骇怕,慌不迭地痛斥自责,将那股汹汹欲念生
生压住。急忙转过身,闭目敛神,不敢多想。
但他本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旦情魔根种,再难自拔。
过了片刻,他的耳畔又悠悠荡起晏小仙银钤似的软,语轻笑,那娇媚俏皮的姿容不断
地在眼前晃动,清澈温柔的秋波似嗔似怨似悲似喜,宛如春水深潭,将他吞沉卷溺……
楚易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万千绮念又纷纷涌将上来。垂幔围合,熏香袅袅,炉火
“劈啪”脆响。
楚易翻来覆去,心猿意马,转眼到了三更。体内沸腾的情欲亦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
倒越发高昂,烈火似的烧得他浑身躁热难耐。
他暗自也不知痛骂了自己几千几万遍禽兽,却依旧不能压制住那越来越蓬勃汹猛的欲
念。心底又是懊恼,又是羞惭,暗自叹了口气,想道:“倘若贤弟是个女子,那该有多好
。”
就在这时,晏小仙忽然迷迷糊糊地“嘤咛”一声,翻过身来。雪白柔软的手臂也随之
懒洋洋地横搭在楚易的胸膛上。
楚易心跳顿时顿止,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过了片刻,眼见晏小仙再无动静,悬
吊的心才慢慢地放下下来。
望着咫尺之距伊人尖尖的下巴、湿润红艳而微微上翘的樱唇,他心底狂跳,一个狂野
的念头再度街上心头。
但这一次不是想抱上一抱,而是想恣意吮吸那柔嫩如花的唇瓣。
此念方起,他脑中轰然一响,喉咙里顿时如被一团熊熊烈火噎住了,口干舌燥,心想
:“罢了罢了!反正贤弟睡着不知,我偷偷地亲上一亲便是……”血脉贲张,直欲进爆,
再也强忍不住,抬起身,低下头,着了魔似的—点一点地贴了上去。
第十章绿眼胡雏吹玉笛
晏小仙正自甜睡,浑然不知。檀口微启,呵气如兰,甚至连那编贝玉齿都可清楚瞧见
了。
“大哥……”
就在楚易距离那两办樱唇不过几寸距离之时,晏小仙突然含糊地吐出一声呓语。声音
娇憨慵懒,像是嗔怪撒娇一般。
楚易大吃一惊,周身陡然僵硬,一颗心险些从喉咙里蹦出来,想要立即抽身而退,却
又怕缩得太急,反而将他惊醒,只好保持原状,支肘悬空,动也不动。
炉火红光跳跃,咫寸之距,晏小仙长睫低垂,唇角微笑,呼吸悠长细微,似乎仍在做
着香甜的美梦。
楚易心下剧震,突然觉得自己如此污浊不堪,脸上滚烫如烧,骇然忖道:“楚易啊楚
易,枉你读了十几年圣贤书,义弟待你亲如手足,你却一再对他生此禽兽之念,真是猪狗
也不如了!”
“啪!”
他又是沮丧羞惭又是愤怒痛恨,忍不住抽起右手,重重用了自己一个耳光。
在这寂静的深夜洞窟中,这记耳光显得犹为清晰响亮。
晏小仙长睫一颤,微微地睁开双眸,眼波迷离。
“糟糕!”楚易心中一沉,魂飞魄散,慌不迭地翻身而退,不想曲撑着的左臂肘弯竟
忽地一软,整个人顿时失衡趴倒,压在了晏小仙身上。
最要命的是,嘴唇竟不偏不倚,紧紧地贴在了晏小仙柔软的唇瓣上!
“唔……”
晏小仙陡然一震,彻底惊醒,妙目澄澈,满是讶然、迷惑的神色。
楚易这辈子还没遇见如此尴尬难堪之事,六神无主地抬起头,张大了嘴,想说些搪塞
之辞,舌头却像是僵硬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相距咫寸,四目对望,就连彼此的呼吸、心跳也清晰可闻。
一切彷佛突然顿止。
晏小仙怔怔地凝视了他片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秋波中的错愕、困惑渐渐地转换为惊慌、骇怕与羞涩、长睫颤动,晕生双颊,虚软无
力地低声道:“大哥,你……你……”闭上眼,樱唇颤动如花瓣。
楚易面红耳赤,羞惭欲死,一时之间恨不得玉石床立即裂开一个缝洞、好让自己钻入
其中。汗水涔涔,不敢看他,手忙脚乱地支起肘臂,想要翻身躺回一旁。
不料惊惶狼狈之下,右手竟陡然按在了晏小仙的胸脯上,触手柔软丰满,竟像是抓住
了一团极富弹性的肉丘。
晏小仙“啊”地一声,周身酥麻如电,绵绵瘫软。
楚易心中剧跳,猛地撒开手。低头望去,陡然大震,险些惊呼出声!
晏小仙襟领被他斜斜拉开一尺多长,浑圆饱满的胸脯,被薄纱丝带一圈圈紧紧缠缚,
隐约可以瞧见两点嫣红。乳沟深深,那对莹白细嫩的雪丘,随着呼吸,正急促地起伏。
自己的“义弟”赫然是一个绝色女子!
楚易脑中轰然一响,彷佛被雷电所击,目瞪口呆。
刹那之间思绪飞闪,恍然大悟。
想到自己与这么一个绝色佳人结拜为手足同行一路,竟懵然不知,忍不住暗自骂道:
“楚易啊楚易,你当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和瞎子了!天下又哪有这等如花似玉、冰雪聪
明的男子?”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百味俱陈,也不知究竟是惊骇、羞赧还是狂喜。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地原封不动,像是冻结凝固了一般。
晏小仙眼帘紧闭,心中“怦怦”直跳,等了片刻,见楚易始终不敢动上一动,慌乱、
羞怕之意渐渐转淡,隐隐之中竟似有些失望。定了定神,偷眼望去,正好与楚易的目光撞
个正着。
两人脸上一红,齐齐掉转开来。
楚易翻身躺卧,心中忐忑,大气不敢出。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吃吃道:“贤弟,原来
……原来你竟是……我……我刚才……不是,你……那个……别多心……”期期艾艾地说
了半天,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眼看晏小仙红着脸不回答,他心中越发紧张起来。
胡乱之中突然灵机一动,脱口道:“对了,蚊子!我……我刚才瞧见有一只蚊子从你
的脸上飞过,所以……”
晏小仙忍不住“扑哧”一笑,咬唇低声道:“寒冬腊月,哪里来的蚊子?”
楚易“啊”地一声,耳根烧烫,呐呐道:“这洞里……洞里温暖潮湿,想来还是有些
蚊子的。”
晏小仙听得好笑,心里涌起温柔甜蜜之意,暗想:“大哥脸皮薄,若再点破,他可真
要无地自容啦。”重新闭上眼,嘴角噙笑,也不说话。
楚易心中突突直跳,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再度转头偷瞥。
只见晏小仙闭着眼,睫毛轻颤,双靥酡红如醉,娇艳如海棠,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楚易心中猛地一跳,想道:“我这么唐突冒犯,义弟也没半句气恼责怪的话儿。唉,
大丈夫光明磊落,我一再扯谎掩饰,岂不是……岂不是更加卑劣不堪吗?”
“啪啪!”楚易羞惭难当,又重重地抽了自己两记耳光。
“大哥,你……”晏小仙吃了一惊,急忙将他手掌抓住。
目光甫一交接,她立即又垂下眼帘,娇靥红得直欲滴出水来,在淡淡的火光下更添娇
媚。
楚易心中激荡,忽地涌起万般柔情,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胀红着脸,大声道:“贤
……妹子,大哥我……我这般冒犯……真是对不住……但我……但我对你实是一片真心,
绝无半分假意。不管你是女的也罢,男的也罢,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好,我对你的心意
都不会再改变了。“前半段话还说得结结巴巴,但越到后来越是流畅自如,说到最后一句
时,已是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之意。
晏小仙微微一颤,抬眼怔怔地凝视着他,脸红如醉,低声道:“大哥,我不怪你,你
……你能这般待我,我很是欢喜。但你……但你当真不管我是谁,也会一样地喜欢我吗?
”
楚易心里“咚咚”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福至心灵,握住她雪白的皓
腕,颤声道:“不错!此心天地可鉴,永不改悔!若是……”
晏小仙蓦地伸手将他口唇掩住,眼圈一红,泪珠倏然滚落,摇了摇头,笑靥如花,低
声嫣然道:“大哥,我下要你发誓。我对你也是一样的欢喜。只要你将来永不后悔今夜所
言,我就心满意足啦!”说到最后几字,声音已是细不可闻,低头钻入他的怀里,环手将
他紧紧搂住。
楚易心中酸甜惊喜,思潮汹涌,几日来的情景走马灯似的从眼前飞闪而过,那些原本
没有留意的细节一一涌上心头,晏小仙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忽然变得如此鲜明浮凸,彷佛狂
潮怒涛,一浪高过一浪地将他卷溺,让他呼吸窒堵,连气也喘不过来。
楚易首次体会到两情相悦的幸福,将她紧紧抱着,说不出的快慰狂喜,恨不能在这静
夜里纵声欢呼。但心中激动,竟连一声也发不出来。
两人紧密相拥,心中甜蜜欢喜,恍然若梦,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地。
忽听一个甜脆娇媚的少女声音咯咯笑道:“清心寡欲的华山洞府,何时变成了浓情蜜
意的洞房花烛?”
晏小仙娇躯陡然僵硬,失声道:“大哥,快走……”
话音未落,洞内狂风大作,红幔乱舞,一道七彩霞光怒射喷涌,照得楚易睁不开眼来
。
那银铃似的笑声不绝于耳,“哧哧”连声,气浪轰然鼓卷。
楚易手上、脚上陡然一紧;似乎被什么紧紧缠住,还未回过神,便已“呼”地平空飞
起,天旋地转,摔入一个五彩缤纷的霞光丝网,悬空悠悠摇荡。
香风鼓舞,满洞灯火轰然点亮,眼前赫然已自多了一个美若天仙的绿衣少女。
她一袭碧纱抹胸长裙,肌肤胜雪,容貌甜美,一双大眼灵动异常,竟是清澈的蓝色,
笑起来时双眸更如水波荡漾,让人止不住心旌摇荡。
瞧其容貌身姿,稚气未消,似乎不过是十一二岁的西域番女,但举手投足风情万种,
媚态横生,令人望之神魂俱销。
楚易被她那双清澈蓝眸扫了一眼,呼吸顿时一窒,惊怒尽忘,心想:“天下竟有这般
透蓝清澈的眼睛。原来古人说的‘秋水明眸,顾盼生辉’就是这个意思。”
晏小仙翩然站在洞角,惊怒之色一闪而逝,嫣然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翩翩妹子
。你不在天山玩耍,却跑来华山捣乱,也不怕灵宝的牛鼻子找你麻烦吗?”
蓝眸少女咯咯一笑,不答反问道:“晏姐姐,你拿了宝贝,不赶紧逃之天天,却躲在
这里与楚公子谈情说爱,也不怕无福消受吗?”
楚易闻言大凛,前夜他听晏小仙说了许多道魔两门的典故人物,一一悉记在心。难道
这娇俏甜美的蓝眸少女竟是魔门天仙派的掌门嗣主萧翩翩?
据说“九宸天仙”萧翩翩原是波斯公主,国破家亡后,被太阴元君萧太真收养为义女
,尽得真传,心狠手辣犹有过「bbs.yunxiaoge.com/index.asp:云霄阁论坛」之。如今虽
不过破瓜年华,却已是闻名天下的妖女魔头,在魔门十六仙中位列第二。
只是她素来在西域天山活动,为何突然出现在这华山密洞之中?又怎会认得晏小仙?
难道竟是为了那袋法宝,一路追踪自己二人到此?
眼下晏小仙伤势未愈,外有追兵,内有凶敌,能不能脱得了身呢?
楚易心中惊疑,忽地灵机一动,大声道:“仙妹,你别管我。快逃到洞外,叫龙虎、
上清、灵宝三派道士进来擒拿这妖女!”
翩翩“扑哧”一笑,轻拍胸脯道:“楚公子别吓唬我。洞外的那些牛鼻子是来找你们
的,和我可不相干。唉,这些臭道士折腾了一个晚上,连个山洞也找不着,还天天胡吹法
螺,说什么斩妖除魔,羞也替他们羞死啦!“她赤足飘忽行走,看似优美如舞蹈,但每一
步却都是踩着天罡北斗,暗藏杀机。
晏小仙节节后退,暗自心惊,微笑道:“原来你早就藏在这洞里啦!既是如此,为什
么不乘着我睡着之时,将我们一举擒住?”
翩翩吃吃一笑,柔声道:“晏姐姐,你为了用铭心刻骨钉救这位楚公子,不惜自伤经
脉,输给他一半的真元,这份情意,可真是刻骨铭心了。我瞧了好生感动,又怎忍心做出
这等棒打鸳鸯,大杀风景的事情?”
楚易“啊”地一声,心中大震,一时又是惊讶感动,又是羞恼气怒。
感动的是晏小仙为了救己,竟甘愿如此牺牲;羞恼的是这妖女藏在此处,自己二人的
诸多亲密之状想必都已落入她的眼中。
翩翩眼波流转,凝视着楚易,嫣然道:“楚公子,你别生气,我可不是故意来偷看你
们的。我在这里原是为了等候角蟒老祖的,想不到那老魔头竟被你吞到了肚里,更想不到
你们竟会自行送上门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怪得了谁?”
翩翩那双清澈蓝眸笑意盈盈,令楚易满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心中一凛,知道她正以
摄心妖法魅惑自己,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晏小仙心底越发觉得不妙,听这妖女口气,她竟像是故意候在此处,等着角蟒魔祖将
张天师等人引入这密洞之中。
魔门妖人对道门向来避之不及,她却这么有恃无恐,未免太过反常。
难道除了嫁祸灵宝派之外,这其中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吗?这些惨死的道姑,和她有没
有关系呢?
晏小仙心中狐疑,脸上却不动声色,嫣然笑道:“翩翩妹子,你不敢轻举妄动,是不
是晓得我将宝贝藏在‘子母血蚨珠’里?子珠毁,母珠亡。我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竹
篮打水一场空啦!”
话音方落,外面又传来一阵欢呼呐喊:“张天师,我找到一个灵宝道姑了,她说瀑布
后面有一个山洞,是凌波仙子秘密修练的洞府。大家快仔细搜搜!”
晏小仙与楚易对望一眼,心中大凛。
翩翩笑吟吟地道:“晏姐姐,看来这些牛鼻子就快进来啦。这些牛鼻子道貌岸然,虚
伪贪狠,落到他们手上可有得你受了。不如你将法宝交给我,我带你们离开此地,让你们
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如何?”
晏小仙脸上一红,微笑道:“我若不交给你呢?”
思绪飞转,盘算着如何乘她不备,抢过楚易,从洞窟上方的裂洞逃出去。
翩翩叹了口气道:“听说晏姐姐逃命的本事天下无双,我或许无可奈何。不过,这位
楚公子只怕就要受些委屈啦!”
话音一落,她春葱似的手指间已多了一枝六寸来长的碧玉短笛,滴溜溜地飞旋转动。
“六魄笛?”晏小仙瞳孔收缩,花容微微变色。
此笛原是太阴元君萧太真的法宝,勾魂摄魄,凶诡莫测,在修真八十一法宝中位列十
八。想不到萧太真竞已将它传给了这妖女。
“笛声一起,神销魂与。”翩翩嫣然一笑道:“晏姐姐,楚公子好不容易才变回这俊
俏模样,若是重新变回妖魔之躯,你的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吗?”一边说,一边将碧玉
短笛横置唇边,悠悠扬扬地吹将起来。
笛声阴柔婉转,如泣如诉,像是万千冤魂在凄楚哀哭,令人毛骨悚然。
“咻咻咻!”
那悬吊半空的霞网突然炸散开来,化为无数霓光气箭,回旋怒舞,直没楚易体内。
楚易眼前一花,重重摔落在地。周身彷佛被万千利箭瞬间刺入,又像被无数虫蚁齐齐
咬噬,剧痛麻痒难以言状,忍不住失声大叫,蜷作一团。
“大哥!”晏小仙花容变色,白衣一晃,不顾一切地飞身冲来。
翩翩也不阻挡飘然站在一旁,笑吟吟地只管吹笛。
笛声越来越凄厉阴邪,楚易丹田轰然炸痛,痛彻骨髓,周身皮肤鼓动如浪,骨骼不断
地“咯啦啦”地脆爆迭响。
翩翩的勾魂网以南诏凶蛊七魂食髓虫织制而成,这种怪虫五颜六色,生长于荒坟野冢
,据说是冤魂所化。
一旦钻入人兽躯体,便钻心透骨,食髓吸魂,直至将寄身体变作行尸走肉。
受六魄笛诱激,这些妖虫钻入楚易体内,立即开始疯狂地噬骨咬心,妄图在最短的时
间内占据其身。
楚易虽已被铭心刻骨钉炼成铜筋铁骨,却依旧抵受不住魔笛与妖蛊的双重猛攻。他嘶
吼着遍地打滚,豆大汗珠涔涔滚落,双手发狂地抓挠出道道血痕,恨不能将自己撕扯成万
千碎片。
先前好不容易才被镇压化散的蛇丹邪神真气如同雨后春笋,破土纷摇而出,随着七魂
食髓虫游走于全身各大经脉,彷佛一团团烈火奔窜焚烧,越来越凶猛狂炽。
“嗤嗤”裂响,楚易衣裳不断地破裂进散,转瞬之间,遁体长满了蛇鳞,碧光闪烁,
手脚急速收缩,逐渐化作蛇形。
“大哥!”晏小仙俯身将他紧紧抱住,又惊又怒,悲恸难禁,泪水刷刷地流了下来。
自己煞费苦心、辛苦牺牲的努力竟在刹那间付诸流水!
楚易心中凄楚,想要出言安慰,刚一张口,声音却变幻为嘶哑可怖的怪吼。
想要伸手抚摩,却发觉自己赫然已没了双手,只剩下一条巨大的长尾不断的收缩、勾
卷……
“我终于还是要变成一条蛇了。”楚易恍恍惚惚地想着,视野一片血红混沌,晏小仙
那凄楚的容颜如水波幻影似的摇荡;耳中轰隆震响,渐渐的,什么也听不清楚了。
他的双眼红光闪耀,光洁的额头螺旋突起,长出一个蓝色怪角,整齐的贝齿变成森森
獠牙,舌头也化作红信,伸缩跳跃。
须臾之间,他便蜕变为一条巨大的青鳞角蟒,软绵绵地盘蜷在地。
翩翩收起笛子,幽幽叹了口气,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晏姐姐,好端端一
个俊俏郎君,你怎舍得他变成这般模样?难道那小小玉鼎,竟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晏小仙抱着楚易,听若罔闻。茫然、惊怒、骇惧、悲苦、悔痛、绝望……纷至沓来,
心中混乱一片。
“好兄弟,我以为今生今世都再也不能见到你了。生怕一松手,又再见不着你……”
“贤弟;你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难道又忘了吗?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
同月同日死难道是敷衍说笑的吗?今日就算是死,咱们也当死在一起永不分离。”
“傻瓜,中不中状元,当不当大官,有什么打紧?能结识你这样的知己,才是我生平
第一快事。”
“……我对你实是一片真心,绝无半分假意。不管你是女的也罢,男的也罢,喜欢我
也好,讨厌我也好,但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再改变了……”
几日来相处相知的甜蜜光景、楚易阳光般单纯灿烂的笑容、诚挚深情的话语、那平凡
而微渺的幸福……如大浪怒潮,汹汹卷溺,压得她透不过气,哭不出声。
“大哥,大哥……”她紧紧地抱着那冰冷滑腥的鳞蟒巨躯,心痛如绞,泪水簌簌滚落
,几近崩溃。
刹那之间,生死、轮回、天界、永恒……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在这个虚幻而无
常的世界里,她只想与他平平安安,白头到老。
洞外喧哗声越来越响,翩翩眯起蓝眸,柔声道:“晏姐姐,时间不多了。现在你若交
出太乙元真鼎和乾坤元罡壶,我还能让楚公子恢复俏模样,继续当他的天子门生状元郎。
否则等那些牛鼻子一进来,他就要被当作妖魔,大卸八块啦。”
晏小仙心乱如麻,几平便要脱口答应,但撞见她那灼灼闪光的清澈蓝眸,心中忽地“
咯登”一响,顿时清醒,忖想:“这妖女藏在此处,等候角蟒老怪:将道门高手引入洞中
,其中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老怪既死,为避免计划败露,她才故意将大哥魔化,做
老妖的替死鬼。即便我将法宝交给她,大哥未必就能变回原貌,只怕更加凶多吉少,倒不
如……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思绪飞闪,瞟了那饕餮炼丹炉一眼,蓦地窜起一个大胆的计划,心想:“这法子虽
然冒险之极,但总胜过束手待毙。何况大哥铜筋铁骨,只要能熬到那一刻,便可安全无恙
,因祸得福。”当下再不迟疑,喊道:“大哥!大哥!”猛地抱住楚易粗糙的蟒头,吻住
那獠牙森然的血盆大口。
楚易神志恍惚,依稀觉得有两片娇嫩湿润如花瓣似的东西,轻轻地贴在自己干裂的嘴
唇上,接着一个滑软香甜之物温柔地探入,将一颗冷寒圆润的珠子飞快地送抵他的口中。
他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喉咙,发出一声古怪的吼叫,那颗圆珠瞬间滑落下肚,甘甜似蜜
,情冽如泉。
翩翩微微一怔,咯咯笑道:“晏姐姐,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只要你交出法宝,
还怕没有时间亲热吗?”
晏小仙心中凄楚,暗想:“今日了别,不知还能否相见?”泪水险些又涌了出来。蓦
一咬牙,忽然一掌拍在楚易腹部!
楚易发出一声凄厉而狂乱的怪吼,凌空而起,不偏不倚地摔入那炼丹炉中。
翩翩惊咦失声,措手不及。
晏小仙一击得手,立即贴地急冲而出,反手一拍,真气轰然冲卷。藉着反弹气浪,翻
身飞舞,极速穿入窟顶裂洞之中。
这几下兔起鹊落,疾如闪电,干净俐落之极。
翩翩自以为胜券在握,一时麻痹大意,万万没有想到晏小仙竟舍得下此辣手,独自逃
生。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晏小仙已经冲入顶壁裂洞十丈有余,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大哥,对不起。我虽然喜欢你,却不能为了你,白白放弃飞升仙界的宝物。倒不如我亲
手杀了你,免得你受这妖女折磨!“翩翩又怒又气,喝道:“哪里走!”顾不上楚易死。
活,绿衣翻舞,穷追而去。
素手一扬,翠光怒爆,一柄两尺来长的青铜月牙铲呜呜旋转,拖曳起彗星似的光带,
呼啸破空。
晏小仙早有防备,双手从乾坤袋里翻出两面小巧玲珑的银锣,咬破舌尖,将一蓬鲜血
喷在锣沿,娇叱道:“雷公电母,风虎云龙。回风返火,雷霆随从。疾!”
“轰!”银锣交击,两道白光纵横怒射,雷电似的激撞在青铜月牙铲上。
洞壁陡然一片刺目雪亮,轰隆巨震,乱石进射,整个山腹彷佛要坍塌开来。
晏小仙抱身蜷团,喷出一口鲜血,再次藉着那撞击。
反震的惊人气浪,炮弹似的冲天飞起,高高地跃出莲花峰顶。
人影如豆,穿云透雾,转瞬消失无踪。
洞窟内,土石如雨,强猛气浪如同涟漪似的层层进散,石桌、玉床纷纷倾倒横飞,只
有那青铜丹炉巍然不动。
翩翩被气浪震得翻身飞退,绕着铜炉回旋了五六圈才勉强站定。
她的修为原本就远在晏小仙之上,只因投鼠忌器,生怕毁了太乙元真鼎与干坤元罡壶
,一直不敢对晏小仙施以辣手,想不到一不留神,竟然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让她逃走倒也罢了,偏偏眼下自己还有更为重要的任务,无法抽身穷追,只能眼睁睁
地与两大法宝失之交臂。
翩翩越想越气,恨得牙根痒痒,眯起双眼,冷冷一笑道:“好,外面天罗地网,看你
能逃到哪里去!”眼波流转,斜睨了蜷缩在丹炉中的楚易一眼,眸中杀机大作,素手一推
,炼丹炉盖顿时旋紧。
“呼!”
铜炉饕餮巨口内,火苗高窜,炉身顿时被映得通红,炉内碧光、紫气流离闪耀。
楚易灼痛刺骨,嘶声痛吼,在炉中发狂地扑腾着。
翩翩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微笑,柔声道:“楚公子,你忍上一忍吧,再过一会儿就彻
底不疼啦。”
这时,隐隐听见洞外有人喝道:“找到了!他奶奶的,有个逆光幻镜挡着,难怪看不
见。大家一个挨着一个进去。抓住妖魔,赏黄金千两!”
翩翩嫣然一笑,喃喃道:“是时候啦。”在青铜丹炉边盘腿坐下,口中念念有辞,身
上鼓起一团眩目的碧光。
波光晃荡,她的脸容、身影急剧变幻……
第十一章羽衣道士偷玄圃
“啪啪!”
楚易颤抖着蜷成一团,撩牙咯咯乱撞,长尾猛烈地抽劈着滚烫的炉壁,直打得鳞甲进
碎,血肉模糊,那青铜炼丹炉却始终纹丝不动。
体内一会儿冰寒彻骨,一会儿灼烧如裂,五脏六腑似乎被什么尖锐之物寸寸绞断,就
连神智也彷佛被掏空了、揉碎了,撕扯成万万千千的碎片……
炉内的温度越来越高,他的神智也越来越混沌,在迷乱而痛楚的狂潮里跌宕沉浮,伴
随着每一次撕心裂骨的剧痛,发出凄厉悲怒的狂吼,恨不能一头撞破炉盖,冲天逃去。
忽然,丹田中“啪嗒”一响,似乎有什么进裂了,既而感到一团温热的暖流缓缓地溶
化开来,全身竟倏地感到一阵透骨的清凉,楚易全身一僵,心头忽地抽紧,迷迷糊糊中莫
名地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和恐惧。
“呼——呼——呼——呼!”
丹田内,似乎有一个圆球似的东西开始徐徐旋转,一圈比一圈迅急,越转越快,渐渐
地形成一个强猛的气浪漩涡,由内而外,层层飞旋怒转。
被那漩涡内旋牵引,楚易不由自主地团团盘蜷,如陀螺似的抱作一团,环绕着药鼎呼
呼急转。
迷乱中,只觉精疲力竭,头脑昏昏沉沉,似乎连自己的神魄世要随着那涡流被吸人丹
田之中。
过了片刻,丹田内的气旋慢慢地停止了。那进爆撕裂似的剧痛逐渐停息,寒意尽消,
倒是那灼热的刺痛越来越强烈。
楚易神智渐渐清醒,徐徐张开眼睛,只见碧炉内红光闪耀,紫气缭绕,自己盘蜷炉内
,鳞甲焦糊,青烟“哧哧”直冒。
“奇怪,我……我怎么会到了丹炉里?”楚易心中骇异茫然,苦苦追想了片刻,只恍
恍惚惚地记得被翩翩的笛声激化为蛇,后来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透过炼丹炉的圆孔朝外望去,洞内空空荡荡,一片狼籍。地上东倒西歪躺卧着的,依
旧是那几具道姑尸体,浑然不见晏小仙与那妖女的身影。
楚易大凛,忖道:“仙妹多半已经被姓萧的妖女擒走了,也不知是生是死?能否平安
逃脱?”心里七上八下,担忧之极。
忽然听见一声欢呼:“妖魔果然在这里!”
瞬息之间,人影交织,剑光闪动,近百名道士潮水似的从甬洞口冲了进来,将炼丹炉
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叱骂不休。
楚易一愣,蓦地醒悟他们说的妖魔就是自己,心底又是滑稽又是悲苦,想要张口大笑
,却只发出一声怪异的怒吼:百名道士中大半都是黄衣羽冠的龙虎道士,茅山派也有二三
十人,倒是东道主灵宝修真寥寥可数,只有两名凌波馆的道姑,看见地上的同门尸体,两
人早已吓得面无血色,泪珠滢滢。
张思道背负白铁长剑,翩然踱到炉前,淡淡道:“妖魔困在炉中,无法脱身。大家仔
细搜寻,务必找到楚举人和晏举人。看看还有没有幸存的灵宝道友。”
龙虎道士轰然应诺,纷纷散开。
“师尊!”那两个灵宝道姑突然齐声惊叫,哭着朝铜炉后方奔去。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姿容秀丽的中年道姑盘坐在地,脸色煞白,木头似的一动不
动,被两道姑摇了几下,立即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凌波仙子?”唐梦杳秀眸中闪过诧异之色,轻飘飘地落到那中年道姑身边,把脉查
探。
众道士听说她是当今天下十大散仙之一的凌波仙子商歌,无不耸然动容,纷纷围了上
来。
凌波仙子虽然名震天下,但脾性古怪偏执,又极为傲慢疑忌,常年居于莲花峰修行,
极少下山,因此道门各派中见过她的人为数不多。
楚易此时已经颇为清醒,凝神一看,心中大奇。先前他与晏小仙仔细检查过这里的八
具尸体,但这凌波仙子的脸容却十分陌生,似乎从未看见过。
他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不妙,迅速四下扫望,顿时猛吃一惊。算上凌波仙子,洞窟地
上赫然躺了九具道姑尸体!
莫非凌波仙子竟是在自己昏迷之后,才到得这里?
那么那妖女翩翩也是被她赶走的了?她知不知道仙妹的下落呢?
不知何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如阴云密布,笼罩楚易心头。
唐梦杳松了口气,柔声道:“大家不必担心。商仙子虽然经脉错乱,但并没有性命之
虞。”将她扶起,绵绵不断地输入真气。
果然过不一会儿,商歌蓦地一颤,“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悠悠醒转,瞧见众人,目
中立即闪过惊疑、警惕的神色,冷冷道:“张天师,唐仙子,这里是华山秘地,你们进来
做什么?”
茅山众修者见她醒来之后,非但不感谢唐梦杳,反而疾言质问,无不气愤,心想:“
都说凌波仙子偏狭傲慢,果不其然。”
几个年轻道士忍不住想要反唇相讥,被唐梦杳秋波一扫,只好咽下肚去。
唐梦杳双颊晕红,盈盈起身,道:“商仙子莫误会,我与张天师无意冒犯贵地,不过
是奉旨捉拿妖魔到此。”
商歌狐疑地盯了两个灵宝道姑一眼,两道姑点了点头,低声细语了几句,她的脸色才
缓和下来,朝唐梦杳点了点头,算是致谢。
张思道走上前,道:“商仙子,不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妖魔为何逃到此处?
又何以被困在这炼丹炉中?”
楚易心中怦怦大跳,竖耳倾听,只盼商歌将此事原委一一道出。
不料商歌蹙起眉尖,冷冷道:“此事是我华山内务,与旁人无关。张天师就不必操心
了。”
张思道微微一笑,道:“是吗?这妖魔乔化成太乙真人刺杀陛下,又将我们引至华山
,倘若商仙子不说清楚,陛下只怕会认定灵宝派与妖魔勾结谋反,将它窝藏华山。不知这
么一来,还算不算华山内务呢?”
众龙虎道士纷纷起哄道:“不错!否则偌大华山怎会只剩下几个道姑?
我看定是眼瞅着奸谋败露,树倒猴狲散,一起畏罪潜逃了!
“若不是为了杀人灭口,凌波仙子将这妖魔关在丹炉做什么?难道想吃铁板蛇肉吗?
”
“住口!”商歌大怒,霍然起身,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东西?华山之上,岂容你们
放肆!我……”一语末毕,身子突然剧晃,“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仰面摔倒在地。
两道姑又惊又怕,抱着她哭叫道:“师尊!师尊!”
众道士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但见她重伤之余又气得吐血,心底却都有些幸灾乐
祸。
眼看凌波仙子气得脸色煞白,连话也说不出来,唐梦杳心中不忍,上前为她输导真气
,柔声道:“商仙子,我们绝无他意。只想查明真相,也好帮助贵派洗脱嫌疑……”
商歌奋力一挣,将她推开,提气喝道:“少惺惺作态!你们哪一个不是幸灾乐祸,巴
望着落井下石?都给我滚出去……”气息不继,又喷出一口鲜血。
茅山众修真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叫道:“老虔婆,少不知好歹!若不是唐掌门给你输
气,指不定这会儿你已经在阎王殿里了!”
楚易在炉中看得愕然,心道:“想不到同是道门中人,却也势同水火,勾心斗角。”
张思道忽然纵声笑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商仙子即便不说,张某也能猜出大概。但
令我奇怪的是,商仙子何必急着赶我们离开此地?难道生怕我们看见什么宝贝吗?”声如
洪雷,顿时将众人的叫喊声压了下去。
凌波仙子面色大变,双目中愤怒、惊异、忧惧……
交织变幻,突然厉声道:“你……你说什么?”
张思道昂然而出,绕着青铜丹炉缓步而走,琅琅诵读:天地一洪炉,北斗七星辰。壶
中日月悬,鼎里两仪分。虎符召妖兽,龙幡镇鬼神。何当收六宝,乘风上九宸。
声音铿锵跌宕,如金石相撞,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听到这八句话,众道士突然大震,彷佛凝固了一般,表情古怪之极。
楚易见状,心中大奇:“不知张天师说的八句歌诀是什么意思?竟比定身诀还要厉害
……”
一念未毕,张思道忽然转过身,朝着炼丹炉虚点一指。炉火顿时熊熊高窜,铜壁通红
炽烫。
楚易灼痛攻心,痛吼一声,情不自禁地狂乱飞甩。
“天地洪炉、北斗神兵、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壶、太古虎符、河图龙幡六件法宝并
称‘轩辕六宝’。六宝之中,只有天地洪炉从没有一个人见过。但三个月前,我却有幸在
《太清道藏秘编》中看见过这件法宝的简图。”张思道顿了顿,细眼精光闪耀,凝视着凌
波仙子,一字字地微笑道:“商仙子,如果我没猜错,这个青铜丹炉刻着太古饕餮纹,九
脚三耳,异香扑鼻,应当就是传说中的天地洪炉了?”
洞中忽地一片死寂,掉针可闻。
楚易心神大震,他虽然不是修真,却也听过“轩辕六宝”的奇妙传说。
据说太古之时,轩辕黄帝收伏魔神蚩尤后,天下统一,四海太平。
黄帝化羽成仙,却将他纵横大荒的六件法宝神兵留在了名山大川之中,并在这六件宝
物上铸刻了修仙心诀。
任何人只要收齐这六件宝物,得到“轩辕仙经”,就可以参透玄机,修成大罗金仙,
飞升九宸。
楚易一直以为这不过是虚幻而遥远的太古传说,但此刻听张思道所言,才知道世间竟
然真有这六件宝物。
而此刻自己置身其内的铜炉,以及前几日亲眼目睹的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壶,赫然
都是六宝之一!
他心中激动骇异,难以言表。一时之间,竟连那烧灼入骨的剧痛也感觉不到了。
众道士张口结舌,不可置信地瞪视着饕餮青铜炉,又是震骇惊喜,又是贪婪渴切。
天地洪炉传说是黄帝以女娲补天石制成的太古神器,坚不可摧,一炉两用,不仅可以
烧炼仙丹,还可以熔制神兵,号称“万药之炉,万兵之母”。
想不到这天字第一号的修真法宝,数千年来竟一直悄无声息地藏在华山莲花峰的山腹
密洞里。如果不是因为追击角蟒魔祖,阴差阳错到了此处,他们只怕毕生也—无福得见。
一个青衣玄冠的茅山修真咽了咽口水,哑声喃喃道:“难怪……难怪华山的不死金丹
冠绝天下,神兵利器层出不穷。原来都是天地洪炉的缘故!”
众人心有戚戚,护恨交集,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趁此良机,杀了凌波仙子,抢
走天地洪炉。
“锵”地一声轻响,几个龙虎道士已经手握剑柄,蠢蠢欲动。
凌波仙子面罩寒霜,盘坐在地,冷冷地扫视众人,突然厉声冷笑:“不错!天地洪炉
是我华山镇山之宝。
怎么,难道各位还想抢了去吗?“众人被她点破心思,不由得一凛,纷纷转头朝张思
道望去。
张天师淡淡道:“凌波仙子此言差矣。‘轩辕六宝’是我们老祖宗轩辕黄帝留给后世
的宝物,自当属于我华夏子孙共有。怎么就成了你灵宝派的私家之物呢?”
众人见他挑头,无不大喜,七嘴八舌附和道:“张天师所言极是!祖宗的宝物,凭什
么你一个人独吞?大伙儿见者有份!”
“他奶奶的,你们华山偷偷霸占了这么多年,我们宽宏大量不予追究,你们居然敬酒
不吃吃罚酒……”
龙虎、茅山两派道士一边唇枪舌剑地诛讨,一边互相推挤,将天地洪炉团团围住,个
个义愤填膺,气势汹汹,倒真像是灵宝派抢了他们家当,占了老大便宜一般。
众人似乎都忘了到这里来的目的,再没人理会丹炉里痛吼扑腾的楚易,也没人在乎那
失踪不见的两位举人。
楚易暗自苦笑,心想:“仙妹说得不错,这些人道貌岸然,贪婪虚伪,刁;比妖魔高
明多少。就算我现在恢复原貌,他们为了逼问法宝下落,多半也不会对我客气。”
凌波仙子冷笑不语,那两个灵宝道姑却吓得哭哭啼啼,叫道:“你们好生无赖!这天
地洪炉本来就在我们华山之上,当然是灵宝之物,哪有这等强抢豪夺的!”
一个黑脸叫髯的龙虎道士嘿然笑道:“小道姑胡说八道。华山上的东西凭什么就是你
们灵宝派的?五百年前,我们天师道的寇谦之寇真人在华山建观修行的时候,你爷爷的爷
爷的爷爷还是液体呢!”
众龙虎道上哈哈大笑,齐声道:“张五真说得不错!
先入者为主,天师道在华山上的历史可比灵宝派久远多了,这里的一石一草都是我们
的。小道姑快快带着老虔婆滚下山还俗去吧。“众人轰然,一时间,谵笑挖苦的话语此起
彼伏。
放眼望去,沸沸人群之中,只有唐梦杳默然不语,蹙着眉尖,妙目澄澈,颇为不以为
然。
楚易心中怦然一跳:“这么多人当中,只有唐仙子最为善良单纯,但她也未免太过胆
小软弱,身为掌门,竟不敢站出来喝止道众。”
凌波仙子怒极,喘着气,冷笑道:“好啊。既然你们这么有胆量,只管痛痛快快将我
一剑杀了,抢走神炉就是。这些罗嗦废话,还是留着和紫微真人、太乙真人去说吧。”
众道士一怔,大眼瞪小眼,喧嚣声顿时小了下来。
虽然众人见宝起意,凌波仙子又身负重伤,但她毕竟是当今十大散仙之一,积威犹在
,没有十足把握,谁也不敢第一个以身犯险。
更重要的是,紫微真人、太乙真人两大散仙威震天下,即便是张天师也不见得是他们
对手。
就算逞一时之快,抢走天地洪炉,也未必有福消受。
想到这里,众人发热的头脑不由稍稍清醒,凶念大敛。
张思道微笑道:“商仙子言重了,我们到这里是奉旨追拿妖魔,可不是来杀戮同道的
。”
转头瞥了那黑脸纠髯的道士一眼,淡然道:“五真,圣命不可违。〈http://bbs.y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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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们回去之后,当如何向陛下交代呢?“张五真心领神会,大声道:“回天师,
眼下证据确凿,水落石出。华山灵宝派勾结妖魔,行刺皇上,谋逆叛乱,十恶不赦。事情
败露之后,华山道众又杀人灭口,挟持两位举人逃之天天。只剩下逆贼商歌等十一名道姑
,藏匿于山洞之中,负隅顽抗,被我们齐心合力,当场击毙!”
龙虎道士齐声欢呼呐喊,剑光闪动,七十余柄长剑纷纷指向凌波仙子三人。
楚易惊怒交集,想不到张天师为了夺取天地洪炉,竟丝毫不顾道门之谊,公然诬陷嫁
祸,置灵宝派于死地!
但立时明白,张思道这么做的目的,还有一大半是为了藉机清除“仙佛大会”的对手
,夺取国师之位,独霸道门。
茅山修真哄然,唐梦杳再也忍不住,蹙眉道:“张天师,灵宝派究竟有没有和妖魔勾
结,现在论断还为时过早,就算有,也不该由我们越俎代庖。依梦杳之见,应当将妖魔与
商仙子一起带回京城,交给刑部审查明断。”
凌波仙子秀丽的脸容都已变得扭曲起来,厉笑道:“唐仙子,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你
也太不了解张思道这老贼了。这等趁火打劫、一箭双鸥的大好机会,他又岂能错过?小心
他连你们也一起杀了灭口。”
又目光怨毒地瞪着张思道,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意,一字字地道:“姓张的,我宁
可自行了断,也绝不死在你这老贼手里!”说完“砰”地一掌,重重拍在自己胸口!
众人惊呼声中,商歌喷出一道血箭,软软瘫倒,气绝身亡。
楚易惊骇狂乱,在炉中飞舞怒吼,奈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商歌一死,这洞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再没人知道了。
自己的身份、晏小仙的下落也随之掩埋。
就算张思道不杀他,他也注定将以妖魔刺客的身份,被凌迟处死。
张五真走到商歌身边,把脉探察,松了口气,大声道:“天师,逆贼商歌,眼看奸谋
败露,已经畏罪自杀。”
“可惜可惜。”
张思道摇头长叹,淡淡道:“商仙子的尸体务必保存完全,可别让人误会她死于我们
天师道之手。至于剩余叛党,有抗死不降的,一律格杀勿论。”
话音方落,众龙虎道士齐声应诺、剑光乱舞。
那两个灵宝道姑正伏在商歌身上痛哭,顿时被刺得千穿百孔,当场毙命。
茅山修真想不到他们竟然当真动手,都已呆住,纷纷手握钊柄,转头望向唐梦杳,一
时不知如何是好。
唐梦杳脸色雪白,怒道:“张天师,你……你……这两个女真有什么罪过?你连她们
也不放过?”
张思道负手而立,姿态飘飘若仙,微笑道:“匹夫无罪,怀坚其罪,怪只怪她们投错
了师门。”说到最后一字时,忽然长袖一挥,银光晃眼,插在丹坛上的那柄太一宝剑如同
天矫飞龙,怒爆飞舞。
唐梦杏大吃一惊,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他果真要杀人灭口!”
下意识地倒掠飞退,太阴伏魔镜脱袖飞出,口中叫道:“大家小心……”
“当”地一声脆响,翠碧光轮与银芒相撞,气浪炸涌,铜镜急速变向飞旋,直没洞顶
。
光芒刺目,满洞亮如白昼,众茅山修真只觉得脖颈一凉,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头
颅已经冲天抛飞,尸体晃了一晃,齐齐仆倒在地。
唐梦杳气血翻涌,翩然立定,惊怒交加地看着遍地尸体,娇躯微微颤抖,几乎不敢相
信眼前发生之事。
她性情淡雅温柔,即便是如此盛怒之下,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语,半晌才颤声道:
“张思道、你……你丧心病狂!”悲恸气怒,珠泪一颗接一颗地掉了下来。
楚易看见龙虎道士杀死灵宝道姑时,就已料到他们必定会杀死上清弟子灭口,但想不
到动作竟会如此之快!
愤怒惊骇之余,不由得为唐梦杳担起心宋。
张思道神色不变,微笑道:“唐掌门这话好生奇怪;你的这些弟子伤口整齐划一,瞬
间毙命,是死在商仙子雷霆电剑下的,与我何干?”
龙虎道士轰然大笑,齐声道:“不错!我们亲眼目睹,是逆贼商歌一剑杀死二十三名
茅山修真,而后又畏罪自杀,千真万确,绝对错不了。”一边说,一边四面八方地朝唐梦
杳围去。
唐梦杳徐徐后退,心中大凛,张思道这一剑的手法果然酷似灵宝派的雷霆电剑诀,敢
情他出手之时,就已经想好了栽赃凌波仙子。
想不到他堂堂一代散仙宗师,竟会如此阴毒无赖。
张五真目中凶光闪动,灼灼地盯着唐梦杳,嘴角勾起一丝淫猥狞笑,道:“师尊,除
此之外,弟子还亲眼看见角蟒老怪为了攫取唐仙子的真元,将她百般奸辱蹂躏,我们奋力
解救未果,老妖缠着她冲入天地洪炉,一齐烧成了枯骨……”
“糊涂!”张思道眉头微皱,截口喝道:“这里哪有什么天地洪炉?分明是角蟒老怪
将唐仙子奸杀后,一齐跳入洞底深渊,化成了一摊肉泥,我们救之不及。一代上清掌门,
就此香销玉殒,可惜,可惜。”
众龙虎道士听他呵斥“糊涂”之时,还吓了一跳,再听后面一句,方知他已全然默许
,欢声雷动,淫笑呼喊着朝唐梦杳步步逼去。
唐梦杳羞怒悲愤,气得浑身颤抖,双颊酡红,颤声叱道:“无耻!”
翠袖急卷挥舞,将太阴伏魔镜收回左手,右手如兰花怒放,“哧!”一道淡绿色的光
芒从手心激射而出,吞吐跳跃,化作一柄五尺来长的碧气光剑。光滢凛冽,映得众人须眉
皆碧。
上清神兵“春水流”终于出鞘。
火焰跳跃,丹炉内越来越炽热,楚易鳞甲红光闪耀,彻骨灼痛,焦臭的气息弥漫四周
,但他此时义愤填膺,竟然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
“咻——咻——咻——咻!”
丹田中,那圆球似的神秘物体又重新开始旋转起来,陀螺似的越转越快,刹那间又形
成了一个强猛的气漩涡流。
体内那纷乱狂躁的邪神真气突然如千江汇海,四面八方地朝他丹田回旋冲去。、楚易
呼吸一窒,彷佛被那漩涡卷溺其中,不由自主地随着丹田漩涡的节奏,盘蜷抱团,在丹炉
内环绕着药鼎急速飞转。
洞窟内剑气纵横,霓光乱舞,激战正酣。
众龙虎道士结成剑阵,轮番突袭猛攻,不断地收缩包围圈,同时,你一言,我一语,
极尽粗鄙下流。
他们皆知唐梦杳天资聪慧,修为已臻真仙级,只是临敌经验欠缺,性子又温婉矜持,
所以进攻之余,故意说些不堪入耳的淫言秽语,扰乱她的心神,伺机一举拿下。
张思道则负手站在一旁,微笑不语,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唐梦杳羞愤气怒,一边以气剑、神镜逼退众人,一边慢慢地退到饕餮炼丹炉边,心道
:“一旦情势不妙,我立即跳入天地洪炉,宁可粉身碎骨,也要保全清白之身区。”
炉火熊熊,青铜丹炉已经完全变成了彤红色。火光映照在唐梦杳雪白的侧脸上,更乎
添了几分嫣红娇媚。
死意一决,她心中反而大定,凝神聚气,清叱声中,剑气如春江怒水,滔滔狂卷,顿
时将突袭上前的六七名龙虎道士杀得重伤而退。
炉内,楚易蟒身上下起伏,簌簌乱抖,丹田内的气旋越转越快,体内那躁乱狂窜的真
气尽数吸入气海,彷佛要被自己生生抽干一般,难受至极。
正当他感觉几乎窒息之时,丹田中的圆球猛地停顿,气旋随之嘎然顿止。
静止了一刹那,又像是过了许久,那停滞的气旋突然鼓胀进爆,万千气流逆旋反冲,
直灌头顶:然后又猛地收缩,急旋而下。
楚易蛇身随之忽而鼓胀,忽而瘪干。
如此循环反覆了片刻,丹田中的圆球猛地疯狂鼓胀,“轰”地一声爆炸开来!
电光火石之间,楚易周身彷佛被炸碎成无数的粉末,真气轰然合一,剧痛狂乱之中竟
是说不出的痛快舒服。
楚易眼前金光乱舞,不由自主地振臂狂呼。
只见丹炉蓦地鼓舞起一轮红光,随着吼声,轰然离射飞散。
众人脑中“嗡”地一震,气息翻涌,心中骇然:“这妖魔好强沛的真气!”
转眼望去,齐齐失声惊呼。
第十二章瑞气铜炉金玉流
“楚举人!”
“怎么会是他?角蟒老怪到哪儿去了?”
“他奶奶的,定是角蟒老怪吞了楚举人元神,故意变成他的模样……”
听到众龙虎道士的讶然惊呼,楚易心中大惊,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已变回原貌
,周身一丝不挂,蛇鳞消失殆尽,皮肤光洁,闪烁着黄铜似的光泽。
正自惊喜莫名,眼前一花,丹田处突然跳跃起一团刺眼的绚光,霓芒四射,使自己全
身透明,五脏六腑清晰可见。
凝神细看,那团绚光中心,竟是一个玲珑剔透的玛瑙葫芦,“呼呼”直转。葫芦内似
乎还有一个三足红玉小鼎。
葫芦、玉鼎彼此逆向飞旋,激撞起一圈圈流离绚丽的七彩光华。
楚易陡然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刹那之间,众人如遭电击,僵凝似的骇然瞪视,一片死寂。
几个道士手中一松,长剑“当啷”掉落在地,依旧浑然不觉。
就连一向深沉冷静的张思道也似乎呆住了,惊愕、狂喜、贪婪……诸多表情赤裸裸地
写在他的脸上。
“乾坤元罡壶!是乾坤元罡壶!”
“还有太乙……太乙元真鼎!”
半晌,不知是谁第一个回过神来,颤声尖口㈠。群雄如梦初醒,惊呼之声轰然震耳,
整个洞窟顿时沸腾了。
楚易兀自张口结舌,茫然不解。
这道魔两门志在必得的两大宝物,怎么竟会到了自己腹中?
他分明记得那日清晨醒来,几大宝物都已消失不见,难道那晚自己睡熟之时,竟鬼使
神差将宝鼎、葫芦吞入肚内?但这……未免也太离奇巧合了吧?
炉外,唐梦杳衣袂翻飞,翩然俏立,蹙眉怔怔地凝视着楚易丹田,妙目中满是惊讶迷
惘,想不到“轩辕六宝”中的三件神器竟相隔咫尺,触手可及。
这一夜间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几乎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了。
无意间,她眼波往下一转,蓦地意识到自己所注视之物,顿时羞得双靥飞霞,忙转过
头去。
就在这时,“轰!”洞中白光大炽,如闪电怒舞,银蛇乱窜,九节雪亮的剑芒卷引狂
风,滚滚呼啸,从四面八方朝她电冲而来。
一时间眼花缭乱,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刺目剑光,彷佛漫天星斗——起坠落,又像一
条银甲巨龙怒吼咆哮,盘旋俯冲。
“缚魔龙骨剑!”唐梦杳心中大凛,张思道终于出手了!
她凝神聚气,左手舞诀,太朋伏魔镜青光大作。几在同时,“春水流”飞旋回转,剑
芒倏然斜指在铜镜上,口中叱道:“花开顷刻,纵地金光。天雷地火,神鬼莫当。镜花水
月,疾!”
“嗤嗤嗤嗤!”镜面碧光鼓舞,蓦地幻化起数十道流离夺目的青光剑芒,怒射爆散,
冲入滚滚白光。
“轰隆隆!”翠绿剑芒缤纷射窜,气浪叠爆,犹如朵朵彩菊当空怒放,顿时将周围的
汹汹白光朝上方急速高高推起。
洞窟巨震,土石簌簌如雨,空气如水光幻影似的摇晃波荡。只听张思道朗声笑道:“
镜花水月,幻影成空。
茅山剑法,看来不过尔尔。“四周气浪层层翻滚,银云似的越积越厚,越堆越高,推
挤到最高处,突然如狂潮决堤,滚滚冲泻而下。
唐梦杳呼吸一窒,如被山岳四面倾轧重击,再也抵受不住,浑身碧光陡然消敛,太阴
伏魔镜、“春水流”
倒卷旋转,险些脱手飞出。
她低吟一声,衣裳鼓舞,长发飞扬,踉跄坐倒在地,檀口轻颤,喷出两口鲜血,洒得
翠绿的道袍上点点殷红。
狂风扑面,银光电卷,九节白铁剑如龙蛇呼啸,在她四周绕舞一周,倏地飞回到张思
道的手中。
唐梦杳晃了一晃,软软躺倒,周身经脉尽数被封,再也动弹不得。
龙虎道士欢呼雷动,叫道:“龙虎天师,天下无敌!”纷纷涌到唐梦杳面前,剑光闪
烁,在她眼前不断地晃动。
张思道负手踱步而来,风度翩翩出尘,叹道:“唐仙子果然天资聪慧,不过双十年华
就有如此造诣,假以时日,超过虞夫人绝对不在话下,奈何天妒英才,造化弄人,委实让
人扼腕叹息!”
唐梦杳俏脸雪白,胸脯急剧起伏,咬牙道:“你杀了我吧。”
“嗤!”一旁的张五真剑尖一挑,已将她的衣带割断,淫笑道:“千古艰难唯一死。
如果死有这么容易,我们还修什么道?求什么仙?不如张五真今日就让仙子欲仙欲死,一
起探究阴阳两仪的奥秘,如何呀?”
唐梦杳脸上飞红,颤声道:“卑鄙!”心中悲怒悔惧,恨不能立即死去,闭上眼,泪
珠滚滚掉落。
早知如此,适才宁可立即转身投入洪炉,化为灰烬,也。胜过受这群禽兽的玷辱折磨
。
张思道走到炉边,微笑道:“太一生两仪,两仪生万物。道家修真,原奉就该参悟阴
阳合和的妙理,五真这话说得也没错啊。唐仙子修道十九载,也知内丹宋之不易,既然决
意要死,倒不如将女贞道丹送与张某,也算不枉了这些年的修行。”
这番无耻言语由他口中吐出来,竟是坦荡自若,光风霁月,彷佛在谆谆传道,说什么
玄学至理一般。
众道士齐声大笑,极其兴奋。剑光飞舞,片刻间就将唐梦杳的衣服割得七零八落,露
出玲珑玉体、如雪肌肤。
想不到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正派修真,背地里竟真敢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举。
楚易在炉中目睹这一切,怒火熊熊,几次想要出声喝止,奈何舌头竟像是僵硬打结了
一般,一声也发不出来。
突然,舌尖一跳,从他喉咙里发出一个陌生磁性的声音,哈哈狂笑道:“好一个‘道
家修真,原本就该参悟阴阳合和的妙理’!张天师既有这等觉悟,何不加入我神门天仙宗
?嘿嘿,一夜之间杀了几十个牛鼻子,谋宝害命,栽赃嫁祸,这等狠辣手段就连天仙宗也
比不上哪?”
众人陡然一震,纷纷朝他讶然看来。
一言既出,楚易自己也是大吃一惊:这不是他的声音,却偏偏从他的喉咙里发出……
听这语气,又分明是魔门人物,难道角蟒老怪的魔识已经渗入他的元神,控制他的肉身?
想到这里,心底顿时一阵寒意森然,周身冷汗涔涔而出,又是恐惧又是悲凉。
张思道也不生气,森然一笑,道:“角蟒老怪,你先别着急,等我取了唐仙子的元丹
,自会轮到你。”
那声音大笑道:“角蟒老怪算什么东西?也能和寡人相提并论?张天师号称‘伏魔天
师’,眼光也不过如此,太让寡人失望啦。”
楚易一凛,又惊又奇,这个声音似乎是从自己丹田内传出的,磁性浑厚,玩世不恭,
果然和他听到的角蟒老怪的声音大为不同。
倘若他不是角蟒魔祖,那又会是谁?自己体内何时又多了别的妖魔鬼怪?
张思道眯着眼凝视着他,微笑着沉吟不语,心中隐隐猜到了一个人,却又觉得未免有
些荒唐。
众龙虎道士的注意力也纷纷从唐梦杳转移到了楚易身上。
张五真黑脸煞气一闪,喝道:“管你是什么妖魔!
竟敢在天师面前故弄玄虚,称孤道寡,活得不耐烦了!
道爷先宰了你再说!“说完念了一句法诀,长剑疾刺,凌空画符,一道青紫色的火焰
从剑尖喷吐而出,轰然向丹炉冲去。
那声音透过楚易的口舌,嘿嘿狂笑道:“魑魅之火,也敢和阎王争光?想当年寡人火
烧蓬莱,煮沸东海的时候,你这牛鼻子还是蝌蚪哩……”
狂笑声中,楚易突觉一股狂猛真气从丹田处螺旋冲起,直灌右臂,身不由己地探出右
手,凌空一抓,一道绿光火焰蓦地从掌心怒爆飞冲,发狂似的螺旋卷舞,瞬间将张五真的
长剑,手臂紧紧缠绕。
“五真小心!”
张思道话音刚起,张五真便觉得热气扑面,呼吸猛一窒堵,一股难以言状的强大吸力
将他硬生生地朝里绞旋而去,浑身烧灼,神识剧荡,真气滔滔倒泻而出。
“吸真鼎炉大法!”
张五真嘶声惨叫,横空飞起,陀螺似的“呼呼”乱转。
“咯啦啦!”一阵脆响迭爆,他的手臂、长剑顿时如麻花般地扭成一团,雪白断骨接
连不断地从肌肉破刺而出,皮肉迅速焦黄。
“咚!”右臂连手带剑,齐肩插入铜炉圆孔之中,头颅则重撞在滚烫的炉壁上,白烟
直冒,焦臭难闻,发出一阵凄厉如鬼的哭嚎。
众人惊呼声中,张思道疾掠上前,银光一闪,一剑斩断张五真的右臂,立即抓住其脚
踝,反向一转,朝后猛力拖拽,强行拉了回来。
这几下快如电光石火,楚易只觉得眼花缭乱,手腕剧震,一股温热真气滔滔不绝地从
掌心涌入自己丹田。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张五真已经摔落在地,周身焦黑,抽搐颤抖,半边脸更是烧灼得
皮焦骨烂,几无人形。
楚易对此人卑鄙行径厌憎入骨,见他如此下场,心中大快,但微微又有些侧然。
众人无不大骇,寂然无声。
天师道高手如云,龙虎四仙八真十六灵在道门中赫赫有名。张五真能在龙虎八真中排
列第五,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但竟被楚易一招杀得人鬼不如,生死难料。
“好——个太乙离火刀吞神吸真大法!”张思道惊疑骇异地凝视着楚易,瞳孔收缩,
徐徐道:“你果真是太乙门楚狂歌?”
那声音哈哈狂笑,震得丹炉红光乱闪:“不错,牛鼻子总算有点眼光,寡人就是太乙
天帝楚狂歌!”
太乙天帝!
楚易心中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乙天帝楚狂歌不是和李芝仪在荒山鬼庙中同归于尽了吗?
那夜他亲眼看着两人的尸首被自己的黑毛驴撞倒在地,散落进碎,怎么……
怎么这魔门妖邪竟会死而复生?倘若是其元神,又是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附到了自己
体内?
一时间如坠云里雾中。
众龙虎道士哄然,一个胖道士叫道:“绝不可能!
天师,太乙楚妖早在几日前已经和李老道双双兵解了,此人必是冒牌货!“楚易一凛
,忽然想道:“天师道早知道李真人已死,在齐王府里却故意不点破制止角蟒老怪,自是
顺水推舟,故意栽赃灵宝派,用心好生险恶!”
楚易丹田内那声音哈哈笑道:“就凭李牛鼻子那点本事,也能让寡人兵解?
他早被寡人打得碎尸万段、形神俱灭啦!““放屁!老妖怪,你是小母牛骑风筝——
牛飞上天了!”
楚易丹田内忽然又响起另一个高亮的声音,喘着气怒笑道:“道爷我寿与天齐,你区
区一个老妖怪能奈我屁何!嘿嘿,将我肉身‘碎尸万段’的,是这小子的黑毛驴儿,难道
你居然自认是只小毛驴儿?可笑呀可笑!”
声如洪雷,在洞窟里轰然回荡。
众人耸然色变,纷纷失声叫道:“太乙真人!”这一次的震惊更远在先前之上。
楚易张口结舌。李芝仪没有死!竟然也在自己丹田之中!想不到体内竟同时附入了一
道一魔当世两大散仙元神,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只听楚狂歌打个哈哈,反唇相讥道:“好臭好臭!
寿与天齐?你当自己是孙猴子吗?若是孙猴子,又怎会被寡人打得元神出窍,狼狈不
堪地掉入太乙元真鼎?阁下尊贵肉身又怎会被区区一只毛驴撞得灰飞湮灭?可笑呀可笑!
“李芝仪“呸”了一声,冷笑道:“猪八戒笑牛魔王——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了!被毛
驴撞得挫骨扬灰的好像不止我一人吧。嘿嘿,老妖怪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结果却和道
爷一起掉进了太乙元真鼎,果然高明啊高明!”
两人在楚易体内舌枪唇箭,听得楚易耳中嗡然,气血翻涌,隐隐约约终于猜到了大概
。
那夜鬼寺之中,这两人必是激斗得两败俱伤,元神双双离窍,一齐困入太乙元真鼎中
,恰逢那时他带着毛驴赶到寺庙,搅入混局。
毛驴欢呜乱跑,无意之间撞开了两人的肉身与太乙元真鼎,导致二人顷刻形销骨灭,
只剩下元神受困神器之中……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那两件神器为什么会到了自己肚内,而两人元神又为何到了此刻
才显形现身?
李芝仪的声音,张思道生平也不知听过多少遍,这一听之下再无怀疑,心中又惊又怒
。
太乙真人既然寄身于这楚举子体内,自己适才逼死凌波仙子、嫁祸灵宝派、残杀茅山
修真的种种丑态必定都已落入他的眼中了。
事已至此,也只有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将“轩辕三宝”彻底占为已有了。
他杀心大起,脸上却不动声色,叹息道:“原来是李道兄!都说华山灵宝派与妖魔勾
结,谋逆叛乱,思道原本还有些不信。现在亲眼看见李道兄和楚妖人沆瀣一气,共存一体
,总算……唉,总算是疑窦尽消了。”
李芝仪怒极反笑:“他奶奶的,张思道,屎壳螂钻进花生壳——你装什么臭好人(仁
)?如果不是道爷我刚才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这么丧心病狂!
亏你爹还敢给你起名‘思道’!哼,我看干脆改名‘涨死’得了!“楚易听他说话如
此俚俗粗鄙,与那夜所见的清奇俊逸的相貌颇不匹配,啼笑皆非之余,又觉得痛快淋漓,
大感亲切,忍不住笑出声来。
‘众龙虎道士大怒,齐声喝骂:“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口出不逊之言!天师动一动手
指头,就叫你烧成一块黑炭!”
“灵宝派大逆不道,迟早满门抄斩。商老虔婆已经自己了断,老头子,识相的话赶紧
在炉里一头撞死,免受凌迟之苦!”
李芝仪哈哈大笑道:“一群有眼无珠的笨蛋,也不想想凌波仙子什么脾气?如果真是
她,岂会。自己了断?
嘿嘿,见了瘌痢头,就烧香叫佛陀。被天仙派的邪魔妖女耍得团团乱转,还自以为得
计,可笑啊可笑!“众道士心中一凛,大感不妙,纷纷转头望去,只见那两个灵宝道姑依
旧躺卧在血泊中,而凌波仙子赫然已不见踪影!
就在这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咯咯娇笑声:“承蒙太乙真人夸奖,翩翩愧不敢当。嘻
嘻,张天师看见宝贝,眼睛都瞪得直啦,哪里还顾得上分辨凌波仙子是真是假,是死是活
?”声音甜脆妖媚,赫然正是萧翩翩。
楚易心神大震:“原来那凌波仙子竟然是这妖女乔化而成!难怪洞中会无缘无故多出
一个道姑来!”
张思道,J晾怒交加,电光石火之间,一切全都明白了,他生平只见过商歌几次,每次
都相隔甚远,因此她的容貌只隐约记得一些轮廓。先前看见灵宝道姑称那中年道姑师尊,
唐梦杳又叫她名号,便没怎么怀疑。
虽然后来察觉到“商歌”经脉滞堵,真气远没有“散仙”级那么充沛,但还以为是因
为她受了伤的缘故,心底暗自幸灾乐祸。
发现天地洪炉后,他和天师道众急于杀死所有绊脚石,将这修真第一至宝据为已有,
贪欲熏心,乃至蒙蔽了眼睛。
所以当翩翩以魔门的“死生大法”装死之时,他还顺理成早地认为,商歌性情刚烈,
不堪受辱而自尽,并未仔细查探。
否则以他的眼力、念力,纵然翩翩装得再像,又岂会看不出半分破绽?
翩翩发现李芝仪、楚狂歌二人未死,立知不炒,乘乱逃之天天。
张思道却为找到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壶两大神器而狂喜不禁,连她何时溜之大吉也
丝毫没有察觉。
张思道脸色青白不定,越想越怒,唐梦杳见识尚浅,倒也罢了,他堂堂龙虎天师、道
门散仙,竟被一个真仙级的妖女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世英名,今天可谓毁了个干净。
幸亏他进洞之时,早有防备,让龙虎八真中的纪云、张太远率领八名弟子留守洞外隐
秘之处。当下朝着洞外喝道:“四真、七真,速速将那妖女拿下!”喊了两遍,洞外杳无
人应。
却听翩翩吃吃笑道:“哎哟,天师叫的是两位胖子道爷吗?他们脑袋被割掉啦,只怕
是听不见了,你若是要,我这就捡了给你。”
“呼!”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从甬洞里凌空飞出,骨碌碌地滚落到张思道的脚边,正是
纪云、张太远二人。
众龙虎道士大骇,炸开了锅似的惊呼、怒骂,几个性情莽撞的年青道士,更是激动难
抑,拔剑就欲冲出。
“站住!”张思道喝止众人,冷冷道:“这妖女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杀了
四真、七真,外面必定还有妖魔伏兵,你们这么出去,是想贸然送死吗?”
翩翩甜声笑道:“张天师的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小啦?
我们这些妖魔小怪,你们又何必放在眼里?“话音方落,洞外响起喧天彻地的呼号声
,阴惨凄厉,飘忽游荡,彷佛万鬼齐哭,群魔齐啸。凝神细听,四面八方到处都是,也不
知究竟有多少妖魔。
众人心中大寒,面面相觑,鸡皮疙瘩接连泛起。
楚易骇然忖道:“原来这些妖魔早有计划,故意让那角蟒老怪将道门众人引入洞里,
挑拨他们自相残杀,然后再来今瓮中捉鳖,拣现成便宜。”
但隐隐之中,楚易觉得似乎还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妖魔只是为了将他们诱入洞中,为
何起初迟迟不将他们引入?翩翩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留在洞内假扮凌波仙子?难道仅
仅为了装死之后,乘其不备偷袭暗算吗?
正自揣测,却听张思道高声道:“九宸仙子,听说太乙天帝与令师相交甚笃,你就不
怕本天师将他打得魂飞湮灭,难以向令师交代吗?”
翩翩还未回话,楚狂歌已忍俊不禁,哈哈狂笑道:“牛鼻子啊牛鼻子,以你的小人之
心,怎么还度不了蛇蝎之腹?只要能得到‘轩辕三宝’,萧太真连亲娘都舍得杀了,何况
是寡人?”
果听翩翩咯咯娇笑道:“太乙帝尊薄情寡义,我师尊恨不能食他肉,寝他皮,张天师
若杀了他,师尊高兴还不及呢!我这里先替师尊谢过天师啦。”
张思道一时语塞,楚狂歌却幸灾乐祸地纵声大笑,道:“妙极妙极,一夜之间,道门
第一山就变成了道门第一坟场。我一介妖魔,能和道门三派在阴间大团圆,也算不枉此生
……”
“团你奶奶个圆!”李芝仪截口骂了一声,转而朝张天师喝道:“张思道,眼下情势
非同寻常,咱们先攘外而后安内,有什么仇怨,「http://bbs.yunxiaoge.com/index.asp
——云霄阁论坛」等过了今夜再说。你快解开唐丫头的经脉,将这酸秀才从丹炉里放出来
,咱们一齐灭了这楚老妖怪,再联手斩妖除魔!”
众龙虎道士一凛,均觉大有道理。
李芝仪、唐梦杳一个是道门散仙,一个是真仙翘楚,洞外妖魔虽多,只要有这二人联
手相助,己方即使没有胜算,逃生的机会至少可以大增。
当下众人纷纷望向张思道,心怀期待。
张思道目光闪烁不定,沉吟不语,心想:“我在他眼前做了这些事,这老牛鼻子又岂
能善罢甘休?何况以他贪婪啬吝的性子,断断容不得外人知道天地洪炉的下落。错过今日
良机,要想得到轩辕三宝可就难于登天了!
哼,妖魔纵然再多,我也能安然脱身。但放出这老牛鼻子,却是后患无穷。“刹那间
,他心中转过了万千个念头,终于决定放手一搏,森然道:“逆贼李芝仪,你和妖魔勾结
,刺杀陛下,又设下这奸恶陷阱,戕害同道。我若放你出来,岂不是纵虎归山,自寻死路
吗?”脸上一肃,喝道:“龙虎弟子听令!宁可战死华山,也绝不与妖魔逆贼妥协!
先杀了这道门败类,再合力冲出洞去,斩妖除魔!“正义凛然,气冲云霄。
众龙虎道士心中虽然忐忑,口里却轰然应诺,纷纷叫道:“诛灭败类,斩妖除魔!”
楚易一愣,想不到如此生死关头,他还说得出这等颠倒黑白、不知廉耻的话来。
只有楚狂歌哈哈狂笑,连声称快。
李芝仪气怒交加,哇哇大叫,半天才回神骂道:“我咧!‘涨死’,你还真是‘老太
婆靠墙喝粥听更梆——卑鄙(背壁)无耻(无齿)下流不知到了极(几)点’!好!好!我
看你怎么活着走下华山!”
“这个就不敢劳李道兄操心了。”张思道长眉一挑,悠然道:“等我将李道兄与楚妖
人的元婴金丹炼烧出来,合着唐仙子的女贞元丹一齐吞下,再加上这轩辕三宝护体,就算
洞外有十万魔兵,又能奈我何?”
楚易闻言大骇。此刻李、楚二人的元婴困在太乙元真鼎内,太乙元真鼎又藏在乾坤元
罡壶中,乾坤元罡壶在他的丹田里,而他又在天地洪炉中。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与两大神
器就像这丹炉内的悬胎药鼎,重重相套,而李、楚两人的元婴就像是金丹仙丸,再难提炼
的金丹,也有九转功成的时候。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他可没有炉内的青铜药鼎那么耐烧。
李芝仪怒笑道:“做你奶奶的春秋大梦!这酸秀才体内有两大法宝守护,你能烧掉几
根毫毛就算你本事!”
张思道微微一笑道:“是吗?倘若如此,这天地洪炉我不要也罢。多说无益,咱们骑
着毛驴儿看道经,走着瞧吧。”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面三寸来长的芭蕉铜扇,默念法诀,“
呼”地一声,铜扇碧光闪耀,越变越大。
李芝仪“咦”了一声,又惊又怒道:“这不是南海木道人的巽风震雷扇吗?怎么会到
了你手里?他奶奶的,敢情木道人不是死在魔门妖类手里,而是死在你这这龟儿子剑下!
”
“李道兄此言差矣。修道主人,死不死的多不中听。我帮他尸解得道,渡过大劫,他
应该感谢我才是。这扇子就当是谢礼。”张思道笑咪咪地神色自若,右手一翻,掌心中又
多了六颗赤红色的珠子,彤光流离,灿灿夺目,彼此触碰之时,火星四窜,隐隐有风雷咆
哮之声。
李芝仪吼道:“六一离火珠!原来昆仑双真也是死在你手上的!他奶奶的,你……你
……”狂怒之下,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楚狂歌大笑道:“老牛鼻子,‘谋宝害命,栽赃嫁祸’不是你们道门正派常干的手段
吗?一丘之貉,半斤八两,你可别说你从没做过!”
张思道微笑道:“楚天帝所言极是。李道兄,你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抢走的宝贝可
比我多得多啦。不过你放心,等我帮你兵解之后,你的那些法宝,我也会好生照料的。”
话音方落,指尖一弹,六一离火珠呼啸着射入铜炉的饕餮巨口内,火焰顿时变成刺目的蓝
紫色。
在龙虎道士呐喊声中,张思道双手紧握巽风震雷扇,猛力一挥。
“呼”
银白色的气浪狂飙似的急冲而出,炉火顿时轰然高窜,直街洞顶。
楚易眼前一红,炽热攻心,鼻中立时闻到一股自己血肉焦臭之气。心中大骇:“难道
我当真要死在这炼丹炉中了吗?”
刹那之间,晏小仙那清丽的笑靥突然闪过眼前,想起她同生共死的誓言,心中顿时一
阵大痛:“不知此时此刻,她又在哪里?”
丹田内,楚狂歌却幸灾乐祸,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堂堂一个太乙真人、灵宝散
仙,想不到竟要死在自己的同道中人手里了。不知这叫不叫做‘狗咬狗,一嘴毛’呢?”
李芝仪狂怒至极,厉声大喝道:“住口!老妖怪,现在咱俩同在一条船上,我死了你
也活不了!他奶奶的,若不想和我死在一块儿,咱们就得同力合作,打通这穷酸秀才的经
脉,灵神合一,一起冲出丹炉!”
楚狂歌狂笑道:“好!今日寡人就破例和你这牛鼻子合作一次。等出了这鼎炉,咱们
再大战三百回合,瞧瞧究竟是谁碎尸万段,形神俱灭!”
李芝仪大喜,喝道:“一言为定!到时谁死谁活,便知分晓!”
楚狂歌嘿嘿一笑,叫道:“牛鼻子,我打通他任脉,你打通他的督脉,然后一起畅行
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再冲开他的泥丸宫,将他变成散仙金身!”
话音方落,楚易只觉气海急速旋转,蓦地喷涌起两道磅礴真气,如滔滔怒潮轰然狂卷
,分别涌入他会阴、长强二穴,既而沿着胸腹、脊柱汹汹奔冲。
楚、李二人长啸不绝,那两股狂猛真气时分时合,纵横交错,在楚易体内如惊涛骇浪
,席卷周身。
第十三章狻猊猛兽
洞外鬼哭狼嚎之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听来漫山遍野皆是,令人毛骨悚然。
众龙虎道士结成八卦剑阵,将天地洪炉团团围在中心,七十余柄长剑斜斜外指,屏息
凝神,大气也不敢喘。
张思道衣裳猎猎鼓舞,芭蕉铜扇急速挥舞,银白色的真气滔滔不绝地在铜炉四周盘绕
飞旋。
炉火熊熊,青紫色的火舌发狂地烧舔着九脚炼丹炉,将洞窟四壁熏得灰黑。
炉内,楚易盘腿闭目,周身鼓起一团紫光,围绕着炉心的悬丹鼎团团飞转。
他起初还觉得烧灼难耐,但到了后来,体内真气蓬然鼓舞,所经之处,气血疏通活络
,说不出的畅快淋漓,炉内那炽热高温反倒觉察不出了。
这时,洞外突然响起两声妖邪诡异的号角,凄厉破云,就像是两只凶兽在狂喜而又暴
怒地对峙嘶吼。
刹那之间,猛兽的咆哮声竞相响起,此起彼伏,越来越多,随着号角高亢的节奏,汹
汹激越,响彻华山。
号角声、兽吼声、鸟啼声、蹄掌击地的奔跑声、翅膀煽动声……交织成混乱而又磅礴
的轰鸣,排山倒海,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众人的耳膜。
垂幔乱舞,石桌、玉床……嗡嗡震动,整个洞窟都开始微微地摇晃起来,越来越剧烈
。上石灰尘簌簌如雨,蒙蒙一片。
众道士面面相觑,冷汗淋漓,但一步也不敢移动。
楚狂歌“咦”了一声,长笑道:“妙极妙极,老朋友越来越多啦。‘蛊乐喧阗、符兽
双全’浪穹姐妹,南疆一别,寡人想你们想得紧哪。你们这次又编了什么新曲儿?吹来让
寡人听听。”
轰鸣声中,只听两个女子齐声笑道:“呸,你这天下第一薄情郎,也会记得我们吗?
新曲儿没有,只有一支《番女怨》,楚郎敢不敢听呀?”声音清甜柔媚,婉转动听,只是
腔调、咬字颇为生涩,像是南疆蛮女。
龙虎众道心中怦然一跳,旋即大凛:“原来是她们!难怪兽群声势如此浩大。“这对
双胞胎蛮女一个叫浪穹惜玉,一个浪穹怜香,原是南蛮六诏中浪穹王的公主。
蒙舍族吞并六诏后,二女流亡吐蕃,投入魔门金母元君座下,学了一身惊世骇俗的妖
法邪术,尤其精擅蛊术、御兽,因此人称“蛊乐喧阗、符兽双全”。
近年来二女风头极健,虽仍比不上萧翩翩,但也是魔门十六仙中声名赫赫的人物。
楚狂歌笑道:“两位公主美如天仙,就算有怨,也应该吹一曲《谪仙怨》、《昭君怨
》才是,或者《惜双娇》、《献仙音》,那才更加名副其实……”
又听一个沙哑尖细的声音阴恻侧地笑道:“姓楚的,死到临头还敢故作风流,胡言调
笑,等天地洪炉烧你个《满江红》,你就只能唱唱《山鬼谣》了!”
楚狂歌笑道:“这位说话阴阳怪气、肾亏脾虚的,一定就是北极老祖了。阁下命不久
长,还不远万里,专程到华山来为寡人唱《山鬼谣》,嘿嘿,这等情意可真让寡人受之不
起呐。”
楚狂歌一边以意御气,绵绵不绝地将真气游走楚易全身经脉,一边谈笑风生,片刻之
间便与洞外的魔门妖人招呼了一遁。
其中大半妖女竟似都和他有过暧昧往事,酸言蜜语层出不穷,动辄呼之负心汉、薄情
郎,怜怨交陈,爱恨难分。
那些男性妖魔或是叱骂呵责,或是冷嘲热讽,一言以蔽之,对他都是咬牙切齿,恨之
入骨。楚狂歌则嬉笑怒骂,怡然自得。
李芝仪失笑道:“他奶奶的,老妖怪,想不到你不仅是道门的眼中钉,还是魔门的肉
中刺。嘿嘿,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做人做到你这份上,真是失败透顶了!”
楚狂歌不以为忤,哈哈大笑道:“平生何惧鬼神怒,不遭天妒是庸才。寡人本来就不
是做人的,而是做神仙。既是要做神仙,图的便是逍遥自在,我行我素。天下人骂得越凶
,寡人就越是快活。”
众龙虎道士却没他这般逍遥快活,心怦怦剧跳,越听越是惊骇气馁。偌大华山之上,
竟似乎众集了魔门将近一半的妖人邪派。
他们大多都是龙虎山灵人级以上的弟子,生平见识也不算少了;但这等群魔乱舞、万
兽聚集的场面实是闻所未闻。
楚易心中骇然,暗想:“奇怪,这些魔门妖人个个都是凶狂暴戾之徒,为何甘心听从
天仙门萧妖女的调遣,齐聚华山?都说魔门一盘散沙、尔虞我诈,但以今夜来看,除了这
楚狂歌自大嚣狂,惹双方嫉恨之外,魔门竟比道门还要团结。”
群魔桀桀呼号声中,只有张思道气定神闲,恍然不闻,他盘腿悬空,绕着天地洪炉团
团飞转,手里紧握着芭蕉铜扇,越挥越快。
火焰熊熊高窜,舔噬着青铜九脚丹炉。
炉内,楚易与张思道逆向盘旋飞转,体内霓光四射飞舞,将整个洞窟映得蚝紫嫣红,
变幻不定。
楚易越转越快,周围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觉得两道气流在体内滚滚奔腾,越来越凶猛
,越来越澎湃。
忽听楚狂歌、李芝仪齐声喝道:“开三关,通三田,河车运转,玄牝修仙!”
“噗噗”连声,楚易周身霓光大作,一道赤光、一道碧芒从太乙元真鼎与干坤元罡壶
里怒射而出,双双缠绕飞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冲开尾闾、夹脊、五枕三关,直
灌脑顶泥丸宫。
“轰!”
楚易眼前一亮,如金光万道,醍醐灌顶,原本纷乱混沌的神识顿时变得说不出的清甘
凉爽。
那两股真气在头顶吞吐鼓舞了刹那,突然又折转急冲而下,呼啸不绝,穿过黄庭宫,
直灌气海丹田。
瞬息之间,上、中、下丹田亦轰然贯通,气神两畅。
李芝仪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只是便宜了这穷酸秀才,白白赚
了一具散仙金身!”
笑声中,两股真气在楚易任督二脉之间飞速回旋运转,越来越汹汹强猛。阴阳二脉既
通,周身经络自然随之通畅舒爽。
楚易神清气爽,周身充盈着使不完的气力,飘飘欲仙,那滋味奇妙已极。
他又惊又喜,蓦地明白自己稀里糊涂之间,竟已被这道魔两大散仙合力打通玄窍、泥
九,得到天下修真梦寐以求的散仙金身!
修真要想修练成长生不死的散仙,通常必须先修气练神,将体内真元练成元婴内丹,
而后才能借此打通头顶泥丸宫,灵神脱窍,逍遥于三界之间。
但楚易此刻的情形极为特殊,顺序完全颠倒。他自己尚未修练成纯粹的道家元婴以及
足够强沛的真气,反倒赖助外力,先被打通了泥丸宫及周身经脉,得到散仙之身。
只因楚狂歌、李芝仪的元婴被困囿在太乙元真鼎内,而太乙元真鼎又藏于楚易的丹田
之中。
两人要想保得自己元婴不被天地洪炉烧炼为金丹,只有先便宜楚易,合力将他变成散
仙之身,然后才能灵神感应,突破太乙元真鼎与乾坤元罡壶的困囿,尽可能地发挥楚易肉
身的威力,伺机逃出铜炉。
更幸运的是,楚易之前被晏小仙的铭心刻骨钉洗髓换骨,经脉、骨骼都远胜常人,体
内又有两大神器庇护,因此虽在烈火丹炉中烧炼了许久,却反而因祸得福,成就了一身铜
筋铁骨。
如此良胚,再由这当世两大散仙联手改造,可谓点铁成金,事半功倍。
众人哄然,心中无不惊怒护恨。
张思道目中杀机大作,铜扇狂舞,丹炉顿时变成赤红色,白烟丝丝蒸腾。
眼看楚易经脉通畅,散仙之身已成,楚狂歌纵声狂笑道:“看我齐天大圣一脚踢翻炼
丹炉,大闹天空!”
李芝仪吃了一惊,叫道:“老妖怪,不可……”
话声刚起,楚易丹田内已涌起一股真气,狂涛似的直冲脚底,身不由己地翻身倒悬,
飞起——脚,重重踹击在铜炉顶盖边缘。
“轰隆!”
紫光进爆,洞窟剧震,火焰冲天乱舞。
震耳欲聋声中,铜炉巍然不动,一团蚝紫嫣红的气浪光轮却透过炉壁,轰然飞旋而出
,涟漪似的进飞扩散。
众道士眼前一黑,喉中腥甜,背心如被狂潮猛击,纷纷踉枪前冲。
四五个真气最弱的龙虎道士惨叫着拔地翻飞,重重地摔撞在洞壁上,顿时脑裂骨折,
红白交进。
剑阵霎时大乱。
人群之中,只有张思道微微一晃,立即稳住身形,但体内也是一阵气息翻涌,几欲窒
息,心中惊怒不已:“这妖魔尚在炉内就有如此手段,倘若放他出来,又有谁能降得住他
?”杀机更盛。
炉内气浪滔滔,汹汹反震。
楚易眼前一花,耳中彷佛有万千个焦雷轰然并奏,周身如遭电击,酥麻震痹,又像是
被万钧巨力陡然从四面八方疯狂挤压,骨骼几欲寸寸进裂,剧痛难言。
惊骇之中,只听楚狂歌哈哈长笑,道:“妙极妙极!这铜炉吃寡人一脚,居然纹丝不
动,看来果真是天地洪炉!”
“废话!老妖怪你再踢一脚,这小子就先散架了!”李芝仪骂了几句,叫道:“东南
西北,借势随形!”
楚易浑身一轻,所有力气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人犹如狂风中的落叶,巨浪中的
飘萍,轻飘飘任尔东西。
说也奇怪,这么一来,周围重压之力陡然消灭,只是身不由己地随着反震乱窜的气浪
,在炉内上下跌宕,左右扶摇。
他正又奇又喜,似有所悟,洞外又传来翩翩的脆笑声:“太乙真人、帝尊陛下,天地
洪炉乃是天下第一神器,又是轩辕黄帝亲设的封印,如果没有解印诀,即便有通天神力也
动不了分毫。你们就别白费力气瞎折腾啦!”
张思道心念一动:“解印诀?”蓦地想起三个月前,在兴庆宫大同殿里无意中瞥见的
那本《太清道藏秘鳊》。
那密卷中不仅摹画了天地洪炉的形状,在其画像边上,还用上古文字写了几行密咒,
想必就是解印诀了!
此刻妖魔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发起猛攻,而李芝仪与楚狂歌又打通了楚易的泥丸宫
,灵神合一,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将他们烧炼成元婴金丹。
只要能想起天地洪炉的解印诀,他就可以将神炉随意变化,带着它街出重围,离开这
凶险之地。等到了安全所在,再慢慢地收拾炉内的三人不迟……
霎时之间,计议已定。
张思道屏息凝神,苦苦追忆。那几行密咒如电光石火,在他脑海里一一飞闪而过,心
中狂喜欲爆,激动之下,周身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洞外,翩翩笑道:“各位神门前辈都来齐啦,太乙帝尊也叙过旧啦。
张天师,你再躲着不出来,浪穹公主可就要让这些鸟兽虫蛇进洞去和你们玩耍了……
“话音未落,张思道再也按捺不住,蓦地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大笑,翻身飞舞,凝空振臂狂
呼:“来吧!只管来吧!别说是你们这些妖魔小丑,现在就算来十万天兵,本天师也照单
全收!哈哈哈哈……”
只见他突然之间面目扭曲,形如疯狂,与平时那风雅从容的姿态判若两人。
众龙虎道士无不瞠目,又惊又怕,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芝仪一怔,哈哈笑道:“疯了疯了。他奶奶的,道爷我还没怎么呢,你倒先疯了…
…”
“疯你奶奶个头!”张思道倏地转过头来,双眼盯着楚易,狞笑道:“等天师我收齐
轩辕六宝,一统道门,白日飞升,你就知道疯的究竟是谁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纵声长啸,凌空踏罡步斗,反手拔出缚魔龙骨剑,银光飞舞,对
着天地洪炉急速昼符,口中默念解印诀。
“当!”
剑光指处,那一直纹丝不动的九脚青铜丹炉突然微微一震,发出一声清脆的颤音。
楚狂歌、李芝仪二人“咦”了—一声,惊骇莫名,终于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这密咒果然是解印诀!”张思道心中狂喜,凝神屏除杂念,继续舞剑御气,一字字
地默诵咒语。
“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铜炉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碧光流离闪耀,片刻间,九只铜脚
已有四只离地抬起。
众人哄然惊呼,既而鸦雀无声。
一时间,洞外的呼号、兽吼、轰鸣……全都听不见了。
众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丹炉,心跳、呼吸彷佛都已顿止。
张思道口唇翕动,念力、真气滔滔集聚,铜炉四周笼罩起耀眼的银白光晕。
百余字的咒语已读到最后几句,但越到后面越是吃力,来自铜炉的封印力量,彷佛三
山五岳压负全身,令他透不过气来。
他长剑越舞越慢,大汗淋漓,手臂、指尖不住颤抖,宝剑嗡嗡直震,几次三番差点脱
手飞出。
“咯嚓”一声,铜炉下方的丹坛筑台倏地裂开一条长缝,一道金光破舞而出,照得青
铜丹炉灿灿生辉,如镀黄金。
天地洪炉剧震不止,裂缝急剧扩大,滚滚金光刺得楚易双眼酸疼,无法直视。
隐隐之中,他似乎听见那裂缝之下传来若有若无的奇怪声音,像是咆哮,又像是呻吟
,心中大凛,突然涌起强烈的不祥之感。
几在同一瞬间,张思道目中精光爆射,舌绽春雷,奋起周身真气,大声喝道:“……
钢成地指,华芳那刹!天地洪炉,敕!“剑芒如闪电,轰然刺人丹坛裂缝之中。
“呼!”
银芒、金光轰然鼓舞,蘑菇云似的重重翻涌,将整个丹坛高高掀起,轰然鼓胀。
“哧哧”连声,丹坛筑台倏地龟裂,无数巨缝婉蜒纵横。
万千道赤艳光线如朝阳破晓,赤蛇狂舞,从下方怒射冲天,将金银光团刺穿得千疮百
孔。
“轰隆隆!”
丹坛霎时间爆散为无数的石块泥上,流星箭雨似的呼啸炸射!
红光冲天进飞,如岩浆喷薄,洞窟内姹紫嫣红,既而炽白一片。
众人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一股强大的难以形容的狂潮巨浪,劈头盖脑
地汹涌卷来,呼吸一窒,纷纷拔地倒飞。
地动山摇,震耳欲聋,“咻咻”之声不绝于耳。
许多龙虎道士身在半空,还未回过神来,便被流石飞弹霍然洞穿,瞬间打成了筛子,
狂呼惨叫。
楚易在炉内东倒西歪,翻腾跌宕,虽有两大散仙护体,但丹坛裂洞中爆涌开来的惊人
气浪还是令他感到难以言状的紧迫压力,难受至极。
张天师黄袍猎猎鼓舞,凝立于狂风气浪之中,心中激动狂喜,对于弟子的悲呼惨叫竟
听若罔闻,哈哈大笑道:“轩辕三宝!轩辕三宝从此归我张思道所有!”
他长剑银光似电,再度遥遥指向炼丹炉,喝念法诀道:“乾坤造化,大小如意……”
铜炉碧光大炽,硬生生停止旋转,随着咒语寸寸缩小。
李芝仪、楚狂歌二人虽然神功绝顶,此时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地铜炉
被张天师一点一点地控制,怒骂不已。
“嗷——呜——”
就在这时,洞窟正中的裂洞里轰然传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兽吼咆哮,如惊雷霹雳,震得
众人心神剧颤,离得最近的几个龙虎道士脑中嗡地一响,抱头嘶声惨叫,耳中、鼻中、口
中血箭激射,就连眼珠也一起飞了出来!
几在同时,洞窟中蓦地响起众多猛兽咆哮之声,此起彼落,犹如滚滚春雷,惊天动地
。
声浪滚滚,顿时在洞窟内引起新一轮的轰隆巨震,这次震动竟比之前更加猛烈。四壁
崩裂,巨石滚滚砸落,山腹彷佛随时都将坍塌一般。
众道士大骇,心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这洞底究竟藏了什么妖魔,这等厉害
!”纷纷撕下布幅塞住耳朵,背靠背凝神戒备。
突然有人怖声叫道:“快……快看那些钟乳石!”
楚易循声望去,心中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这十七年之中,从未见过这等壮观奇诡,而又不可思议的景象。
山洞中的钟乳石竟变成了活生生的凶禽猛兽!
那些惊涛骇浪似的狂吼居然是由这些石头发出的!
众人目瞪口呆,宛如梦魇。
混乱中,隐隐听见洞外号角长吹,鼓声激奏,魔门众人爆发出雷鸣似的欢呼呐喊,整
齐划一,一浪高过一浪。
楚易凝神细听,魔门群妖似乎在高声齐呼着一首歌谣:四灵出,八荒破,二十八宿天
下走。青龙啸,白虎吼,朱雀玄武震九州。莲花落,天帝苏,三十三天变颜色…………
楚易体内真气突然一岔,只听李芝仪、楚狂歌齐齐骇然惊呼:“是了!四灵封印!天
地洪炉就是四灵封印!”
听得此言,张思道脑中轰然一震,虎口酥麻,长剑险些脱手,喷出一口鲜血,身不由
己地翻身后跌。
“不错。天地洪炉就是四灵封印!可惜你们知道得太迟啦。”
翩翩施展天仙献音大法,咯咯脆笑,一字字地柔声道:“多谢张天师不畏天谴,替我
们打开了四灵封印,这等舍己为人的精神让我们好生感动!”
群魔桀桀狂笑,漫山遍野齐声叫道:“多谢张天师不畏天谴,舍己为人,成为几千年
来神门第一功臣!”
张思道张口结舌,笑容凝结,一张脸突然变得惨无人色。原来的狂喜、得意、贪婪…
…诸多表情荡然无存,双目中满是无穷无尽的惊骇、恐惧、不信与悔恨。
众人如被焦雷当头所劈,尽皆呆住,簌簌发抖。
楚易惊诧骇讶,忖想:“不知四灵封印是什么?竟让大家变得这么害怕,魔门这般欢
喜?难道……”
灵光一闪,他突然想起这四灵封印是什么了!
传说轩辕黄帝统一大荒后,金、木、水、火四族想要恢复古制,于是结盟叛乱。
四族四大神为了战胜无敌的黄帝,不惜吸纳四族二十八只神禽凶兽,并入自己兽身,
组合成“四灵神兽”,一时所向披靡,连破土族大军。
盟军包围土族阳虚城,展开决战。轩辕黄帝力挽狂澜,孤身击溃四神所化的青龙、白
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将它们重新分化瓦解为二十八凶兽,封印镇伏。
轩辕黄帝升仙之后,分封众神。四神,二十八凶兽各被封为四灵、二十八星宿。因此
这封印又被称为“四灵二十八宿印”。
传说封印一旦解开,妖兽重生,四灵咆哮,甚至魔神蚩尤也将苏醒,不仅天下大乱,
就连仙界世会经历一场空前浩劫。
解印之人亦会因此遭受天谴,万劫不得重生。
正因如此,轩辕黄帝将封印藏在极为隐秘之地,数千年来始终没有人能找到。
只是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四灵封印竟然就是天地洪炉,封镇于华山莲花峰的山腹之中。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封印居然会由道门散仙张天师亲手打开。
楚易终于明白角蟒魔祖为什么要行刺皇帝,将道门众人引到这里了。
魔门处心积虑,不仅是为了挑拨离间,重创道门,夺取轩辕六宝,最重要的,是为了
打开四灵封印,祸乱天下,重建三界秩序。
一夜之间,魔门兵不血刃,就接连重创了道门三派,解开二十八宿印,将华山变成了
他们狂欢庆典的祭台。
刹那间,洞里所有的惨叫狂呼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震耳轰鸣与怪兽咆哮,以及洞外那
模糊而欢跃的喧嚣。
“轰隆隆!”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巨震,洞壁迅速龟裂,地缝扩大,轰地一声,对面的一个侧洞率
先崩塌。两个道士避之不及,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被掩埋其中。
兽吼如狂,波光晃动,二十八凶兽即将破壁街出。
众龙虎道士如梦初醒,恐惧已达极点,面面相觑了片刻,终于崩溃,纷纷狂呼大叫着
夺路而逃,潮水似的向甬洞冲去。
生死开头,众人丝毫不顾同门情谊,相互推搡、践踏,甚至白刃相向。
鲜血喷飞,惨叫迭起,狭窄的甬洞口很快便尸积如丘。
张思道对这一切视若不见,面如土色,呆呆地坐在地上,只是不住地喃喃道:“天谴
?天谴?万劫不复?”两鬓斑斑,胡须花白,青丝童颜转眼成了鸡皮鹤发。刹那之间,他
竟彷佛苍老了几十岁。
楚易对这虚伪阴险的道士虽然极为鄙视厌憎,但此时见他这等状况,心里不由起了几
丝怜悯之意,暗自叹了口气,心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不是你心起贪念,想方设
法残害同道,夺人至宝,又怎会沦落如此田地?”
丹田内,楚狂歌哈哈大笑道:“眼前报,来得快。这破老天、瞎老天今日总算开了一
回眼!快哉快哉!”
张思道大怒,恶狠狠地盯着楚易,目中凶光爆射,看得楚易不寒而栗。
过了片刻,张思道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杀气突然大敛,脸上一黯,闪过一丝古怪
至极的表情,像是颓然绝望,又像是悔恨悲苦。
怔怔片刻,张思道哑声怪笑,喃喃道:“楚狂歌,你{http://www.yunxiao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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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此下场,也是天劫报应。”
李芝仪喝道:“张思道,你既然有悔过之心,趁着大错还未完全铸成,快快打开天地
洪炉,我们合力将二十八宿重新封印!”
张思道一震,旋即摇头惨笑道:“迟了,太迟了。
我为了解开封印,已经耗了大半直元,就算你与我合了封印,也不可能挽回局面了!
“李芝仪怒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不试又怎么知道?他奶奶的,就算只有——成
机会,我们也当竭力而为。”
张思道恍若不闻,突然隔空虚点,将唐梦杳的经肋一一解开,伏下身,“咚咚咚”连
磕了三个响头。
唐梦杳“啊”地一声,正要避开,却听他惨然笑道:“唐掌门,张思道利欲熏心,不
仅杀了贵派的二十几名弟子,还妄图玷污仙子清白,实是禽兽不如,就算是死上百回,也
难抵罪。但眼下局势紧急,祸乱又是由我而起,还请仙子暂留我一条性命,与这些妖魔血
战到底。”
唐梦杳心中一震,恨怒顿时消了大半,脸上晕红泛起,刚要说话,丹坛裂洞轰然崩塌
,尘土滚滚崩扬。
“呼!”一道紫艳炽光从烟尘里怒爆冲出,盘旋狂舞,化作一条巨翼火蛇。
那怪蛇红鳞如血,三只绿眼滴溜溜直转,狰狞地环顾四周,獠牙森森,发出嘶哑的怪
吼。
“翼火蛇妖!是太古南荒的翼火蛇妖!”众人惊呼声中,火蛇忽然血口暴张,长舌跳
跃,一团烈火轰然怒射,撞入甬洞口的人群。
火光熊熊,焦臭刺鼻,四五个龙虎道亡被火球撞飞出数丈开外,全身着火、凄声惨呼
,摇摇晃晃地仆倒在地,瞬间化为一堆焦骨。
其他道士魂飞魄散,竞顾不得反抗,纷纷抱头鼠窜。
火蛇双翼平展,嘶吼着俯冲而下,巨翼横扫,顿时又有几人骨折脑裂,摔入地洞之中
,传出凄厉惊怖的惨叫。
楚易心中骇然,李芝仪喝道:“张思道,事不宜迟,再婆婆妈妈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
张思道此刻已经大为乎静,站起身,微微一笑道:“李道兄,太古二十八凶兽岂是凭
你我二人之力所能封印?何况洞外还有那么多妖魔,他们能坐视不理吗?留得青山在,不
怕没柴烧。你们快快离开此地,别做无谓的牺牲。这里就交给我这万劫不复的罪人好了。
”说完默念法诀,手指飞舞轻弹,将一丈来高的天地洪炉缩化成巴掌大小。
楚易只觉得眼前青光闪耀,回过神时,自己已经随着铜炉变成三寸大小,但周身却无
一丝不适之感,又惊又奇。
丹田内,李芝仪怒叫道:“他奶奶的,你这是做什么?”
楚狂歌笑道:“老牛鼻子,这还用说吗?他是怕寡人出来捣乱,所以株连并坐,把你
也—‘起锁在这里面啦!”
张思道微笑道:“不错,眼下李道兄和太乙天帝同处一体,变数太大。还是小心为好
。”左手掏出龙虎六一神泥,均匀地涂抹在铜炉顶盖边缘,将每一丝缝隙都仔细填平。
而后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杏黄色的玉印,和铜炉——起递给唐梦杳,肃然道:“唐仙
子,这是本门的天师印,还烦请你转交给舍弟张飞羽。至于这轩辕三宝,就交给你令师虞
夫人吧。请她分离出李真人的元婴,保得楚公子平安。”
唐梦杳知道他死意已决,心下百感交集,蹙眉叹道:“你……你……这又是何苦。”
张思道苦涩一笑,道:“以令师的威望和修为,定可以充份发挥轩辕三宝的法力,联
合道门,重新封印妖魔,平定这场大劫。”顿丁顿,凝视着唐梦杳,口丁嘱道:“只是在
遇见令师之前,仙子切切不可打开铜炉。以免让太乙天帝操纵了楚公子,夺走轩辕三宝。
”
唐梦杳心中一凛,不由望了铜炉中赤条条的楚易一眼,脸上一红,点头答应。
这时,洞窟中又是一轮轰隆巨震,山壁接连崩塌,土:石滚滚,余下的十几个龙虎道
士如熟锅上的蚂蚁狂窜乱奔。
二十八凶兽中,已有三四只破印重生。翼火蛇、奎木狼、玄水豹……凶狂咆哮着朝张
思道等人围攻而来。
“唐仙子,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张思道昂首提剑,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迷乱的幻影,心中却突然变得一片澄明。
刹那之间,这一百多年的时光如走马灯似的从眼前一一晃过。
那些许久未曾想起的人,那些遥远如浮云的往事,此时忽然变得如此清晰,在他眼前
闪闪晃动,就像很多年前,当他还是孩子时,第一次登上龙虎山顶,看见漫天璀璨的星斗
闪闪发光,随着夏夜凉风摇曳浮动,彷佛一不小心就会簌簌掉落。
那曾经是一种令他多么兴奋、激动和幸福的感觉啊!
彷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到星辰,闭上眼睛就可以听到仙人的话语。
那时,他曾经离仙界那么的近!
此时抬起头,头顶已看不见星空,只有那片急速龟裂的石壁,彷佛一张张狞笑的巨口
,时刻准备着将他吞噬。
在这即将崩塌的“天空”背后,将是永远的黑暗,与万劫不复的沉沦。
张思道心中恐惧、凄楚……五味翻杂,蓦地忍住即将涌出的泪水,纵声长啸,叫道:
“各位,今夜一别,再无相见之期。我用缚魔龙骨剑送你们一程。”
他大袖飘飘,银白色的真气如惊涛骇浪,奔卷怒舞,将众妖兽逼退开来。
“叮——”
缚魔龙骨剑铿然长吟,化为九段银光,离散聚合,犹如一条银龙迤俪飞腾,转瞬之间
,护送着唐梦杳冲入洞窟顶壁的裂洞,直破云霄。
剑光舞处,石壁崩塌碎裂,露出一角湛蓝如海的夜空。几颗璀璨的星辰摇摇欲坠,美
丽而寂寥。
第十四章北斗阑干
“轰!”
莲花峰顶,一道道绚丽的光浪呼啸喷薄,划破夜空。
寒风凛冽,如狂潮扑面。唐梦杳衣裳猎猎鼓舞,沿着北峰苍龙岭起伏飞掠,朝东面玉
女峰疾冲而去;身边银光缭绕,缚魔龙骨剑紧紧追随。
山摇地颤,碎石如雨,前方林涛汹涌起伏。隔着这么远,依然有石子破空激射,擦着
她的脸颊疾飞而过。
“当啷啷!”
当她转向之时,那九节剑锋突然依次相撞,激溅起一串流丽夺目的银光,变线抛飞,
闪电似的朝着幽黑凄冷的山壑坠落。
唐梦杳“啊”地——声,想要抄手夺回,己然不及。
心中大震:“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张天师此时必已死了!”忍不住转头西眺。
深蓝色的夜空中,那纵横飞舞的漫天霓光像是缤纷怒放的烟花,映着皑皑雪色,将秀
丽险峻的莲花峰照得光怪陆离,妖艳而又神秘。
漫山遍野火光点点,鼓声、号角声、兽吼声、呐喊声、欢呼声与西峰上阵阵崩塌、爆
炸声混杂——起,在群山之间轰隆回荡。
唐梦杳孤零零地站在岭脊上,朝西怔怔眺望了片刻,心绪凌乱,想着今夜发生的种种
事情,想着枉死的道门各派弟子,突然感到一阵悲楚与恐惧,鼻中一酸,竟簌簌地掉下泪
来。
衣袖内,楚易透过青铜丹炉的圆孔,看见挂在她尖尖下颌的晶莹泪珠,心中一颤,没
来由地涌起怜惜之意。
丹田内,李芝仪哼了一声,道:“唐丫头,都已经是一派掌门了,还哭什么鼻子?快
打开铜炉,放师伯我出来。”
他自恃长辈,对道门其他派别的弟子说话时,向来都不客气,今日虽在炉里,派头依
旧。
唐梦杳脸上一红,为难道:“李真人,不是梦杳不放你和楚公子出来。只是……只是
……”
李芝仪不耐道:“只是什么?有道爷在此,还怕楚老妖怪作乱吗?再婆婆妈妈地不打
开,等妖魔发现了,可就来不及啦。”
楚狂歌哈哈一笑道:“老牛鼻子,就凭张思道方才那有气没力的潜龙遁剑大法,你真
以为能骗得过神门的几千双眼睛吗?嘿嘿,寡人和你打个赌,现在偷偷跟在后头,等着吞
独食儿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唐梦杳心中——凛,凝神四顾,四周雪崖桀立,树影憧憧,一时也辨不清究竟有没有
妖魔隐藏其中。
李芝仪“呸”了一声,冷笑道:“三九的雹子六月的雪——你就别指望了。嘿嘿,他
们若真宋了,别说唐丫头和这小子,你自个儿也没好果子吃。”
楚狂歌悠然道:“反正寡人没什么活头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到了
长安,死在虞华真那老太婆手里,倒不如死在这山清水秀的华山,横竖这儿还有美貌如花
的唐仙子陪葬,寡人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半晌,他叹了口气,喃喃又道:“今夜风清月明,佳人相伴,寡人雅兴大发,不如高
歌一首《十八摸》吧,看看方圆十里有没有知音。”
唐梦杳双靥飞红,又羞又恼,知道此人素来嚣狂无忌,没有不敢做的事儿,真要让他
放开嗓门,吼上两声,别说魔门群妖了,十里内的母猫都得让他招来。奈何身上没有什么
隔音法宝,即使有,要想挡住这魔门散仙的歌喉,也是难如登天。当下忍着怒气,低声道
:“楚狂歌,你想怎样?”
楚狂歌笑道:“‘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华山离京城虽然不过两百余
里,但妖魔当道,仙子要想平安抵达,可不是容易的事儿。寡人只想从这铜炉里出来,和
老牛鼻子一齐做仙子的护花使者。等到了长安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利人利己的事
,仙子做做何妨?”
李芝仪哼了一声,冷笑不语。
前途险恶,夜长梦多。他虽与太乙天帝殊死对立,但此刻同处一体,都巴望着早点从
天地洪炉里出来。与妖魔血战而死倒也罢了,若稀里糊涂地死在炉内,那才叫冤枉。
楚易心中大跳,竖耳倾听。
唐梦杳咬着唇,沉吟不语,心想若不放他出来,他当真吼上几声,将漫山妖魔引来,
自己便是插翅也了,但若放他出来,万一连李芝仪也制他不住,被他抢走了轩辕三宝,魔
门岂不是如虎添翼?
她性情温柔软弱,原就有些优柔寡断,遇到这这等重大抉择,更是踌躇难决。
就在这时,——股凛冽杀气忽然排山倒海地从身后猛袭而来!
只听一个少女咯咯笑道:“太乙天帝最喜欢甜言蜜语哄人开心,唐仙子千万别上了他
的当。”
众人一沉,那声音甜脆娇媚,正是九宸仙子萧翩翩!
楚狂歌、李芝仪齐声喝道:“蹲下!”
唐梦杳心中大凛,下意识地伏身急衔,“咻咻!”
——道耀眼霞光从她头顶怒射冲过,轰然炸散,又蓦地为一蓬五颜六色的巨大丝网,
铺天盖地当头兜下。
唐梦杏娇叱一声,长袖飞卷,太阴伏魔镜怒放出数十道青光,硬生生将丝网打得绩纷
进散。
她闪电似的穿过空隙:翩然街出绝岭之外。
翩翩穷追不舍,咯咯笑道:“好大——条美人鱼,可不能漏网逃脱了。”
纤指捏诀弹舞,那丝网化为万千霓光气箭,漫天众散离合,交错呼啸。
二女一前一后,沿着苍龙岭脊乘风飞翔,朝玉女峰急速掠去。
人影交错,高低窜伏,霞光碧气纵横飞舞,时而交进出重重绚丽的气浪,煞是缤纷好
看。
翩翩与唐梦杳都是道魔新一代的顶尖高手,实力原本相差无几,但她杌:灵诡变,临
敌经验远在单纯善良的唐梦杳之—亡,而且偷袭成功,抢尽先机,顿时将唐梦杳迫得毫无
还手主力,连春水剑也无暇拔出,更别说熔化六一神泥,打开铜炉了。
李芝仪大急,骂道:“不开窍的傻丫头,笨丫头,再不放我们出来,你可就真要在黄
泉路上听老妖怪唱《十八摸》啦。”
楚狂歌哈哈笑道:“妙极妙极,看来唐仙子是铁了心要和寡人结成黄泉鸳鸯啦。牛鼻
子,等到了阎王殿,寡人请你喝喜酒便是。”
唐梦杳听得心烦意乱,一咬牙,忖想:“罢了,横竖都是一死,听天由命就是!”一
边翩然闪避,一边将右手压在天地洪炉的顶盖,运转真气,竭力熔化六一神泥。
翩翩笑道:“唉,忠言逆耳,唐仙子不听我劝,那。
就别怪翩翩啦。“右手一扬,碧光刺目,青铜月牙铲怒射冲出。
“嗷——呜!”
半空突然炸响雷霆似的怒吼,青铜铲幻光四射,陡然变作一条青螭巨龙,扭曲狂舞,
龙尾堪堪擦着唐梦杳的右肩扫过。
“啊!”唐梦杳剧痛攻心,右手陡地一—颤,天地洪炉顿时脱手冲出,呼呼旋转。
众人齐声惊呼,二女双双抢去,气浪兜卷,击撞在铜炉上,窜起耀眼的绚光。
铜炉嗡嗡震动,天旋地转,寒风滔滔,从炉壁圆孔冲卷而入。
一时间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清楚,楚易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儿,紧张至极。
只听“砰砰”几声闷响,唐梦杳颤声低吟,似乎已被制住。又听翩翩银钤似的笑道:
“多谢仙子成全。”
楚易心中一沉,定睛再看时,铜炉果然已经到了萧妖女冰雪般莹白的手掌里。翩翩那
双纯净清澈的蓝眸正惊喜地凝视着自己,笑靥如花,又是得意又是激动,就像一个好不容
易讨得了糖果的孩子。
翩翩眨了眨眼,嫣然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楚公子、太乙帝尊、李真人,我们又见
面啦。”封住唐梦杳的经脉,提着她,朝玉女峰顶飞掠而去。
李芝仪失望至极,骂道:“他奶奶的,虞老太婆教出来的傻丫头、笨丫头、没用丫头
,连个小妖女也打不过,气死我啦!”
唐梦杳动弹不得,被他这般呵斥,眼圈一红,想要强忍住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她虽是茅山新任掌门,却毕竟只是个纯真无邪的少女,素来深得虞夫人呵护疼爱,犹
如空谷幽兰,深海明珠,何曾受过什么挫折?
—夜之间她接连遭受从未有过的挫败和凌辱,又被这道门中极有威望的散仙前辈如此
呵责,甚至连自己最敬重的师父也连带挨了骂,心中之伤心难过、羞惭愧疚可以想见。
楚易大感不平,忍不住低头怒道:“李真人,她已经尽力而为了。你身为长辈,怎能
这么苛刻?”
李芝仪呆了一呆,在他丹田内奇道:“他奶奶的、臭小子,我教训道门晚辈,关你什
么事?”
楚狂歌哈哈笑道:“那还用说吗?说在伊身,疼在他心。这小子刚和他的狐狸精妹妹
分手不到——个时辰,居然又喜欢上了这位仙子姐姐。嘿嘿,喜新不厌旧,怜香又惜玉,
很有寡人的风范。很好很好。”
楚易脸上一红,大感狼狈。但听他称晏小仙为狐狸。
精,不由愤然道:“阁下说我也就罢了,但仙妹聪慧善良,何时得罪过你?何必出口
伤人……”
突然“啊”地一声,想起天仙妖女知道晏小仙下落,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而朝铜炉外
的翩翩叫道:“妖女,我仙妹呢?你将她抓到哪儿去了?”
翩翩咯咯——笑,也不理会,轻飘飘地落在一株巨大的无鳞松树上。
松树从绝壁横斜逸出,积了厚厚的白雪,树根盘叫,深入石壁。在莹亮的月光里,截
然天半,显得格外苍劲雄奇。
翩翩穿过松枝,绿袖轻轻一拂,大风呼卷,松枝摇曳,雪沫蒙蒙进散。
交错的树根之间影影绰绰,隐约可以瞧见—个幽深洞穴。
李芝仪“咦”了一声,大感惊诧,自己在玉女峰上修行了一百几十年,从没注意到这
株舍身树下竟还有这么一个隐秘山洞。
只见两个人影一闪,从那洞穴里钻了出来,朝翩翩恭行一礼,轻声道:“掌门嗣主。
”翠裳碧带,姿容秀丽,都是天仙门妖女。
翩翩点了点头,飘然抄掠,将唐梦杳交与二女,一齐步入洞穴。
楚易一凛:“这妖女不将我们带往莲花峰,来到这里做什么?难道仙妹被关在这悬崖
密洞中?”心中顿时怦怦狂跳起来。
洞中漆黑森冷,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肃杀
之气。
翩翩方甫踏入,楚易心中便莫名地一颤,寒毛直乍,隐隐之中又是害怕又是兴奋。
“叮!”
前方黑暗中,忽然跳起一道莹缘的光芒,如春水流动,夺魂摄魄。
几在同时,天地洪炉嗡然长震,碧光流离闪耀,通体透明。
楚易赤条条的身躯也被辉映得玲珑剔透,宛如水晶。
众人一凛,那两个天仙门妖女“啊”地失声叫道:“是……是天地洪炉!当真是天地
洪炉!”又惊又喜,声音颤抖变调。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震动声急促悦耳,如泉水淙淙,琴筝密奏。黑暗中,那道翠光急速膨胀,瞬间化为一
根绿光气柱,滚滚盘旋鼓舞。
天地洪炉也随之震颤不已,渐渐脱离翩翩手心,当空旋转,碧绿的光轮一道道离甩飞
舞,与那绿光气柱交相辉映,照得洞内一片明亮。
距离那绿光越近,天地洪炉震动越剧,楚易凝神细探了片刻,终于看清那道绿光气柱
的中心,居然是一柄直插入地的青铜长剑。
剑柄是螺纹玉石,剑身如波浪,绿锈斑斑,震动之时一道道寒芒如银蛇窜舞,隐隐可
以看见两个上古文字闪耀其间。
楚易通古博今,对于上古文字颇有钻研,低声读道:“天枢……”
“北斗神兵!”
“天枢宝剑!”
丹田内,几乎是同时爆出李芝仪、楚狂歌的骇然惊呼。
楚易心中陡然大震,呼吸几已顿止。难道这柄青铜长剑竟是上古神兵天枢剑?
北斗神兵是轩辕六宝之一,由天枢、天璇、天机、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柄神剑
组成,众散随心,离合如意,素有天下第一神兵之称。
传说轩辕黄帝在昆仑山夜观北斗,忽有感悟,从他所有的五族神兵中挑出七柄利器,
亲自投入天地洪炉炼制了九九八寸一天,并以五族神兽的血祭剑,终于得到这北斗七大神
兵。
神兵出炉,气冲斗牛,五族无不震慑,四海太平。
轩辕黄帝爱不释手,又根据这北斗神兵,融合五族神功,亲创了七套剑诀,刻在剑脊
,是为北斗—七诀,也就是传说中“轩辕仙经”的“剑经”。
“不错,这就是北斗神兵天枢剑。”
翩翩神采飞扬,素手托着铜炉,朝着青铜长剑飘然走去,嫣然道:“李真人在玉女峰
顶修练了一百五十年,收敛了上百种法宝,可没料到脚底下就踩着这柄天下第一的神兵利
器吧?”
楚易丹田里传出李芝仪粗浊的喘息,半晌,才听他沙哑着嗓子,梦呓似的说道:“他
奶奶的,他奶奶的……
如果早知道这仙剑就在我屁股底下,道爷我出恭也不敢蹲着了。“咬牙切齿,怪腔怪
调,像是变了另一个人。
李芝仪虽是个禀性正直不阿的道门散仙,但对天下的法宝神兵却有着不可抑制的收集
癖好。
修道之初,不过是杀了妖魔之后,本着不暴殄天物的原则,才将其法宝顺手牵羊。
但越到后来,这种收集欲越来越强烈,几近贪婪变态。看到别人的法宝,每每便心痒
难耐?浑身难受,无时无刻不想着将它占为已有。
若是其他道门修真的法宝,出于自身道德信念,也只能苦苦强忍。但若是妖魔,那就
老实不客气,挖空心思也要兜入囊中。他斩妖除魔的大半动力就是源于这个。
因此李芝仪被魔门中人视为最可恨、最可憎、最可怕的“谋宝害命三最道人”。
此刻发觉天下第一神兵就藏在自己鼻子底下——百多年居然都没有察觉,这守宝奴又
怎能不槌胸顿足,痛心疾首?
但最令他气炸肺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明明与神兵相隔咫丈,却触之不着,收之不得,
只有干瞪眼穷着急的份儿。
翩翩咯咯笑道:“李真人,你别着急。等天枢剑割破楚公子喉咙的时候,你就可以看
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啦……”
“原来如此。”楚狂歌哈哈笑道:“这小子是童男,唐丫头是处女。萧丫头,你带他
们到这里,自然是为了祭剑了?”
“太乙帝尊道里行家,一猜就中。”翩翩嫣然一笑,盯着楚易柔声叹道:“唉,楚公
子,唐仙子,你们可怨我,只怪这柄神剑几千年没喝人血,早已渴得难耐了,若不吞饮你
们的血,一旦解印出来,整个华山就要血肉横飞啦!”
楚易心中大凛,此时才明白翩翩带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
唐梦杳软绵绵委顿在地,听到这些话,心中又是骇怕又是凄楚,忖想:“我自小出家
修行,清心寡欲,便是为了长生不老,飞升成仙。想不到今日……今日却要和一个赤裸的
陌生男子一齐死在华山洞穴。命运无稽,可真是难料……”
想到这里,她脸上一烫,心乱如麻,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
翩翩素手环合,十指交错,徐徐舞动指咒,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洪炉绿光鼓动,渐渐变回一丈来高,缓缓落地。
“嗡——”数尺之外,神剑随之猛烈震动,碧光摇舞,龙吟不绝,剑身一点一点地从
地里拔了出来。
楚易只觉呼吸窒堵,意夺神摇,心中怦怦狂跳,说不出究竟是恐惧,还是兴奋。
“呼——呼——呼—一呼!”
随着翩翩的指咒变换,天地洪炉中的悬胎铜鼎与炉壁逆向急旋,顿时激撞起深浅不一
的绿光气浪,一重重地飞旋而出,激撞在寸寸上拔的天枢剑—上。
“轰!”
天枢剑的绿芒轰然鼓舞,亮得接近白炽,那滚滚盘旋的碧光气柱突然扭曲变形,瞬间
化为一条迤俪盘旋的六角青龙,咆哮飞舞,直欲冲天破壁。
“青龙灵?”楚狂歌、李芝仪大震,齐齐失声。
“是呀。”翩翩笑吟吟地睁大妙目,故作讶然道:“咦?李真人在华山修行了这么多
年,不知道天枢剑倒也罢了,难道连华山苍龙岭是太古六角青龙所化的,也不知道吗?”
李芝仪喃喃道:“青龙灵?果真是六角青龙?四灵神兽中的六角青龙?”
楚易目眩神迷,震骇无比,心想:“原来这天枢剑下所镇的,就是太古木族大神的兽
身六角青龙。”
“唉,横竖你们也活不长久了,我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吧。”
翩翩叹了口气,暂时停止解印,柔声道:“轩辕黄帝击溃四灵神曾后,将他们各自打
回原形,以轩辕六宝封印镇慑。二十八宿神兽被天地洪炉封印于莲花峰内。而这六角青龙
则被天枢剑封摄了魂魄,尸体化为苍龙岭,横互于华山诸峰之间……”
楚易忍不住插口道:“那么其他三大灵兽呢?难道也被黄帝以北斗神兵封镇在别处了
吗?”
翩翩妙目微眯,抿嘴笑道:“没错儿,黄帝为防止四灵复活逞凶,除了封镇二十八宿
外,又以北斗神兵将四灵分别封镇在四处不同的地方。青龙被‘天枢’镇在华山,白虎被
‘开阳’镇在昆仑,朱雀被‘玉衡’镇在南荒,玄武被天璇、天权、摇光三剑一齐镇在北
海。只剩下一柄天机宝剑,黄帝将它留在了身边。”
楚易恍然大悟,脱口道:“敢情北斗神兵与天地洪炉两大神器加起来,才是完整的四
灵封印!”
“原来楚公子也不像看起来那么书生迂腐呢。”翩翩眼如春水横波,嫣然一笑又道:
“楚公子说得对,但又不完全对。北斗神兵的确是四灵神兽的封印,但天地洪炉不仅是二
十八宿的封印,同时也是北斗神兵的封印。
这就叫做子母封印。“李芝仪冷笑道:“嘿嘿,原来你们解开二十八宿印不过是第一
步。归根结底,还是要藉着天地洪炉收齐北斗神兵,彻底打开四灵封印。”
翩翩笑吟吟地道:“没错儿。北斗神兵既是从天地洪炉里出来,自然还得服它管。常
言道:解钤还需系钤人,轩辕黄帝早已化羽成仙,普天之下,除了天地洪炉,还有什么能
将天枢剑解印拔出呢?只要……”
楚狂歌嘿嘿一笑,接口道:“只要拔出了天枢剑自然就可以利用剑中的六角青龙灵,
镇住角、亢、氐、房、心、尾、箕东方七宿,组化成青龙神兽。只要找到了所有的北斗神
兵,自然就可以利用四灵魂魄,控制二十八宿,重新组成四灵神兽……”
翩翩银钤似的咯咯脆笑,又接道:“到了那时,四灵出,八荒破,二十八宿天下走,
四海八荒,又有谁是敌手?”
楚狂歌跟着纵声狂笑道:“不错!只要收齐了轩辕六宝,别说四海八荒,即便是九天
三界,也可以横行啦!”笑声畅快淋漓,倒像是比她还要高兴。
李芝仪怒道:“笑你奶奶个头!小妖女,四灵封印,天地洪炉、北斗神兵……这些都
是上古留存的秘密,我不知,老妖怪不知,道门、魔门中的许多人都不知,为什么你居然
知道得这般清楚?”
楚易心中一凛,对这问题他也颇为好奇,当下竖耳倾听。
翩翩咯咯一笑,悠然道:“李真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洞府吗?”
楚易微微一怔,迅速扫望了一遁这四丈方圆的洞穴,除了天枢剑与洞角的一个巨石礅
外,空空荡荡,别无一物。
李芝仪哼了一声,不耐道:“总之不是茅坑。小妖女有屁快放!”
翩翩也不生气,笑道:“李真人知不知道春秋时期秦穆王有个女儿,叫做弄玉吗?这
就是她和她夫君萧史的隐居之所。”
楚易忖道:“想不到传说中的神仙眷侣竟是住在这等简陋的石洞之中……”突然一震
,想起了昨日晏小仙胡绉的“弄玉碧凰箫”,她那狡黠俏丽的笑靥又倏然浮动眼前。转念
又想:“是了,这洞府粗不粗陋,又有什么打紧?倘若我也能和仙妹在此吹箫合笛,长相
厮守,那不比任何神仙洞府还要逍遥快活吗?”刹那间,心中又是凄楚又是甜蜜。
李芝仪道:“萧史?就是秦国的那个什么乘龙快娟吗?”突然一震,失声道:“青龙
?是了,难道他当时所乘的龙便是青龙?莫非他……他也是魔门中人?”
翩翩咯咯笑道:“没错儿,李真人的脑袋总算绕过弯来啦。这位萧三郎原奉姓乔,不
但是秦穆王的乘龙快婿,也是太古蚩尤大帝的后裔嫡孙,更是我师尊的十八世祖!”
楚易大吃一惊,丹田内的道魔二散仙也都骇然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若不是她亲
口说出来,又有谁能想到蚩尤、萧史与当世第一妖女的秘密关联?
“楚天帝不必吃惊,这本来就是神门中的秘密,算来算去,也只有三五个人知道而已
。你们能在临死前知晓,也算不枉啦。”翩翩那双蓝眸笑得宛如两潭春水,更加闪闪动人
了,柔声续道:“萧三郎雄才伟略,继承先祖遗志,一〔云霄阁-bbs.yunxiaoge.com〕心
复兴神门,恢复太古五族旧制。但他知道天下反对者极多,因此隐姓埋名,暗中传道,组
建神门。二十年间,他翻越千山万水,遁查《山海经》,依照种种蛛丝马迹,探寻到了轩
辕六宝与四灵封印的下落。
与秦国公主完婚后,他如愿受封,得到了整座华山,此后又花了几年,终于将天地洪
炉、天枢剑、二十八宿所在方位一一查明。以他的通天智慧和惊世骇俗的修为,他甚至没
有借助天地洪炉,就轻而易举地拔出了天枢剑,将剑中的青龙灵驾御自如。但为了避免太
过招摇,引来道门注意,他又将神剑封印,归于原位,并将所有精力集中于解开四灵封印
上……”
楚易等人越听越是骇然,天枢剑是轩辕黄帝亲自封印的神器,这萧三郎居然能凭一己
之力,解开黄帝封印,而后又将青龙灵重新封印,其智慧、修为确实可称作惊天动地,旷
古绝今。
翩翩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急于解开四灵封印,竟不顾开启四灵封印者,必受天
谴的神训。当他解开封印的瞬间,突然天雷震动,将莲花峰生生洞穿,打在他头顶的泥丸
宫上。他元婴重伤之下,又被四灵二十八宿的凶魂反噬,从此万劫不复。”
众人心想:“原来那洞窟正中的裂洞竟是天雷所劈!这萧三郎逆天行事,功亏一篑,
也当真算得上千古第一奇人了!”惊奇骇异之余,又不免有些遗憾、惋惜。
翩翩道:“幸好蚩尤神灵庇护,萧三郎生前已将他毕生绝学、神门法术的精要,以及
四灵封印的诸多秘密,都刻在了紫凤笛与碧凰箫的内壁……”
楚易“啊”地一声,张口结舌,心想:“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仙妹昨日无意提及的
弄玉碧凰箫,居然是魔门至宝,而且还藏了这么多的机密……”
翩翩讶异地瞟了他一眼,又道:“萧三郎的妻子弄玉,虽不知道笛、萧中的秘密,却
将之完好地保存了下来,世代相传。唉,可惜……传到我师尊祖父一辈时,碧凰箫竟被人
盗走,从此不知所踪。若不是萧家早己刻了摹本,萧三郎的毕生心血就要付诸东流啦。”
听到这里,洞内鸦雀无声,楚狂歌嘿然道:“原来如此。萧丫头,寡人和你师尊相识
这么多年,直到今日才知道她居然是蚩尤大帝的子孙。嘿嘿,难怪,难怪她这些年朝思夜
想重振神门,当上神后……”
翩翩妙目中忽地闪过凌厉的恨怒之色,微笑道:“可惜楚天帝闲云野鹤,只想做一个
风流神仙、三界浪子。虽然称孤道寡,却没有帝王之志,真是可惜啦。”
楚狂歌哈哈大笑道:“五千年夙愿,十八代筹谋,才有了今夜华山之变。萧丫头,如
此周详的计划,你师尊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吧?”
他顿了顿,悠然道:“嘿嘿,这几天寡人一直纳闷,为什么寡人假扮成和尚,藏在深
山老林里静修,居然还会让这老牛鼻子突然找到?而且不早不晚,偏偏在寡人‘三尸神劫
日’出现?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寡人‘三尸神劫’的日子……好多疑问,今日才算彻底
明白啦。”
所谓三尸,是指青姑、白姑,血姑上中下三尸,是藏于人体内的妖魂邪魄,人人都有
,每到庚申日必定发作。要想成仙得道,必要除净三尸。
魔门修真由于经常盗汲别人的元神气丹,累积了许多邪魄,所以体内的“三尸虫”也
比普通人及道门修真都要厉害得多,而发作之日也不仅限于庚申日,因人而异,统称为“
三尸神劫日”。
每到三尸神劫日,魔门修真必定神识迷乱,苦不堪言,修为越高的,越是痛楚难熬,
脆弱不堪。
因此道门中有句行话,叫做“三尸神劫日,斩妖除魔时”。说的就是要乘着妖魔三尸
虫发作的时候去诛灭之。
翩翩秀眉一挑,笑吟吟道:“不错,是我师尊故意走漏的消息。谁让你不识抬举,对
我师尊始乱终弃?你若是对我师尊稍稍好上一点,她又怎舍得伤帝尊一根寒毛?”
楚狂歌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想不到妖娆绝世、面首无数的太阴元君,竟会因为寡
人而摇身变成幽怨弃妇。寡人何德何能,居然能让蚩尤嫡孙的萧天仙这般垂青眷顾?只怕
垂青的不是寡人,而是寡人的太乙元真鼎吧?嘿嘿,如果不是因为老牛鼻子早来了一日,
这小子又恰巧在那夜撞入,只怕真要让她得逞了!”笑声森然,听来让人不寒而悚。
楚易心下恍然:“萧太真必是垂涎轩辕六宝已久,色诱太乙天帝不成,恼羞成怒,设
下借刀杀人的毒计,让李真人与楚独歌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好渔翁得利,将两大法宝收入
囊中,只是想不到阴差阳错,反而让我抢先得了法宝。”
翩翩俏脸——寒,喝道:“姓楚的,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啦!面首无数怎么啦?就
许你倚红偎翠,不许别人左右逢源?哼,区区一个太乙元真鼎有什么稀罕?现在轩辕六宝
不有大半都到了我天仙门手中吗?”
她眯起清澈秋波,越说越怒,冷笑道:“你这好色无厌自命风流的狂徒浪子,枉我师
尊当年对你神魂牵挂,一心只想和你结成神仙眷侣,纵横三界,做一对光耀神门的天帝神
后。而你却对我师尊情意视如草芥,为了那贱人三番五次背负我师尊。从那一刻开始,你
今日的下场便已注定了!”
翩翩一直笑语嫣然,风情万种,此刻忽然疾言厉色如狂风骤雨,不由让众人微微一愕
。
不知何以,看着她柳眉倒竖、眼圈微红的嗔怒模样,楚易反倒觉得她更加真实可爱些
。
楚狂歌一怔,失笑道:“萧丫头,想不到你对你师尊倒是情真意重,忠心耿耿。嘿嘿
,你以为你那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师尊当真喜欢寡人吗?她喜欢的不过是能助她一统神
门,当上神后的人。她心里唯一喜欢的,只有她自己吧!”
站在旁边的两个天仙妖女再也按捺不住,厉叱道:“狂徒住口!再敢辱我师尊,叫你
死无葬身之地!”
楚狂歌悲怒难抑,纵声大笑道:“拜你师尊所赐,寡人肉身早已灰飞湮灭,还要什么
狗屁葬身之地?”
第十五章东边日出
翩翩一言不发,透蓝清澈的妙目冷冷地盯着楚易,杀气大盛,胸脯急剧起伏,过了片
刻方才渐渐平定下来,浅浅一笑道:“姓楚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喜欢也好,不喜欢
也好,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等我取出神剑,将你炼成元婴金丹,献给师尊服下,你自然就
可以知道她的所有心思啦。”
楚狂歌嘿然冷笑,似乎再没有说话的兴趣,隐隐之中,楚易只觉得一股凛冽的杀气从
自己丹田内扩散,令他又是兴奋又是恐惧。
李芝仪喝道:“且慢,小妖女,横竖我们半只脚已经跨进了阎王殿,何不让我们死个
明白?萧太真那老妖婆刀口日将我调往……”
翩翮眉尖一挑,冷冰冰地截口道:“老牛鼻子,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好啊,我一古
脑儿告诉你吧,省得你到了阎王殿里还要罗嗦个没完。”
她转头凝视着楚易,嫣然一笑,忽然又变回了那甜美俏媚的容颜,柔声道:“没错儿
,那日我师尊使得便是‘调虎离山,借刀杀人’之计。等你和楚天帝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
,又分别传信给紫微真人和凌波仙子,说你已死,有人冒充你行刺皇帝,再来个调虎离山
。等他们连夜赶往长安,这里就变成了修罗场。华山三观…百多名灵宝道士全都死了个精
光,连元神气丹也被吸了个干净,好生可怜。
至于紫微真人和凌波仙子,哎,算起时辰来,这会儿他们多半已经一头栽入我们的埋
伏之中,尸解登仙啦!““你说什么?”李芝仪越听越是悲愤,到了最后——句,更是惊
骇不已。
楚易“啊”地——声,突然想起那日在长安城外,多亏紫微真人师徒为自己解围,赶
跑了孔雀老祖:如此推算起来,与这妖女说的时间果然毫厘无差,心中顿时大感不安。
李芝仪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道:“小妖女,险些被你诈了!道爷我生平谁也不服
,独独服我师兄。就凭你们这些魔门妖类,能动他个屁哪!”
翩翩笑吟吟道:“是吗?你非要这么自我安慰,我也没法子。不过听我师尊说,除了
她老人家想亲自拜访紫微真人之外,什么东海救苦天尊呀,南极逍遥大帝呀,还有什么北
辰紫微大帝呀,都对紫微真人的元婴金丹很感兴趣呢。”
楚易听得心神大凛。他记性极佳,那夜听晏小仙介绍了道魔两门之后,对于修真界的
门派人物都已一一了然在胸。这妖女适才若无其事说出的几个名字,无一不是凶名昭着的
魔门巨妖。
魔门中素有“五帝四母”之说。这九人虽是魔门中人,却也均达到了道门散仙的修练
级别,凶焰之炽,就算是道门超一流高手也不敢直攫其锋。
其中除了太乙天帝楚狂歌之外,北辰紫微大帝、南极逍遥大帝都是五帝之列,妖法无
边。太阴元君萧太真则位列四母之首,被称为“天下第一妖女”。
至于那东海救苦天尊虽尚未达到散仙级别,却也是魔门六大天尊之一,极为凶狂。曾
经以一己之力,冲出上清派青城宗的合围,杀死二十余人,扬长而去。
如果陷入这四人的包围,紫微真人就算有通天本事,也难以逃生。
李芝仪惊疑不定,心想此时自己身陷天地洪炉之内,妖女实无诳骗自己的必要。又想
:魔门空前团结,处心积虑地制造了今夜华山之变,为的便是重创道门,解开四灵封印。
但这等重大的事情,为何魔门中的五帝四母一个也没出现?却放心交由这小妖女来坐镇指
挥?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魔门早已精心部署好了所有的计划,算好了华山上发生的每一
件事情,认为五帝四母等巨妖凶魔无须在此逗留,而是直接赶往长安等地,进行其他阴谋
。比如伏击紫微真人与凌波仙子,甚至道门其他修真。
当然,他们唯独没有料到他和楚狂歌居然没死,而且竟鬼使神差地寄体于一个举人的
体内,回到了华山……
想到这里,李芝仪又是绝望又是愤怒,犹如掉入万丈冰渊之中。
翩翩见李芝仪半晌不吱声,心中大快,咯咯笑道:“李真人,你也不必太难过,此次
遭殃的,也不单单你华山灵宝。黄泉路上,指不定你一回头,就能看见什么茅山上清神宗
呀,青城上清气宗呀,龙虎天师道呀……的故友旧交,说说笑笑,岂不是好?“忽然眉尖
一蹙,失声叹道:”哎呀,我险些忘了,你和楚天帝将被烧炼成两颗元婴金丹,从此魂飞
湮灭,超离于轮回之外,又怎能去地府里走亲访友呢?“她嫣然一笑,再也不看楚易一眼
,全神贯注地念咒捏诀,解印天枢剑。
神剑寸寸上拔,洪炉嗡嗡狂震,碧光气浪四射飞舞,将她那甜美娇媚的姿容映照得又
是妖艳又是诡异。
过了片刻,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碎石爆射,一道碧光电舞飞扬,照得众人睁不开
眼。
“当!”
定睛再看时,岩地裂开一条深缝,天枢剑则已掉落在地,铿然龙吟,如一泓春水闪闪
晃动,洞内寒气逼人。
众人大凛,封印数千年的神剑终于重现人间!
翩翩又惊又喜地凝视着天枢剑,俯下身,春葱似的指尖微微颤抖地抚摩剑身,蓦地握
住玉石剑柄,“锵”
地一声提了起来,咯咯大笑道:“天枢剑!我拔出天枢剑啦!”
旁边的两个天仙妖女喜色浮动,齐齐拜倒,娇声道:“恭喜掌门嗣主得掌天下第一神
兵!”
翩翩笑靥如花,指尖一弹,神剑悦耳龙吟,铜锈簌簌落了一地,剑身碧光闪耀,流丽
夺目,与她清澈蓝眸交相辉映。
她秋波流转,笑吟吟地凝视着铜炉边的唐梦杳,柔声道:“唐仙子,恭喜你啦,你是
天枢剑几千年来所杀的第一人。”默念剑咒,素手回转舞诀。
楚易又惊又怒,喝道:“妖女,住手……”
“咻!”
神剑疾如闪电地飞射而出,环绕着唐梦杳划了几道碧光圆弧,突然锵然一振,凝空顿
住,剑芒吞吐。
唐梦杳微微一震,又羞又怒,娇靥忽然酡红如霞,颤声道:“妖女,你要杀就杀,为
何这般羞辱我……”
话音未落,“哧哧”之声不绝,她的翠绿道袍突然裂开无数缝隙。
转眼间,丝缕飞扬进散,玲珑浮凸的玉体赤条条地盘坐于地,晶莹胜雪,晃得楚易眼
睛都花了。
楚易脑中轰然一响,“啊”地一声,面红耳赤,想要立即闭上眼睛,却听楚狂歌哈哈
笑道:“小子有色心没色胆,这可就没寡人的风范了。嘿嘿,有便宜不占是傻蛋,当今第
一玉女掌门的裸体岂能不看?”
一时间,楚易身不由己,眼睛像是凝结似的眨巴不得。相隔甚近,纤毫毕现,那对浑
圆雪乳巍巍颤动,就在他的眼前不住地晃来晃去。
楚易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从没见过女子裸体,何况还是这貌美如花的少女道姑?
刹那间血脉贲张,口干舌燥,颤声道:“唐仙子,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想看的……
实是……实是不由自主……”
唐梦杳闻言更是羞臊得无地自容,就连耳根都已红透,闭上双眼,泪水簌簌流下,心
中悲苦羞怒,恨不得立时死去。
翩翩咯咯笑道:“楚公子,横竖她也看过你的裸体,两不相亏,有什么打紧?既要献
祭神剑,自然要干干净净,一丝不挂……”
“呜——呜——”
就在这时,洞外突然远远地传来两声凄厉高亢的号角,正是浪穹公主姐妹的“苍兕双
龙角”。
角声激越,随之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凶兽怒吼,震得楚易耳膜生疼,心中大寒。转头
望去,穿过洞口,恰好可以遥遥望见莲花峰。
深蓝的星空苍茫辽阔,峰顶绚光冲天吞吐,云蒸霞蔚,瑰丽万状。空中,万千凶禽盘
旋飞舞,黑压压如重重乌云,滚滚翻腾,发出震耳啼吼。
“轰隆隆!”
莲花峰猛烈震动,就连相隔如此之远的玉女峰也随之摇颤,土石簌簌掉落。
突然,一道妖艳的金光从峰顶冲天喷薄,化为一条狰狞巨龙,飞腾扬舞,咆哮破云而
去。
接着,道道霞光爆射飞舞,陆续变幻成二十八凶兽的模样,朝着四面八方飞冲消逝。
数万飞禽汹汹怪吼,也随之四面飞散。
那两个天仙妖女大喜,笑道:“掌门,大功告成,四灵斋醮结束啦!”
翩翩容光焕发,咯咯笑道:“从今夜开始,二十八宿天下走,四海将永无宁日……”
话音未落,唐梦杳突然“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一跃而起,抄手握住天枢剑,朝着铜
炉电冲而来。
绿光电闪,寒气森然扑面。
楚易大吃一惊,只道她羞愤欲绝之下,要将自己杀了泄恨。
丹田内却响起李芝仪惊喜激动的叫声:“好丫头!乖丫头!虞老太太教的聪明丫头!
”
楚易“啊”地一声,霍然醒悟:她是要打开天地洪炉,将自己释放出来。
翩翩又惊又怒,叱道:“找死!”翠袖翻卷,绿光怒放,青铜月牙铲陡然化作青甲螭
龙,怪啸飞舞,直扑而去。
唐梦杳指尖一弹,天枢剑脱手飞出,继续冲向铜炉,自己则翻身转向,双手飞舞,鼓
起一团淡绿光球,朝着青甲螭龙飞卷横挡。
“砰!”
气光进爆,螭龙飞腾横甩,唐梦杳再度喷出一口鲜血,摔飞出几丈开外,脸白如纸,
几欲晕厥。
适才她乘着翩翩不备,以两伤法术强行冲开经络,奇经八脉已然重伤,这般生生硬接
,哪能抵受得住?
翩翩眼角扫处,剑光回旋电舞,刹那之间,神剑已绕着炉盖飞旋了一圈。
“哧哧”连声,龙虎六一神泥被剑气所激,倏然震裂。
她心下一沉,暗呼糟糕,立即翻身抄卷,急电似的朝洞外飞逃,素手如雪,横吹玉笛
。
受六魄笛声所激,青螭巨龙狂性大作,甩头咆哮,卷引滔滔气浪,朝着天地洪炉呼啸
冲去。
“砰”的一声,青铜炉盖晃了一晃,突然冲天飞旋。
楚、李二人齐声呼啸声中,楚易脚底生风,真气灌顶,身不由己地螺旋冲出炉外,左
手抓住兀自呼呼乱舞的天枢剑,翻身就是一脚。
“砰!”
紫光碧气滚滚奔腾,迎面撞在青螭巨龙的尖角上。
轰隆巨震声中,青光扭曲涣散,螭龙悲吼,冲天反射,瞬间将顶壁撞裂一个大洞,直
破星穹,在淡淡的月光里还原为铜铲,悠悠翻转。
洞内气浪爆舞,碎石进飞,那两个天仙妖女眼前一花,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已经倒飞
横撞石壁,玉陨香消。
翩翩胸口一窒,六魄笛顿时走调,仰天喷出一道血箭,翻身飞跌,绿裳如莲叶鼓舞,
朝着悬崖下急速坠落。
楚狂歌哈哈大笑道:“萧丫头,你不是要将我炼成元婴金丹吗?金丹未成,你想上哪
儿去?”
笑声中,楚易不由自主地抄掠到洞口,朝着下方悬崖探手一抓,掌心顿时出现一轮碧
绿色的光漪气旋,螺旋飞卷,如闪电似的将幽黑山壑照亮。
“呼!”
翩翩被绿光卷着倒飞而起,不偏不倚地撞入楚易右掌,被他陡地掐住脖颈,高高提起
,全身酸软,再也动弹不得。
电光石火,一气呵成。
等到楚易回过神来,只见自已左握神剑,右提翩翩妖女,昂然站在洞口。
唐梦杳软绵绵蜷卧在地,心中又是惊骇又是欢喜,松了口大气,但隐隐又觉得有些不
安。见他傲然挺拔的赤裸身影,脸上烧烫,转头不敢再看。
此时已近黎明,正是一夜中最黑暗寒冷的时刻,站在洞口,天地茫茫,薄雾弥漫,寒
风呼啸着振动舍身树,松枝簌簌,雪沫漫天飞扬。
凄厉的六魄笛声仍在群山回,荡,华山诸峰倏然安静下来,过了片刻,莲花峰上号角
-长吹,鼓声大作,呐喊声如海浪似的涌起。
火光闪烁移动,无数人影横空飞掠,朝着玉女峰冲来。
楚易心中大凛,暗呼糟糕,萧妖女的笛声必是求救信号。才脱虎穴,看来又要重入狼
口。
但丹田内的道魔二仙对此置若罔闻,李芝仪激动至极,哈哈大笑道:“天枢剑!这就
是封印青龙灵的天枢剑!轩辕六宝让道爷得了过半啦!”
楚易左手被他所控,握着神剑,在眼前反覆翻转,青光刺目闪耀,时而显现出剑脊上
细如蝇头的上古篆文。
楚狂歌却似对神剑兴趣不是太大,操纵着楚易右手,将翩翩脖子一寸寸地掐紧,微笑
道:“寡人无疾,寡人好色。萧丫头,像你这等尤物,寡人原舍不得辣手摧花,但今日不
杀了你,又怎能平寡人心头之恨?”
笑声森然,竞比凌晨的寒风还要彻骨,听得楚易鸡皮疙瘩接连泛起。
翩翩呼吸不得,花容胀紫,舌尖渐渐地吐了出来。
清澈蓝眸又是恨怒又是悲楚地凝视着楚易,长睫一眨,一颗泪水倏然滑过睑颊。
楚易心地善良,喜欢除强扶弱,打抱不平、对这妖女虽颇为恼恨,但此时近在咫尺看
着她痛苦无助之状,种种恨意顿时烟消云散。一时怜悯之意大起,忍不住叫道:“前辈,
这妖女虽然可恨,但好歹是个姑娘家,又是一个晚辈,何必真伤她性命?即便杀了她,也
是胜之不武,徒惹天下英雄耻笑。”
楚狂歌“咦”了一声,哈哈大笑:“小子、你倒比寡人还要怜香惜玉。嘿嘿,她先前
又是要拿你祭剑,又是要将你烧成铁板蛇肉,可没你这般心慈手软哪!”
李芝仪骂道:“书呆子知道个屁!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诛之!对妖怪仁慈,那便是害
人害己。他奶奶的,这小妖女已不知害死了多少道门修真,死上百遍也不解气!来来来,
老妖怪,往死里掐,掐死了算我一份儿。”
楚易眼看自己手掌不听使唤,将她脖子越掐越紧,又惊又怒,大声道:“李真人,上
天有好生之德,即使是妖魔,也当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修仙之路殊途同归,只要不违天理
,便都是正道,道魔之分不在人兽之别,不在修练之法,而在其心。像你这般贪婪嗜杀,
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做逆天之事,和这些妖魔又有什么区别?与道家所说的天人合一,无
为自然,又有哪一点契合?”
唐梦杳在洞内听了这席话,芳心微震,妙目中闪过诧异的神色。这些道理她也曾经想
过,只是与师父平时所教导的道魔两极、非黑即白的观点相悖,因此不敢深究。此时听来
,顿觉心有戚戚焉,对这少年书生也刮目相看。
楚狂歌听得心中大快,纵声狂笑:“说得好,说得妙!好一句‘道魔之分不在人兽之
别,不在修练之法,而在其心’!”
李芝仪一愣,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语,骂道:“酸秀才强词夺理,知道个鸟。他奶奶的
,天下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迂腐书生太多,才搞得污七八糟,狗屁不如……”
楚狂歌哈哈笑道:“非也非也!天下就是因为像你老牛鼻子这样,自以为是正统君子
救世主、老喜欢将自己的狗屁标准强加于人的混蛋太多,才搞得乌烟瘴气,死气沉沉。嘿
嘿,小子,就凭你这番话,寡人便给你几分面子,饶这丫头一命!”
说到最后一字,楚易右手忽然松开。
翩翩“啊”地一声,胀红的脸色瞬时转白,咳嗽不止。
楚易大喜,正想说话,楚狂歌却又嘿然道:“寡人纵横天下一百多年,便是玉皇大帝
也不能奈我何,此次却被你们害得肉身湮灭,险些连孤魂野鬼也做不得。嘿嘿,这等奇耻
大辱若是不报,寡人今后又如何在三界立足?丫头,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话音未落,“扑”地一声,楚易的右手闪电似的压在翩翩的小腹,将她吸在半空。
翩翩浑身一颤,妙目中尽是惊怒骇惧的神色,樱唇震颤,想要说话,却一声也发不出
来。脸上血色陡然消褪干净,柔软肚腹急剧鼓动,隔着衣裳,隐隐可见一圈圈红光紫线急
速盘旋汇集。
楚易正自愕然,只听楚狂歌哈哈笑道:“小子,寡人帮你采药炼丹,滋补元气!”
话音刚起,楚易掌心忽地一阵胀痛,一股妖异强沛的真气从妖女肚脐涌入他的手掌,
沿着手阳明大肠经折转回合,绵绵不绝地直冲丹田。几在同时,丹田猛地一胀,鼎、壶又
开始急速飞旋起来。
李芝仪大吃一惊,喝道:“老妖怪,你做什么!要杀便杀,干嘛吞她元神!”
楚易心下大凛,自己先前误吞了一个角蟒魔祖的蛇丹,就已变得似妖非魔,折腾够呛
,倘若再将这妖女元神吸入,那还了得?
他又急又怒,叫道:“前辈你……”呼吸一窒,剩下的半句话顿时被那汹汹冲涌而入
的真气压了下去。慌乱中奋力挣动右手,想要将手指抽离,却又哪里能够?
楚狂歌笑道:“牛鼻子,你我元婴被困在鼎、壶之内,七七四十九日内如果还出不去
,就会熔化成阴阳两气。你该不会想和寡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起魂飞湮灭吧?倘若
不想,就趁早和寡人一起多多吸吞元丹,合力冲出去。”
李芝仪大怒,叫道:“屁话!若要道爷靠吸妖人魔女的元丹,才能逃出鼎壶,道爷宁
可和你这老妖怪同归于尽!再不撒手,我就将这妖女立即刺死祭剑!”
青光一闪,楚易左手握着天枢剑,往翩翩脖子刺去。
楚易大骇,电光石火间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妖女若是死了,我向谁打探仙妹的下落
?”灵机一动,大声叫道:“住手!杀了她,你就不知道紫微真人和凌波仙子的下落了!
”
这句话可比一百句说教都管用。
他的左手顿时停住,剑芒指处,翩翩雪白滑腻的脖子沁出一颗血珠,鲜艳夺目。
楚易松了口大气,知道抓对了稻草,继续道:“李真人,眼下魔门正大举进犯道门各
派,你杀了这妖女,可就没处问其中的内幕阴谋了!那不等于自闭耳目吗?”
李芝仪大凛,喝道:“他奶奶的,臭小子,算你说得有理!喂,老妖怪,快把妖女放
开。再不松手,道爷就不客气了!”
楚狂歌毫不理会,继续以楚易右手吞吸翩翩真元,哈哈狂笑道:“怎么?你还能对寡
人怎样?现在咱们同在一个皮囊,难不成你还能将‘自己’杀了吗?”
他的吞神吸真大法原就独冠魔门,此时又有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壶两大神器相助,
威力更是惊人。转眼之间,萧翩翩的真气便被吸入了将近三成。
翩翩俏脸越来越煞白,气若游丝,清澈的美目里满是悲怒恐惧,泪水不断地流了下来
。
对于修真而言,比起死亡,元神气丹的丧失才是更可怕的。
如果仅仅是死了,还可以通过尸解等方式,转世投胎,重新修练。无论如何,前世累
积的真元尚能保存大半。
但元神气丹如果被吸干,不仅意味着几世的修练化为泡影,甚至魂飞湮灭,万劫不复
。
李芝仪听他耍横,大怒,喝道:“他奶奶的,道爷我辛辛苦苦打通了这小子的泥宫玄
窍,可不是为了让你这老妖怪倒行逆施,将他变成妖魔之身!再不松手,我就真将这小子
杀了!”
话音刚落,楚易左手将神剑插在地上,蓦地朝上一张,竟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顿时勒得他面红耳赤,呼吸不得。
唐梦杳“啊”地失声,惊呼,万万没料到事情竟会突然演变成如此。摇摇晃晃地站了
起来,叫道:“李真人,你……你……”
楚狂歌一怔,不信他会当真下此狠手,大笑道:“妙极炒极!想不到自称行侠仗义的
灵宝散仙竟然也敢滥杀无辜!杀!只管杀!也好让寡人开开眼!”
李芝仪怒极反笑:“他奶奶的,你当道爷不敢吗?这小子已是散仙之身,又满脑子糊
涂念头。与其让你将他变成妖魔之躯,祸害人间,倒不如乘早结果了他的性命,永绝后患
。杀一人可救天下人,这买卖划算得很哪。“楚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将自己掐得窒
息欲死,自己的右手又源源不断地将妖女的真气吸入丹田,而自己对这一切却偏偏无可奈
何。
一时间满嘴酸麻苦涩,只觉天下荒唐之事莫过于此。
唐梦杳眼看着楚易舌头越吐越长,又是害怕又是焦急,想到他先前为自己辩解、保护
的言词,心中更是百味翻杂,一阵大乱。
情急之下,她胡乱抓起地上的破碎衣裳穿上,跌跌撞撞地上前,奋力拉拽楚易的左手
,叫道:“李真人,楚公子心地善良,此事与他有什么关系?你快放手……”
楚易眼前金星乱闪,渐渐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觉心肺憋胀难受,直欲爆炸开来,
恍惚中忖想:“天下死法千奇百怪,但被自己活活掐死的,只怕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
就在这时,呼啸声四起,崖前人影闪烁,第一批魔门追兵已经蜂拥而至。
只听—个尖利的声音邪笑道:“咦,这不是茅山掌门唐仙子吗?堂堂上清仙子,怎么
会深更半夜{云霄阁——http://bbs.yunxiaoge.com/index.asp}地和一个光溜溜的男人
,藏在黑乎乎的玉女洞里,难道是在学弄玉吹箫吗?”
魔门群妖顿时爆发出一片淫猥的狂呼怪笑声。
又有人怪叫道:“非也非也!你看她衣不蔽体,拉着这赤条条小淫贼的手臂苦苦哀求
。定是这小子爽完了之下,一脚将她蹬开,转投我们九宸仙子的怀抱!”
唐梦杳娇靥酡红,羞愤交集,气得微微发抖。
“哧!”春水剑吞吐出鞘,但她经脉受损,气剑光芒远不如平时强盛。
楚易心中“咯蹬”一响,这才记起自己依旧一丝不挂,恍恍惚惚中自责:“唐仙子一
心救我性命,却被我连累,清誉尽毁,还要平白受这些妖魔羞辱……”又是羞惭愧疚,又
是愤怒气苦。
迷迷糊糊中,只听楚狂歌哈哈一笑:“老牛鼻子,这些嗡嗡的苍蝇真他奶奶的讨厌,
咱们先灭了它们再说!”右手忽地朝外一吐。
翩翩嘤咛一声,顿时被抛飞出数丈外,跌坐在洞角,惊魂甫定,全身酥软无力,微微
颤抖,也不知是因为羞怒气恨,还是后怕恐惧。
李芝仪嘿然道:“好!道爷我憋了几天,正他奶奶的手痒哩!”
楚易的左手又霍然一松,“啊”地一声,倒退了几步,鼻喉瞬时通畅,空气轰然倒灌
而入,犹如醍醐灌顶。
他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呼吸,平生首次发觉周遭空气竟是如此甜美清新。
唐梦杳大喜,颤声道:“楚公子,你……”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一红,欲言
又止。
洞外,一个妖人仍在愤愤叫道:“他奶奶的,依我看最可恨的就是这小淫贼,得了便
宜还卖乖。享尽齐人之福倒也罢了,居然赤条条地站在洞口,掐着自己的脖子做无比痛苦
状,这不是成心气我们这些老光棍吗?是可忍孰不可忍!”
群魔狂笑,纷纷叫道:“不错!不如我们宰了这赤条条的小淫贼,再好好安慰唐仙子
,滋润滋润她受伤的干渴心田……”
楚狂歌纵声狂笑道:“人生在世,本来就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你们这些小王八羔子
叽叽歪歪地说些什么?全他奶奶的给寡人脱光了吧!“话音未落,一股雄浑真气直冲楚易
右臂。
楚易不由自主地大喝一声,飞冲出洞,掌心青光怒放,劈空横扫,一道火焰光刀螺旋
爆舞。
“轰!”崖前如被闪电所照,忽然变得一片蓝紫。
“砰砰砰砰!”
方圆十丈之内爆炸开深碧浅绿的汹涌光波,数十名魔门妖人惨呼迭起,纷纷翻身飞跌
,身上火焰熊熊,衣裳瞬间烧了个精光。十几个真气不济的果然“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被烧成了脆皮焦骨。
“太乙离火刀!”
“操他奶奶的,太乙天帝!他……他没死!”
魔门众人大骇,惊怒交加,慌不迭地扑灭身上火焰,纷纷飞退出十丈开外,炸开了锅
似的惊呼乱叫。
“寡人若是死了,阎罗王岂不是要退位让贤吗?他敢收寡人吗?”楚狂歌哈哈狂笑,
楚易手掌翻飞横扫,又是接连几记太乙离火刀。
碧绿光刀气势狂霸,如雷霆电扫,所到之处,山石进裂,火焰冲天乱舞,妖人纷纷仓
皇跌退。
呼叫声中,空中人影飞舞,第二批魔门追兵又己赶至,少说也有八九十人。
李芝仪早已手痒难耐,生怕又被楚狂歌抢先,喝道:“老妖怪,这些小妖就交给道爷
我了!让我祭祭这把天下第一神剑!”
楚易左臂忽然一涨,真气滔滔灌冲,手指变换弹舞,口中急速地念叨着许多自己听不
懂的咒语。
“叮!”
斜插在地的天枢剑青光大盛,突然拔地爆射而出,光芒潋艳,风雷咆哮,犹如霹雳横
空飞舞,天地之间顿时一片青白明亮。
魔门群妖大骇,失声叫道:“天枢剑!”
惊叫很快就变成了惨叫,青光纵横闪耀,刹那之间,便有数十颗头颅带着血箭冲天飞
起,四处抛落。
李芝仪哈哈大笑道:“北斗阑干南斗斜,妖魔鬼怪回老家!”
魔门众人听出他的声音,顿时又是一阵惊呼骚动:“是太乙老道!”
“老……老牛鼻子也在这里!他没被洪炉烧死!”
“他奶奶的,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啊!”
道门诸仙之中,紫微真人张宿、太乙真人李芝仪、玄真散人杜采石、玉虚真人玉虚子
所杀的魔门妖邪最为众多,因此这四人在魔门中的声威也最为显赫,号称魔门四杀。
许多妖魔只要听到这四人的名字,立即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此时听说李芝仪没和太乙天帝同归于尽,也没死在二十八宿洞中,却和死对头楚狂歌
同处一体,联手而战……魔门众人的惊骇震慑可以想见。
楚狂歌、李芝仪狂笑声中,楚易左手捏诀变幻,天枢剑光飞舞,如天矫飞龙,势不可
挡;右手太乙离火刀大开大合,风雷滚滚呼啸,所向披靡。
一时间,漫山腥风血雨,骨肉横飞,玉女峰赫然变成了屠宰场。
这两人虽然一道一魔,脾气各异,却都是心高气傲、杀心极重的散仙。
百余年来纵横天下,罕逢敌手,何曾受过什么气,吃过什么亏?
不料阴沟里翻船,被魔门陷害,险死还生。门徒死伤殆尽不说,自己肉身湮灭,变成
了孤魂野鬼,连日来困在鼎、壶之内,处处吃瘪,连连受窘,也不知窝了多少气。
到了此刻,心中的积怨仇恨终于像火山岩浆,汹汹爆发,洞外妖魔虽然人多势广,其
中也不乏真仙级的绝顶高手,却又哪里挡得住当世道魔两大散仙势如疯狂的合力屠戮?
剑光气浪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也不知杀了多少人。群妖溃败如山倒,远
远退开,不敢贸然上前。
楚易一介书生,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眼看着自己手脚不听使唤,杀人无数,心中
又是惊骇又是茫然,大叫着让李、楚二人住手,但他们正杀得兴起,哪里听得进他这书生
之语?
李芝仪心下大畅,怒气少消,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道爷我要
将你们杀个精光,祭奠我华山的亡灵!“楚狂歌也哈哈长笑道:“神门都是你们这些龌龊
脓包,难怪让这些牛鼻子看轻!嘿嘿,我楚狂歌何等人物,你们这些废物居然也配和寡人
同门并宗?真辱没了神门太祖蚩尤大帝的颜面!”
两人纵声狂笑,大感快意。
这一道一魔两大散仙做了一百多年的死对头,恶斗不下五十次,彼此知根知底。生平
第一次合作,竟是默契无间,说不出的酣畅痛快。
忽然之间,两人心底涌起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意,这个曾经令自己咬牙切齿的对头,似
乎并没有原先那么可憎了。
翩翩软绵绵地坐在洞角,突然咯咯脆笑道:“可笑呀可笑,都说太乙真人、太乙天帝
英雄无敌,没想到也只是专捏烂柿子、软脚蟹的胆小鬼……”
李芝仪一怔,骂道:“他奶奶的,小妖女胡说什么?”
翩翩听若罔闻,咯咯大笑,自言自语道:“杀得好,杀得妙!天色快亮啦,这时候长
安城里也该翻天覆地了。什么上清派呀、天师派呀、灵宝派呀……一千牛鼻子老道姑不知
道还活没活着?“这一句话顿时将众人,惊醒。
唐梦杳脸色雪白,蹙眉低声道:“她说得不错!”
十八宿印已经解开了,魔门进犯华山的目的已经达到。
眼下最紧要的,不是和洞外的妖魔缠斗,而是尽快回到长安,救出紫微真人等人,联
合道门各派,共商大计。“李芝仪心中大凛,蓦地将天枢剑收回,喝道:“妖女,我师兄
现在哪里?若不老老实实地带我去,道爷就让你魂飞湮灭!”
翩翩嫣然一笑,清澈蓝眸森冷如冰,柔声道:“好啊,那里龙潭虎穴,你愿意送死再
好不过,就怕你没胆子去呢。”
李芝仪哈哈大笑:“小妖女,你是小母牛一窝生八崽儿——牛皮大了!三洲十岛,碧
落黄泉,又有什么地方是道爷我没胆儿去的?”
话音刚落,却听楚狂歌哈哈笑道:“可惜呀,有胆儿还不够,得有腿才行。”
李芝仪一怔,怒道:“老妖怪,你说什么?”
楚狂歌悠然道:“现在楚小子的这两条腿儿可不光光长在你李真人的身上。寡人好不
容易才从天地洪炉里出来,好端端地为什么要送上门去找死?找死倒也罢了,为什么要费
心费力救出道门仇敌?就为了让他们将寡人打个灰飞湮灭?”
“你……”李芝仪被他说得又急又怒,哑口无言,虽恨不得将楚狂歌碎尸万段,却又
偏偏无可奈何。
楚易与唐梦杳对望一眼,苦笑不已。心想,现在一体三主,自己就好比太古大荒长了
两个脑袋的怪兽,如果这老妖怪死活不去,天底下又有谁能拉得动自己?而且将心比心,
于理于情,这老妖怪确实都没有陪着李芝仪去救道门诸仙的理由。除非……
楚易心中一动,忽然大声道:“是了!两位前辈,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建议,既可
以重新封印四灵,平定天下,又可以让两位各得其所,甚至白日飞升……”
李芝仪“呸”了一声,冷笑道:“他奶奶的,小书呆子,就你这大蒜脑袋还能开出什
么水仙花?不听也罢。”
楚易微微一笑道:“两位前辈,你们的肉身是被我的毛驴儿撞毁,现在附身到我身上
,也算是循环报应。但这里毕竟不是两位长留之地,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太乙元真鼎不是
会将两位化为阴阳两气吗?所以……”
楚狂歌哈哈笑道:“小子,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横竖寡人已经将你打通成散仙之身,
如果四十九日内,寡人出不了鼎、壶,没法儿投胎转世。那只有对不住你,将你变成寡人
的寄体之身了。”
“做你奶奶的春秋大梦!”李芝仪怒道:“只要道爷在此,老妖怪你就休想得逞。大
不了道爷先将这小子给宰了,看你还能拿什么做狗屁寄体之身!”
“两位前辈且听我说完。”楚易脖子还火辣辣地烧疼,听两人说着说着又绕了回来,
急忙截口道:“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在四十九天内找齐轩辕六宝,不但可以重新封印
四灵、平定大劫,两位不是也可以凭借《轩辕仙经》白日飞升吗?”
众人一凛,洞内忽然一片安静。
翩翩那双清澈蓝眸眨也不眨,笑吟吟地凝视着楚易,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楚狂歌才哈哈大笑道:“小子,有点儿意思。老牛鼻子,现在轩辕六宝已经拿
到了三宝一剑,又有知根知底的萧丫头在手,剩下的一半也该不会太难找到。只要咱俩合
作,的确可以各得其所。”
李芝仪嘿然不语,沉吟半天,才森然道:“老妖怪,别怪我没把丑话撂前头。从现在
起,你若再做一件不容于天地道义的事,我李芝仪就算拿不到轩辕六宝,救不了天下苍生
,也要让你神魂湮灭,万劫不复。”
楚易一凛,却听楚狂歌纵声狂笑道:“一言为定!”
还不待他回过神来,他的左右双手已经高高举起,自动连击了三下,直打得气浪进爆
,痛入骨髓。
这时,从洞外苍茫群山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鸡鸣。
东方鱼肚翻白,朝霞流彩,一轮红日从黛蓝群山之后,冉冉跳跃而出。
漫长一夜终于破晓。
第三集
第十六章 十面埋伏
“前辈,慢些,慢些……”蓝天澄碧,白云悠悠。狂风猎猎扑面,楚易身不由己,
在高空中急速飞翔。低头望去,群山如螺髻,江河似银带,在脚下遥遥飞逝,瞬息千里。
丹田内,楚狂歌、李芝仪对他的惊叫惘然不闻,只顾不住地呼喝斗口,自夸御风术远
胜对方。
于是,楚易忽而展臂滑翔,忽而凌空抄足踏步,忽高忽低,忽快忽慢……不断地变化
道魔两门的各种乘风妙法,在万丈高空做着变速飞行的花样表演,俨然成了两人比斗的实
验品,吓得过往鸟群惊飞四散。
在此之前,楚易虽然也曾腾云驾雾,但要嘛时间短暂,来不及感到害怕;要嘛紧紧依
附在别人身上,无需自己操心。
比起眼下神智清醒却又无法自主,心中的慌乱恐惧自然远远不及。
眼看着天旋地转,脚下虚空,他胆子再大,也不免惊骇慌张,双足凭空乱蹬,想要高
呼大叫,却被扑面狂风堵得晕眩窒息,喘不过气、发不出声。
李芝仪不耐,骂道:“臭小子,你四脚朝天乱蹬什么?他奶奶的,有我们在这儿,还
能摔死你吗?”
紧随一旁的唐梦杳忍俊不禁,嫣然一笑,下意识地伸手去握他的手掌,想让他定下心
来。
但突然想起自己一介出家女真,这般主动去牵握一个陌生男子的手,未免太过荒唐突
兀,待要抽回手,却已被他如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握,动弹不得,脸上顿时一阵烧烫。
过了半晌,楚易心底的惊怖恐慌之意逐步消退,渐渐被新奇惊喜所取代。
双袖盈风鼓舞,仰望辽阔碧虚,俯瞰苍茫大地,他仿佛已经化作了飞鸟,变成了流云
,自由自在,说不出的惬意。心想:“难怪那么多人想当神仙,这恣意翱翔的感觉果然颇
有些滋味……”
忽然感觉自己掌中紧握着的滑腻纤手,柔若无骨,楚易心中怦然大跳,转头望去,和
唐梦杳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两人脸上莫名地一红,松开手,却又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
阳光照在唐梦杳的笑容上,灿灿生辉。
楚易呼吸一窒,眼前忽然又闪过晏小仙清丽如花的笑靥,心里顿时一阵酸疼刺痛。
此时此刻,她又在哪里?真如妖女所言,仍被魔门囚禁在华山落雁峰的某个秘密之地
吗?
自己要何时才能重返华山,救她出来呢?
刚才在玉女峰上,萧妖女声称魔门在终南山里设下重伏,紫微真人与凌波仙子已被孔
雀老祖诱往彼处;同时,魔门六尊、九祖、十妖等超一流妖魔高手也已经纷纷赶往长安城
,刺杀皇帝、歼灭会首京城的道门各派。
与这些事情相比较,晏小仙的生死安危,在李芝仪、楚狂歌等人的眼里,实在是无足
轻重,不值一提。
众人将厉害关系一一剖析妥当后,已经取得共识:如果被萧妖女牵着鼻子走,中了魔
门的埋伏,不但于事无补,只会贻误战机,破坏大局。
因此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自投罗网去终南山解救张宿,更不是遍查落雁峰找寻晏小仙
,而是先赶回京城,与上清、龙虎等道门各派会合,禀明华山发生的事情,而后同心协力
,一齐挫败魔门阴谋,设法救出受困人等。
于是他们将萧翩翩封印入天地洪炉,杀出重围,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长安。
楚易心底虽然千百个不愿意,恨不得立即将落雁峰翻个底朝天,救出晏小仙,奈何身
不由己,而他们所说又颇有些道理,只好强忍心中的忐忑忧惧,暗暗祈告上天佑护义妹,
让她最终平安得救。
想到这些,他满腔的欢跃激动之意立刻又荡然无存,大转黯然担忧。
“轰隆隆……”
远远的天边传来几声闷雷,黑红色的云层滚滚奔腾,狂潮巨浪似的从他们头顶急速涌
过,向西蔓延。
万里碧空转眼间已是彤云密布,天色迅速变得黯淡,扑面的寒风中夹带着一丝丝冰冷
的水珠。
不过片刻,阴沉沉的空中开始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等他们到
达长安城外时,天地已是白茫茫一片。
“妖魔!妖魔来了!”
春明门城楼上的守军瞧见他们,顿时乱作一团,号角声此起彼伏,箭矢如雨,朝着空
中密集攒射。
“妖你奶奶个头!”李芝仪骂声刚起,楚易已不由自主地双袖飞卷,将四面八方射来
的长箭拨得冲天乱舞,急冲直下,和唐梦杳并肩飘落在城楼。
“妖魔厉害,快叫龙虎道士!快叫龙虎道士!”
禁军大骇惊呼,潮水似的退开,弯弓持矛,将两人团团围住,口中呼喝不绝,但谁也
不敢贸然进攻。
楚易心中微凛,长安城门禁闭,守军如临大敌,见了他们动辄呼妖称魔,看来萧妖女
所言非虚,妖魔果然侵入京城了。
“唐仙子!”几个黄袍羽冠的龙虎道士从角楼里急奔而出,瞥见两人,顿时脸色大变
,失声叫了起来。
唐梦杳认得这几人,当先那个脸色黝黑的龙虎道士正是龙虎八真中的赵慕真,于是微
微一笑道:“赵真人你好。”
赵慕真神色古怪,勉强笑了一笑,大踏步上前,在一个将官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将官眯了眯眼,脸色也陡然变了,点头生硬道:“原来是茅山掌门唐仙子,失敬了
。小将奉命镇守东门,不敢有所懈怠,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不等二人回话,又高声喝道:“来人,备好马车,护送唐仙子前往玄都观!”
众禁军卫士轰然附应,纷纷让开,但手里却依旧紧紧攥着兵器,惊怒犹疑地瞪着两人
,丝毫没有松懈之意。
唐梦杳两人回礼谢过,随着赵慕真等道士往城楼下走去,低声道:“赵真人,长安城
中发生了什么事?道门各派还好吗?”
赵慕真匆忙急行,低声道:“唐仙子,昨夜你们走后,又有妖魔行刺陛下,所幸被大
家合力擒获。从昨夜起,京都已经全城戒严,就连我们也被抽调来协助镇守各大城门……
”
楚易两人吃了一惊,但听说皇帝与道门各派暂时都平安无事,稍稍定下心来。
赵慕真续道:“京城里的三千八百多名道门子弟,除了调去镇守三内、十二城门的一
千九百多人,其余的现在都集合在玄都观里,商讨除妖大计……”
西唐道佛各教极为兴盛,长安城中道观、佛寺数量众多,但规模最大的,却是玄都观
、昊天观、兴唐观三大道观,以及大兴善寺、慈恩寺、荐福寺三大寺院。
全国各地进京游历、讲法的道士、僧人,十有八九都住在这三观三寺中。
这次的天下仙佛论法大会,吸引了将近万千名道僧术士,其中四分之一也都住在这六
处寺院、宫观。
楚易与唐梦杳对望一眼,松了口气,心想这样再好不过。原想立即将华山之变告诉赵
慕真等人,让他们帮忙尽快召集道门众派,现在索性等到了玄都观后,再一五一十地向大
家说明。
众人边说边走,到了城墙下,早有金吾卫队列阵等候。
楚易、唐梦杳随着赵慕真上了马车,车马辚辚,沿着春明门大街朝西急驰。
大雪纷飞,街上行人寥寥,偶尔有金吾卫队叱呵着奔驰而过,蹄痕、辙印很快又被大
雪覆盖。
楚易揭开帘子,隔窗眺望,街道两侧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店铺急速后退,所有门窗全
都紧紧闭拢,瞧不见半个人影。
就连彻夜喧哗的东市、平康坊笙歌艳舞终日不绝的花街柳巷,此时也是静悄悄没一丝
声响,丝毫没有平时“骑马斜倚桥,满楼红袖招”的热闹情景。
喧闹繁华的京城竟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仿佛一座空城。
卫队从皇城下驶过,一眼望去,高高的红色城墙上刀光闪动,也不知有多少金吾卫士
,披坚持锐,警惕地扫视着下方。隔三差五果然还站着不少道士,大半都是龙虎弟子。
车内,赵慕真和两名道士坐在他们对面,目光游移不定,随着车子的行进,变得越来
越缄默,神情紧张古怪,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易心中一动,隐隐有些不安,但一时又说不出所以然。
唐梦杳却恍然不觉,凝视着窗外的雪景,双靥晕红,长睫颤动。想到即将见着师父,
想到昨夜枉死的二十余名弟子,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这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回到长安,竟有一种恍若隔世、虚无缥缈的感觉
。
“驾!”驾车的卫士长鞭劈甩,破风之声凌厉凛冽。
马车左转,沿着朱雀门大街朝南飞驰。
马蹄如飞,车轮滚滚,越来越快,雪尘迸扬弥漫,如同一条白龙在卫队后方翻腾。
“当!”
远处传来一声苍凉浑厚的钟鸣,悠悠回荡,像是来自大兴善寺的钟楼。
玄都观位于崇仁坊,与大兴善寺隔街东西对望。占地一坊,宫观巍峨雄丽,与大兴善
寺相互辉映。
当年隋朝宇文恺建造大兴城时,将龙首原下的六条高坡比作乾坤六爻,九二建宫殿,
九三为百司衙门,唯独九五贵位不能留给百姓居住,所以就建了大兴善寺与玄都观,以佛
、道二教圣地镇住风水。
此时,虽然相距尚有七八里地,虽然隔着蒙蒙大雪,却已可以依稀望见那连绵壮丽的
建筑群。
钟声尚在耳边回荡,前方鼓楼忽然又响起咚咚的鼓声,急促而又密集。
赵慕真微微一颤,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又慢慢地放松。
也不知是否因为马车奔驰太快,另外两个龙虎道士双腿竟开始微微颤抖,被楚易扫了
两眼,额头沁出了几颗汗珠。
楚易心中怦怦直跳,那奇异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加强烈了,全身仿佛被无形的冷雾紧紧
包围,窒息而又寒冷。
“牛鼻子,你得了疟疾吗?怎么一边哆嗦,一边还不停地出汗?”楚易丹田内,蓦地
响起楚狂歌揶揄而森冷的声音。
语出突然,车内众人无不吓了一跳,唐梦杳回过神,讶然地凝视着龙虎道士。
那两个道士面色大变,急忙伸手去抹汗珠,吃吃道:“没……没有……我……”
楚易心中咯蹬一响:“奇怪,他们听见我肚内发出别人声音,竟像是一点也不诧异,
难道他们早已知道了些什么?”
丹田内又传出李芝仪哈哈的笑声:“没有?没有什么?是没有瞧见张思道呢,还是没
有瞧见其他的师兄弟?嘿嘿,奇怪呀奇怪,张天师没和我们一道回来,你们居然一字儿也
不问?他奶奶的,还真是欺师灭祖的不肖徒孙呐。”
楚易霍然大凛,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安了!
昨夜张思道率领七十余名龙虎道士,与唐梦杳一起追拿角蟒魔祖,彻夜未归。今日赵
慕真等人见了他们,居然绝口不问张天师消息,反而心急火燎地带着他们赶往玄都观,这
未免忒也不合情理!
众人大震,赵慕真脸色惨白,强笑道:“是了,我……我急着将唐仙子带回玄都观,
一时……一时……若不是太乙真人提醒,我倒当真忘了……我师尊他……他怎么没和你们
一道回来?”
李芝仪咦了一声,截口讶然道:“奇哉怪也!赵真人见过我吗?素未谋面,怎么一听
声音,你就认得我是太乙真人?嘿嘿,莫非你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我……我……你……”
赵慕真语无伦次,汗水涔涔而下,刹那间,目中闪过惊怒、悔惧、害怕、绝望诸多神
色,突然凶光毕露,困兽似的厉声吼道:“恶贼,我要杀了你,为天师报仇!”
“咻!”寒光一闪,剑芒如急电怒舞,直取楚易咽喉。
楚易猛吃一惊,只听楚狂歌笑喝道:“找死!”
话音刚起,他身不由己地随手一拍,碧光气旋轰然爆舞。
“叮叮叮!”长剑寸寸断裂迸飞,破壁飞出。
接着格啦啦一阵脆响,赵慕真颈骨、腕骨、踝骨、膝骨……瞬间齐齐粉碎,身子一晃
,软绵绵地瘫倒在座位上,七窍流血,双目凸出,惊怖骇怒地瞪着楚易,整张脸都因剧痛
而极度扭曲。
另外两个道士骇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齐齐跪伏在楚易脚下,磕头如捣蒜,颤声道
:“李真人饶命!楚天帝饶命!”
就在此时,车外号角长吹,鼓声密奏,四面八方响起震天杀声。
楚易心中大凛,循声四望,只见雪尘滚滚,旌旗猎猎,两侧纵横如阡陌的大街小巷中
,突然杀出千军万马,如狂潮似的围涌而来。
雪花茫茫飞舞,朱雀门大街两侧那高低连绵的屋宇上,无数道士、僧人高低窜伏,朝
他们急速地飞掠包抄,蔚为壮观。
金吾卫队的护驾骑兵已经四散逃逸,只有这辆无人驾驶的马车依旧在长安第一大道上
风驰电掣。
唐梦杳惊愕地凝视着两道士,蹙眉道:“两位道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道士簌簌发抖,牙关咯咯乱撞,结结巴巴地正要说话,忽听号角破云,一人高声喝
道:“速将反贼乱箭射死!”
还不待楚易等人回过神来,嗖嗖之声大作,万千箭矢已经如星河密雨,缤纷怒射而来
。
那两匹受惊狂奔的骏马瞬间被攒射得犹如刺猬一般,凄烈悲嘶,蓦然跪倒在地,车厢
惯性前冲,猛一翻震,高高掀飞而起。
“笃笃笃笃……”
数百枝长箭贯穿入车厢,擦着楚易的护体真气弹飞而过,顿时将那两道士活活钉在椅
子上,杀猪似的痛嚎狂叫。
反贼?楚易惊骇茫然,这些人不问青红皂白,便欲将他们置于死地,难道竟是将他们
误认作了妖魔和反贼?
楚狂歌哈哈笑道:“这么盛大的欢迎仪式,寡人受宠若惊呐。雷公电母,返火回风,
疾!”
话音刚落,楚易丹田内鼓起一团刺眼的光球,双臂一振,蓦地迸爆开来,幻化为一个
巨大的翠绿光轮。
轰地一声巨响,碧光冲天破云,车厢碎为齑粉,和雪花一起漫天乱舞。
两道士惨叫着横空抛飞,周身着火,重重地摔落在数百丈外的雪地中,顷刻间被冲涌
而来的军马踏成肉泥。
“啪啪”之声大作,空中攒射而来的万千箭矢被碧光席卷,顿时倒弹抛飞,带着道道
幽火碧光反向怒射。
箭矢去势如电,犹如流星乱舞,缤纷耀目,冲在最前的百余名骑兵避之不及,连人带
马被贯射得凌空倒飞,火球似的摔入后方人群。
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呼不绝,骑兵阵形大乱,纷纷朝后退却。
狂风呼啸,雪花纷飞,楚易衣裳猎猎鼓舞,和唐梦杳一齐轻飘飘地落在雪地中。
十里长街,大雪茫茫,马嘶、人吼、号角、战鼓……轰然回荡。
四面八方都是禁军,刀枪如林,旌旗似海,大街两侧的屋脊墙楼上,密密麻麻尽是穿
梭交错的人影。
刹那之间,楚易等人已经陷入数万精锐禁军,以及近万名各大门派修真的重围之中。
“大胆反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将反贼碎尸万段,为天师报仇!”
混乱嘈杂的汹汹呐喊,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唐梦杳双颊红晕泛起,翠裳翻飞,惊愕迷惘地扫望四周,越看越是心惊。
龙虎山众道、青城气宗各派、九华山僧侣、兴善寺密宗法僧等众多名门正派的顶级高
手都已现身,虎视眈眈,杀气腾腾。唯独没有瞧见师(http://bbs.yunxiaoge.com——云
霄阁)尊虞夫人的身影。
突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唐梦杳娇躯一震,高声叫道:“师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师父她老人家在哪里?”
右前方,安业坊唐昌观的殿阁檐角上,站着一个清秀苗条的绿衣中年道姑,正是与她
并称茅山三仙的李凝扇。
李凝扇脸色煞白,冷冷道:“掌门师妹何必明知故问?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
!亏你还敢问师尊下落,她为了你,已经……已经……”眼圈一红,剩下半句话再也说不
出来。
唐梦杳心中大寒,正想问个究竟,左前方忽地又响起一阵雷霆似的怒笑,震得众人耳
膜嗡嗡痹痛:“唐梦杳!你和李芝仪这老贼勾结妖魔,戕害同道,蛊惑太子,刺杀皇上…
…嘿嘿,这些大逆不道的滔天罪行你既敢做,为何不敢当!”
“太子?刺杀皇上?”楚易、唐梦杳二人大吃一惊,骇然失声。
循声望去,荐福寺小雁塔上,昂然站着一个黄袍道人,长须飘飘,青铁剑遥遥直指,
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愤恨地盯着他们,直欲喷出火来。
赫然正是龙虎天师道中的第二号人物,位列道门十大散仙的灭魔真人张飞羽。
李芝仪怒极反笑:“姓张的,你胡说什么?我和妖魔勾结,蛊惑太子行刺皇上?他奶
奶的,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脑壳进了水?我……”
话音未落,前方禁军阵列中,策马冲出一员银甲大将,声音高亮,一字字地叫道:“
皇上口谕:反贼李芝仪、楚狂歌、唐梦杳,尔等妖邪术士,竟敢蛊惑太子,与朝中佞臣乱
党狼狈为奸,图谋弑朕,篡位夺权,祸乱天下,荼毒苍生,实在大逆不道,罪不可赦……
”
这银甲大将正是金吾大将军王忠良,他每说一句,禁军便齐声呐喊附和,皇城、十二
城门的守军也随之遥遥呼应,声浪震天,响彻京城。
楚易二人越听越是凛然惊骇,张口结舌,不知究竟怎么回事。
西唐皇室素来信奉道教,诸王侯之中,上清、天师、灵宝三宗各有虔信者。太子李兆
重少年时便拜紫微真人张宿为师,论起辈份,可算是李芝仪的师侄。但他素来谦恭孝顺,
礼贤下士,又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李芝仪又是惊怒,又是愤慨,忍着怒气大声道:“王将军明鉴,太子迟早要继承皇位
,为什么还要叛乱篡位?我灵宝道士向来修练天道,降妖除魔,干嘛吃饱了撑着,伙同妖
魔做这等自取灭亡的傻事?”
声音雄浑如雷,嗡嗡震耳,顿时将四周的叫声压了下去。
王忠良厉声喝道:“大胆反贼,还敢狡辩!你为了当上国师,夺取所谓轩辕六宝,不
惜勾结太子少保李壑、兵部侍郎杨烨、刑部侍郎司马儒等奸臣,怂恿太子弑君篡位。昨夜
你串通妖魔,刺杀皇上未果,竟丧心病狂,又派遣同门逆贼张宿、商歌夜闯兴庆宫,行刺
陛下,所幸被当场擒获。证据确凿,同犯供词一致,哪容得你信口雌黄!”
“什么?”楚易等人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宿、商歌夜闯兴庆宫,行刺皇帝?
萧翩翩不是说他们被诱入终南山魔门重伏之中了吗?难道这妖女骗了他们,其中另有
隐情不成?
楚易心中突突狂跳,猜到这一切必定又是魔门的奸计,大感不妙。
丹田内,李芝仪愤怒已极,哈哈大笑:“可笑呀可笑!妖魔既能变化成我的模样刺杀
皇上,为什么就不能变化成紫微真人、凌波仙子?嘿嘿,若真是他们,就凭你们也能将他
们擒住?”
众人大怒,汹汹喝骂,但禁军纪律严整,没有主将号令,谁也不敢率先杀出。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右后方响起,叹息道:“李道兄,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强辩?
你若没和妖魔勾结,怎会与楚狂歌同处一体?怎会眼睁睁看着角蟒魔祖乔化成你的模样行
刺皇上?
又怎会让角蟒老怪将张天师诱入华山密洞,杀了个干干净净?难道非要请人将来龙去
脉抖搂个水落石出,你才死心吗?“
楚易听到最后两句话时,心里陡然又是一惊:这人是谁?怎么知道角蟒魔祖将张天师
等人引入二十八宿洞?寒意大起,隐隐之中更觉不妙。
说话的人是个清俊挺拔的青衣道士,翩然站在左后方的宫殿屋脊上,双目炯炯如星,
八字胡微微上翘,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葛巾飘飘,衣带如飞,说不出的风雅洒落。
赫然正是上清青城气宗的雨蕉庵主人齐雨蕉。
此人风度卓雅,号称玉真人,与李芝仪并列当世道门十大散仙之一。
三十年前因争抢游仙枕,与李芝仪结下深怨。此时看见灵宝派遭遇大难,心中非但没
有半分兔死狐悲之意,反而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大街两侧的道佛各派高手纷纷起哄,叫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大家伙儿的眼睛
都是雪亮的,你水仙不开花,装什么蒜?”
“他奶奶的,老贼是摆明了不见棺材不掉泪,天师派的道友,快快叫出证人,让这老
贼没话可说!”
小雁塔上,忽然又传来张飞羽雷霆似的厉喝:“五真,你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把昨夜
之事再仔仔细细地说上一遍!”
楚易转头望去,顿时又是一惊,暗呼糟糕。
小雁塔最高一层的檐角,站了几名血迹斑斑的黄袍道士,当中一人皮肉焦黑如木炭,
半边脸宛如黑漆漆的骷髅,在漫天洁白的雪花里,越发显得丑恶如鬼。
赫然正是昨夜被楚狂歌一记太乙离火刀杀得死生难料的张五真!
唐梦杳啊地失声叫道:“你……你没死!”想到昨夜发生之事,脸上一红,惊愕、羞
愤、厌憎……百感交杂,隐隐之中又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楚狂歌只顾看热闹,半晌没吭声,此时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打不死的蟑螂摔不死
的猫。牛鼻子,你吃了寡人一刀,又被二十八宿咬了个七荤八素,居然还能赖着不死,也
算是不小的本事!”
张五真等的便是这句话,丑脸扭曲,厉声狞笑道:“姓楚的,我当然不能死!我若是
死了,天师道的七十六个冤魂岂不是永世不得安生?我若是死了,又有谁能拆穿你们的惊
世奸谋,保护皇上?”
听了三人的对话,群雄无不哗然。仅从这些话语断章取义,所有人都认定唐梦杳与楚
狂歌等魔门妖人沆瀣一气,将张五真残害成这等模样。
唐梦杳又惊又怒,蹙眉道:“张真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五真也不回答,扯着喉咙,径自嘶声大叫:“各位道门同仁、天下英雄明鉴,敝门
师尊张天师便是被这蛇蝎毒妇伙同楚妖帝、李老贼合力害死的!昨夜与我同往华山的七十
五名龙虎弟子,也是中了他们的圈套,活活成了二十八宿的血祭!”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楚易心中一沉,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张五真狞笑道:“各位,你们可知这蛇蝎毒妇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是魔门天仙派的妖
女!她和太乙妖帝楚狂歌早已勾搭成奸,苦心孤诣潜伏上清派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日!
”
群雄顿时一阵大哗,楚狂歌一愣,大感滑稽,哈哈狂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寡人
竟和茅山掌门早有奸情。他奶奶的,寡人果然魅力无双,艳福不浅啊!”
唐梦杳气得俏脸煞白,指着张五真,怒道:“你……你……”身子微微颤抖,竟说不
出一句话来。
不等他们辩白,张五真已经抢着滔滔不绝、声泪俱下地陈诉昨夜的苦难及其“真相”
。
声称楚狂歌为了与唐梦杳联袂当上魔门天帝、神后,与灵宝派相勾结,定下了一连串
的阴谋奸计,帮助灵宝派除灭异己,夺取国师之位,一统道门;协助太子乱党刺杀皇帝,
夺权篡位……
而华山灵宝派则投桃报李,帮助楚狂歌、唐梦杳收齐轩辕六宝,打开四灵封印,振兴
魔门。
于是乎,灵宝派与魔门在华山设下重伏,一方面指派角蟒老妖调虎离山,将张天师等
道门高手诱往二十八宿洞,好让张宿、商歌得空刺杀皇帝。
另一方面,在华山大肆围攻龙虎道士,诱骗张天师打开了二十八宿封印。
张天师悲愤之下,与李芝仪、楚狂歌殊死相斗,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神魂出窍。
两人恼羞成怒,孤注一掷,施展元神寄体大法,双双附身于楚举人体内,终于将张天
师残忍杀害……
总而言之,所有魔门做的恶事、铺设的阴谋都被一股脑儿地算在了唐梦杳、楚狂歌与
李芝仪三人身上。
而张思道与龙虎众道士则摇身一变,成了为捍卫道门正义,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的可歌
可泣的英雄人物……逻辑合理,丝丝入扣,听来不由人不信。
楚易越听越是惊愕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滑稽鄙夷。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所有一切,他几乎也要被张五真那充满了悲愤与仇恨、饱浸了血
泪和苦难的高亢言论所渲染迷惑,与四周沸腾的人群一起声讨李芝仪等人的“滔天罪行”
。
他心中恍然,暗想:“这厮如果不是由魔门妖类所乔化,就是生怕我们将天师道昨夜
的丑行,以及张思道打开二十八宿印的罪责抖搂出来,所以索性来个恶人先告状,借众人
的刀来灭口……”
小雁塔上,张五真越说越是激动,黑骷髅似的脸上泛起酱紫之色,遥遥指着楚易二人
,哽咽着叫道:“楚妖帝和李老贼杀了我师尊后,已将天地洪炉、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
壶和天枢神剑收入囊中,唐妖女更将本门天师印窃为己有!众位如果不信,只管搜上一搜
!”
唐梦杳气得俏脸酡红,叱道:“无耻!这天师印是张天师临死之前,委托我转交给张
飞羽张真人的……”
张五真不等她说完,重重地呸了一口,厉笑道:“妖女,你当天下英雄是三岁小孩吗
?天师印是本门至宝,即便是要转交给张真人,我师尊也当委托给我,凭什么交到你的手
中?”
群雄听得义愤填膺,轰然附应。
众龙虎道士更是悲愤难当,纷纷怒吼道:“杀了妖女、老贼,为师尊报仇雪恨!”
剑光缤纷闪动,只等张飞羽一声令下,立即包抄俯冲,与楚易二人决一死战。
王忠良远远地高声大喝:“反贼李芝仪、唐梦杳,铁证如山,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速速跪下,认罪伏法,或许还可让你们死个痛快;否则必定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三军呼应,号鼓震天,数万禁军方阵缓缓逼近。
两侧屋宇墙楼上,三教九流各派高手也叱呵呐喊着抄掠包围。
楚易苦笑不已,想不到刚从华山险死还生,竟又掉入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梦魇中,心
想:“这些赶来围剿的道门各派,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实则多半也是为了抢夺轩辕六宝
来的。哎,少了一个张思道,竟又多出千千万万个张思道。”
楚狂歌哈哈大笑道:“老牛鼻子,唐丫头,想不到你们自负名门道侠,没死在我们这
些妖魔之手,却注定要死在朝廷与道佛正派刀下。嘿嘿,这可真叫做茧自缚,自作自受了
!”
唐梦杳脸色雪白,指尖轻颤,咬牙道:“李真人,咱们将萧妖女放出来,与他们当面
对质。”
李芝仪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滑稽,自己一生光风霁月,降妖伏魔,难道最终竟反要被道
门、朝廷诬为妖魔,逼陷绝境?
想起龙虎道士戕害同道,打开封印,搅得天下大乱,却摇身变成了剿魔急先锋;而自
己华山灵宝上上下下一百七十六名弟子,与妖魔血战而死,却反而要背负“通妖叛乱”的
罪名,更是呼吸窒堵,气得几欲迸炸开来。
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什么狗屁道德礼义、纲常伦理……全都抛到爪哇
国去了,纵声狂笑道:“丫头,你以为那小妖女会帮我们澄清真相吗?就算她说出实话,
这些有眼无珠、有脑没浆的废物当真会相信吗?”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楚易呼吸一窒,只觉一股凛冽无比的杀气轰然贯脑,“呼!”周
身紫光迸爆,衣裳鼓舞如气球。
他双脚离地,倏然凌空冲起,双手气光流离飞卷,昂然如凛凛天神。
王忠良大怒,勒马回旋,厉声大喝:“反贼执迷不悟,大家勿念旧情,速速将彼等就
地正法!”
三军呐喊,群雄怒吼,号角、战鼓狂风暴雨似的高吹急奏。
刹那之间,万马奔腾,大军如潮,无数箭矢纵横怒射。
人影憧憧,各派高手争先恐后地俯冲围攻。
密密麻麻的法宝、兵器穿梭飞舞,散发出的凌厉杀气如同一道道霓光霞气,冲天摇曳
。
正午,长安。朱雀门大街上,雪花纷乱地飞扬。
一场惊天血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拉开了序幕。
第十七章 谁与争锋
狂风呼啸,雪花纷飞,震天杀声如海啸般的围涌而来。
楚易凝立半空,衣裳鼓舞,受四面八方凌厉杀气所激,绿光气罩剧烈地波荡起伏。
放眼望去,漫天都是箭雨,到处都是人影,怒射而来的法宝、神兵绚光交错,晃得他
眼都花了。
与此相比,今天早晨华山上那几千妖人的重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楚易心中凛然骇惧,仿佛被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咽喉、胸口,别说惊呼,就连气也喘
不过来了。
但双手却不由自主地舞动着,随着楚狂歌与李芝仪的声声长啸,不断地变幻出各种见
所未见的奇招妙式,将密密麻麻的兵器、法宝打得冲天乱撞。
唐梦杳知道局势已不可逆转,一咬牙,春水剑出鞘飞舞,与他并肩作战,叫道:“李
真人,我们先离开这里,再作打算……”
李芝仪悲怒已达顶点,狂笑道:“离开这里?到哪里去?丫头,天下之大,已无你我
立锥之地!”
话音未落,一个方脸大耳的中年和尚已经率先冲到,袈裟猎猎飞卷,沉声大喝:“妖
魔,吃贫僧一杖!”
大袖挥舞,一个镏金九环法杖呼啸电冲,“咚!”金光流离闪耀,突然幻化为一头巨
大的独角金龙,咆哮着飞腾卷扫。
楚易眼前一花,只听李芝仪哈哈笑道:“这不是法严寺的无念和尚吗?吃你一杖?你
是吃了大葱还是蒜苗?好大的口气!”
楚易袖中青光大作,左手一挥,“叮!”天枢剑闪电似的怒射而出,直没那道金光气
龙的獠牙巨口之中。
“轰隆!”光波巨震,神剑碧芒乱舞,龙吟刺耳,漫天金光突然消散。
那巨大的光龙怪吼一声,倏然化作镏金法杖,冲天震飞,杖头九个金环当地一声,齐
根断裂,四散抛射。
无念法师顿时仰天喷出一口鲜血,翻身飞退。
“天枢剑!”身后随即响起一片骇然惊呼声。
无念号称降龙法师,修为已臻金身罗汉之境,在西唐十八罗汉位列第五,这根九环降
龙杖更不知消灭了多少妖魔邪类,想不到竟经不起天枢剑雷霆一击!
李芝仪心中大畅,哈哈笑道:“什么狗屁降龙杖!这等豆腐渣似的烧柴棍居然也排得
上佛门八十一法宝?来来来,看看还有谁敢挡道爷一剑!”
剑光呼啸怒舞,绕着楚易回旋起一轮轮眩目青光。当啷脆响,血光横飞,刹那间又有
二十余名修真被斩断兵器,惨呼着重伤飞退。
楚易心中一沉,暗自叹了口气:“这一出手,仇孽重重,就算先前真是清白之身,现
在也无从辩白推脱了。”
“张真人说得没错儿,天枢神剑果然在灵宝道贼手里!”
“他奶奶的,灵宝道贼和魔门沆瀣一气,简直是我们道门的奇耻大辱!大家一起杀了
李老贼,夺回神兵!”
眼看着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神兵重现人间,各派修真残存的些许疑虑,此刻也荡然无存
,心中激动惊喜,难以言表,纷纷呼喝着抢身围攻。
霓光乱舞,飞剑、青铜棍、戒刀……数之不尽的法宝、兵器如狂风暴雨般地密集围射
。
楚狂歌纵声长笑道:“杀了牛鼻子就能夺回神兵,他奶奶的,你们当寡人是吃素的吗
?不如先把你们的这些宝贝乖乖儿地进贡给寡人吧!”
受其所驱,楚易右手一翻,将小如鹅卵的天地洪炉托在掌心,口中不由自主地念念有
辞,大喝道:“万兵之母,天地同炉,摄!”
神炉霎时变成一丈来高的巨大铜炉,冲天飞旋怒转,炉盖突然飞弹而起,碧光怒爆,
嗡然震动。
“叮叮叮!当当!”八方怒射而来的法宝、神兵竟如磁石附铁,缤纷攒集,如同一道
霓虹横空飞舞,滚滚冲入铜炉之中。
炉内气浪乱撞,轰然震动,万千道绚光流离四射。
当的一声,炉盖重新旋紧,铜炉缩小,闪电似的飞回楚易手中。
瞬息之间,除了数十名超一流修真的法宝侥幸逃脱,这一次御空攻击的两百余件法宝
、兵器竟被天地洪炉收了个干干净净!
楚易又惊又喜,想不到这法宝威力一至如斯。
李芝仪哈哈狂笑道:“他奶奶的,敢情你们晓得道爷喜欢收集法宝,所以将自己的看
家宝贝一股脑儿地孝敬给我吗?孝心可嘉,很好很好!”
“天地洪炉!果真是天地洪炉!”群雄大骇,继而如梦初醒,纷纷失声大叫。
目睹天地洪炉的超强威力,众人惊骇之余,贪念更炽。
王忠良又惊又怒,厉声喝道:“皇上有旨:三名叛贼罪大恶极,谁能斩之,赏黄金百
万两,封万户侯!叛贼身上的所有法宝,也都尽归其所有!”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言未毕,万千人轰然欢呼,继续排山倒海似的围攻而去。
禁军纪律严明,骁勇剽悍,都是些不怕死的主儿,一听说还有官爵重赏,个个无不卯
足了劲,奋勇争先。
各派修真早对轩辕六宝垂涎三尺,自然也不甘落后。
刹那间,四周怒吼声、惊呼声、号角声凌乱起伏。
无数人影狂飙似的呼啸冲来,不顾一切地汹汹猛攻。
唐梦杳翠裳飘飘,在人群中穿花舞蝶似的闪避,春水剑绵绵不绝地回旋卷扫,将围攻
上前的修真逼退开来,心中焦急,不住地叫道:“李真人,别打啦!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
李芝仪听若惘闻,哈哈狂笑道:“老妖怪,咱们做了一辈子的死对头,天下人却偏偏
说我和你沆瀣一气。嘿嘿,既然如此,今日道爷我就索性沆瀣一回,看看他们能奈我何!
”
楚狂歌大笑道:“妙极妙极!牛鼻子,今日咱们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三界九天,唯
我独尊!”
这道魔二仙虽然有许多地方截然不同,但狂放偏激的性子却颇为相似,此时再度被逼
入绝境,狂性大发,同仇敌忾之意油然而生。
楚易被两人的狂笑声震得气血翻涌,莫名地冲起万丈豪情,大喝声中,右手紧握天地
洪炉,掌心光漪爆吐。
“呼!”太乙离火刀轰然冲出,螺旋飞舞,当空形成一个长十余丈、直径近五丈的巨
大的涡轮气刀,照得众人须眉皆碧,肝胆生寒。
楚狂歌的太乙离火刀在魔门十大神兵中排列第四,也是唯一上榜的气兵光刀,是由上
古赤帝遗留的太乙火真斩的残谱演化而来,素有西唐第一气刀之称。
在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壶与天地洪炉三大神器的激化下,气刀威力倍增,刚一出鞘
,立即如雷霆电扫,将十余名修真拦腰斩断!
“挡我者死,避我者生!”
丹田内狂笑不绝,楚易身不由己地冲天飞起,太乙离火刀、天枢剑大开大合,所向披
靡,杀开一条血路,和唐梦杳一齐朝南御风疾冲。
“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李芝仪哈哈大笑,郁积已久的悲怒随着汹汹剑光恣意宣
泄,酣畅淋漓。
这一刻,他全然忘记了自己信守的道门正义,忘记了锄恶扶善的灵宝箴言,仿佛突然
又变回了从前那个鲁莽狂烈、任性自我的少年,一心只想着快意恩仇,将这些趁火打劫、
卑鄙虚伪的修真杀个落花流水,痛痛快快地突出重围。
楚易左手指诀变换,天枢剑当空纵横飞舞,闪起一道道青光圆弧,锐不可挡。右手则
掌握天地洪炉,顺便将凌空飞来的神兵收入神炉之中。
众人忌惮天地洪炉,不敢再隔空御使兵器,纷纷攥紧法宝,紧紧追随,等近身之后全
力相搏。
但如此一来,群雄不能完全释放神器法力,威力不免大打折扣,一时之间,更难阻挡
楚易突围。
远远望去,彤云滚滚,大雪纷纷,朱雀门大街上万马齐奔,大军如狂潮汹涌追击,乱
箭飞舞,不断地朝空中射去。
街心上空,密密麻麻的人影交错飞掠,刀光剑气、法宝神兵纵横闪耀,照得茫茫天地
光怪陆离。不断有人影从中抛飞摔落,又不断有人影冲入其中,惨呼、悲鸣此起彼伏。
“妖魔、道贼哪里走,纳命来!”
张飞羽厉声大喝,铜铃大眼瞪得目眦欲裂,脚踏九宫步,乘风迎面急冲而下,青离火
剑碧光怒爆,化作一道七丈来长的熊熊火焰,气势如雷霆万钧。
相隔尚有十多丈,滔滔剑气却已如炙热火浪,迫在眉睫,压得楚易难以呼吸。
还未来得及反应,从右后方又传来一串低沉动听的笑声:“李道兄,三十年前一战,
没齿难忘。乘着今天高朋云集,齐某再来讨教一番!”
楚易背心微微一疼,一股凛冽杀气忽然斜斜冲到,厉电般直透骨髓,激得他周身寒毛
直乍。
眼角扫处,纷扬的雪花中,人群纷涌,齐雨蕉葛巾飘飘,青衣鼓卷,一道紫光剑芒炽
艳夺目。人剑合一,浑然一体,彗星似的呼啸冲来。
电光石火间,当世道门两大散仙,一前一后齐齐攻到。
齐雨蕉的赤霄与张飞羽的青离火在道门十大神兵分列第五、第九,在五行上,都是火
属神兵,又恰好一阴一阳,刚柔并济。
两大神兵齐出,光浪滚滚奔腾,仿佛青龙、赤虬夭矫飞舞,交相呼应,声势极为惊人
。
“哧哧哧哧!”楚易四周的气光护罩应声破裂,碧光闪耀,光刀一颤,天枢剑嗡然龙
吟,倏地飞回楚易左手。
楚易右手、左腕齐齐一震,几乎拿捏不住,全身微微酥麻。
群雄欢呼呐喊,唐梦杳失声叫道:“楚公子小心!”
刹那间,赤霄、青离火两剑势如破竹,长驱直入,裂风之声锐利刺耳,犹如鬼哭神号
。
楚易大凛,李芝仪却丝毫不惧,哈哈笑道:“齐老道,三十年不见,你怎么还是只会
偷袭暗算,没半点长进?”
顿了顿,喝道:“老妖怪,龙虎道士交给你,这个手下败将还是由我来收拾吧!”
楚易立即翻身飞转,冲天掠起,左手一弹,天枢剑重新怒射而出。
“当啷啷!”
天枢、赤霄两剑笔直相撞,碧芒、紫光大炽,楚易、齐雨蕉齐齐一震。
剑尖紧紧相抵,龙吟不绝,五彩光浪层层迸爆,姹紫嫣红。
与此同时,楚狂歌哈哈长笑:“妙极妙极,寡人正要看看青离火剑究竟有什么厉害之
处,居然也配和寡人的太乙离火刀并称离火神兵!”
太乙离火刀回旋爆舞,碧光滚滚怒甩,蓦地将青离火剑卷入其中,李芝仪、楚狂歌使
的都是一招定胜负的绝杀式,神兵紧紧相抵,完全以真气对决,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分出胜负绝不收手。
任何一方若想半途抽身而退,必定被对方剑气直贯而入,即便侥幸不死,也必定重伤
。
群雄哄然,面面相觑,蠢蠢欲动,都想乘此良机上前偷袭,坐享渔翁之利,但碍于情
面,又不好意思做出这等乘人之危的卑劣行径。
张五真心中狂喜,喝道:“斩妖除魔还讲什么道义?大家伙儿一齐上啊!”
龙虎道、青城派的数十名弟子齐声呼应,纷纷御风冲到。
别派修真一愣,不甘落后,也大呼小叫着从四面八方猛冲而去。
楚易暗呼不妙,楚狂歌大笑道:“嘿嘿,既然你们不讲道义,那就别怪寡人不择手段
了!吞山吸海,地火天风,摄!”
指诀变换,太乙离火刀轰然喷吐,突然涨大了几倍,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碧光滚滚
飞旋,仿佛一张森然巨口,择人而噬。
青离火剑嗡嗡狂震,一寸寸地往漩涡中心陷入。
张飞羽衣裳猎猎鼓舞,头发、衣角顿时焦枯,手臂酥震,只觉一股难以想像的巨大吸
力,将自己连人带剑往里吞去,心中大骇,知道上当了:“不好,这厮利用三大神器吸我
真元……”
电光石火间将所有的利弊权衡了一遍,再不迟疑,左手轰然一拍,硬生生抽出青铁剑
,“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冲天飞退,羽冠、衣袂均已着火,狼狈至极。
张飞羽的真元极为强沛,原本与楚狂歌相差无几,但后者凭借轩辕三宝施展鼎炉吸真
大法,顿时形成了八倍于己的惊人吸力。若不是他反应神速,果断撤离,不但青离火剑将
被天地洪炉吞收,他本人只怕也要落得和张五真同样的下场。
楚狂歌哈哈大笑:“他奶奶的,如此胆小鼠辈,也敢和寡人叫板?老牛鼻子,寡人帮
你一把!”
太乙离火刀青光怒放,顺势回舞,朝着齐雨蕉急斩而下。
“无耻妖人……”眼看太乙离火刀雷厉风行,当头斩到,齐雨蕉又惊又怒,哪敢与李
芝仪继续对峙,喝骂声中,奋力抽回赤霄剑,不顾一切地朝后飞退。
“砰!”空中轰隆剧震,波光摇荡,一道青芒如厉电横空。
齐雨蕉虽然躲过了光刀,却无可避免地被天枢剑气洞穿右胸,血箭长喷,翻身踉跄摔
飞。
气浪余势未衰,四周冲涌而来的各派修真眼前一花,当胸如被山岳撞击,剧痛攻心,
纷纷倒撞飞跌。真气稍弱的,顿时骨骼尽碎,喷血横死。
楚狂歌大快,狂笑道:“无耻?对付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伪君子,自然只能以彼之道
还施彼身!”
眼见张飞羽、齐雨蕉两大散仙竟被对方一招杀得大败,群雄无不惊骇震动,士气大馁
,一时不敢上前。
楚狂歌却像是鲨鱼见血,杀性大发。楚易身不由己,横冲直撞,犹如虎入羊群,神剑
、气刀纵横飞舞,所到之处惨呼迭起,血肉横飞,各派修真纷纷朝后溃退。
李芝仪和楚狂歌是道魔散仙中的翘楚,做了一百多年的对头,可谓知己知彼。同处一
体,背水而战,斗志、潜力都被超常激发,合作默契,又有轩辕四宝相助,威力暴增了四
倍有余。
此时作为两人寄体的楚易,无论是法术、剑术、真气,还是法宝,都称得上天下无敌
。
而各派修真虽然有近万之众,却都各怀鬼胎,一心想着独吞轩辕四宝,彼此间殊不团
结,各自为战,功防杂乱而不成体系。
因此双方虽然寡众悬殊,但在每一个局部,反倒是李、楚二人占了绝对上风,轻而易
举便将「云霄阁 http://www.yunxiaoge.com」他们各个击破。
混战片刻,街道、屋瓦上已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狂风中满是浓烈的血腥气,闻之
欲呕,触目惊心。
眼看杀孽越来越重,唐梦杳又是惊骇又是焦急,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叫道:“李真
人,都是同道修真,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不要再杀了!”
楚易也苦口婆心地反覆劝说:“两位前辈,唐仙子说得不错。我们快快离开这里就是
,何必滥杀无辜,结下血海深仇?这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正中了魔门下怀?”
楚狂歌此时早已杀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哈哈长笑道:“果然是妇人之仁,腐儒之
见。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原本就是天地至理。你不杀这些人,这些人会放过你吗?管他是
道是佛,挡我者就是妖魔!”
光刀指处,气浪如狂飚卷扫,刹那间又将几十颗头颅砍得冲天飞舞,鲜血如暴雨般蒙
蒙喷洒。
忽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喝道:“大敌当前,大家若再急功近利、各自为战,就只有死
路一条,一起结成两仪剑阵,同进退,共生死,才能将妖魔碎尸万段!”
说话的人是个碧衣玉冠的青城道士,眼神冷厉如刀,目无表情,周身散发出一股凛冽
的杀气。正是道门十大散仙中,以飞剑术冠绝天下的天刑真人玉虚子。
众人心中一凛,纷纷醒悟过来。
楚狂歌、李芝仪势如疯虎,勇不可挡,要想降伏二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团结一致,布
阵抗衡。
“布阵除妖!布阵除妖!”
各派修真齐声呐喊,纷纷交错汇合。道门群雄很快便在玉虚子、齐雨蕉、张飞羽等散
仙的带领下,以青城上清派、龙虎宗为核心,当空结成了两仪剑阵。
余下的三千多名佛门僧侣、杂派修真则围成圆圈,御风飞掠包抄,守在外沿。
两仪神兵阵相传是太古伏羲、女娲所创,根据阴阳相合之理,男子以督脉等阳性经络
中的真气御使神兵,女子则以任脉等阴性经络中的真气御使神兵,彼此相济相生,将威力
激化到最大。
后世不断加以补充完善,由最早的一男一女,逐渐演变为成千上万人的巨型剑阵。
剑阵形如太极图案,一阴一阳,两两围合,将楚易、唐梦杳夹在中央。六千长剑青光
闪动,遥遥指向二人,气芒吞吐,整齐划一。
远远望去,漫天都是人影,衣袂猎猎鼓舞,无数道银光在空中交错纵横,漫漫闪耀,
壮观无比。
剑气凌烈,雪花飘到上方,立即碎如齑粉,白蒙蒙地满天弥散。
大街上,群马惊嘶,昂首踢蹄,任凭军士如何鞭打,也不敢上前一步。
唐梦杳心中大急,双颊嫣红,蹙眉道:“李真人,剑阵已成,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楚易苦笑道:“两位前辈,要想粉碎魔门阴谋,必须团结道门各派之力,这不是你们
说的吗?你们甘心被魔门陷害,蒙上不白之冤那也罢了,难道还甘心被他们利用,自相残
杀吗?”
李芝仪顿时一震,从迷狂中惊醒,嘿然道:“他奶奶的,这小子说的不错,魔门故意
放我们回长安,就是为了借刀杀人,让我们自己斗个鱼死网破!”
然而为时晚矣,四周已经爆起震耳欲聋的怒吼:“翻江绞海,逆风起浪,疾!”
“咻咻咻咻!”破风之声凌厉密集,无数长剑冲天飞舞,滚滚攒集,瞬间组成两支巨
大的光剑,一前一后,朝着楚易二人急速冲射。
剑光滔滔,飓风似的交错怒舞,凌厉杀气劈面而来。
楚易鼻息一窒,心胆大寒,生平第一次感到尖锐刺骨的恐惧。哧哧轻响,护体光罩顿
时涣散,衣裳丝丝破裂,皮肤上瞬间多了数十道血痕,血珠飞溅。
李芝仪、楚狂歌齐齐大喝:“移星换斗,天地同寿,摄!”
楚易双手合握,紧紧抓住天地洪炉,猛然反手前推,一道狂猛真气轰然奔卷,滔滔不
绝地冲入天枢剑中。
天枢剑翠光怒放,突然幻化如漫天流星,犹如天河倒泻,汹汹怒舞,与第一道“巨剑
”撞了个正着。
“轰隆!”空中突然窜起无数道流丽的火花,如金蛇乱舞。
楚易眼前一花,气息翻涌,周身骨骼震得直欲散裂开来。
第一道巨剑顿时轰然炸散,化为无数长剑冲天迸飞。
天枢剑嗡嗡龙吟,其势未衰,竟又带着万千星芒缤纷怒射,悍然冲入第二道巨型光剑
之中。
光波剧荡,震耳欲聋,天地炽白一片。
“叮叮叮叮!”漫天银光闪耀,数千乱剑再度四散飞射,直破云霄。
空中的数千名修真手臂酥震,阵形顿时大乱,心中大骇:六千人的两仪剑阵竟被李、
楚二人一剑生生打散!
反震气浪迎面排击,楚易如被重锤当胸猛击,喉中一甜,再也支撑不住,哇地喷出一
大口鲜血,翻身抛飞出十余丈外,耳边隐约听见唐梦杳失声惊呼。
丹田内,李、楚二人却不给他片刻喘息之机,喝道:“鞭山移石,纵地金光,疾!”
他不由自主地弹身跃起,双手交错,变化出一连串古怪的姿势。
天枢剑半空抛舞转向,借着两仪剑阵的狂猛冲击力,闪电似的直冲而下,碧光一闪,
齐柄没入朱雀门大街。
“咯啦啦……”厚厚的积雪下传来细微的声响,无数红线似的细缝急速蔓延,雪地上
忽然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轰!”天枢剑拔地飞起,万千道金光破舞怒射,大地震颤,雪块迸飞,十里长街竟
像是瞬间被炸飞上天,无数巨大的青石板冲天掀飞,纵横乱舞。
街上人仰马翻,顿时乱作一团。
惨呼声、惊叫声、马嘶声……炸开锅似的嘈杂刺耳,近千名禁军卫士当场被石板打得
脑浆横飞,血肉模糊,更多人却惨死于惊马的践踏与同伴的挤压下。
楚易心中大骇,经脉火烧火燎地灼痛难忍,混乱中只听见楚狂歌、李芝仪哈哈笑道:
“丫头,走吧!”
话音刚起,天枢剑破空回旋,不偏不倚地回到他的左手,他抓住唐梦杳的手腕,联袂
朝着下方一个幽深的黑洞急冲而去。
玉虚子又惊又怒,喝道:“他们想要遁地逃走,拦住他们!”
众道门修真结阵俯冲,齐声大喝:“推山填海,指地成钢,疾!”万剑飞舞,银河似
的冲泻而下。
佛门僧侣、三教九流也纷纷急冲尾追,不顾一切地发出兵器、法宝,朝楚易、唐梦杳
攒射猛攻。
剑光滔滔,挟带着滚滚风雷,声势惊天动地。
漫天石板顿时炸散开来,密密麻麻地朝下冲落,远远望去,像是下了一场冰雹暴雨。
“轰隆隆!”数千道剑光从楚易身边纵横怒射,密集地穿入地底,鼓起刺目的银光。
刹那间,那个幽黑的裂洞忽然消失了,大地泛起金属般的光泽。
李芝仪、楚狂歌哈哈大笑:“看看你们的铜墙铁壁,能不能挡得住我的天下第一神兵
!”
齐声喝道:“潜渊缩地,血遁无形,敕!”
天枢剑青光爆放,剑芒如霹雳怒舞。
楚易左手紧紧攥握剑柄,身不由己,被它拖拽得风驰电掣,急速下冲。
几在同时,他突然重重地咬了自己舌尖一口,鲜血狂喷,疼得大叫失声。
血雾蒙蒙喷洒,覆盖在他和唐梦杳身上,红光一闪,两人竟突然凭空消失了!
楚易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传说中的血
遁大法?”
“当!”还不等他回过神,天枢剑竟像真的刺在了铜墙铁壁上,光波迸爆,虎口酥麻
,接着又是一阵难以形容的猛烈震动,大地忽然硬生生裂开一条巨缝!
楚易眼前一黑,仿佛被一张大口吞噬了,笔直地坠入地底深渊。
四周寒冷漆黑,什么也瞧不见了。耳边狂风凛冽,轰鸣声、号角声、怒吼惊呼声……
越来越小,终于淡不可闻。
在这无边而幽深的黑暗里,一切都变得如此虚无缥缈宛如梦魇,除了那紧紧抓握着的
温软滑腻的柔荑,除了那一缕幽香缭绕鼻息。
第十八章 请君入瓮
窗外,暮色沉沉,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地卷舞着。庭园里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只有墙角几株艳红的腊梅正凌寒怒放。
晴雪馆沉香阁内,熏香袅袅,温暖如春。清旷的琴声绕梁回旋,空灵而又寂寥。
红泥小炉火焰跳跃,烧舔着精致的青铜掐丝茶壶。壶中滚水汩汩,翠绿的茶叶随着古
琴的韵律跌宕翻腾,清香弥绕。
萧晚晴跪坐在玉案前,低首垂眉,专心致志地弹奏着那曲《空谷幽兰草》。碧裙曳地
,如莲叶铺展,肌肤胜雪,清新如出水芙蓉。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双髻丫头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递上一支圆润玲珑的碧玉笛,
低声道:“小姐,门外有两位公子求见。他们不愿透露姓名,只让奴婢转呈这支玉笛。”
萧晚晴秋波流转,瞥了玉笛一眼,纤指一颤,琴声顿时变调。
她接过碧玉笛,摩挲把玩,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柔声道:“快请他
们进来。”
过不一会儿,两个狐裘毡帽的美少年随着丫鬟步入庭院,沿着九曲回廊,穿过凝结成
冰的碧雨池,又绕过冰条雪柱的龙爪槐林,在门前停下。
还不等他们说话,萧晚晴已经推案起身,嫣然笑道:“楚公子,唐仙子,外面雪大风
寒,快快进来坐吧。”
“多谢萧姑娘。”门帘掀起,寒风卷着雪花蒙蒙扑入,两个美少年走了进来。
左首一个俊秀挺拔,右边一个淡雅如画,赫然正是楚易、唐梦杳二人。
“楚公子,唐仙子……”萧晚晴迎上前,盈盈行礼,嫣然一笑道,“全天下人都在竭
力寻找两位,想不到你们竟然造访寒舍,真是稀客呢。”
“萧姑娘,在下……”楚易摘下毡帽,脸上红彤彤的,微微有些局促不安,苦笑道,
“在下冒昧打扰,实属无奈。如若不便,我们这就告退……”
萧晚晴抿嘴微笑道:“楚公子言重啦。大驾光临,晚晴欢迎还来不及呢,怎舍得让公
子离开?”
顿了顿,柔声道:“昨日桂花楼一会,晚晴便翘首以盼,期待公子能登门指点一二。
只是……只是没想到竟会是今日。”那双澄澈秋水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楚易,纯真而又妖娆
,竟似含着几分绵绵情意。
楚易心跳加速,脸上发烫,定了定神,道:“萧姑娘琴技冠绝天下,在下哪能及得上
万一?这指点二字万万受之不起……”
李芝仪听得不耐,在丹田内低喝道:“酸秀才,紧要关头,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快拣
重要的说!”
楚狂歌却哈哈笑道:“牛鼻子你懂什么?越是紧要关头,越能风流洒脱,才是真英雄
大丈夫。这小子多情好色,值得栽培,很好很好。”
楚易顿时一阵面红耳赤,抗声道:“前辈,你……”眼角扫处,见唐梦杳奇怪地凝视
着自己,更觉尴尬,剩下半句话竟噎在喉中说不出来。
萧晚晴若无其事,嫣然一笑:“两位想必就是李真人和楚天帝了?今日朱雀门大街一
战,两位视天下英雄为无物,所向披靡,上天遁地,奴家虽在深闺,却也早已听说,好生
钦佩。”
一边说,一边请楚易、唐梦杳二人坐下,早有丫鬟端上茶水,在一旁伺候。
楚狂歌笑道:“嘿嘿,萧姑娘结交遍长安,耳目聪广,这点事情自然了如指掌。不知
萧姑娘还听到了些什么?”
萧晚晴浅浅地啜了一口绿茶,秋波流转,微笑道:“昨夜角蟒妖魔、灵宝张真人、商
仙子接连行刺皇上,坊间都在流传楚天帝和唐仙子相交甚笃,是魔门神帝、天后的热门人
选;而华山灵宝派为了夺取轩辕六宝,独霸道门,不惜与魔门合作,撺掇太子弑君篡位…
…”
唐梦杳耳根尽红,咬唇不语,妙目中尽是羞怒悲愤的神色。
李芝仪大怒,不断地骂道:“放屁放屁,全他奶奶的胡说八道!”
萧晚晴抿嘴一笑,续道:“金吾卫大肆搜捕太子乱党,一夜之间,太子、李少保、杨
侍郎等朝中权贵重臣尽皆被捕,三公九卿人人自危。今日凌晨,张五真等龙虎道士从华山
逃回长安,你们随之又大闹朱雀门大街,杀伤了五百多名修真、二千余名禁军,流言更是
尘嚣甚上,大家想不信都不成啦……”
楚易险些呛了一口水,忍不住道:“萧姑娘,你千万别相信,这些都是魔门挑拨离间
的诡计。”
楚狂歌笑道:“小子,你放心,萧姑娘若相信这些流言,又怎会请你进晴雪馆?又怎
么甘愿冒着杀头的危险,与我们这四大通缉犯喝茶聊天?”
萧晚晴眼波流转,微笑道:“奴家虽非修道之人,但也略知道各门之事。断断不相信
李真人、唐仙子会做出勾结妖魔、逆反叛乱之事。楚天帝虽是魔门中人,但风流不羁、狂
放豪爽,也绝不屑于玩耍阴谋诡计。这其中若不是有些误会,就多半是有人施了离间计…
…”
众人一怔,也不知是悲是喜,想不到天下英雄的见识、胸襟竟还不如这一介歌妓!
楚狂歌哈哈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妙!难怪‘冰火美人’名冠京城,依寡人看,什
么狗屁皇帝、满朝文武、道佛修真……比起你来,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萧晚晴浅浅一笑:“多谢楚天帝夸奖。可惜奴家只是个弱女子,信或不信都没什么打
紧。”
楚狂歌笑道:“非也非也。萧姑娘相不相信,自然大大要紧。我们不请自来,就是因
为这个缘故。”
萧晚晴放下茶杯,清澈无邪的眸中闪过一丝调皮的神色,柔声道:“让奴家猜猜。现
在京城三大内到处都是修真高手,皇上已被重重保护起来,叛党没有完全肃清之前,定然
不会轻易现身。李真人、楚天帝定是认为奴家结识的权贵众多,就算见不着皇上,也必定
有法子打听到皇上此刻的下落。所以让奴家带着你们去见皇上,将此事说个水落石出,是
也不是?”
楚易、唐梦杳齐齐一震。
李芝仪也忍不住“咦”了一声,大感惊讶。
楚狂歌哈哈大笑:“人说冰火美人八面玲珑,秀外慧中,果不其然。寡人服啦!嘿嘿
,楚小子,你若能将她追到手,那可不知是几辈子才能修到的福份。”
萧晚晴扑哧一笑,柔声道:“楚天帝如此抬爱,奴家受之有愧。不过,楚公子已经有
心上人啦,哪会将奴家放在心上?”横了楚易一眼,似怨似艾,仿佛带着几丝淡淡的醋意
。
楚易脸上一红,心中怦怦一阵乱跳,只好低头喝茶,装作没有听见。他虽对晏小仙情
深一往,然而无可否认,对这才貌双全,集纯真、妖娆于一身的尤物,也有着难以抑制的
好感。
萧晚晴嫣然一笑,言归正传:“楚天帝,李真人,奴家就算有心相助,只怕也帮不上
什么忙呢。皇上遇刺之后,全城戒严,缉拿叛党。上自公卿,下至平民,不管是谁,全都
严禁出门,奴家又能向谁打听皇上的消息?”
唐梦杳微微一笑道:“萧姑娘,你忘了一个人。”
“谁?”萧晚晴睁大妙目,诧异的表情妩媚而又天真。
唐梦杳凝视着她,柔声道:“齐王李玄。”
“齐王?”萧晚晴微微一震,脸上忽然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秋波中闪烁着奇怪的神
色。
就在这时,门帘轻卷,那双髻丫鬟又悄然入屋,低声禀报:“小姐,齐王驾到!”
众人齐齐一震,杯中茶水险些泼将出来,一时也不知是惊是喜。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传来一个浑厚而磁性的笑声:“晴儿,几天没来,这里的梅花也
全都开啦。不知这叫不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冬’呢?”
听李玄说话的语气,竟似和萧晚晴极为熟稔狎昵,楚易心想:“难道她和齐王之间,
真有些情愫瓜葛吗?”一念及此,心中竟忽然像被尖针所扎,刺疼难忍。
三个时辰前,在李芝仪、楚狂歌的同心合力下,他们悍然击退道佛群雄的重重围攻,
借着道门两仪剑阵之力,以潜渊缩地血遁大法逃出重围。
原想立即潜入皇宫,向唐元宗说清真相。但他们一连抓了十几个禁军将领,也问不出
皇帝的藏身之所。
京城之大,单单大内皇宫便有三处,更不要说那些大大小小、极为隐秘的行宫密殿了
。况且就算他们能找到皇帝,只怕来不及说出半句话,又要被镇守周围的各派修真群起攻
之。
到时如果弄巧成拙,反被认定刺杀皇帝,那就真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思前想后,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当朝最受恩宠的齐王李玄,取得他的完全信任后,由
他带着觐见皇帝,说明真相。
而李玄与茅山上清派颇有渊源,唐梦杳经常奉师命出入齐王府,知道齐王非常喜欢长
安第一歌姬萧晚晴,几乎每次宴席必召她陪席助兴。
萧晚晴也是除了皇帝之外,唯一一个可以不需门卫通禀,自由出入齐王府的人。
因此,他们乔装变化,甩脱追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晴雪馆。为的便是说服萧晚
晴带他们进见齐王,说清此事的来龙去脉。
只是万万没想到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他们前脚刚进,齐王居然后脚赶到。
门帘掀起,一个俊美秀雅的紫衣王公摘下斗篷披风,含笑大步走入,瞧见楚易、唐梦
杳,笑容顿时凝结,失声道:“唐仙子?楚举人?”
“王爷福安。”楚易和唐梦杳齐齐起身,躬身行礼,心中却突突乱跳。
李玄惊愕地望望两人,又看了看萧晚晴,沉声道:“晴……萧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
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西唐第一猛将,又是饱历宫廷诡诈的不倒翁王公,虽然奇变陡生
,猝不及防,但很快就恢复了从容洒脱之态。
萧晚晴嫣然一笑,还未说话,李芝仪已经哈哈笑道:“王爷,你来得正好。我们几位
不速之客,来这儿就是为了请萧姑娘带我们拜见王爷,鸣屈伸冤的。”
“李真人?”李玄盯着楚易的肚子,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叹道,“原来你果真在楚举
人体内!看来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了。”
他顿了顿,眯起双眼凝视着楚易,神光毕露,沉声道:“但你说的‘鸣屈伸冤’又是
怎么回事?难道其中另有隐情不成?”
楚易等人大喜,听他的口气,似乎仍愿意听他们的解释之词。
李玄虽然日夜笙歌燕舞,从不过问朝政,但却英明果决,绝非昏庸偏狭之辈。在皇帝
、百官心目中的地位重如泰山,在军界的影响力更是无人可敌。只要能让他相信事情的真
相,一切就大有转机。
当下众人重新围案而坐,茶香袅袅,炉火熊熊,唐梦杳柔声细语,将昨夜发生之事一
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至于她险些为龙虎道士所凌辱,以及被翩翩割碎衣裳等等细节,自
然略去不提。
她虽不善于言辞描摹,但事件本身一波三折,诡谲凶险,这般平铺直叙下来,已经颇
为惊心动魄,听得李玄、萧晚晴二人耸然变色。
说完之后,众人寂然无声,纷纷凝视着齐王,屏息凝神,大为紧张。
李玄惊疑不定,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沿,心中闪过了万千个念头,半晌才沉吟道:“
这么说来,此事的的确确是魔门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的诡计了?难道龙虎道士一口咬定灵
宝派勾结魔门,蛊惑太子行刺皇上,也是恶人先告状,妄图借机扳倒灵宝派和茅山派,陷
害太子,扶持宣王取而代之?”
这问题牵涉到宫廷政治、诸王之争,众人都不愿妄作议论,缄口不答。
只有楚狂歌毫不在乎,哈哈笑道:“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嘿嘿,兄弟阋墙,煮豆燃萁
,宫廷里的这些破事儿,阁下见得还少吗?”
李玄怒色一闪而过,皱起眉头,沉声道:“李真人、唐仙子,本王对两位向来极为信
任,也觉得刺客之事颇为蹊跷。只是此事关系重大,牵涉太广,若没有证据,本王实在不
敢轻易相信你们的一面之词……”
“王爷请看……”李芝仪话音未落,楚易已经不由自主地从怀中取出天地洪炉,默念
解印诀,碧光一闪,翩翩嘤咛一声,从炉中滚落在地。
“她就是那妖女?”李玄、萧晚晴齐齐失声惊呼,站起身,惊愕地扫视着翩翩。
翩翩软绵绵地蜷缩在地,经脉被封,动弹不得,蓝澈如水的眼眸恨火欲喷,恶狠狠地
盯着众人,胸脯急剧起伏,嘴角忽然牵起一丝甜美而又恶毒的笑意,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李芝仪淡淡道:“王爷,如果你还有疑虑,我可以立即用原心大法让她将事情真相一
一道出。”
楚易心中一凛,他虽然不是修真,却也听说过原心大法。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摄魂法
术。任何人中了这种法术,就会身不由己,完完全全地听命于人,无法反抗,更不会撒谎
。
但是如果在施法过程中,受到外界的强烈干扰,不但受者魂飞魄散,就连施法的人也
免不了神识淆乱,非死即疯。正因如此,即便是元神极强的修真,不到万不得已,也绝不
会施放原心大法。
先前在华山之上,大敌环伺,李芝仪、楚狂歌彼此又互不信任,所以不敢用此摄魂法
术逼问翩翩,但现在情势紧急,顾不得许多了。
李玄神色凝肃,显然又相信了几分。沉吟了片刻,长眉一扬,拍案道:“好!如果这
妖女所说的话,和你们的叙述完全相符,本王立刻带着你们去见皇上,当面对质,救出太
子和众大臣,为你们平反大赦!”
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楚易,一字字地森然道:“但如果她的陈述与你们哪怕有些
许不符,就算本王血溅五步、就算你们插上翅膀,也休想离开长安!”
楚易心中一震,李芝仪、楚狂歌大喜,嘿然道:“一言为定!”
萧晚晴嫣然一笑,转头朝那双髻丫头道:“无双,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晴雪馆闭
门谢客。即便是天王老子,也绝不可让他们踏进园里一步!”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风雪更紧,狂风呜呜地呼啸着,刮得窗棂咯咯作响,隐隐可以听
见远处的号角,以及若有若无的呼喊。
沉香阁檐前垂下无数冰条,就像暗夜里猛兽的獠牙,森然交错,危险而又神秘。
阁内密屋之中,铜门紧闭,重幔低垂,灯火明明灭灭地跳跃着,将每个人的脸容映照
得阴晴变幻。
这个秘室原是晴雪馆藏琴的所在,四面铜墙铁壁,水泄不进,极为安全。
身在其内,外面风雪声一丝也听不见,只听见炉火劈啪脆响,以及众人急促的呼吸与
心跳。
楚易盘坐在地,凝神聚意施展原心大法。眼中闪耀着慑人心魄的奇异光彩,双手扣在
翩翩脉门,口中不由自主地念念有词,天地洪炉在两人之间嗡嗡震动。
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视下,翩翩那双清澈蓝眸犹如笼罩起一层淡淡的轻纱薄雾,逐渐变
得迷迷蒙蒙起来,神智恍惚,梦呓似的轻声低语,断断续续地回答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齐王、萧晚晴、唐梦杳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就连一旁斟茶、添火的丫鬟无
双也忘了手上的动作,好奇地注视着二人,满脸紧张的神色。
不过半炷香的工夫,翩翩基本上已经将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原来,为了当上所谓的神帝、天后,称霸三界,太阴元君萧太真早在二十年前便和北
辰紫微大帝狼狈为奸,致力于夺取轩辕六宝,统一魔门。
两人打着恢复上古大荒旧制的旗号,以分封五行大帝、瓜分轩辕六宝为诱惑,逐渐将
四分五裂的魔门各派拉拢到了一起,奉行“敌明我暗、旁敲侧击、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的十六字方针,与道、佛两门暗中对抗。
二十年来,魔门妖人悄悄地渗入道、佛、朝廷……各大阶层,不断地制造各种契机,
挑唆道门、佛门自相残杀,自己则乘机发展壮大。
就在这唐元宗与道、佛各派支持者自以为百夷臣服、群妖敛迹的太平盛世里,吐蕃、
回鹘、西域、扶桑、南诏……各族已不知不觉地被魔门妖人渗透掌控,渐渐对帝国形成了
包围之势。
众人越听越是震骇,冷汗涔涔而下,始知这些年来的道佛之争、朋党倾轧……乃至近
年来越演越烈的西唐边患,许许多多的祸事竟然都是由魔门挑起,其中众多阴谋细节之凶
诡险恶,更是远远超出了楚易等人的想像。
楚狂歌虽是太乙天帝,但亦正亦邪,历来被魔门视为异类,隔绝于核心势力之外,对
于此中的诸多因由也是闻所未闻。此时听说,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竟一直被萧太真等人玩
弄于股掌之间,稀里糊涂地成了他们的工具,心中愤懑狂怒,几难自制。
楚易心中一动:“如此说来,这次的仙佛论法大会会不会也和魔门有关呢?”丹田内
道魔两大散仙察觉到他的念头,微微一震,当下沉声喝问翩翩。
翩翩秀眸迷茫空洞,面无表情地承认道:“是啊。师尊说了,这次仙佛论法大会将是
我魔门一举荡灭道、佛各派的良机。普天下的牛鼻子和贼秃驴都对国师之位虎视眈眈,等
到他们争得两败俱伤之时,我们就开始全面反攻……”
“妖孽敢尔!”李玄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拍案而起,目光凌厉地怒视着翩翩,
拳头捏得咯咯直响,恨不能将她一拳打死。
李芝仪喝道:“妖女,你们既能说服皇帝举办仙佛论法大会,宫廷大内之中必定也安
插了奸细,快说是谁!”
楚易双手应声一紧,铁箍似的扣住翩翩的手腕,目中光芒大盛,厉电似的紧盯翩翩,
念力滔滔不绝地涌向妖女心底深处。
翩翩一颤,空茫的眼中突然闪过恐惧、犹疑的混乱神色,苦苦挣扎了半晌,才翕动樱
唇,细如蚊吟地说道:“是……是齐……”
话音刚起,屋角重幔后方,突然响起一声阴冷诡异的玉笙,尖利刺耳,如厉电似的直
劈心底!
继而铿的一声铮响,萧晚晴十指在古琴上急速拂动,琴声铿锵凌厉,声势如雷霆霹雳
。
楚易耳中嗡的一震,呼吸窒堵,肝胆欲裂,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心随着琴笙的节奏
,剧烈地抽搐裂痛,仿佛突然被无数尖刀洞穿绞割,撕扯成万千碎片!
刹那之间,笙琴汹汹密奏,声浪在密屋铜壁之间四面回荡,狂潮似的围涌排击!
“心魔笙,七杀琴!”丹田内,李、楚二人元神震散,齐齐发出惊怒狂乱的厉吼。
他们正全神贯注地施展原心大法,被琴笙魔音这般偷袭,避无可避,神识霎时重创淆
乱。
萧翩翩也连带遭殃,当即闷哼一声,翻身重重跌飞,软绵绵委顿在地,七窍流血。
电光石火之间,楚易突然记起晏小仙那夜说过,心魔笙、七杀琴、六魄笛均是天仙派
(云霄阁 bbs.yunxiaoge.com)的法宝,前二者更是在魔门十大神兵分列第六、第八。莫
非萧晚晴竟也是天仙妖女?心中大骇,知道已然中了毒计。
几在同一瞬间,银光乱舞,如星河飞泻,又有一道强锐得难以想像的杀气呼啸冲到!
楚易眼角扫处,在一团怒旋飞转的光轮背后,瞥见一张因狞笑而扭曲了的俊秀脸容。
“齐王李玄!”他心中又是一沉,遍体森寒,仿佛倏然掉进了无底冰渊,突然明白翩
翩说的那个人是谁了!下意识地翻手拍出一掌,太乙离火刀轰然喷吐。
“仆!”
绿光剧烈摇晃,太乙离火刀还不及成形,便被那道凌烈无匹的光轮击得粉碎,瞬间贯
穿破入。
楚易大叫一声,眼前昏黑,神识突然涣散迸飞,仿佛炸碎成了无数个自己。“哧哧”
激响,数十道血箭破体激射,翻身朝后飞跌。
痛楚狂乱中,隐约听见唐梦杳的惊叫,以及李芝仪、楚狂歌惊怒凄烈的叱喝:“紫微
星盘!他奶奶的,你是北辰紫微!”
楚易又如被雷霆轰击,又是惊骇又是迷乱,万万没有想到这沉溺于声色犬马的太平王
爷竟然会是魔门紫微大帝!
这妖人的紫微星盘是魔门第二神兵,排名犹在楚狂歌太乙离火刀之上,难怪会有如此
威力!
刹那之间,忽然明白昨夜角蟒魔祖会选择在齐王府刺杀皇帝了。想到自己四人竟然眼
巴巴地自投罗网,费尽唇舌让这魔门魁首为他们平反,他的口中顿时满是苦水,又麻又涩
。
李玄大笑道:“现在才知道,不嫌太晚了吗?嘿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
来。两位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送死,这番盛情,本王却之不恭哪!”
光芒怒爆,气浪横飞。不等楚易有任何喘息之机,紫微星盘、玉笙、琴声……又已排
山倒海似的猛攻围袭。
气浪轰卷,刹那间楚易又接连捱了数十次重击,“格啦啦!”一阵脆响,臂骨、腿骨
、踝骨、十二经脉……尽皆震断碎裂,疼得几欲晕厥。
李玄的笑声在耳边轰然回荡:“牛鼻子,你的张师兄、商师妹昨儿刚刚自投罗网,今
天你又慌不迭地来自寻死路。嘿嘿,敢情你们灵宝派修的都是‘尸解道’吗?”
李芝仪、楚狂歌狂怒至极,嘶声喝骂不已。但此时两人的神识已经双双重伤,楚易又
已经脉俱断,几无反抗之力了。
李玄已胜券在握,有恃无恐,他们骂得越厉害,他越是得意欢喜。一边狂风暴雨似的
急攻,一边喋喋不休地冷嘲热讽,猫玩耗子般的恣意羞辱玩弄,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明明白
白。
原来,昨夜听说妖魔妄图冒充李芝仪行刺皇帝之后,张宿、商歌二人不约而同地赶往
齐王府通禀消息。
李玄故意将他们诱往兴庆宫,使之双双落入了魔门群凶的陷阱。两人不但中计被擒,
更被诬陷为叛党刺客,百口莫辩。
在李玄等人的暗示下,宣王党系的李木甫等人大喜,乘机落井下石,罗织逆反罪名,
构陷太子及其党羽大臣,大肆搜捕异己。京城内顿时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同时,围攻华山的魔门群凶眼看极难擒住楚易,便另生一计,以心魔大法附身于张五
真,抢先一步赶回京城,栽赃陷害李芝仪、唐梦杳等人。
龙虎天师道一则不明真相,二则妄图借此良机扳倒茅山上清派、灵宝派两大同道劲敌
,一统道门,因此大张旗鼓地怂恿道门各派一齐讨伐“乱党”,在玄都观设下重伏,等待
楚易等人上钩。
茅山虞夫人等少数正直之士,因为对此稍有质疑,又在李玄等人的挑唆与暗示下,被
指成叛党同谋,纷纷遭擒,镇困在慈恩寺大雁塔中,交由大悲方丈等佛门绝顶高手看守。
听到这里,楚易才对前因后果知道了个大概,又是惊怒又是讶异:“这厮既是魔门妖
帝,为何不直接弑帝篡位,利用朝廷之力扶植魔门,剿灭道佛,收齐轩辕六宝?以他的地
位、势力和修为,这几十年中若要想取代唐元宗,直如探囊取物,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转念一想,旋即了然:“是了。这些魔门妖人最怕的便是道佛各派团结合力,倘若正
面压迫,只会引起道佛诸派的联手反击,即便他当上皇帝也朝不保夕。这厮隐忍这么多年
,为的便是暗中挑拨,诱使道门、佛门自相残杀,兵不血刃而得天下!”
李玄心中畅快至极,哈哈大笑道:“两位放心,你们死了之后,灵宝派尚存的女弟子
、太乙天帝门的三十几位姬妾丫鬟,以及这位唐仙子,本王都会好好照料疼爱,让她们逍
遥快活、欲死欲仙的……”
李芝仪、楚狂歌气得险些爆炸开来,齐声厉笑道:“无耻小人,做你奶奶的清秋大梦
!”
话音刚落,楚易突觉经脉剧痛,一股汹汹真气烈火似的从他断裂的经络上席卷冲过,
直灌双臂。
“呼!”碧光怒舞,天枢剑破袖冲出,和太乙离火刀一齐怒旋爆射,破入紫微星盘之
中!
“轰隆!”巨震轰鸣,天摇地动。琴笙顿时走调,那团银白光轮也反弹抛飞。
耳畔惊呼、怒吼齐齐交迸,楚易被狂猛气浪推送,身不由己冲天飞出,人剑合一,带
着熊熊火焰轰然直指。
气光怒爆处,秘室顶角应声震裂开一条大缝,光芒刺目。
刹那之间,楚狂歌、李芝仪竟以两伤法术焚天诀强行调集周身真气,毕全力于一击,
硬生生将固若金汤的秘室震开了一个豁口!
李玄又惊又怒,哈哈大笑道:“强弩之末,看你如何穿缟素!不如本王送你上三清九
宸!”
砰地一声,一道凌厉气浪再度当胸破入,楚易喉中一甜,仿佛突然被劈成了两半,剧
痛欲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人却从那屋顶裂缝冲天抛飞。
夜色凄迷,大雪纷飞,他横空撞折了几株梅树,砰地重重摔落,血花蒙蒙飞洒,喷溅
得雪地斑斑艳红。
风声悲凉地呜咽着,梅花纷纷飘落,冰冷的雪花纷乱扑面。温热腥咸的鲜血流入眼睛
,火辣辣地酸疼刺痛,视野血红而朦胧。
楚易血人似的蜷缩在地,剧烈地抽搐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遍体鳞伤,经脉断毁,
剧痛得几近麻木,就连手指也不能动弹丝毫。但比起心中熊熊的怒火,这火烧火燎的灼痛
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前方,人影闪烁,玉笙激奏。
合着妖邪诡异的节奏,一双玲珑似玉的赤足在雪地里韵律地走着,在他眼前停了下来
。翠绿的裙摆鼓舞翻飞,时而露出雪白晶莹的小腿,浓香扑鼻。
楚易费尽全力,抬头望去,一个风华绝代的绿衣美人俏生生地站在梅花树下,樱唇绽
破,十指弹舞,悠扬地吹奏着碧玉笙。美目流盼,梨涡浅浅,眉心的玛瑙花钿灼灼鲜艳,
将那妖娆绝世的容颜衬托得更加目眩神迷。
他生平所见过的女子当中,晏小仙、萧晚晴、翩翩无一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但
和她比起来,竟仍稍逊色半分。只是她雍容妖媚之中,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邪森寒之气
,令人不敢逼视。
“天山一夜云雨,掐指已近三年。不知楚郎别来无恙?”
一曲终了,她放下玉笙,笑吟吟地凝视着楚易,柔媚的声音像春风拂过他的耳梢。但
不知何以,楚易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丹田内,传出楚狂歌悲怒的狂笑:“拜萧天仙所赐,寡人生不生,死不死,好得很哪
。”
声音嘶哑虚弱,受伤极重。
楚易闻言大震,原来这个妖娆女子才是天下第一魔女萧太真!瞧她雪肤如凝脂莹玉,
吹弹欲破,眼角唇边没有一丝皱纹,容颜竟比童女还要娇嫩,怎么看也不像将近两百岁的
妖女。
萧太真咯咯一笑,艳光四射,柔声道:“楚郎当年若不弃妾身而去,又怎会有今日?
咎由自取,却反倒来怪人家,好没道理。”
她素手一挥,丝带飞卷,将楚易紧紧缠住,飘然掠回沉香阁中。
砰地一声,他被重重抛落在地,剧疼攻心,差点没晕厥。
灯火跳跃,屋内桌案倾倒,一片狼籍。唐梦杳被封住经脉,软软地伏在案上,正好与
他四目相对,脸上酡红,妙目中尽是惊怒悔恨与关切担忧。
萧晚晴抱琴盈盈拜倒,恭声道:“徒儿晚晴叩见师尊。”
楚易大震:“她果然也是天仙派妖女!”残存的一丝侥幸也被瞬间粉碎了,心中忽然
一阵大痛。这一刹那,被欺骗的愤怒、伤心竟远远超过了痛楚和恐惧。
楚狂歌怒极反笑:“不错,寡人早该想到了!这丫头姓萧,又穿着一身绿衣,岂会和
你没有关系?嘿嘿,枉我还对她赞誉有加,真他奶奶瞎了眼啦!”
萧晚晴微笑不语,但妙目中却闪过一丝淡不可察的黯然讥诮之色。
萧太真嫣然一笑道:“这倒也不能怪你。她是妾身的秘密武器,自小修练玉女天仙诀
,迄今仍是处子之身。楚郎探察不到她体内存在着双修真气,自然猜不到她是妾身的好徒
弟啦。”
“师尊……”翩翩脸色惨白,也摇摇晃晃地伏倒在地,嘴角强牵起一丝笑容,樱唇翕
动,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先前琴笙合奏的重击,已震断了她的奇经八脉,就连七魂六魄也险些飞散离窍。
萧太真摸了摸她的头顶,柔声道:“好孩子,你受委屈啦。你此次指挥得当,处变不
惊,立了大功。放心吧,师尊一定治好你的伤,让你比从前更胜十倍。”
翩翩眼圈一红,点着头,泪珠不断地从清澈蓝眸中涌出,苍白的脸颜却绽放出欢喜灿
烂的笑容。
在师尊面前,这妖媚狠毒的魔女竟变得犹如孩子一般单纯乖巧。
李玄自顾把玩着天地洪炉,掩抑不住狂喜激动,微笑道:“太真,现在轩辕六宝已有
大半落入你我囊中,等到我们收齐六宝,驾御四灵,修成轩辕仙经,三界九天,又有谁是
敌手?”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芝仪大骂不绝,楚易心里悲怒难抑,迷糊中凄然忖想:“妖魔当道,大劫难逃……
老天哪老天,难道你竟没长眼吗?”
又听楚狂歌哈哈笑道:“李玄呀李玄,枉你还是神门紫微大帝,你以为萧太真这蛇蝎
毒妇会甘心与你分享轩辕六宝吗?她不过是拿你当工具罢了,等六宝收齐,第一个死的便
是你!”
“呸,楚郎,你死到临头,还想挑拨离间吗?”
萧太真笑吟吟地啐了一口,秋波一转,凝视着李玄,嫣然道:“李郎,这两人好歹都
是散仙,这般处死也忒浪费啦。不如咱们将他们炼成元婴金丹,一齐服下,你说好不好?
”
李玄哈哈笑道:“妙极妙极!本王修练了这么多年,吞敛的修真元神不可计数,却从
没吃过散仙的元婴金丹,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说到最后一句,双目灼灼闪光,杀机大作,手掌一摊,天地洪炉碧光大盛,呼呼急转
。
楚易呼吸一窒,只觉得炎风扑面,眼花缭乱,一股强大的涡旋力将他陡然拔地吸起。
萧太真嘴角勾起一丝妖媚而森冷的微笑,朝着楚易盈盈行了一礼,柔声道:“天寒地
冻,请君入瓮……”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呼啸,此起彼伏,急速逼近。
第十九章 胎化易形
夜色昏黑,朔风怒吼,鹅毛大雪狂乱飞舞。
暗紫色的彤云滚滚翻腾,黑压压地盖在终南山顶,时而亮起一道闪电,将阴森的山谷
照得雪亮。
几只寒鸟呀呀悲啼,黑影寥落,从一片荒凉的乱坟岗参差掠过,朝着半山汹汹起伏的
林海飞去。
“咝咝!”雪地上,一条银环蛇昂首盘蜷,长信喷吐,朝着空中警戒地张望,凶睛碧
光幽然。
眼见四周并无异常,银蛇倏地飞弹而出,蜿蜿蜒蜒,朝着一个坟头急速游去。
那坟头积着厚厚的白雪,乍一看并无丝毫特异之处,但仔细探察,透过漫天风雪,可
以隐约瞧见一丝丝白汽从坟顶缭绕升空。几株干枯的坟草随其节奏起伏摇曳,忽而急促,
忽而舒缓,颇为诡异。
银环蛇绕着墓碑徐徐缠绕,突然张口吐信,“呼!”一道蓝光火箭一闪即没。
只听格啦啦一阵轻响,墓碑下方雪地顿时裂开一条细缝,红光吞吐。
白光一闪,银环蛇化为一缕淡淡的轻烟薄雾,钻入洞隙,瞬间消失不见。
雪花飞舞,很快又将缝隙严实覆盖,了无痕迹。
那缕“轻烟”沿着裂缝,渗入了地底墓室,在一具黑黝黝的石棺外缭绕了片刻,又从
棺盖细缝钻入了石棺之中。
石棺内豁然开朗,一条幽深地道曲折通向地底。
下方红光闪耀,热气雾霭似的扑面翻腾,朦朦胧胧,什么也瞧不见。
那缕“轻烟”晃晃悠悠地朝下飘去,绕过一个弯儿,迎面是一个黑石拱门,双门紧闭
。
一个绿衣女子和一个青衣少年提剑镇守在拱门两侧,瞥见“轻烟”,脸色微微一变,
还不及反应,“轻烟”忽然光芒怒放,吐出蒙蒙蓝雾。
两人顿时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七窍流血,周身青紫肿胀,顷刻魂飞魄散。
“轻烟”无声无息地从门缝间钻过,迂回折转,向下飘去。
它掠过了一级又一级台阶,穿过了一道又一道拱门,所过之处,守卫男女无不毙命。
穿过长长的石廊,到达地底最深处。那是个巨大的地宫,灯火如昼,金碧辉煌,比大
内皇宫还要豪奢华丽。
“轻烟”循着丝缕红光朝前飞去,在一个大殿前停住。
大殿雄丽巍峨,浑然一体,竟像是以金属浇铸而成。四周没有一个窗户,铜门被八重
金锁紧紧闭拢,连一丝缝隙也瞧不见。兽头门环上悬着两个紫金铃,幻光流丽,叮当脆响
。
门口石阶上,镇守着九只银鳞狻猊,或蹲或走,虎视眈眈,涎水沿着獠牙不住滴落,
时而咆哮怒吼。
殿前玉石高台上,团团盘坐了四男四女,凝神捏诀,绿衣飘飘,结成两仪八卦剑阵,
八柄长剑在上空呼呼飞转,光焰吞吐不定。
四周稍有异动,众剑立即齐齐转向直指。剑气滔滔凌厉,锐不可挡。
“轻烟”缭绕飞舞,徐徐贴伏在地,伺机而动。
“再过几个时辰就大功告成了,大家万万不可麻痹大意。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谁也担
待不起。”坐在坤位的绝色女子秋波流转,柔声道。
她的声音清甜慵懒,合着那妖媚而又天真的神情,更让人意动神摇,心跳加速。
一个脸如冠玉的年青男子坐在乾位,微笑道:“萧嗣主放心,这地宫比黄泉还要隐秘
,又是以玄冰铁铸造而成,固若金汤。他们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找不着这里……”
那绝色美人浅浅一笑:“李师兄,你也忒小瞧普天下的修真啦。他们既能追踪到奴家
的晴雪馆,未必就不能找到这里。”
年青男子扬眉笑道:“萧嗣主又何必长他人志气?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就算他们真能
寻到这里,最多也只剩下楚公子的一堆焦骨让他们啃啃啦。那时轩辕六宝已在我们手上,
生米已成熟饭,他们又能如何?”
众人纷纷面露微笑,又是兴奋又是得意,几个女子忍不住咯咯笑道:“不错,等到师
尊服了老牛鼻子和楚天帝的元婴金丹,又有轩辕六宝相助,神门各派还敢不俯首称臣?唉
,只可惜了楚举子一个俊俏郎君。”
那绝色美人秋波一转,笑吟吟地瞟向大殿,清澈无邪的妙目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自然便是和翩翩并列天仙门三大嗣主的萧晚晴。
那年青男子则是紫微门北极四真中的黑杀真君李元照。
两人都是魔门年青一辈中声名昭著的真仙级高手,因此被各自师尊授命领衔两大剑阵
,镇守此处。
今夜,萧太真和李玄收了楚易之后,不知魔门各派缘何听到了风声,南极逍遥大帝、
金母门妖女等魁首纷纷赶来,想要分一勺羹。
萧太真二人自然不情愿将辛辛苦苦得到的法宝拱手相让,于是将楚易神不知鬼不觉地
藏入这终南山底的秘密地宫,交由萧晚晴、李元照等得意门徒看卫,全力烧炼金丹;自己
则留在长安与魔门各派周旋。
与此同时,大殿内密不透风,热浪逼人,犹如蒸笼烤炉一般。
殿心正中放着天地洪炉,姹紫嫣红,光芒夺目,炉盖上封了四道龙鳞神符。
四周盘坐着九个绿衣女子,脸色通红,香汗淋漓,衣裳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肌肤上
,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她们来不及擦拭汗珠,只顾将紫火冰晶不断地抛入天地洪炉,全力挥动着扇子。每丢
一块晶石,炉中火焰便冲天高窜,在扇子扇动下,蓝色火舌发狂地摇曳,烧舔着炽紫的铜
炉。
炉内,楚易团团乱转,护体绿光越来越微弱暗淡,双眼紧闭,七窍渗出道道血丝,通
红的皮肤鳞伤遍布,结了一层淡白色的细盐,浑身白汽嘶嘶蒸腾,仿佛要熔化开来。
他口干舌燥,周身经脉、骨骼火烧火燎,喉咙里直欲冒出烟来。头脑昏昏沉沉,恍惚
中,想到自己一天之内竟两度受困于天地洪炉,经脉俱断,命不久长,心里绝望悲怒之余
,又觉得说不出的滑稽凄苦。
丹田内,李楚二人兀自叫骂不绝,声音却越来越嘶哑虚弱。
但任他们如何叱呵辱骂,萧太真、李玄等人也不出现,那九个天仙派妖女更充耳不闻
,只是不住地煽风燃火。
天地洪炉原是道门第一法宝,熔兵炼药,无所不能。此时又有火性至烈的紫火冰晶作
为燃料,炉火之猛烈,就算是北海玄冰铁也烧成了铁水钢浆,何况是血肉之躯?
昨夜,仗着李楚二人强沛的元神、两大法宝,以及体内滔滔不绝的真气,楚易才能在
火炉中苦苦强撑,安然无恙。
但此刻,道门两大散仙元神重创,楚易经脉、筋骨俱断,护体真气难以输转调集,最
多再熬四五个时辰,他这一身钢筋铜骨必被烧成焦炭。而李楚二人的元婴也必被炼成金丹
。
楚易神识渐转混沌,就连那彻骨锥心的疼痛也渐渐感觉不到了。迷糊中,脑海里晃过
晏小仙的如花笑靥,心中又是悲怒苦楚,又是甜蜜凄凉,忖想:“这一回我真要死啦!老
天啊老天,你万万保佑仙妹逃出生天,不必当真与我同生共死……”
李芝仪又骂了片刻,眼看真气难以为继,渐渐绝望,惨然笑道:“老妖怪,看来道爷
命中注定要和你妖魔一起死在这神炉里啦。嘿嘿,想不到我李芝仪炼了一辈子的金丹,最
后竟反被妖魔炼成丹丸,真他奶奶的不甘心哪!”
楚狂歌素来嚣狂不羁,愤世嫉俗,听到这句话,顿时怒火上冲,哑声狂笑道:“我命
由我不由天,寡人的命运向来攥在自己手里,哪有贼老天做主的份儿?贼老天要我往东,
寡人偏偏往西。嘿嘿,想要我死,哪有那么容易?”
李芝仪一怔,狂性大发,哈哈笑道:“不错!去他奶奶的狗屁命运!这贼老天既不长
眼,要他还有屁用?”
他原就是豪放旷达的性子,几日来历经变故,眼看着妖魔当道,奸佞横行,而素来行
侠仗义、劝善度人的道门仙侠反倒横遭惨祸,心中愤懑已达极点,对素来敬奉的苍天上神
也不由产生了迁怒之心。
此刻听楚狂歌张口闭口“贼老天”,不由心中大快,戚戚相应。
楚易迷迷糊糊中听到这些话,心中一震,顿时清醒了几分。反反覆覆默念着“我命由
我不由天”,只觉得一股豪情直冲头顶,烧得他脸颊发烫,浑身烧灼的剧痛竟似消减了大
半,忍不住大声喝彩道:“两位前辈说得好!苍天无道,替天行之!即便要死,咱们也要
死个痛痛快快、轰轰烈烈!”
楚狂歌狂笑道:“妙极妙极!书呆子,牛鼻子,咱们今日就携手同心,和这贼老天斗
个昏天黑地!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出乎这贼老天的意料之外!”
三人心中悲怒激昂,齐声大笑,震得铜炉红光乱颤。
那九个天仙派妖女耳中虽然塞了阴阳蚕丝,仍是觉得一阵气血翻涌,暗暗心惊,当下
不断抛入紫火冰晶,加猛火力。
火光乱舞,哧哧轻响,楚易护体绿光又萎缩了几分,双腿一阵烧灼剧痛,焦臭刺鼻,
三人的笑声顿时随之一颤。
楚狂歌狂笑道:“牛鼻子,横竖都是一死,绝不能遂了这贼老天的心意。与其被炼成
元婴金丹,成为仇人的腹中物,倒不如将你我元婴胎化易形,投寄到这小子身上……”
“胎化易形?”
李芝仪大震失声,笑声顿止。突然明白这狂人所说的“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出乎这贼
老天的意料之外”是什么意思了!
胎化易形是天罡三十六法中至为凶险奇诡的嫁衣法术,是指散仙级以上的修真甲,将
自己元婴凝炼成元婴金胎,脱体离窍,投入修真乙体内的识海,与其神识相融相化。
一旦神识相融,甲的元婴即魂销湮灭,永远也不会再有独立的神识;而乙的神识乃至
形体都会受甲的影响,发生重大变化。
从某种意义上说,乙也不再是从前的自己,而成了原先甲乙两人的混合体。
但修真的本意就在于逃避死亡,追求永生。普天下的修真哪一个不是苦苦修练元神,
以期飞升成仙?
又有谁会愿意将辛苦修练成散仙的元婴白白送给旁人,而自己却因此烟消云散?
正因如此,胎化易形大法虽然并不繁复,却被视为比移神化气大法等嫁衣法术更加疯
狂诡奇的自杀法术。
千百年来,除了创立此法的颠道人,只怕楚狂歌是第一个想到要施展这种法术的修真
了。
饶是李芝仪胆大妄为,一时也不由骇然震愕,说不出话来。
刹那间他心中闪过了万千念头,忖想:“老妖怪说得没错儿,这书呆子已被我们打通
为散仙金身,如果再得了我们二人的元婴金胎,脱胎换骨,说不定还真能逃出神炉,扭转
乾坤……”
但想到自己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感觉、意识……心中一颤,蓦地感到一阵难以形容
的森寒恐惧,思绪竟变得一片空白。
楚易虽然不知其中凶险奥妙,但从李芝仪的惊呼与沉吟不决中,也猜到此事非同小可
,心中骤然紧张起来。
楚狂歌嘿然冷笑道:“怎么?牛鼻子你怕了吗?也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你们这些
虚伪胆小的道门修真?既然你没这胆子,那寡人就自己来好了……”
李芝仪怒道:“怕你奶奶个头!天下有什么事是道爷我不敢做的?”
被楚狂歌这般一激,李芝仪热血如沸,又想:“罢了罢了,倘若被炼成元婴金丹,一
样是神魂湮灭。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与其束手待毙,便宜了这些妖魔,倒不如自己来个痛
快!再说,只要能斩灭这些妖魔,平定大劫,我就算神魂荡灭,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此处,心中苍凉悲郁,一股汹汹激涌的壮烈豪情顿时盖过了恐惧。当下再不犹豫
,纵声怒笑道:“老妖怪,要投胎就赶早,再不抓紧时间,这小子就要被烧成焦骨了!”
楚狂歌哈哈狂笑道:“天地一洪炉,同销万古愁。牛鼻子,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你,
我不再是我,这小子也不再是从前的书呆子了!”
楚易心中大凛,正想问个究竟,只听两人齐声叱道:“元婴结胎,水火交济。七魂归
魄,九息服气。摄!”
“轰!”
楚易脑中好像有万千个焦雷齐齐炸响,眼前金光乱舞,剧痛如裂,丹田内翻江倒海,
肠子似乎全绞到了一起,疼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
忍痛低头望去,只见肚内光芒大作,脏腑、骨骼历历透明,乾坤元罡壶套着太乙元真
鼎,双双逆向飞旋,气浪交迸,姹紫嫣红的光漪层层荡漾。
绚光正中,两颗银丸似的元神气丹团团飞转,从太乙元真鼎内一寸寸地向上浮升。
渐渐地,那两团气光竟各自凝化为一寸大小的婴胎,低头盘坐,两两对旋,闪耀着迷
离的光晕。
“难道这就是两位前辈的散仙元婴吗?”楚易又惊又奇,屏住呼吸,双眼眨也不眨地
紧盯不放,一时间,就连那炽烈的痛楚也感觉不到了。
两个元婴金胎飞升到了宝鼎外沿,沉浮跌宕,再难冲出。
突然砰地一声,彼此撞到一起,麻花似的交相搅扭,瞬间化成一个两寸来高的元婴金
胎,炽光大盛。
葫芦、宝鼎剧烈震动,光芒乱舞。楚易肚内顿时一阵剧烈绞痛,失声大叫,李、楚二
人的长啸声也突然变调,化作凄厉怪异的狂呼。
“哧!”一道银光穿透宝鼎、葫芦的口沿,怒射而出!
两大散仙的元婴金胎交融合并之后,终于成功地挣脱了轩辕二宝的园囿,在楚易小腹
内呼呼乱转了片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入他玄窍之中!
楚易眼前一黑,只觉得一股炽热狂飙轰然席卷全身,穿过三田三关、奇经八脉、十二
经络,又沿着脊椎直贯泥丸、识海……
所到之处,火烧火燎,犹如烈焰焚身,剧痛之中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淋漓快意。
狂乱中,眼前轰然一亮,万千幻像扑面飞来,许多见所未见、却又似曾相识的面容急
速变幻闪过,无数笑声、话语交叠如排山倒海,在他耳边轰鸣震响。
刹那间,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被狂涛巨浪似的影像、声音卷溺吞没,
随着每一次的沉浮跌宕,莫名地喜怒哀乐……
又仿佛被抛入滚沸的火山岩浆,撕裂了,熔化了,毁灭了,却又在万千灰烬里浴火重
生……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幻像、声音渐渐消退,神识渐转清澈澄明,身上的烧灼
裂痛也都荡然无存。
楚易眼皮微微一动,睁开一条小缝,却被强烈的光线刺得一阵酸疼。过了片刻,重新
习惯了亮光,方才睁大双眼,徐徐扫视四周。
视线扫及自己,楚易骤然僵硬,目瞪口呆,突然发出惊怖的大叫——自己竟然变成了
一个白肥圆润的婴儿之躯!
楚易毛骨悚然地瞪视着自己周身,冷汗涔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心中突突狂跳,迷茫、震慑、骇惧……混乱至极,宛如置身于可怕的梦魇,颤声道:
“两……两位前辈,这……这究竟是怎么……怎么回事?”
话刚出口,突然又是一阵大骇,自己的声音竟也变得极为陌生!骇异之下,又连问了
几声,丹田内却始终杳无人应。
楚易心中蓦地一紧,这才想起李芝仪、楚狂歌的元婴已经合二为一,冲入自己泥丸宫
,下落不明。
正自仿徨恐惧,脑中忽然传来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揶揄笑道:“小娃儿,你大
呼小叫地做什么?莫非是饿了想吃奶吗?”
声音忽而高亮,忽而浑厚,赫然竟是李芝仪、楚狂歌二人嗓音交叠而成!
楚易又惊又喜,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叫道:“两位前辈,原来你们还在,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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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之下,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那声音哈哈一笑:“书呆子,你连胎化易形都没听说过吗?嘿嘿,返老还童是多少人
梦寐以求的美事,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楚易骇然道:“胎化易形,返老还童?难道……难道我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模样了吗?
”满嘴酸麻苦涩,又是荒唐滑稽,又是迷惘骇惧。
那声音纵声大笑:“小子,你若有命逃出这神炉,过上七天,自然就会长成大人。但
要想恢复原貌,只怕就要费些工夫了。嘿嘿,你吞了我们的元婴,这身子骨自然也有我们
的一份儿,就算长得像我们,那也是天经地义。”
原来胎化易形之后,元婴受者的形体会变回婴孩,七天内再迅速地成长为成年人,经
脉、骨骼亦会重新优化成最佳状态。只是受体内元婴神识的影响,外貌未必会和原先一致
。
楚易听得云里雾中,奇道:“前辈,我吞了你们的元婴?难道……”灵光霍闪,呼吸
顿时一窒,隐隐之中猜到了些什么,却又说不清究竟,森寒骇惧如大雾般笼罩全身。
那声音哈哈笑道:“小子,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神销魂融了。到了那时,我就是你
,你就是他,他就是我……你长得更像谁,又有什么打紧?”
楚易啊地一声,心头剧震,自己猜得果然没错!突然之间,终于明白李芝仪先前为什
么踌躇不决了。
虽然相识不过两日,但对这共经患难的道魔二仙,不知不觉中他已产生了一种奇怪的
感情,就像是极为熟稔的长辈与老友,心底说不出的亲切。
此刻听闻他们即将湮灭,与自己神识相融,顿时心乱如麻,五味交杂,也不知是该悲
伤呢,还是欢喜?
“前辈……”他张大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蓦地涌起一股浓浓的
感伤与惆怅,鼻头一酸,泪水忽然迷蒙了眼睛。
那声音咦了一声,嘿然笑道:“他奶奶的,你平白捞了这么大的便宜,还惺惺作态地
哭什么鼻子?嘿嘿,不成不成!你现在已是我们的寄体之身,再这般酸不溜秋、婆婆妈妈
,岂不是大大损减我们的威名?”
楚易心中越发难过,泪水忍不住滑落脸颊。
那声音转而喝道:“小子,时间不多了,你被烧成烤猪是小事,可别坏了我们的平妖
大业!快快意守丹田,内观识海。我们还有话和你交代哩!”
“是!”楚易一凛,急忙擦去眼泪,收敛心神。照着他们所说,闭起双眼,凝神聚意
,施展道家内视之术。
过不片刻,眼前忽地一亮,自己体内的骨骼、脏腑完完整整地映现眼帘,就连血脉的
搏动、心室的张合也瞧得一清二楚。
楚易惊喜骇异,一时福至心灵,众多压根不曾学过的咒语法诀纷纷涌入心头:“内观
之道,静神定心,乱想不起,邪妄不侵,周身及物,闭目思寻,表里虚寂,神道微深……
”
他一边默诵内视诀,一边在自己体内恣意畅游。
刹那间,他已穿梭奇经八脉、三田三关,“进入”了头顶识海。眼前金光闪耀,像是
在高山之颠,观望红日照耀下的茫茫云海。
在滚滚翻腾的识海光芒里,楚易一眼就瞧见了一个盘坐虚空的元婴,团团飞转,变幻
不定;每旋转一次,其光芒就减弱一分。
元婴沉声道:“小子,我们融入你识海之后,绝大多数神识会沉淀入识海最深处,偏
偏你又是个对修真法术一窍不通的书呆子,许多东西恐怕你今后未必能一一记起。眼下情
势紧急,我们必须挑些最基本、最重要的,直接传授给你。你能接收多少,不仅关系到你
眼下的生死,更牵涉道魔之争、苍生祸福。你必须仔细聆听,万万记牢了!”
楚易心头大凛,肃然答应。
元婴道:“修真之术博大精深,最主要的可分为:守一、黄庭、内视、吐纳、导引、
辟谷、房中、黄白、金丹、服食、内丹、符、咒、灵图、降妖、摄魂等等。若按功效划分
,又可分为天罡三十六法与地煞七十二术……”
元婴滔滔不绝地将李、楚二大散仙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语速极快,应接不暇。好在二
仙魂识本已融入楚易识海,因此元婴只要蜻蜓点水般地稍加撩拨,楚易便电光石火一一想
起,并且触类旁通,铭记不忘。
随着每一次思潮的波动,茫茫识海汹涌澎湃,万千道金光破射飞舞,此起彼伏,蔚为
壮观。
一时间,楚易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那些玄之又玄的仙法剑术、宛如天书的符录
咒诀……竟忽然变得如此明白浅显。
他心中又是激动狂喜,又是伤感悲戚,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从前那手无缚鸡
之力的书生楚易了……
如此过了小半时辰,炉火越来越猛,神炉彤红闪耀,楚易那白胖的婴儿躯体在赤焰紫
光中呼呼飞转,焕发出莹润如玉的光泽。
胎化易形之后,他经脉尽复,真气自动循环不息,形成了强韧无匹的护体气罩。因此
炉火虽然狂猛,一时倒也奈何他不得。
但李楚元婴的光芒却越来越黯淡,声音也渐转微弱,等到地煞七十二术讲述完毕,两
寸长的元婴已经凝缩为半寸大小,急剧摇晃。
元婴嘿然道:“小子,法术无边,我们所知道的,都已经传给你了。是道是魔是生是
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楚易悲喜交织,咬牙道:“多谢二位前辈再造之恩!在下定不负重望,誓当收回轩辕
六宝,降妖伏魔,平定大劫!”
元婴哂然道:“很好很好!嘿嘿,好戏刚刚开锣,可惜我们却看不到了。”
楚易怅然无语,忽然灵机一动,脱口道:“前辈,倘若在下收齐轩辕六宝,练就轩辕
仙经,不知能否让你们的元神重新凝聚归位呢?”
元婴一怔,哈哈狂笑:“小子,天地有道,风月常新。宇宙万物,原本就是分分合合
,轮回变化,何况你我?就算覆水能收,也不再是当日之水了,又何必自寻烦恼?”笑声
嚣狂洒脱,又带着说不出的落寞悲凉。
说到最后一句时,光芒闪耀,元婴忽然幻化两半,重新变成李芝仪、楚狂歌两个元神
,风摇残烛似的明灭跳跃。
楚易知道元婴消散在即,心中一沉,黯然道:“前辈,你们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儿,
需要在下替你们去办的吗?”
李芝仪哈哈笑道:“小子,你先逃出这里,再说大话不迟!道爷一生了无牵挂,只要
你能除灭这些妖魔,替天行道,别辱没了堂堂太乙真人的威名,道爷我就死而瞑目啦!”
楚狂歌在一旁沉默片刻,嘿然一笑道:“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星随马去,明
月逐人来……再过二十天,又是元宵节啦。嘿嘿,不知今年安福门外,是否还有万盏华灯
,人山人海?”顿了顿,怅然沉吟道:“小子,正月十五夜,你就替寡人在安福门外的千
年银杏上挂一盏并蒂莲花灯吧,挂得越高越好。”
楚易微微一怔,不知他生死关头,为何竟对元宵灯会念念不忘?听他语气凄凉怅惘,
与平时嚣狂放浪之态迥然两异,心中更感诧异,口中却恭声答应。
不等他回过神来,识海内忽然狂涛起伏,金光大浪冲天喷薄。
两个元婴晃了一晃,知道大限已到,悲喜难言,齐声哈哈大笑:“到头这一身,难逃
那一日。千秋黄粱梦,弹指尽成空!”
笑声未落,光芒怒放,瞬间炸散无形!
楚易大吃一惊,叫道:“前辈!”
定睛再看时,光影袅袅,哪里还有他们的踪迹?只有笑声依旧回荡在耳。想着那四句
话语中的含义,刹那间悲从心来,突然觉得一阵从未有过的孤单惶恐、失落迷茫。
这时,识海汹涌澎湃,金光乱舞,他大叫一声,仿佛失足跌入了巨大的漩涡之中,被
涡流吞溺到深不可测的渊底……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昏沉迷乱中渐渐苏醒。
恍惚中有一种莫名的奇异感觉,只觉得一切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他似乎仍是“他
”,却又仿佛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自己。
耳廓微微一动,凝神倾听。说也奇怪,四周的火声、扇子声、晶石碎裂声、呼吸声、
心跳声……甚至那些妖女汗水滴落在地、发丝轻轻拂动的细微声响……竟都无一遗漏地钻
入他的耳中,清晰分明而又有条不紊。
他甚至可以根据声音,精确地判断出秘室内所有人和物的具体方位、距离,以及每一
个妖女此时姿势、动作,乃至表情!
楚易又惊又奇,猛地睁开眼睛。这一看之下,震讶更甚,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视线扫处,屋里所有的一切无不历历了然。
铜壁上的绿锈、桌椅的木头纹理、炉里的七十三颗紫晶石、墙角的六只蚂蚁……甚至
地上的每一粒灰尘,都像在咫寸之距、放大了十倍有余,清晰得难以想像!
但最令他骇讶的却是那九名天仙派妖女。她们的衣裳竟像是被自己的视线完全穿透,
雪乳高耸,芳草如茵,曼妙胴体纤毫毕现,甚至连她们的每一个毛孔,以及体内的脏腑骨
骼,都可毫厘不差,看得清楚无比。
这种奇异感觉可谓前所未有,超乎想像。
楚易直看得心中狂跳,血脉贲张,再一凝神细探,忽地失声惊呼。
那九名妖女之中,竟有七人蓦然变成了狐狸、梅花鹿、兔子……等野兽形状!
“火眼金睛?”
楚易脑中忽然闪过一种至高无上的修真法术,相传这种法术由魔门传奇人物齐天大圣
所创,可以洞察秋毫,明辨妖魔。
难道自己在天地洪炉中炙烤了几个时辰,竟因祸得福,炼成了火眼金睛?
楚易惊喜不定,正自寻思脱身之计,耳廓忽然一动,隐隐听见一阵阵鬼哭狼嚎似的呐
喊,断断续续,从极远处传来。心中大凛,细细聆听。
他原已是散仙金身,胎化易形之后,经脉、骨骼、五窍……无不蜕变优化,臻于地仙
之境,此时又下意识地使出千里追音术,听觉更是敏锐通神。饶是这玄冰铁殿密不透风,
也挡他不住。
一时间,风声、落雪声、坟头荒草的簌簌拂动、林涛、狼嚎、松鼠跳跃树枝的细响、
几十里外的雪地足音……如江河汇海,纷至沓来。
万千嘈音中,他清晰地听见此起彼伏的怪呼长啸,夹杂着衣袂猎猎鼓动的声响,以及
兵器破风的凌厉之声,似乎有无数人正朝这里御风冲来,越来越近。
他略一辨析,少说也有数千之众,其中大半真气妖邪诡异,似乎都是魔门中的一流高
手。
楚易一凛,心想:“现在不走,就再难脱身了!”灵光霍闪,刹那之间脑中竟已掠过
了上百种逃生的计划,以及所能使用的所有法术……
第二十章 绝地重生
有人来了!密殿外,李元照耳廓一动,目中厉光大盛。
九只银鳞狻猊似乎也听见了什么动静,纷纷一跃而起,在高台石阶上狂躁地奔走,昂
首咆哮。
众人大震,贴地凝神聆听,只听了片刻,无不脸色剧变,冷汗涔涔而下。上空的八柄
长剑也随之嗡嗡乱颤,阵法大乱。
从远处传来的啸声和神兵破风之声判断,来的不仅有魔门别派的众多仙级高手,甚至
还有青城玉虚子、齐雨蕉等道门散仙。
想不到仅仅过了两个多时辰,他们竟都寻到了这里!
“怎么来得这么快?难道……难道师尊他们……”众人又是惊疑又是震骇,心底齐齐
泛起一个可怕的不祥预感。先前的兴奋、得意顷刻间抛飞到了爪哇国去。
萧晚晴妙目一亮,失声道:“是了!角蟒魔祖!他们一定是追循楚举人体内的角蟒神
识才找到这里的!”
众人大凛,均觉大有道理。
李元照面色阴沉,咬牙恨恨不已:“不错!我们只顾查这小子体内的追踪蛊,偏偏忘
了这茬儿了!他奶奶的,这该死的蟒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听到这话,蛰伏在角落的“轻烟”轰然怒鼓,瞬间膨胀了一倍,又慢慢地收缩下来。
萧晚晴翩然起身,道:“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将天地洪炉转移出此地!”
众人面面相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又想不出更好对策,纷纷望向李元照。
李元照此时惊怒悔急,早已没了主意,眼见萧晚晴那双美眸纯真而又妖娆地凝视自己
,心头一软,脱口道:“好!全听萧嗣主定夺。”
萧晚晴嫣然一笑,娇叱道:“八符开锁,齐心断金,敕!”素指捏诀飞扬,长剑银光
划舞,当空画了一个剑符。
叮地一声脆响,铜门上的第一道金锁顿时断裂落地。
余下七人再不迟疑,纷纷念诀御剑,当空画符。
刹那之间叮当之声大作,七道金锁尽皆断开,吱嘎一声闷响,厚重的铜门徐徐打开,
万道红光扑面而来。
原来萧太真、李玄为防止玄冰铁殿被人轻易打开,将八道混沌金锁的开锁符咒分别传
给八名心腹弟子。除非八人同时解符开锁,否则即便是用北斗神兵,也绝难将这固若金汤
的秘室劈开。
铜门刚开,角落里忽地闪起一道淡淡的白光,那缕“轻烟”竟如闪电飞射,朝密殿内
疾冲而去。
“当当!”门环上的两个紫金铃顿时摇曳乱响,两道紫光从铃中轰然怒射而出,交错
飞舞,照射在“轻烟”上。
“呼!”光芒怒爆,那缕“轻烟”蓦地扭曲起来,爆发出一声凄厉咆哮,在紫光里幻
化为一条银环巨蛇,痛苦甩舞。
“佘姥姥!”众人失声惊叫,这银环蛇怪赫然竟是魔门十妖中的银蛇姥姥。
这蛇妖与角蟒魔祖有数百年的情孽纠葛,彼此爱恨交织,恩怨难分,难怪她能追循角
蟒魔识,第一个追到这里!
银蛇姥姥向来桀骜乖戾,阴鸷狠毒,除了萧太真等少数魔门魁首,谁也不惧。此次悄
无声息地藏在这里,必定是为了盗取轩辕三宝。
如果不是夺魄紫金铃将她打回原形,只怕真要被她抢先一步劫走神炉。
众人又惊又怒,纷纷抢身挡在门口,剑光缤纷闪耀。
萧晚晴柳眉一挑,叱道:“银蛇姥姥,祢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天仙地宫!还不快快
自缚请罪!若让太阴元君、紫微帝尊知道了,祢……!”
“臭丫头,少拿萧老太婆吓唬我!祢当我像那死鬼冤家那么傻吗?乖乖儿地替你们卖
命,死了却连尸骨也找不着?”
银蛇姥姥猛地一甩巨尾,如离弦之箭从紫金铃光中冲天怒射,砰地撞入地宫顶壁,回
头咯咯厉笑:“呸,我偏要把你们这些小毛娃杀个精光,抢了轩辕三宝,看萧老太婆能拿
我怎样?”
李元照大怒,喝道:“布阵,杀了她!”人影交错,八剑银光爆放,缤纷飞射。
九只狻猊狂吼声中,纷纷冲天扑剪,朝银环巨蛇猛攻而去。
银蛇姥姥厉声怒吼,张开血盆大口,獠牙森森,朝着下方八人、九兽喷出蒙蒙毒雾。
“回风返火,疾!”八人齐声叱呵,剑光纵横交错,形成一个巨大光罩。
蓝雾喷到光罩上,顿时咝咝乱响,反向炸散开来。
银蛇姥姥尖啸一声,不顾一切地从蓝雾之间急冲而下,巨尾雷霆电扫,掀起一道五丈
来长的滔滔气浪。
轰隆一声巨响,剑光气罩应声破裂,八剑、九兽倏然震退。
众人气血翻涌,险些站立不住,心中大骇,才知道这蛇妖凶威之炽,竟远在预估之上
!
魔门十妖之中,银蛇姥姥或许不是修为最高的,但她狠辣凶狡,实战能力却极为超群
,即便是道门散仙见了她,也要大皱其眉。
这八名魔门修真虽然都是年青一辈中的顶尖高手,但经验却远远不如银蛇姥姥,饶是
人多势众,甫一交手,竟反被压在了下风。
萧晚晴轻蹙眉尖,传音道:“李师兄,佘姥姥极为难缠,我们合力也未必杀得了她。
时间不多了,保护法宝要紧,等和师尊会合后,再由师尊出马收拾她不迟。”
李元照向来心高气傲,虽同是魔门,但对于兽妖精怪之流却极为鄙视厌憎,被她这般
一激,又是羞怒又是愠恼,喝道:“杀鸡焉用牛刀?萧嗣主只管保护轩辕三宝,这老虔婆
交给我便是!”
不等她回话,便抄足飞掠,捏诀御剑,尽展生平绝学,朝银蛇姥姥发起汹汹猛攻。剑
光舞处,风雷激爆,顷刻间竟将银蛇姥姥迫得险象环生。
众人士气大振,纷纷呼叱着从四面围攻。
那九只狻猊也怒吼着交错飞舞,不断地朝蛇妖扑去。
银蛇姥姥尖声怪啸,忽而隐形闪避,忽而喷舞毒雾,在人兽群中夭矫飞腾,每每在千
钧一发之际堪堪避过,惊险万状。
萧晚晴嘴角微微一笑,叫道:“有劳李师兄了!”翩然向密殿冲去,穿过铜门时,双
袖挥舞,顺势将紫金铃收入怀中。
方冲入殿内,她娇躯倏然一震,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叫出声来。
九个天仙派弟子彼此手足交接,串连着僵卧在地,早已毙命。
个个骨骼扭曲变形,皮肉焦灼,满脸惊怖骇惧的神色,有的甚至已经化现原形,惨不
忍睹。
她秋波流转,凝神查探,天地洪炉彤红通透,炉盖上依旧密封着龙鳞神符,但里面却
空空如也,别说什么元婴金丹、鼎壶二宝,就连楚易的半根焦骨也瞧不见!
难道那老牛鼻子和楚天帝竟使了什么奇法诡计,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九女,逃之夭夭
?
但这神炉隔绝阴阳,一旦吸入,根本无法逃出。何况李、楚二人元神重创,楚易骨脉
俱断,又有神符封印,怎能逃得出去?
萧晚晴又惊又怒,脑中一片淆乱,冷汗瞬间爬满了脊背。饶是她足智多谋,此时也不
知如何是好。
忽听殿外砰砰连声,惨叫迭起,一个紫微门人倒贯摔入殿中,面容青紫肿胀,赫赫乱
叫,发狂地抓挠着自己周身,眼看是活不了了。
回眸望去,银蛇姥姥已幻化为银发白裳的老妪,鬼魅似的飘忽窜舞,突出包围,正朝
殿内冲来。
李元照等人接连包夹狙击,却反被她妖法邪功逼得仓皇飞退,一只狻猊避之不及,竟
被她的交欢蛇杖硬生生地拍碎脊骨,悲吼跌飞。
情势紧急,不容多想,萧晚晴默念法诀,翠袖挥卷,叱道:“大小如意,疾!”天地
洪炉骤然缩小,旋转着拔地而起,往她手中急速飞来。
“臭丫头,放下神炉!”身后杀气凛冽,腥臭扑鼻,银蛇姥姥闪电似的冲到。
萧晚晴心中大凛,周身绿光怒放,纤指弹处,长剑铿然龙吟,划起一道炽烈白光,回
旋怒舞。
“轰!”一声闷响,长剑震碎。身后气浪分裂为两道银光,滚滚飞舞,擦着萧晚晴的
护体气罩狂飙似的扫过,猛击在天地洪炉上,顿时将神炉撞得冲天飞起。
两人一震,心中都闪过一个骇异的念头:“这妖女好强的真气!”双双冲掠飞舞,去
抢那兀自在半空翻舞的神炉。
怒吼、咆哮之声交相大作,李元照等人瞬间追到,纷纷叫道:“拦住老妖婆,别让她
抢了宝贝!”
刹那间,人影纷乱,剑气纵横,气浪轰然叠爆。
混战中,萧晚晴、银蛇姥姥二人分别抓住天地洪炉的一只鼎耳,奋力扯夺。
咚地一声震响,神炉紫光大作,萧晚晴呼吸一窒,心中森寒,忽然闪过一个不祥预感
,叫道:“给祢!”硬生生撤回真气,不顾一切地翻身飞退。
李元照等人失声惊呼,纷纷围冲抢夺。
银蛇姥姥大喜过望,抓住神炉,尖笑道:“天地洪炉!天地洪炉归我啦……”
话音未落,面色陡变,笑声蓦地转化凄厉恐怖的长呼,砰的一声脆响,一头重重地撞
在铜炉上,白烟嗤嗤直冒,焦臭扑鼻,整张脸瞬间烧糊。
李元照等人大吃一惊,心中稍一迟疑,手掌却已抓住了铜炉。
刚一碰触,就觉得一股大得难以想像的涡漩气浪将自己往炉里吸去。手腕一扭,身不
由己地凭空飞旋。
只听格啦啦爆响不绝,整个人忽然麻花似的绞扭起来,骨骼寸寸碎断,接连不断地破
肤刺出,鲜血激迸。
撕心裂肺的剧痛、恐惧夹杂一起,使他们爆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吸真大法!”萧晚晴骇然低呼。
他们果然仍隐形藏在铜炉之中!想不到他们重伤若此,居然还能反戈一击。若不是自
己警醒得早,只怕也和银蛇姥姥一样下场了……冷汗涔涔,一时间也不知是后怕、惊异,
还是欢喜。
眨眼之间,银蛇姥姥等八人都被铜炉紧紧吸住,身不由己地陀螺乱转,周身真气滔滔
不绝地往铜炉里倒泻而去,扭曲变形的脸上满是惊怖痛苦的神情,连叫声也发不出来了。
八只狻猊围着铜炉团团乱转,惊吼悲鸣,不敢上前一步。
萧晚晴转念又想:“横竖他困在炉里逃不出来,只要不贴近神炉就是。他踢开了这些
绊脚石,倒帮我省去了许多麻烦……”
略一定神,她缓步上前,一边思量着用什么法宝收起天地洪炉,一边绽开纯真而妖娆
的笑颜,柔声道:“原来楚公子和两位前辈没死,这可太好啦。害得晚晴白白担心了一夜
,千方百计要救你们出来呢……”
铜炉里传出一个陌生男子的哈哈笑声,截口道:“是吗?那可真叫我受宠若惊了。常
言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在下还是另请高明好了。“
那声音磁性高亮,极为动听,犹如暖洋洋的春风拂过耳梢,萧晚晴玉颊一烫,心中竟
莫名地狂跳起来,暗自惊疑骇讶,不知此人是谁?
炉中人自然仍是楚易。
他听见道魔追兵临近,片刻间变大变小,试了诸多法子,始终不能逃脱。
忽然想起昨夜楚狂歌对付张五真的法子,灵机一动,故意隐形,将九名天仙派妖女诱
至铜炉边,猛地施展吸真大法将为首妖女牢牢吸住,余下八人想要拖她出来,结果反受其
累,也被吸竭真元。
楚易原想控制妖女之后,逼其就范,打开炉盖。不想在轩辕三宝作用下,吸真鼎炉大
法威力惊人,那九名妖女真气平平,哪里抵受得住?还不等他说话,已经枯竭烧焦,玉殒
香消了。
此时故技重施,楚易不敢怠慢,声音一沉,喝道:“外面的妖魔听着,快快打开炉盖
,否则楚爷就把你们吸成干货,万劫不复!”
铜炉紫光轰然鼓舞,众人嘶声惨叫,剧痛恐惧之下,纷纷颤抖着争先去掀那炉盖,但
真气几乎已被吸尽,心有余而力不足。
萧晚晴心中咯蹬一响,暗呼不妙,正要冲上前阻拦,却见银蛇姥姥痛吼声中,重新幻
化蛇形,巨尾劈里啪啦地一阵乱抽,将龙鳞神符瞬间打得稀烂,尾尖一勾,已然将炉盖弹
开。
“呼!”一道紫光从炉里爆射冲出,照得殿内大亮。
银蛇姥姥等人闷哼连声,齐齐翻身摔跌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抽搐不已。
萧晚晴大骇,翻身飞退,只听那陌生的声音在耳边笑道:“萧姑娘去哪里?两个时辰
不见,我对祢可想念得紧哪。”
紫光耀眼,狂猛气浪汹汹扑面,她胸口、后背、双臂、双腿接连一麻,经脉尽数被封
,顿时摔落在地。
光芒一闪即逝,眼前赫然已经多了一个身长不过两尺的男婴。
他胖嘟嘟如雪雕玉琢,丹田内绚光闪耀,歪着头,右手托着三寸大小的天地洪炉,笑
嘻嘻地凝视着她,大眼扑闪扑闪,煞是可爱。
那双眼睛纯净明亮,令她立即想起楚易,但那稚嫩的笑容中,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与
浪荡不羁,隐隐竟有些像楚狂歌,而举手投足之间,又散发出一种嚣狂的霸气,倒有几分
神似李芝仪……
“胎化易形!”萧晚晴芳心剧震,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想明所以。
八只狻猊惊吼震慑,纷纷匍匐趴地,摇尾乞怜。在这男婴面前,这些凶兽竟变得像小
狗一样温顺乖服。
萧晚晴惊骇、妒羡、恐惧……纷至沓来,脸上却不动声色,嘴角漾起纯真而甜蜜的微
笑,柔声道:“楚公子,恭喜你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楚易被这妖女出卖后,对她的三分好感早已变成了七分恨意,不怒反笑道:“多谢了
。嘿嘿,如果不是萧姑娘热心相助,楚某又怎会有今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如我也
让萧姑娘‘再世为人’,如何?”
说着,胖乎乎的手指轻轻一点,一道碧光气刀蓬然喷吐,紧紧抵住萧晚晴的咽喉。
萧晚晴心中大寒,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蓦地打定主意,扬起头,笑吟吟道:“唉,
我还以为楚公子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呢,没想到却是个分不清敌我、只会逞意气之快的呆子
。”
楚易哈哈笑道:“不错,我若分得清敌我,又怎会自投罗网,中了祢这妖女的圈套?
不过祢放心,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同样的错误在下断断不会再犯第二遍。”
气刀微微一送,顿时刺入了萧晚晴雪白的颈子,几滴血珠倏然滑落。
火眼金睛中,她那玲珑曼妙的胴体毕现无余,衬着那几道嫣红的血线,越发楚楚动人
,让他心中无端地隐隐作疼。
萧晚晴妙目凝视,柔声叹道:“傻瓜,晴雪馆是天仙派设在长安的据点,你们才到门
口,早有人通报了李玄和萧太真,我又怎敢私自将你们放走?唐仙子要我去找齐王,我故
意做出为难之态,便是暗示你们快快离开,谁知你们竟瞧不出来,死活赖着不走。”
楚易一怔,此刻回忆起来,这妖女当时确实以京城戒严为藉口,推托不从。眉梢一扬
,哈哈笑道:“这么说来,祢是一番好意,倒是我们不识好歹了?”
萧晚晴睁大双眼,清澈秋波满是无辜神色,叹道:“可不是吗?李玄一来,你们为表
清白,又慌不迭地施展原心大法,作茧自缚。叫晚晴怎么救你?”
秋波流转,瞟了兀自颤抖不休的银蛇姥姥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甜美的微笑:“幸亏我
早有防备,故意将你们藏在终南地宫的消息偷偷泄露给了佘姥姥,否则天下之大,地底之
深,就算她能感应角蟒魔祖的残识,又怎能这么快地找到?”
楚易奇道:“什么?是祢将她引到此处的?”
萧晚晴嫣然一笑:“是啊。如果不是如此,怎能骗得这七个傻子心甘情愿地解开剑符
、打开密殿?又怎能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救出你们?”
地上众人齐齐大震,纷纷转头望来,丑怖变形的脸上尽是惊骇愤怒的表情。
那蛇妖知道自己为她所利用,更是狂怒已极,嘶声尖啸,猛地甩舞弹起,想要扑将上
来,却又重重摔落在地。
楚易却丝毫不为所动,哈哈大笑道:“妖女,祢当我真是个婴孩吗?几句花言巧语就
想蒙混过关?嘿嘿,楚某和祢非亲非故,祢会有这么好心来救我?就算蛇妖真是祢招来的
,祢也无非是想要独吞[www.yunxiaoge.com——云霄阁]元婴金丹,霸占法宝,取萧太真
而代之……”
“你……”
萧晚晴俏脸生晕,眉尖轻轻一蹙,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来,片刻,叹了口气道
:“楚公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晚晴绝没有半分加害你的念头。我背叛师门,冒着大
险救你们出来,就是为了和你们结为盟友,一起平定这场浩劫的。”
“和我结成盟友?”
楚易听得大感滑稽,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指尖真气凝集,原想立即杀了这满口谎言
的妖女,但不知为何,瞧着这张纯真妖娆不可方物的面容,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几丈开外,银蛇姥姥、李元照等人咬牙切齿地怒视二人,恨火欲喷,喉中赫赫作响。
几个天仙派妖女一边痛吟,一边尖声骂道:“萧晚晴,祢这忘恩负义的贱婢!枉师尊
这么疼祢护祢,还将祢立为本门嗣主,祢居然做出这等吃里扒外的行径!”
“呸!等师尊来了,轻轻地念上几声法咒,定教祢这贱人魂飞魄散,万劫不得超生!
”
萧晚晴双靥倏地潮红一片,那纯真而又妖媚的容颜竟像是忽然扭曲起来,咯咯大笑道
:“忘恩负义?萧太真对我的大恩大德,萧晚晴二十年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终有一
日,我要十倍、百倍地奉还!”
话语中所带着森寒入骨的仇恨,令人听得毛骨悚然。
楚易心中微微一动,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楚公子,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啦!”
萧晚晴灼灼地凝视着楚易,清澈无邪的眼中忽然燃烧起熊熊怒火,咬了咬牙,道:“
实话告诉你吧,我原是本朝燕王之女。二十年前,魔门为了制造内乱,故意挑唆当今皇帝
李隆涯发动政变,推翻文泽天太后,大肆屠戮异己。李玄对我父王素来嫉恨,乘机捏造罪
名,将我们……将我们满门抄斩。”
楚易一愣,将信将疑,冷笑不语。
萧晚晴冷冷道:“若不是临刑之际,萧太真见我根骨极佳,转而掳纳为徒,我早已经
和家人一齐做了冤魂野鬼了……那时我刚满两岁,萧太真以为我记不得这些事情,便编造
了弥天大谎,说什么我是突厥可汗的女儿,全族被唐军屠戮,亏得她路过相救云云,要我
随她修练天仙双修大法,盗取他人真元,将来为族人报仇……她哪知我出生之时便已吞服
了记事珠,当日之事无不历历在目!这二十年来,萧太真和李玄这两个妖贼,处心积虑将
我培养成他们称霸魔门的工具,逼我为娼,以晴雪馆主的身份,为他们收集情报、掩护行
踪……”
说到这里,她眼圈微微一红,声音已有些颤抖起来:“我名义上是她的得意门生、天
仙派三大嗣主之一,实际上不过是出卖色相的女奴罢了。李玄那老贼,甚至……甚至将我
作为阴阳双修的鼎炉,把我辛辛苦苦盗来的男阳真元重新盗走……”
忽然一顿,咬牙道:“楚公子,你看看我的左臂。”
楚易微一迟疑,火眼金睛光芒怒放,凝神扫望,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目光穿透绿袖,只见她那雪藕滑玉似的臂膀上刺了七朵红梅,每一朵梅花都是由细密
的红针组成,直没入骨,也不知究竟扎了多少针。瞧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萧晚晴泪珠忍不住倏然滑落,冷冷道:“一共两千八百九十七支透骨针,每一针都是
我自己扎的。为了报仇雪恨,我只有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每出卖自己一次,我便在自己
的手臂上刺上一针,让自己时时刻刻记住这屈辱仇恨!”
楚易心中大震,又是骇然又是怜悯,气刀倏地消散无形。
萧晚晴胸脯起伏,忍住泪水,咬牙道:“天可怜见,终于让我等着了复仇的机会。只
要能釜底抽薪,从萧老妖婆和李玄老贼手中盗走轩辕六宝,他们二十年的阴谋便不攻自破
……但眼下群魔乱舞,道门凋敝,凭我一己之力,又怎么能够?所以我想救出你们,借六
宝威力,联手对付魔门群妖,为自己报仇,为天下平乱。”
顿了顿,妙目凝视着楚易,叹了口气道:“楚公子,你说得没错儿,我的确有觊觎轩
辕三宝之意。人非圣贤,见此法宝,谁没有半点儿贪心?但只要能雪此大恨,重得自由,
轩辕六宝又算得了什么?”
萧晚晴嘴角牵起一丝凄然而又悲楚的微笑,淡淡道:“楚公子,倘若你还有疑虑,只
管以原心大法来质询我的本真神识,如有半点虚假,晚晴甘愿被你千刀万剐,绝无怨言。
”语气虽然轻柔,却是斩钉截铁。
楚易被她这番话说得心头大软,原先的怒恨厌憎早已烟消云散,心想:“罢了罢了!
眼下我势孤力单,多一个盟友总胜过多一个敌人,她修为颇高,坚强聪慧,又是天仙门的
嗣主,对于魔门阴谋了如指掌……有她相助,知己知彼,平妖大业必定好办得多。”
当下叹了口气,将她经脉尽数解开,道:“千刀万剐就不必了。只要萧姑娘今后别再
动不动让我‘再世为人’,在下就千恩万谢了。”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微微一笑。
萧晚晴啊地一声,美眸中闪动着惊喜、感激的神色,失声道:“这么说,楚公子是相
信我,愿意与我合作了?”
楚易叉着腰,皱眉道:“念爱卿苦大仇深,有心改过,寡人特赦尔罪,望爱卿从此洗
心革面,戴罪图功。”
他此刻是赤条条、胖墩墩的婴孩之身,却故意大喇喇的作老气横秋之状,说些文绉绉
的话语,颇为滑稽有趣。
萧晚晴扑哧一笑,刚才的悲楚恨怒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眼波流转,盈盈行了一礼,
柔声道:“小女子定谨遵教诲,唯楚大王马首是瞻。”晕生双颊,略带羞意,说不出的娇
媚动人。
楚易心中怦然大跳,与她相视一笑,目光却不敢扫向她脖颈以下的部位。
想到短短两日之间,自己由一个懵懂举人,稀里糊涂地卷入了道魔之争,成了天下修
真志在必得的猎物,几次险死还生,历经劫难,又身不由己地脱胎换骨,浴火重生,和这
天仙门嗣主并肩担当起平妖除魔的重任……真可谓世事无常,风云变幻,像是做了一场大
梦一般。
李元照等人眼见这二人又冰释前嫌,结为盟友,无不又惊又怒,大骂不止。
楚易听他们骂得污秽恶毒,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皱眉喝道:“妖魔鬼怪呱
噪什么?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转身呼地一掌,气刀横扫,血光迸爆。
众人闷哼一声,顿时横毙当场。
萧晚晴笑吟吟地拍手叫好,楚易却像是被焦雷当头劈打,瞬间呆住,冷汗涔涔,骇然
忖道:“我……我怎么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原来的“自己”质朴单纯,自小受儒家文化熏陶,知书达礼,温文谦恭,就算是蚂蚁
也不忍踩死。
但胎化易形之后,受楚狂歌、李芝仪神识影响,不知不觉中他早已性情大变,由原先
那善良单纯、淡泊随和的书生,迅速转化为狂傲不羁、玩世不恭的狂徒浪子。对待敌人,
自然也远不再像从前那么心慈手软了。
正自骇异,忽听上方传来轰隆震动,尘土簌簌掉落。显是道魔追兵已到了终南山下。
楚易一凛,回过神来,脱口道:“萧姑娘,这些人也是祢引来的吗?”
萧晚晴嫣然道:“我没有楚公子这么大本事,岂敢惹火烧身?一个银蛇姥姥已经够我
收拾的啦。”
此时她心情大好,又恢复了那天真而妖娆的笑靥,连说话也变得俏皮轻快起来,从袖
中取出一个形状特异的青铜罗盘,抿嘴笑道:“不过我却有个东西,能让我们神不知鬼不
觉地从这里离开。”
素手如兰花绽放。青铜罗盘上,立了一个独臂小铜人,正自急速飞转。
仙人引!楚易灵光一闪,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心中又惊又喜。
这独臂铜人叫做“仙人引”,据说是由黄帝根据风后指南车改造而成的上古神器,可
以趋吉避凶,指引迷途。
相传共有雌雄两件,雄仙人引早已湮没失传,剩下这一件原属萧太真之法宝,想必被
萧晚晴悄悄盗走,带到了这里。
萧晚晴抿嘴笑道:“既有仙人引路,何惧妖魔封堵?我曾无意间听萧老妖婆说过,这
天仙密殿中有一条隐秘的通道直达骊山……”
说话间,盘上的独臂小铜人已呼呼飞转了数百圈,突然顿住,笔直地指向密殿西壁。
“是这里了!”两人大喜,奔到那铁壁下仔细凝神探察,但始终没有发现机关暗门,
左敲右扣,施展了诸多法术也瞧不出半点端倪。
过了片刻,听着道魔追兵越来越近,两人心底不由有些焦急起来。
此刻的楚易虽然已经胎化易形,终究还只是个两尺高的婴孩,纵然融合了两大散仙元
神,但受形体限制,也难发挥出最强威力。若与道魔群英遭遇,必定凶多吉少。
楚易扬眉道:“不管啦,先试试再说。”小胖手紧握天地洪炉,朝前一拍,真气轰然
冲出,声势惊人。
“轰隆!”
光波晃荡,反震气浪顿时将两人推飞出几丈开外,铁壁却纹丝不动。
楚易、萧晚晴相顾骇然。凭着这气浪推断,玄冰铁壁少说也有两丈来厚,即便是天枢
剑没被李玄取走,也无法将铁壁劈开。
“咦?那是什么?”
楚易眼睛倏地一亮,只见光浪消散处,铁壁上突然亮起纵横交错的四道银光,恰好将
壁面分割成了九块。
银光一闪即没,铁壁又恢复了原样。
楚易心念一动,思绪飞闪,隐隐之中想到了什么,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萧晚晴眉尖一蹙,脱口叫道:“是了!这是九宫八卦阵!楚公子,你按照洛书数字依
次敲击铁壁的九个方位,看看能否打开秘门!”
楚易心中一震,也立即明白过来了。
太古洛书将一到九这九个数字按照“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
居中央”的规则,纵横排成三列九格,这样无论是纵、横还是斜向相加,所得的和都是十
五。又称九宫图。
九宫图与周文王的后天八卦相结合,就形成了神妙无比的九宫八卦阵。道魔各派的法
术,许多都来源于此。
楚易喝道:“一数坎兮二数坤,三震四巽数中分,五寄中宫六乾是,七兑八艮九离门
……”
双掌飞舞,碧绿的光球接连不断的爆射飞出,在铁壁下方正中的坎位击撞了一下,在
右上方的坤位连撞了两下……依次类推,刹那之间打了个遍。
刹那间光芒激爆,满殿皆碧。
忽听卡啦啦一阵闷响,整个铁壁缓缓地升了起来,露出黑洞洞的甬道,仿佛一个森然
巨口,择人而噬。
两人大喜,再不迟疑,齐声道:“走吧!”迅速穿掠而入。
“嗖嗖嗖嗖!”一阵爆响,锐风劈面,银光乱舞,万千箭矢密集爆射而来!
“小心,有伏兵!”
楚易大凛,护体真气蓬然爆鼓,将乱箭反向震飞。同时抱身螺旋飞转,圆球似的朝内
怒射,双手气刀纵横飞舞,汹汹反攻。
气刀劈处,只听当当当当一片脆响,仿佛打到了坚不可摧的物体上,反弹的气浪极为
惊人。
两人心中反倒一宽,知道不是什么伏兵,只是触动了暗器机簧而已。
身形还未站稳,后面砰地一声震响,玄冰铁壁又已落了下来,将退路封堵得严严实实
。
刹那间四周漆黑一片,森寒彻骨,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了,仿佛所有的影像、声音
都被这面铁壁隔绝在外。
在这绝对的黑暗里,连他新炼成的火眼金睛似乎也暂时失效了。一种无形而又难以言
喻的诡异气氛弥漫四周,浓雾似的压得他们透不过气。
楚易心中大寒,暗想:“此门一关,不知道还出不出得去?倘若前面没有出路呢?难
道我们就要永远困在这地底深处?”
想到这里,蓦地感到一阵刺骨的恐惧和后悔,顿时有些难以呼吸。
第二十一章 龙幡虎符
“嚓!”
火光跳跃,萧晚晴的右手中已多了一个橘红色的琉璃灯盏,将那娇媚的脸容映照得温
润如玉,秋波流转,柔软的身子紧紧地挨着楚易,幽香扑鼻。
楚易心中一荡,适才的凛冽不安之意顿时荡然无存。
收敛绮念,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逼仄的铁壁,黑洞洞的甬道里似乎有憧憧鬼影,飘忽
不定,但仔细一看,却又什么也没有。
侧耳聆听,除了死寂,还是死寂。唯有他们的呼吸和心跳,在这昏暗沉寂的密道里,
显得如此沉重而清晰。
萧晚晴柔声道:“楚公子,这里想必就是萧老妖婆所说的暗道了。咱们还往里走吗?
”妙目瞬也不瞬凝视着他,似是在等他发号施令。
楚易心道:“既来之,则安之。就算前方是九幽黄泉,又怕他怎的?”豪情激增,哈
哈一笑道:“那当然,难道还在这里赖着不走吗?”
萧晚晴嫣然一笑,右手提灯,左掌托着那青铜罗盘,翩然前行。
楚易小心翼翼地跟随她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凝神探扫。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婴孩牵着母亲的裙角,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阴风吹来,萧晚晴手中的琉璃灯盏鬼火似的明灭跳跃。
阴森森的地道弯弯曲曲,纵横交错,犹如迷宫一般。
玄冰铁壁青光流离,将两人的身影拉短拉长,拖远拖近,犹如飘荡于地底的幽灵。脚
步声铿然回荡,更觉静得怕人。
“仙人引”不断地呼呼乱转,每到一个岔道口都会突然顿住,指向其中的一个分道,
引着两人继续前行。
到了一个匝道口,忽然轰地一声闷响,两人呼吸一窒,只见红光炸射,烈焰横飞,一
团紫雾滚滚弥漫,恶臭难当。
楚易喝道:“小心!”周身碧光飞旋,拉着萧晚晴矮身冲出,闪电似的从紫雾、火焰
中安然穿过。
惊魂未定,又听咻咻几声激响,金芒乱舞,无数铜钉暴雨似的四面八方怒射而来,被
他轰然震散,叮叮当当地撞了一地。
此后机关陷阱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或是箭石暗器,或是毒雾烈火……无不极为隐秘
,威力惊人。
若是寻常修真,早已死了十次八次,但两人修为极高,又有三大神器护体,每次都能
有惊无险地闪避开去,毫发无伤。
原以为有了仙人引的指引,一切都会变得简单起来。但两人左折右拐,也不知在迷宫
里走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机关,始终没有找到出口,倒像是不断地往地底更深处走去。
地道越来越幽深狭窄,楚易心中也越来越加骇异不解:如此规模宏大的地底迷宫、这
么多的机关陷阱……究竟是怎么建造出来的?
魔门虽然神通广大,但要想在天子脚下、在道佛各门的眼皮底下修建出这等密宫,未
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且别说所需花费的人力、时间、金钱以及各种精巧复杂的机关,单只这些玄冰铁少说
也有几千万斤,他们又是如何从北海海底运输到京畿?又是如何分割、组合、铸造的?难
道真有神鬼相助?
心里疑窦丛丛,忍不住想向萧晚晴问个究竟,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绚光万道,豁然
开朗,一个生平见所未见的壮观景象已经扑入眼帘。
两人齐齐大震,失声低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站在长长的白玉石阶之底,石阶直通向上方那六丈来高、十里来宽的巨大平台。
仰头望去,广阔的黑色顶穹缀满了千万颗宝石、明珠,五光十色地闪耀着,璀璨似星
河,浩瀚如夜空,将四处照得一片皎皎明亮。
在那瑰丽的顶穹下方,赫然竟是一片拔地而起,连天入穹的雄伟宫城。
那巍峨壮丽的城楼殿宇,勾心斗角的流檐飞瓦……绵延雄矗于白玉石台上,如泰山压
顶,竟比长安城楼还要气势磅礴、雄奇瑰丽!
相形之下,先前那规模颇大的迷宫密道,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楚易瞠目结舌,心底骇异、好奇、震慑,又夹杂着难以形容的激动与兴奋,半晌才梦
呓般地问道:“萧姑娘,这地宫当真是魔门建造的吗?”
萧晚晴俏脸上也满是震愕迷惘,蹙着眉尖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
那么,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手笔,竟在这地底幽深处开辟出这么大的世界,缔造出如
此壮观奇迹?
两人又惊又疑,沿着石阶,并肩往上走去。
城楼伟峻,殿宇连天。距离那神秘地宫越近,两人心中的震撼也越是强烈。
在今日之前,楚易从未想过世间竟有一种建筑可以像崇山峻岭、浩瀚星河一样,让人
在它面前心生肃穆,自觉如此渺小卑微。
遥遥远眺,城墙正门上悬挂着水晶巨匾,几个琉璃大字闪闪灼目:三界万世宫。
两人一怔,均想:“三界万世,好大的口气!”突然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像是有心
灵感应,一齐失声叫道:“难道这里竟是阎罗十殿?”
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大寒,背脊上凉飕飕地尽是冷汗。
萧晚晴忍不住紧紧抓住他的小手,朝他靠了过来。
幽香满嗅,滑腻纤手柔若无骨,指掌交接处,仿佛有一道电流劈入。
楚易心中怦然一颤,涌起难以形容的酥麻感觉。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心念一动,眼前突然又闪过了晏小仙的如花笑靥,继而
掠过了唐梦杳的春葱玉指……
楚易呼吸一窒,胸口仿佛被冰椎重击,说不出的凛然刺痛。
不知此时此刻,这两个女子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倘若此处真是阎罗地府,自己岂不
是连与她们永诀的机会也没有了吗?
恰在此时,仙人引急速狂转,突然不偏不倚,遥遥指向地宫城楼,动也不动。
循望而去,只见城楼旌旗无风自舞,猎猎招展,闪耀着几个青磷篆文:“三界禁宫,
妄入者死!”碧光流离,触目惊心。
楚易微微一愣,狂性陡发,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阎王殿里好投胎。这可真叫做
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萧姑娘,不知祢愿不愿意和我一齐上刀山,下火海,顺道拜访拜访阎
罗王呢?”
说到最后一句时,傲然而立,赤条条的婴孩之躯光芒怒放,眼中燃起熊熊斗志。
刹那之间,他已下定决心,就算前方真是阎罗十殿、地府九泉,他也要杀出一条生路
,重返长安!
萧晚晴眼如春水横波,嫣然一笑,也不回答,径直牵着他胖嘟嘟的小手,一步步朝上
走去,到了城下,才发现城楼竟高达九丈,气势如山岳逼人。
城楼墙垛之间,竟有数千名铜甲卫士执戈弯弓,动也不动,像是正严阵以待,只要将
官一声令下,立即乱箭齐发。
两人微凛,凝神再看,那数千守卫赫然都是铜人、石俑,只是形态栩栩如生,几可乱
真。
两人大奇,仔细端详了片刻,忽然发现那些铜人甲士竟是古代卫士的装扮。
萧晚晴忍不住嗤地笑道:“这可奇啦,难道牛头马面也投胎去了?留下这些稻草人唬
麻雀?”
楚易心念一动,隐隐中想到了些什么,却又稍纵即逝。
九个紫铜城门尽皆大开,每个城门外,各有四只巨大的青铜瑞兽蹲伏镇守,昂首睥睨
;另有三十六名巨大的铜人甲士分立两旁,怒目瞪视。
正中大门开处,一条玄黑玉石铺砌的中轴大道笔直延伸,穿过道道城门,直抵地宫深
处的中心大殿。
两人携手御风飞掠,沿着大道穿入城门,目光扫处,猛吃一惊。
大道两边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竟全是列成方阵的兵俑。
铜人、陶俑、石雕……交相陈杂,少说也有几万之众,军姿雄壮,威风凛凛。
当他们穿掠而过时,两侧铜马铁车,刀戈如林,黑压压不断地倒掠后退,这等壮观景
象就如同骑着快马,在校场点将阅兵,终生难忘。
最诡异的是,无论楚易两人走到哪里,这万千青铜巨兽、兵俑铜人的眼睛似乎始终虎
视眈眈,杀气腾腾,仿佛随时都会变成活物,猛扑上来,将他们剁成肉泥,撕成碎片。
楚易二人飘然飞掠,跟着仙人引的方向朝里飞去,心中越来越奇。
左右环顾,宫中殿阁参差错落,鳞次栉比,灯火如昼,异香浓郁。
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除了这万千铜人金兽,竟连一个鬼影也没有,怎么看也不像是
冥宫地府。
万籁无声。在这庞大而寂静的神秘地宫里,时间似乎凝固了,一切仿佛都在沉睡着,
除了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萧晚晴忽然顿住身形,俯瞰下方,奇道:“那是什么?是水银吗?”
广场上,一条条银带蜿蜒交错,闪耀着眩目的光泽,就像是江河汇集,一齐朝东面一
个白光闪闪的水池流去。
水银历来被各派修真视为修练的仙液神水,极为珍贵。像这么多水银如沟渠纵横的场
面,实在是见所未见。
楚易陡然大震,电光石火间,原先的诸多念头一一闪过,霍然贯通,失声叫道:“是
了,这里不是冥王府,是秦始皇陵地宫!”
“秦陵地宫?”萧晚晴妙目一亮,顿时恍然大悟。
古往今来,除了那一统六国、横扫四海的秦始皇,谁又有这等气魄和手笔,能在百丈
深的地底建造出如此鬼斧神工、恢弘壮丽的陵宫呢?
为了能在来世继续淫靡的生活,历代帝王的陵墓无不极尽豪奢;为了防止盗贼光顾,
又都建在极为隐秘之地。
奢靡、隐秘可谓历朝陵宫的两大特征,其中又以秦始皇为最。
秦始皇自登基起,就开始在骊山大规模修建自己的陵墓,前后历时近四十年,规模可
谓空前绝后。
虽然后来被项羽大肆劫掠破坏,又接连遭受关东盗贼洗劫、纵火之灾,地面陵墓毁损
殆尽,但传说中的地下宫殿却始终没被人发掘。
根据司马迁在《史记·秦始皇本纪》里的记载,秦陵地宫深达地底百丈之下,在地宫
的顶穹布满宝石,象征星穹;在地面仿造江川湖海,象征神州;并以水银作为其中“江河
湖海”之水,流转不息。
据说地宫里到处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奇器,就连蜡烛都是东海人鱼膏制成,永不熄灭
,亮如白昼。
为防止盗墓贼潜入,地宫里设有十里迷宫,机关遍地,擅自闯入者必死无疑。
楚易饱读经书,对于这些记载自然了如指掌,先前进入这地宫时,便隐隐觉得眼前一
切似曾相识。
但由于先入为主,以为这密宫是魔门所建,后来又误以为是阎王殿,所以一直没有往
别处想。
此时见着这遍地水银,又想起所有铜人都是秦装打扮,这才突然醒过神来。
自己二人原本是要逃出地底,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被仙人引带入了这千古神秘之地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刹那之间,他也不知究竟是祸是福,到底该喜呢,还是该忧。
萧晚晴神色古怪,怔怔地凝立半空,突然惊喜交织,颤声叫道:“我知道啦!我知道
啦!萧老妖女将天仙地宫设在终南山底,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激动之下,又是拍手又是蹦跳,竟像是一个狂喜的孩子。
楚易一怔,奇道:“萧姑娘,祢在说什么?”
萧晚晴衣裳鼓舞,拽着楚易飘然落在大殿屋脊上,转头徐徐扫视着四周巍峨壮丽的宫
殿,神采飞扬,笑道:“楚公子,这里的确是秦始皇陵,但同时也确是魔门修建的地宫…
…”
楚易愕然道:“什么?”
心念一动,突然想起昨夜萧翩翩所说的典故,失声道:“难道……难道秦始皇是萧史
后代,也是魔门中人?”
萧晚晴咦了一声,奇道:“你怎么知道萧史之事?难道你也是……”
旋即猜到怎么回事,叹道:“是了,定是翩翩那小妖女得意忘形,一不留神告诉你啦
。”
这时,仙人引又开始急速狂转,铜人独臂忽东忽西地乱指不定,过了片刻,蓦地朝右
前方指去。
萧晚晴俏脸生辉,满是欢喜神色,一边牵着楚易的手,随着那小铜人指引的方向,继
续朝内翩翩飞去,一边抿嘴笑道:“你猜的没错,秦始皇赢政就是萧史与秦国弄玉公主的
后代、太古魔帝蚩尤的后裔嫡孙。魔门就是在他手中攀至顶峰,也是在他手中分崩离析,
几乎一蹶不振……”
楚易大奇,心想:秦始皇既是魔门中人,中兴魔门倒好理解,但为何又重创魔门?
萧晚晴似是知他所思,妙目凝视,笑吟吟道:“楚公子,你熟读经史,想必知道战国
七雄争霸天下的历史了。但你可知道为何天下之大,侯国之多,为何偏偏是这七国崛起称
霸?又为何独独让秦国统一了天下?”
楚易微微一怔,心想:这关系到当时诸侯国政治、外交、经济、军事……众多方面,
一时之间又哪能和祢说得清楚?
萧晚晴嫣然一笑,眸中闪耀着一丝狡狯之色,又忽然转移话题道:“楚公子,那你可
知魔门的由来吗?”
楚易当日便曾听晏小仙详细介绍过,此时又吞并了楚狂歌的元婴神识,对此当然了如
指掌,道:“我听说是因为许多学道之人为求捷径,不惜舍弃正途,以旁门左道之术迅速
提升自己的元神真气。这些妖人魔类为了抵抗道门的剿灭,逐渐相互融合,秘密结社,自
称‘神门’……”
萧晚晴咯咯脆笑道:“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啦。想不到连堂堂楚天帝也不知道魔门的真
正由来。可见‘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日子一久,就连谎言也变成
历史啦。”
楚易奇道:“那祢说是什么?”
萧晚晴眨巴着那双纯真而又妖娆的眼睛,嫣然道:“其实魔门之所以自称神门,是因
为最早的魔门立志于恢复太古神帝五族制度。太古大荒年代,由金、木、水、火、土五族
选出一位德高望重、神通广大的人物作为神帝,调停五族纷争,实行无为之治……”
“但到了大荒末年,神农帝驾崩,天下大乱,五族互相争斗不休。黄帝崛起,打败了
各族,统一四海,为了消除族别之间的差异和纷争,避免战乱,他进行了诸多改革,包括
将五族互相迁徙杂居,彼此融合,建立起高度集权的中央朝廷……”
“可是这么一来,原来各族中的贵族大权旁落,自然不甘心。特别是蚩尤大帝,向来
桀骜不驯,追求无拘无束的自由,因此率先发动叛乱,矢志恢复神帝五族制度,各族都有
豪雄响应。”
“轰轰烈烈的大战过后,蚩尤战死,被分尸示众。接下来的几次大战,各族的四灵二
十八神兽又被封印镇伏,黄帝终于获得了全面胜利。”
说话间,两人越过勤政大殿,飞入了陵宫内园。
园中高墙迤俪,殿台〔http://bbs.yunxiaoge.com/index.asp-云霄阁论坛〕楼阁连
绵错落,瑰丽奢华直如天宫仙境。
道路两旁,依旧有数以千计的青铜卫士执戈而立。
殿前楼边,无不蹲踞着一只又一只的巨型青铜瑞兽,张牙舞爪,狰狞睥睨。
萧晚晴续道:“但是幸存的叛党仍不死心,组成秘密组织神门,转而进行地下游击。
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加入神门,壮大力量,当时的神门天帝将蚩尤的摄神吸真大法改进之后
发扬光大,作为神门中的不秘之传。只要修练了这种大法,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汲取别人辛
苦修来的真元,迅速提高自己的元神真气,甚至可以长生不死。许多心术不正的修真为了
修练此法,纷纷加入神门。神门从此声势大张,但是也因此更加良莠不齐,常有门徒为了
修练,不择手段,做出许多伤天害理之事,被天下人视为邪魔歪道。魔门的叫法也就越传
越开啦。”
听到这里,楚易方才恍然了悟,但心中又升起另一个疑惑,讶然道:“既是如此,为
什么连楚天帝也不晓得神门的由来典故,祢却知道得这般清楚?”
“这就是为什么我和你谈起秦始皇的原因了。先别急,且听我说完。”
萧晚晴眼波流转,嫣然一笑,接着道:“时日一久,神门内部的权力斗争日益激烈,
逐渐分化成金、木、水、火、土五个派支,号称白、青、玄、赤、黄五宗。五宗各自推立
领袖,潜入各地,准备仿照太古情形,分别建立起五行族国。当时魔门中高手如云,散仙
数以百计,各种人才更是多如牛毛,依赖炼金术等法术,聚敛了多的难以想像的财富,势
力越来越强。到了战国时,魔门青宗控制的齐国、玄宗控制的燕国、白宗控制的秦国、赤
宗控制的楚国、黄宗控制的赵、魏、韩三国,纷纷崛起,成为七大霸主侯国……”
楚易啊地一声,惊愕无比,想不到她先前所问的战国七雄得以称霸的秘密竟是这个!
两人边说边飞,只见内园广场中央,黑色大理石砌成的百尺高台上,一座黑晶玉石与
北海沉香木混构的八角大殿巍然耸立。
楼高三层,八面都是黑铜大门,雄伟壮丽,庄严肃穆,就像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想
必就是那传说中藏放秦始皇棺椁的玄宫了。
通向高台的石阶又宽又长,站了两排未佩带兵器的青铜士兵,还有近千名官俑匍匐朝
拜,场面煞是壮观。
到了玄宫大殿附近,仙人引突然顿住,嗡嗡一阵震动,竟开始逆向乱转起来。
萧晚晴啊地一声,秋波流转,惊喜难抑,一边凝神注意小铜人的指向,一边续道:“
七国之中,秦王赢政最为野心勃勃,梦想一统魔门五宗,当上神帝……他天资聪慧,从紫
凤笛与碧凰箫中得知了先祖萧三郎遗留的关于轩辕六宝与四灵封印的秘密后,开始全力搜
寻法宝。短短几年间,轩辕六宝中除了北斗神兵外,其他五件都落入了他的手中……赢政
原就雄才大略,精通魔门诸多绝学法术,得了法宝,更是如虎添翼,很快就修练成散仙之
境,无敌天下。接着又利用太古虎符召集凶兽,借河图龙幡驾御妖鬼,以天地洪炉烧炼神
兵,组成了一支超级强大的军队,横扫九州……”
楚易心中一震,讶然道:“这么说来,秦始皇之所以能打败六国,统一天下,竟都是
依靠了魔门与轩辕六宝?但魔门不是以恢复太古神帝五族制度为目标吗?这与他全力加强
中央集权岂不是南辕北辙?”
萧晚晴眉尖一挑,微笑道:“楚公子饱读经史,难道还不知道什么叫‘鸟尽弓藏,兔
死狗烹’吗?嬴政既已统一天下,又怎么甘心将到嘴的肥肉白白地与别人分享?魔门古训
又与他有何相干?”
楚易心中大凛,终于明白她先前说的魔门因为秦始皇而凋敝是什么意思了。
萧晚晴道:“嬴政借助魔门之力统一天下之后,魔门各宗领袖都欢天喜地,纷纷催着
他登基神帝,分封金、木、水、火、土五国,重建太古旧制。嬴政出身魔门,深知魔门力
量强大,为了确保江山,不让魔门分裂帝国,对自己子孙造成威胁,决心先发制人,将它
彻底摧毁。于是他以讨论五族分封制度为名,将魔门五宗所有重要人物全部引诱到咸阳,
一举抓获,坑杀于事先造好的炎火流沙坑内。继而大肆搜捕魔门修真,仅仅半个月之内,
就坑杀了十六万人。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宣称这些人都是妖言惑众的方士,以及宣扬分裂
帝国的儒生。同时,搜罗来的魔门的各种法术秘诀、奇书宝典也被付之一炬,烧了个精光
,以防有人修练……”
“焚书坑儒?”
楚易惊愕失声,想不到这曾令他痛心疾首的历史著名事件竟然也是因为魔门内讧引起
!
“没错儿,正是焚书坑儒。为了彻底消除魔门的一切影响,嬴政禁止史书记录任何有
关魔门之事,甚至连神帝的称号也改成了皇帝。”
萧晚晴妙目中闪烁着讥诮的神色,嫣然一笑道:“从此之后,天下再也没有人知道魔
门往事。如果不是因为萧太真是嬴政的后裔,我又哪能猜到蚩尤与秦始皇之间的关联,知
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呢?”
楚易满口酸苦麻涩,也不知是觉得滑稽,还是悲凉。心想:成王败寇,历史上究竟有
多少事被胜利者掩盖了本来的真相呢?
仙人引突然再次顿住,独臂笔直地指向玄宫殿北侧,铜人内发出嗡嗡闷震。
萧晚晴大喜,一边拉着楚易飞掠,一边笑道:“但嬴政的野心还不止于此呢。他想要
收齐六宝,修成轩辕仙经,长生不老;想要打开四灵封印,借助四灵二十八宿的神力,做
三界九天的万世霸主……于是此后几年,嬴政四处巡游,致力于搜寻北斗神兵。”
楚易心中激荡,忖道:“想不到秦始皇竟是魔门霸主,难怪他这般暴虐专横,穷兵黩
武,就连死后,也要在自己的陵宫里留下这么多铜人兵马、怪兽凶禽,供他驱使着征战冥
界。嘿嘿,这地宫起名为‘三界万世宫’,其心更是昭然若揭。”
萧晚晴道:“同时,他又加紧建造骊山地宫。表面上这里是他的陵墓,实则却是他进
一步征伐仙界的大本营,他将天下的神兵、法宝,以及烧掉的各类修真秘籍的副本全都藏
入地宫,又收缴民间铜铁,铸成三万六千名铜人甲士、八百只巨型铜兽……正因如此,秦
陵地宫机关重重,到处都暗藏着阴阳五行、奇门遁甲等诸多玄秘,稍有不慎,必招杀身之
祸。若不是我们有仙人引指路,现在多半已经尸解成仙啦。”
楚易大震,心中怦怦一阵狂跳。
自从吸融了李芝仪的元婴之后,对于法宝,他也产生了莫可名状的狂热收集欲,此时
听说几乎战国时代所有的法宝、神兵、诸多秘籍都藏在这陵宫之中,顿时意动神摇,忍不
住四下凝神扫探。
萧晚晴在玄宫大殿北侧的栏杆边飘然落定,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修练时急于求成,体内魔神太过庞杂,终于走火入魔。还不等他搜齐北斗神兵,就已经
神识错乱,发狂而死啦。”
她斜倚玉栏,眼波流转,徐徐环顾四下那金碧辉煌的陵宫殿宇、参差遍立的青铜兵俑
,悠然道:“正所谓树倒猢狲散,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大秦帝国转瞬间就灰飞湮灭,就
连陵墓也不免遭受重劫,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壶……这些法宝都是
在那个时候流失的吧。只有这地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楚易心中一沉,懊恼无比,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脱口道:“那么太古虎符与河图龙幡
呢?是不是还藏在这地宫之中?”
萧晚晴一震,翩然转身,凝视着楚易,妙目中亮晶晶地尽是掩抑不住的激动欢跃,突
然绽开绚烂的笑颜,咯咯大笑道:“没错,虎符龙幡就在这玄宫之中!这就是为什么萧太
真将天仙地宫设在终南山下的缘故!”
第二十二章 同棺共穴
楚易脑中轰然,心中又惊又喜,几乎要爆炸开来。
萧晚晴碧裳鼓舞,笑靥如花,顶穹星光淡淡地映照在她的俏脸上,焕发出一层柔和而
又妖艳的光彩,美得夺人心魄。
妙目微眯,笑吟吟地道:“秦国雄距西方数百年,向来以金德自居,秦始皇最早得到
的轩辕六宝之一就是太古虎符,恰好也是金属神器,因此一直被他奉为天下第一法宝……
等到秦始皇统一天下,替代以火德自居的周朝后,他认为金生水,水克火,因此新帝国应
该以水德为尊。而河图龙幡恰恰正是水德神器中的翘楚,所以龙幡、虎符并列成为秦帝国
的两大护国神器,即便是在秦始皇死后,也非要带入棺椁不可。”
楚易啊地一声,恍然大悟,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竟然因祸得福!
倘若真能得到这两件神器,轩辕六宝就有五件尽在掌握,要想打败魔门,也绝非难如
登天了。一念及此,又是惊喜期待,又是忐忑紧张。
“按照奇门遁甲,玄宫大殿共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每道门都通
向截然不同的地方,吉凶莫测,其中只有一道是生门……”
萧晚晴秋波流转,凝视着楚易,柔声续道:“整个秦陵地宫也只有这么一道生门。此
门不但可通向秦皇棺椁,还能通向地宫之外。楚公子,你猜猜到底是哪一扇门呢?”
楚易思绪飞闪,刹那之间已经了然在胸,扬眉笑道:“倘若我没记错,嬴政生于壬子
年,水命,所以尚黑,以水德为尊。以奇门遁甲推算,壬子年命造的人,生门在坎一宫,
应该就是这扇北门了!”
话音未落,右掌一吐,碧光螺旋爆舞,太乙离火刀以天火奔雷之势轰然怒斩,不偏不
倚,重重地劈入玄宫殿正北铜门的门缝之中。
“轰隆!”黑铜大门徐徐打开,紫气冲天吞吐。
“走吧!”楚易心情激荡,长声呼啸,与萧晚晴并肩冲入其中。
方甫冲入,身后铜门哐啷重新紧闭,四周顿时一片寂然。
甬道内紫烟缭绕,异香扑鼻,两丈来宽的台阶笔直朝下延伸,铺着北海黑蚕丝毯,一
眼望不到尽头。
两侧玄冰铁壁上悬挂着无数人鱼形的铜灯,火光跳跃,交相辉映,亮如白昼。
每隔十级台阶,就有四个青铜甲士执戈对立;隔上五十级,就有两只青铜凶兽蹲伏对
望。气势森严,令人油然而生敬畏之意。
两人无心细看,随着独臂小铜人的指引,一路朝下急速冲掠。
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终于到了底,沿着长廊,穿过道道铜门,来到了一个富丽堂皇
的殿堂中。
殿内雕梁画栋,紫幔低垂,四壁伸出八只黑铜龙头。正中是一个黑铜棺椁,紫气蒸腾
,异香弥漫。数百个铜人匍匐在地,周围铜兽环合蹲伏。
仙人引忽然直指铜棺,发狂似的嗡嗡剧震,绿光流离闪耀。
楚易、萧晚晴对望一眼,心中怦怦狂跳,紧紧地攥住彼此的手,掌心湿淋淋的全是汗
水,屏住呼吸,慢慢地走上前去。
铜棺长约十二尺,宽、高各为五尺,颇为厚重古朴,棺盖锁扣得极紧,连一丝缝隙也
瞧不见,黑黝黝浑然一体。
楚易胖墩墩的婴孩之躯漂浮半空,双手扣住棺板,发力推送,铜棺却始终纹丝不动,
心中骇异:“不知这黑铜是什么稀罕金属?竟比玄冰铁还要坚硬沉重。”
好胜心大起,凝神聚气,喝道:“鞭山移石,摄!”指诀翻弹,碧光气浪轰然鼓舞,
顿时将棺盖硬生生朝外推移了五尺有余。
萧晚晴啊地一声,樱唇张得老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妙目怔怔凝视,视线如磁石
附铁,再也移转不开。
楚易定睛望去,棺内紫光波荡,盛了约八成的药水,无数气泡滚滚冒将上来,汩汩绽
破。那异香紫气想必就是从这药水中挥发出来的。
水中躺了一个头戴珍珠玄冠,身着黑色龙袍的俊秀王者,脸如冠玉,神容安详平和,
宛然若生,似乎只是在沉睡之中。
左手横于胸前,托着一个三寸来长、形如猛虎的五色石印,绚光闪耀。
右手垂膝,紧握着一根六尺来长的盘龙青铜旗杆,黑色幡布横铺在他的腹部,赫然是
河图纹案……
楚易陡然大震,呼吸窒堵,刹那间,周围什么声响也听不见了,心底里仿佛有一个声
音在不住地叫道:“太古虎符!河图龙幡!”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萧晚晴梦呓似的低声说道:“果然……果然是在这里!”激
动之下,俏脸晕红如醉,声音竟不由得颤抖起来。
楚易回过神,狂喜、惊愕、兴奋、激动……如洪水决堤,涌入心里,忍不住纵声大笑
。
萧晚晴亦极为兴奋,吃吃脆笑道:“倘若萧老妖婆知道她辛辛苦苦收集的法宝,被我
们这般一卷而空,只怕立刻气得魂魄出窍啦!”
楚易哈哈大笑道:“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萧太真机关算尽,却
白白便宜了我们。”
当下伸手抓住太古虎符与河图龙幡,将它们从秦始皇尸身的手里一寸寸地夺了出来。
不料秦始皇临死时握得极紧,虽历经千年,仍然如铁箍铜锁。被楚易猛力一抽,忽然
连人带着法宝,湿淋淋地从棺椁里飞了出来!
“砰!”
尸身撞落在地,顿时哧哧之声大作,青烟乱窜,皮肉急速萎缩焦枯,刹那之间便化为
一具白骨骷髅!
楚易咦了一声,微微有些歉疚,笑道:“陛下,多有冒犯了。不过,为了天下苍生,
也只好委屈你牺牲一下了。”真气鼓舞,将那双兀自紧紧拽握法宝的白骨爪震得粉碎。
轰的一声,骨末纷扬,堂堂千秋大帝、魔门霸主就此灰飞湮灭。
楚易后退一步,双手紧握两大法宝,手指竟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起来。心中悲喜交织,
嘿然道:“天地一洪炉,北斗七星辰。壶中日月悬,鼎里两仪分。虎符召妖兽,龙幡镇鬼
神。何当收六宝,乘风上九宸……两位前辈,轩辕六宝快被我们收齐啦!看来这贼老天也
不完全是瞎眼!”
一时间心潮澎湃,热血如沸,觉得几日来从未有过的振奋激越,直想纵声啸歌。
就在这时,只听格啦啦一阵脆响,四周传来嘶哑低沉的咆哮,此起彼伏。
楚易转头望去,顿时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些原本匍匐在地的铜人竟纷纷爬了起来,喉中发出赫赫怪叫,摇摇晃晃地朝他们逼
近;四周的青铜巨兽亦纷纷扭头怒吼,张牙舞爪,极为狰狞可怖。
霎时间,数百铜人金兽竟像是突然活转过来!
萧晚晴花容惨白,失声叫道:“糟了,摄魂御鬼大法!我们定是解开这些铜尸的封印
啦!”
楚易大凛,终于明白为什么地宫中有这么多的兵俑、铜兽了!秦始皇定是对地宫里的
所有铜人金兽施了摄魂御鬼的妖法,将怨灵、兽魄封入其中,使之成为比僵尸还要可怕的
铜尸,作为自己征伐三界的精锐部队。
正所谓“虎符召妖兽,龙幡镇鬼神”,嬴政之所以将虎符、龙幡带入棺椁,除了萧晚
晴先前所说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为了在冥界掌控这些妖兽、铜尸。
自己不明究底,震散了秦始皇的尸骨,取出龙幡、虎符,无意间解开了这些青铜妖尸
的封印,使其瞬间“复活”!
思忖之间,眼前青光乱舞,那些铜人、金兽已经潮水似的将他们团团围住,震天价地
咆哮。
萧晚晴叫道:“快走!”拉着他迤俪飞冲,朝来时的甬道原路奔回。
“嗷呜!”两只青铜兕龙率先冲到,怒吼声中铜尾横扫,狂风凛冽。
楚易避也不避,将龙幡虎符收入天地洪炉,笑道:“废铜烂铁,哪儿凉快哪儿去吧!
”太乙离火刀迎风怒斩,光浪激爆。
当地一声,那两只铜兽顿时塌扁变形,轰然抛飞,重重撞在玄冰铁壁上,嗡嗡狂震,
但立即又翻身跃起,重新咆哮着猛冲追来。
楚易二人并肩急冲,所到之处,火星四射,当当乱震,铜人、金兽不断地被撞飞击退
,又不断地前赴后继,重新发动汹汹猛攻。
若是真人、凶兽,被楚易离火气刀扫中,即便不横死当场,也必定经脉俱焚,无力反
击。
但这些怪物原本就是青铜合着玄冰铁铸制的铜尸,坚硬无比,又没性命可言,除非被
打成碎片,否则必定卷土重来。
楚易胎化易形之后,性情大异,变得如李芝仪、楚狂歌一般好胜斗狠,眼看这些铜尸
金兽杀之不死,斩之不尽,不但没有半点慌乱退怯之意,反倒激起熊熊斗志。
当下哈哈大笑道:“来得正好,楚爷我正愁没地儿舒展筋骨呢!”
紧握天地洪炉,默念法诀,太乙离火刀轰然爆涨,大开大合,碧光纵横飞舞。
一时间,光芒眩耀,气浪滚滚横卷,在他们周围形成狂猛至极的炽炎气旋,顿时将石
柱鼎器、铜兽兵俑……纷纷炸散推飞,龙卷风似的朝前推进。
怪吼喧嚣,铜块碎裂横飞,两人杀到长廊处,忽然听见甬道上方传来奇异的哧哧激响
,红光吞吐,一股热浪夹杂着硫磺气味,滚滚扑面而来。
原本青黑冰冷的玄冰铁壁此刻竟已变成了暗红色,“格啦啦!”一阵脆响,顶部、两
侧的铁壁竟蓦地裂开几条细细的缝隙,赤烟直冒。
楚易大凛,暗呼不妙,玄冰铁几乎可算是天下至为柔韧坚硬的金属,为何竟会突然迸
裂?难道自己震散了秦始皇的尸骨,引发了陵宫自毁性的机关吗?
萧晚晴惊疑不定,凝神聆听了片刻,失声道:“不好,是炎火流沙!楚公子,咱们快
冲出去,不然就来不及啦!”
话音未落,四壁裂缝急剧蔓延,热气蒸腾。
继而整个地宫剧烈震颤起来,天摇地动,铁屑簌簌如雨。
“砰”的一声,某处缝隙突然炸裂,一股细密的金色流沙如瀑布似的汹汹喷涌,劈里
啪啦地击撞在四周的铁壁上,顿时划出无数道凹痕,火焰乱舞。
甬道中轰隆震响,一道、两道……无数道流沙带着烈焰怒射喷薄,金光闪闪,潮水似
的朝下奔泻。
所过之处,铁壁急速扭曲熔裂,更多的流沙汹汹喷舞而出。镇守在甬道中的众多铜兽
、金人被轰然卷溺,挣扎着发出嘶哑而凄厉的怪吼,刹那之间便烧熔为铜水,汩汩冒泡,
再也不留半点痕迹。
炎火流沙!
楚易心中大骇,难道这就是秦始皇用来淹杀魔门五宗妖神的上古流沙吗?
这种流沙传说是太古时土族流沙国的圣物。当时的大荒第二妖女流沙仙子,将土族息
壤、火族紫火冰晶、金族西海流砂交相混合,制造出这种无坚不摧的流沙。
他原以为这不过是上古神话,想不到世间真有此等神物。
前有流沙,后有追兵,一时进退维谷。饶是萧晚晴机变百出,此时也一筹莫展。
他们眼下在地宫最深处,离上方的玄宫大殿少说尚有两百丈之遥,就算能在瞬息之间
冲出玄宫殿的生门,只怕也已经被流沙烧灼得只剩一具焦骨了!
但如果坐等炎火流沙冲将下来,一样是死路一条。
电光石火之间,楚易脑中闪过了万千个念头,但却没有一种法子真正可行。
心乱如麻,说不出的焦虑骇惧。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收齐了五大神器,却偏偏功亏一篑
,眼看要和秦始皇同葬玄宫,不由又是悲怒不甘,又是滑稽可笑,暗想:“老天啊老天,
难道你让仙人引带我到此,就是为了将我送入秦始皇的棺椁吗?”
忽然心念一动,灵光霍闪,大喜叫道:“是了!棺椁!萧姑娘,我们可以躲到棺椁里
去!”
“棺椁?”萧晚晴妙目一亮,笑靥绽放,拍手笑道,“不错!楚公子,你真是天下第
一聪明人!”
试想,以秦始皇这等深沉狡智的枭雄霸主,既已处心积虑设计了这等毁灭地宫的机关
,又怎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那稀有黑铜重逾万斤,固若金汤,自是为了在这样的情形
下保护他的尸体。
天下又有哪个盗墓贼在偷走法宝之后,面临铜人、金兽的夹击,不想着逃之夭夭,而
竟会大悖常理,自己躺入棺材中呢?只要他一进入甬道,流沙喷发,即便他是钢筋铁骨,
也只好变作地宫的新材料了。
想通此节,两人再不迟疑,狂风似的掉头往墓宫里冲去。
身后轰隆震响,红光喷吐,流沙已经滚滚直冲而下,翻掀起滔滔火浪,呼啸着澎湃卷
入。
几十名铜人不及闪避,顿时淹没其中,踪影全无。
两人急电似的抄空飞掠,从狂奔乱走的铜人、金兽之间穿行闪过,直冲黑铜棺椁。
流沙速度极快,震耳轰鸣,炎风火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哧的一声,萧晚晴的绿裳忽
然着火。
眼见避无可避,楚易大凛,叫道:“萧姑娘,祢先进去!”左手一推,不顾一切地将
萧晚晴飘然送入棺中,自己则毕集真气,翻空飞舞,施展回风返火大法。
“呼!”
双掌碧气滔滔奔卷,撞在流沙火浪上,顿时将当先的沙浪打得冲天高窜。
后面的流沙随之层层翻涌,攀升如重重大浪,顿了一顿,骤然坍塌奔泻。
借着这片刻空隙,楚易顺势抄空飞舞,急落而下,冲入棺中,耳畔只听见萧晚晴的惊
叫:“小心!”
金沙乱舞,火光扑面,半空中,那道道流沙如金黄色的巨兽猛禽,朝他们呼啸猛扑而
下。
“砰!”千钧一发之际,楚易双手一拉,黑铜棺盖轰然关上,四周顿时一片黑暗。
火焰劈啪声、密殿坍塌声、铜人金兽的怪吼声……全都被隔绝在外了,只有萧晚晴的
尖叫声依旧在楚易耳边回荡,震得他险些聋了。
铜棺厚重,里面的空间并不很大,仅容得他们紧贴侧卧。
楚易恰好如婴孩似的被萧晚晴搂在怀里,软玉温香,肌肤相贴,那丰盈弹性的双乳包
夹住他的头颅。与他火眼金睛相隔咫寸处,就是两颗嫣红细嫩的鸡头软肉,颤巍巍的恨不
能咬上一口……
一时间神魂颠倒,刚才的惊险后怕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哪里还管外面的世界翻天覆
地?即使这般身困棺中,永无穷尽,他也毫无所谓了。
“楚公子?楚公子?你……你没事吧?”
眼见楚易半晌没有声音,萧晚晴只道他适才为了救自己,被最后一道流沙击中,心中
一沉,死里逃生的喜悦顿时荡然无存,惶急之下,声音也颤抖起来。
楚易正自心猿意马,深得其趣,哪里舍得抬起头来?只管将头埋入她的胸脯,含含糊
糊地唔了一声,以示他还健在。
萧晚晴松了口大气,喜道:“你没受伤吧?我还以为……”脸上一红,剩下的半句话
便没有说出来。
楚易温热的鼻息吹在她的胸乳、脖颈上,萧晚晴周身顿时一阵酥软,忽然明白他为什
么不说话了,啊地一声,耳根烧烫,嗔道:“你……你这人……”羞不可抑,将他轻轻朝
外一推。
楚易猝不及防,棺内又极为狭窄,顿时一头叩到黑铜棺板,哎哟叫了一声。
萧晚晴吓了一跳,正要脱口询问,旋即又想,他堂堂两大散仙胎化易形,这区区棺板
又怎撞得疼他?多半又是故意夸张使诈,赚取自己同情。当下呸了一声,红着脸只不理会
。
楚易胎化之后,性子虽然变得风流轻佻许多,但七天之期未满,楚、李二人的神识毕
竟尚未完全吸融,本性仍颇为单纯,被她拆穿,顿时大为不好意思,狼狈之余,唯有一装
到底,哼哼唧唧地假意呼疼。
两人彼此原本就有些好感,今夜化敌为友,同生共死,无形之中已将对方的关系又拉
近了一重。此刻大劫余生,同棺共穴,肢体相接,呼吸互闻,心里更漾起了一种异样的感
觉。
楚易心中怦怦乱跳,过了片刻,忍不住拿眼角余光悄悄瞥望。
黑暗中,她的容颜渐渐清晰,桃靥晕红,眼波如春水笼烟,迷离朦胧,嘴角似笑非笑
,眉梢似悲似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神情又是温柔清婉,又是忸怩羞涩,与平日那纯真而妖娆的模样大不一样,但却似
乎更加真实,楚楚动人。
楚易心中顿时如被蜜针刺扎,一阵阵甜蜜的疼痛,心忖:“老天啊老天,原来你安排
我到这地宫棺材里,除了龙幡虎符,还有这等美意。目光长远,果然不是我这等短视的凡
夫俗子所能揣测,先前说你瞎眼,实是大大冤枉你了。你大人有大量,不必记仇……”
心中忽地一跳,又想:“是了,这玄宫是嬴政千年之前所建,难道那时他铸造铜棺之
时,老天早已算准了今日?这地宫千余年完好无损,也是在等着我和萧姑娘进来吗?”
正自胡思乱想,却听萧晚晴轻轻地叹了口气,柔声道:“楚公子,今日多亏了你,我
才得以死里逃生。大恩大德,晚晴铭记不忘。”
楚易一怔,回过神,笑道:“嘿嘿,如果没有萧姑娘的仙人引指路,此刻我多半已经
死在道魔群雄的乱刀之下了,又怎能平平安安,找到龙幡虎符?萧姑娘的大恩大德,该我
铭记不忘才是。”
萧晚晴嫣然一笑,那双清澈妙目于咫尺之距闪闪地凝视着他,柔声道:“楚公子,我
不过是魔门的妖女,又骗得你几乎丢了性命,你为什么还甘愿舍命救我?”
楚易心中一阵激荡,忍不住脱口微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知
要多少年才修得我们这同棺共穴的姻缘?萧姑娘,祢我既有这等缘份,我又怎么舍得让祢
死呢?”
萧晚晴芳心一颤,双靥流霞飞舞,烧得耳根火辣辣地发烫。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怜爱,
又涌起浓浓的温馨、喜悦与甜蜜,眼眶莫名地一红,竟险些掉下泪来。
生平听过的风月玩笑已不知有几千百数,但不知为何,这一句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的调
笑,竟令她刹那间意乱情迷。
转念一想,眼下这番话竟是出自一个赤条条的婴孩之口,忍不住又扑哧一笑,低声道
:“楚公子,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油嘴滑舌啦?这些话究竟是你说的,还是楚天帝说的
?”
楚易话一出口,自己也微微吓了一跳,被她这般打趣,又有些不好意思,当下咳嗽一
声,道:“咦?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怎样了?待我隔垣洞见查看一番……”
话音未落,幽香扑鼻,凉玉贴面,嘴唇突然被两片温软湿润的花瓣封住了。
楚易脑中嗡然一震,天旋地转。
一时间福至心灵,无师自通。犹如春风忽来,百花盛开,楚狂歌的风流神识在这一刻
如春草破土,汹汹蔓延。
当他的舌尖狂野而又肆虐地扫过她的唇齿,恣意地品尝那甘甜的果实,温柔的叹息、
轻微的呻吟……像春风似的拂动他的耳梢,带给他酥麻的战栗与狂野的喜悦。
丁香暗渡,香津流转。他的魂魄仿佛也被那柔软灵巧的舌尖吮吸出窍,晕乎乎如漂浮
云端,和她一起在九天之上沉浮跌宕……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轰地一(云霄阁-bbs.yunxiaoge.com)声,棺椁陡然倾
斜,朝下一沉。
两人一震,还未从迷醉中清醒,铜棺又是一阵剧烈晃震,下方蓦地一空,连人带棺朝
下飞速坠落!
“怎么回事?”楚易大吃一惊,火眼金睛光芒怒放,穿透铜棺,只见四周流沙飞瀑似
的滔滔奔泻,下方是数十丈深的渊洞,急速迫近。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哐当”一声剧震,铜棺已然撞落在地。眼前一黑,气息翻涌,
震得两人骨头几欲散架开来。
定睛再看,铁壁围合,几根盘龙铜柱巍然矗立,灯火通明,赫然是一个五角形的密殿
。五壁上各有一道黑铜大门,紧紧闭拢,不知通向何方。
地板如栅栏纵横,全由那坚硬无比的黑铜交错格成。透过细密的网眼朝下望去,黑漆
漆深不可测。
炎火流沙如天河,从上方汹汹冲落,渗漏过地板栅栏,继续朝下面滔滔奔泻。
楚易恍然大悟,又惊又喜,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敢情这里才是秦陵地宫的真正出
口,仙人引诚不我欺!”
萧晚晴虽然瞧不见外面景象,却也猜到了大概,嫣然一笑,道:“秦始皇深谋远虑,
必是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复活之后,只需在铜棺开启机关,让炎火流沙蚀穿墓室的玄冰铁地
,铜棺便可随之坠落到这个密宫之中……这可真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过了半炷香的工夫,上面的流沙似乎全部泄光了,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两人从棺中爬出,彼此相视一笑,忽然都有些羞涩尴尬,不知所措。
相隔不过片刻,适才在黑暗铜棺中的蜜吻竟遥远得像是恍惚的梦了。
想到自己竟方寸大乱,情不自禁地吻了这身高不过两尺的婴孩,萧晚晴脸颊顿时晕红
如醉,颇感忸怩,转头不敢看他,目光扫处,忽然啊地惊叫出声:“糟啦,仙人引……”
楚易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她手中的青铜罗盘变作了月牙形状,那独臂小铜人也
只剩下了下半身,兀自在呼呼乱转。
想必刚才混战之中,法宝不知何时被炎火流沙击中,完全熔毁变形。
两人瞠目结舌地对望了片刻,突然觉得此事说不出的滑稽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尴尬气氛也随之烟消云散。
萧晚晴笑道:“这下好啦,这里的五道门也不知哪一扇才是真正的出口,只好胡乱猜
一个了。”
楚易忽然促狭心大起,摇头叹道:“可惜可惜,如果这件仙人引是雄件,我们就有救
了。”
萧晚晴一时不解其意,奇道:“为什么?”
楚易正色道:“若是雄件,就算烧掉了上半身,至少还剩下小鸡鸡可以为我们指点迷
津……”
萧晚晴呸了一声,忍不住又扑哧一笑,秋波悄悄往他胖嘟嘟的双腿间一瞟,双靥桃红
,笑道:“眼下这里只有楚公子是‘雄件’了,你倒说说,咱们该往哪扇门走呢?”
楚易雄赳赳气昂昂地笑道:那还不简单?等本仙人把五扇门全打开来,不就知道了?
“
双手接连飞舞,气刀如奔雷急电,轰隆连震,刹那间便将五道黑铜大门齐齐震开。
五门开处,并无任何通道。每扇门后,都是一个十丈见方的秘室,堆满了兵器法宝,
竹简羊皮。绚光耀目,晃得两人的眼都花了。两人齐齐大震,对望一眼,又惊又喜。
这五个秘室竟是秦始皇用来藏放魔门五宗各大高手神器、典籍的秘密仓库!
第四集
第二十三章 脱胎换骨
人鱼油灯明明灭灭地摇曳着,照得两人脸容阴晴不定。
五间秘室里,数以百计的法宝、神兵等琳琅满目,绚光交错,投射在青黑的铁壁上,
闪耀着梦幻般的迷离光环。
魔门各宗的修真典籍七零八落地堆放着,遍地都是。
沿着墙角,数百个铜箱金柜层层叠叠地排开,被奇珍异宝、仙芝灵药撑得合盖不拢。
对于每一个修真而言,这景象,就犹如一个无法形容、难以置信的美梦。
楚易与萧晚晴惊愕狂喜,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面面相觑了片刻,方才纵声
欢呼长笑。
萧晚晴笑道:“楚公子,秦始皇既然将魔门各宗的法宝、典籍统统藏在这里,说明此
处必定是他计划中复活重生之地,也必有暗道可以通向地面。只可惜仙人引坏了,要找到
出口,只怕需费上些工夫……”
楚易瞧见这些法宝,早已心痒难搔,笑道:“不急不急。入宝山岂可空手回?
反正这里有许多灵芝仙丹充饥,慢慢地找便是了。否则岂不辜负了秦始皇陛下的一番
美意?“
两人精神大振,里里外外仔细地清点了一遍,越发兴奋难已。
这些神兵、法宝无一不是见所未见的上古神器,楚易虽已融合了李芝仪、楚狂歌两人
的神识,也不过认得十之二一。
譬如火风鼎、辟水珠、破金兕角、震木天雷珠等等。
仅只这些,已足够令两人震惊狂喜了。
这些法宝虽然比不上轩辕六宝,但取出其中任何一件,与当今所谓的魔门十大神兵、
修真八十一法宝等相比,只怕都毫不逊色。
楚易心中怦怦狂跳,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贪念大炽。取起一件又一件,却舍不得放下
手中的任何一个。
到了后来,乾脆抓起地上的乾坤一气袋,将这些神器一股脑儿地往里塞去。
萧晚晴对遍地法宝似乎倒没有太多的贪恋之意,只顾将修真典籍一卷卷地展开来看,
秋波流转,俏脸容光焕发,看到精妙处,更是惊咦不已。
楚易见她如俗ㄐ闹轮,也不由得放下手中宝物,探头过来看个究竟?
那些修真秘籍分为金、木、水、火、土五大类,每类中又分有各种法术秘诀,逐一点
去,竟有一百六十八卷之多。
卷中都是蝌蚪似的上古篆文,楚易自小喜欢研究古书,这些文字自然不在话下。纵然
有些许不认识的,根据前后文意思,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当下随便拣了一卷《五雷行雨大法》翻看起来,只看了几行,顿时便心神大震,又惊
又奇,只见卷首引言写着:道生两仪,两仪分五行,五行生万物。夫五行相生,宇宙之根
本也。金生水,是以雷电起,暴雨落。欲祈雨者,以五雷大法御应金属神器,摩云生电,
则暴雨立至……
楚易融合了道魔两大散仙神识之后,虽然也通晓几种祈雨大法,但莫不是以神符、咒
语……感应天地,摄令雷、电、雨诸神,从而达到降雨之效。
而这些祈雨术的符咒又大多是上古巫祝流传下来的密语,神秘难解,祈雨人也常常是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因此也常有失效之时。
但这五雷行雨法则截然不同,以五行金生水为纲领,自成一派。不靠符咒,不求天神
,单以五雷大法,辅助以金性神器,便可震雷生电,呼风唤雨。
可谓言之凿凿,简单明了,令人耳目一新。
楚易读书速度极快,不过片刻,这卷《五雷行雨大法》已经看完。心中怦怦狂跳,惊
喜难禁。
意犹未尽,又抓起一卷《灵犀御兽大法之心心相印诀》,如饥似渴地朝下读去。
此卷赫然竟是太古火族大神祝融所著,讲的是如何感应凶兽元神,将心比心,从而达
到心智相通,诱导驾御的奇效。
全文仅两百余字,文辞浅白扼要,没有半句咒语符诀,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雷电般
劈入楚易心底,震撼更甚。
楚易一时间汗流浃背,骇然忖道:“想不到世间竟还有这等妙法奇术!我从前真可谓
坐井观天了。”
刹那之间,心神激荡,什么法宝、神兵、奇珍异宝都被他抛诸脑后,忘得一乾二净。
至于如何离开这里,更是毫无所谓了。
唯一惦念着的,便是将这一百六十八卷太古典籍统统熟读在心。
他手不释卷,又接连囫圆吞枣地看了《七十二变》、《离火》、《气兵两御大法》、
《召鬼术》……无一不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尤其那本据说为太古九尾狐妖所著的《七十二变》,说到如何利用真气、神识,改变
自身的骨骼、肌肉,同时辅助以障眼大法,随意变化成各种模样。看似离奇诡异,却又一
针见血,令人拍案叫绝。
楚易越看越是热血沸腾,只觉得眼前柳暗花明,豁然开朗,彷佛一步步跨入了前所未
见的美妙新天地,心中惊骇、狂喜、羞惭、赞赏……如大潮奔涌,交相翻腾,激动之下,
眉飞色舞,忍不住想要欢呼狂啸。
此后几个时辰,两人再也顾不上做任何事情,动也不动地盘坐在满地灿灿生光的法宝
中,孜孜不倦地埋头苦读。时而皱眉苦思,时而惊咦赞叹,时而大呼长笑。偶尔眼神交汇
,相视一笑,便又重新畅游书海。
楚易素喜读书,动辄通宵达旦,早已习以为常。此时得窥宝书,心中欣喜振奋,目不
交睫地看了许久,竟丝毫也不觉困怠。
灯火跳跃,人影摇曳。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阵咕咕的叫声,清脆响亮。
楚易陡然一凛,心道:“难道是道魔两门追来了?”正欲凝神戒备,再一细听,声音
竟是来自彼此肚内。
两人一怔,对望了一眼,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才想起许久未曾进食了,突然
间觉得饥饿难耐,当下从铜箱中抓出一把仙芝灵丹,捏碎了吞服。
丹丸入口即化,暖洋洋直达腹内,两人精神顿时又是一振。一边吃,一边继续研读古
卷。
楚易笑道:“秦始皇倒替我们考虑得好生周到,生怕我们饿坏了身子,连仙丹补药也
准备齐了……”
话音未落,腹内忽然一阵剧烈地绞痛,“啊”地大叫一声,眼前金星乱舞,翻身抽搐
打滚。
萧晚晴吃了一惊,起身道:“楚公子,你怎么了?”妙目滴溜溜地凝视着他,想要上
前,却又忽然顿住脚步。
楚易只觉得一团炙热之气从丹田内汹涌冲出,骨骼“格啦啦”爆响不断,整个人彷佛
突然被万钧之力硬生生地拉长开来,比起前几日晏小仙为他洗髓换骨时还要剧痛百倍!
心中又惊又骇,颤声叫道:“萧姑娘,别再吃丹……丹丸,只怕其中有……
毒……“一语未毕,汗水涔涔,喉中赫赫作响,疼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见他全身皮肤波浪似的鼓舞,不断开裂、愈合,刹那之间身躯便胀大了一尺有余,萧
晚晴心中已然雪亮,“嗤”地一笑,柔声道:“傻瓜,这些仙丹哪来的毒?是你胎化易形
必经的长生劫罢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楚公子要想脱胎换骨,这点苦头自然是免
不了的。”
“长生劫?”楚易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按道门所说,万物生长都有“胎、养、长生、沐浴、冠带、临官、帝旺、衰、病、死
、墓、绝”的十二个新陈代谢的过程,简称为“寄生十二宫”。
他胎化易形之后,躯体要在短短七天之内长为成人,就不免要忍受骨骼暴长、皮开肉
裂的痛苦。是谓“长生劫”。
长生劫每十二时辰发作一次,每次历时半个时辰。期间不但痛楚不堪,而且真气混乱
,全身僵硬,毫无抵御能力。
只要熬过七次长生劫,苦尽甘来,进入帝旺阶段,胎化易形也就大功告成。
按此推算,楚易原本还得过上四个时辰才开始长生劫,但他吞服了秦始皇药性极猛的
仙丹,顿时提前激发。因此他一时也没能反应过来。
想明此节,楚易心中的惊怒不安顿时烟消云散,但痛楚却越来越强烈。
同时,岔乱而狂猛的真气如狂飙似的席卷奇经八脉,令他窒息胀堵,从未有过的狂躁
难受,却又偏偏不能动弹分毫。这种滋味当真生不如死。
渐渐地,周遭的景象如水波般摇荡起来,声音遥远得如同来自天际……
终于,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了。
萧晚晴柔声道:“楚公子!楚公子!”
一连叫了几声,只见他胀红了脸,全身不断地抽搐、膨胀,听若罔闻,像是在昏睡一
般。
萧晚晴心中怦怦狂跳,倏地闪过一个念头:“天赐良机!只要现在将他杀了,轩辕六
宝,以及这里所有的法宝、神兵、秘籍就归我一个人所有了!”
萧晚晴定了定神,素手一张,将地上的赤铁菊花刺吸到手中,朝前缓缓走近。
“哧!”
千百道红芒从菊花刺上爆射而出,气焰吞吐,像一朵盛开的菊花,笼罩在楚易赤裸的
胸腹,那婴孩般白胖嫩滑的肌肤顿时渗出无数殷红的血点。
楚易浑然不觉,皱着眉,闭着眼,就像一个沉陷于梦魇的孩子,毫无抵抗之力。只要
菊花刺再往下轻轻一送,他便立即魂飞魄散了。
萧晚晴妙目凝视,素手微微颤抖,忽然间心头大软,不忍就此痛下杀手。
她咬着唇,踌躇不决,心底彷佛有一个声音在厉声喝道:“萧晚晴呀萧晚晴,你在想
些什么!先前虚与委蛇,为的不就是此刻吗?只要杀了他,抢得轩辕六宝,练成《轩辕仙
经》,别说报仇雪恨了,就算是称霸三界,又有何难?”
萧晚晴蓦一咬牙,正要刺下,耳畔似乎又有另一个声音叫道:“住手!他这般真心诚
意地待你,几次危难之时不惜舍身相救,你……你反倒恩将仇报,岂不是……岂不是……
”心头陡然一震,顿时又缩回手来。
眼波流转,瞧见他丹田内那闪闪发光的太乙元真鼎,萧晚晴心旌一阵摇荡,恍惚中,
又听见第一个声音冷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能登列仙籍,恩将仇报又有何妨?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般婆婆妈妈,可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再不杀他,等他劫期一过,可就没这等机会啦。“
两个声音在她耳边吵吵嚷嚷着,萧晚晴心中混乱已极,皱着眉,闭上眼,三番五次提
起手腕,却始终刺不下去。
第一个声音忽然咯咯尖声大笑:“我明白了,你定是喜欢上这小子啦,所以才这般舍
不得……”
萧晚晴啊地一声,彷佛被雷电当头猛击,跌跌撞撞地朝后退了几步,花容雪白,呼吸
不得。
刹那之间,思绪淆乱一片,心中惊骇、迷惘、害怕、不可置信……又交织着一种难以
言喻的复杂情愫。
又像茫茫大雾中突然劈过一道闪电,那一瞬间,她似乎瞧见了什么,却又彷佛什么都
没瞧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第二个声音在心底虚弱地辩驳道:“才不是呢!他不过是个
婴孩罢了,就算在他胎化之前,也不过是个单纯的书呆子,我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第一个声音咯咯厉笑道:“是吗?倘若真是这样,你就杀了这小子,证明给我看看!
”
尖利的笑声如寒风呼啸,一遁遍地回旋震荡,萧晚晴心乱如麻,咬着牙,举起菊花刺
,再次缓缓地朝前走去。
楚易此时已渐渐蜕变为五岁男童之身,蜷卧在地,动也不动。
当她接近到咫尺之距,瞧见那粉雕玉琢似的脸蛋,瞧见那熟睡似的无邪的姿容,耳边
突然又响起他的笑声:“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知要多少年才修得我们这
同棺共穴的姻缘?萧姑娘,你我既有这等缘份,我又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萧晚晴心中一颤,周身倏地一阵酸软,彷佛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当!”菊花刺掉落在地,撞起一串流丽的火星。
刹那之间,心底的那些声音全部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她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萧晚晴软绵绵地坐倒在地,怔怔地凝视着楚易,俏脸晕红,耳根烧烫,胸脯剧烈起伏
。
在她的心底,突然泛起一种奇异而微妙的感觉,涟漪般地层层扩散。这种感觉似乎从
没有过,却又彷佛似曾相识。
就像是很多年前的春末下午,在天山脚下的野花丛中,被那只相思蜂扎疼了手指,带
给她刺疼而又麻痒的颤栗……
又像是那年初霜的秋夜,她掬饮了一捧月亮湖的水,冰凉、甘甜,直润心肺,那种突
如其来的悲伤的幸福,让她在迷茫的夜雾里突然想哭。
这是一种怎样甜蜜、酸涩而痛楚的滋味呵,一点点地渗入她的骨髓,一寸寸地绞扭她
的柔肠,融化她冰封已久的心海……
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且来得这么迅猛而猝不及防。
就彷佛万里汪洋风云突变,狂潮奔卷,将她这弄潮儿倏然吞溺到深不可测的海底,令
她慌乱、恐惧而窒息。
这时,身后忽然卷来一阵阴风,森寒彻骨,竟让她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炉火、烛光剧烈地摇曳跳跃着,她的影子投照在他的身上,摇晃不定。
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是如此孤独、凄凉而脆弱,就像这影子一般无所依傍。
这么多年以来的委屈、辛酸、苦楚……瞬间全都涌上心头,伴随着森冷沉重的恐惧、
惶惑,以及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愫,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忽然鲜明地意识到,在这世上,她真正可以倚赖的,恐怕就是眼前这陌生而又熟悉
的少年了。
一时间悲从心来,百感交杂,如山洪爆发,竟忍不住趴伏在楚易的身上,抽抽噎噎地
哭了起来。
楚易此时已逐渐醒转,迷迷糊糊中听见她的哭声,只道她正为自己担忧,心中涌起一
股暖意,睁开眼,脱口笑道:“娘子放心,夫君活得好好的呢,你不必担心守寡……”
萧晚晴吃了一惊,啊地一声,跳起身来,忽然觉得羞不可抑,嗔道:“你……你……
”脸红如醉,衬着盈盈泪珠,更显得娇媚动人。
楚易历经一劫,楚狂歌那风流不羁的脾性又加深了几分。见她轻嗔薄怒的模样,顿时
神魂颠倒,坐起身,笑嘻嘻地揖手赔罪道:“哎呀,我险些忘了,还没和萧姑娘拜过天地
呢。名不正则言不顺,娘子恕罪!”
萧晚晴脸上晕红更甚,呸了一口,见他五岁顽童故作风流之态,暗觉好笑,忍不住又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嫣然道:“乳臭未乾的黄毛小子,谁愿意当你的童养媳!”
一笑之下,容颜如雪霁花开。适才那复杂而古怪的心情也瞬时烟消云散,只剩下几分
懊悔、歉疚,以及一缕淡淡的喜悦甜蜜,萦绕心头。
楚易自然不知道,适才自己昏迷的短短半个时辰之中,已在阎王殿的门槛上进出反覆
了几个来回,更不知道这一期间,美人芳心阴晴云雨的万千变化。
他念力扫探,发觉骨骼、经脉竟比从前更加完美,真气运转了几回,精神奕奕,心中
欢喜不已。
与萧晚晴开了几句玩笑后,楚易便又追不及待地展开地上的古卷典籍,兴致勃勃地看
起来。
倒是萧晚晴经历了这一番反覆,心情已经发生了微妙而重大的变化,再难集中精神研
读这些法书了。手里捧着竹简,心猿意马,目光忍不住穿透竹片间的缝隙,悄悄地往楚易
那儿瞟去。
不知何故,此时此刻,他那张俊美可爱的娃娃脸,竟像是比这上古的各宗法术更有魔
力,磁石似的吸引她的视线,越来越难转移……
身在九泉地底,也不知是昼是夜,就这般任由时光悄然飞逝。
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过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之内,楚易废寝忘食,已将一百六十八卷典籍匆匆看完了一遍,往往是饿到饥
肠辘辘时,才顺手取些仙丹补丸充饥,偶尔小睡片刻,又立即起身再读。
虽然近乎囫圃吞枣,来不及细细回味思索,但仅只这些浮光掠影的印象,已令他的修
为、见识……无形中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闲暇间隙,楚易也会取出轩辕五宝把玩,揣摩其中奥妙。
这五件神器上虽然都刻有极为神秘的凸文,似篆非篆,与上古文字也相差甚远,也不
知是否就是传说中的《轩辕仙经》。饶是他学识渊博,也认不得半个字儿,其中意义更不
得而知。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在急速生长,发生着脱胎换骨的变化。
楚狂歌、李芝仪的两大元婴、晏小仙的铭心刻骨钉、天地洪炉的烧炼,以及秘室内贮
藏千年的仙丹灵草……所有这些因素交杂一处,使得楚易的骨骼、肌肉乃至全身的每一个
毛孔,都在重生中得到了最大的优化。
此外,在各种仙丹灵药的激化下,长生劫的周期越来越短,从最早的八个时辰,逐渐
缩减到了四个时辰,每次劫期也由最初的半个时辰缩短为一炷短香的工夫。
每次劫后,他都几乎难以认出镜中人竟是自己。
岂止容颜外貌,他的言行谈笑、性情嗜好……也都与原先那个单纯善良的少年书生渐
行渐远,而越来越像楚狂歌与李芝仪的混合体了。
有时他甚至会突然忖想,在胎化易形之后,存留下来的这个人,究竟是楚狂歌与李芝
仪呢,还是自己?想到这些,总难免有些悲喜交集,黯然迷惘。
到了第三夜,他已经历了六次长生劫,变为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了。
孤影自照,镜中那人俊秀绝伦,赤裸的身躯修长挺拔,极为健美。在灯光映照下,英
姿勃勃,顾盼神飞,皮肤光滑如精瓷润玉。
此时的他,就宛如一个尚未雕琢完工的璞玉,虽然还称不上完美,却已焕发出熠熠夺
目的光辉。
楚易心底涌起淡淡的酸楚与惆怅,喟然道:“萧姑娘,这镜中人当真是我吗?
只怕再过些日子,我连自己原来长什么模样也记不得啦。“
萧晚晴妙目凝视了片刻,双颊晕红如醉,柔声叹道:“世间万物原本就是日新月异,
沧海桑田也不过是弹指挥间,何况你我?只要能与天地同寿,变成什么模样又有什么要紧
?”
楚易微微一怔,哈哈笑道:“不错!花无百日好,月有盈缺时,唯有浩气长存于天地
之间。我又何必执着于皮囊表象?”
两人话语意思听起来似乎相近,但一个想的是与天地同寿,一个却是浩气长存,境界
大不相同。
楚易此时心结已解,精神大振,转身扬眉笑道:“萧姑娘,再过几个时辰,我的胎化
易形便大功告成了。等我们出了这里,收齐六宝,平定大乱,再一起修成轩辕仙经,就可
修成一身浩气,笑傲天地之间了。”
灯光下,他的笑容灿烂而又魔魅,带着几分亦正亦邪的狂野不羁,令人意动神摇。
萧晚晴芳心怦然剧跳,充盈着温柔的喜悦,垂下长睫,嫣然一笑道:“晚晴唯楚公子
马首是瞻。”
她自小修行天仙大法,深谙风月之道,媚惑众生,对于情欲早已能收控自如。
二十年来虽阅人无数,但她的心却始终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但这三天以来,与楚易共处秘室,朝夕相对,她竟像是突然又变回了不谙世事的少女
,情窦初开。
三天前,当楚易还是婴孩之躯时,她尚能谈笑自如,与他开些戏谵的玩笑。
但三日之后,当她从古书中抬起头、瞥见他那赤裸挺秀的身体时,每每竟会情不自禁
地脸红心跳,连与他说话也变得不自然起来。想到当时在棺中主动亲吻他的情景,更是耳
根发烫,羞窘难当。
楚易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每一句无心的调笑,都如春风乍起,轻而易举地吹
化了她心海的坚冰,让她在汹涌的波涛里跌宕迷失。
短短三日之间,目睹着楚易的层层蜕变,她心底的情根竟像是随之寸寸深种,一步步
地深陷于心海漩涡,从此再难自拔了。
但是,她为什么会喜欢他呢?又究竟喜欢他什么呢?
是喜欢当日那单纯善良而才华横溢的书呆子?还是眼下这吊儿郎当、狂放不羁的少年
郎?抑或,仅仅是寂寞了太久的自己,渴望着一种真心期许的温情,因而作茧自缚?
这三天里,她不断地追问自己这些问题。
但是,答案是什么眼下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决定了推开心门。
哪怕踏出这一步,便意味着万劫不复的沉沦。
就在这时,萧晚晴心中突然一阵咬噬般的剧痛,啊地一声,双手捧心,软绵绵地跌坐
在地,俏脸瞬间变得雪白,香汗涔涔滚落。
楚易吃了一惊,道:“萧姑娘,你怎么了?”大步上前将她扶起。指掌所触,只觉得
她肌肤寒冷如冰,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顿时大凛。
萧晚晴眉尖紧蹙,樱唇颤动,苍白的双靥泛起奇异的桃红,神情痛楚已极,半晌才蚊
吟似的颤声道:“游……游梦仙……发作了……”
楚易骇然道:“游梦仙?”顿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这种上古凶蛊与两心知、灵犀蚕并称“大荒三大食心虫”,原以为早巳失传,想不到
竟然依旧肆虐至今!
传说中,游梦仙形如娱蚣,一旦种入心房,百足便牢牢地钩入心肌,扎了根一般,难
动分毫。即便能将它强行拖出,或施法杀死,寄主心脏也立即随之爆裂。
总之,要想杀死这蛊虫,同时又让寄主毫发无伤,唯一的法子,就是以蛊主的御蛊诀
将,除此别无良策。
单就这点来说,这种妖蛊实比两心知、灵犀蚕还要凶顽可怕。
萧晚晴蜷着身子,簌簌颤抖,咬牙道:“定是……定是萧老妖婆追……追来了,正念
咒召蛊,查询……查询我的下落……”
片刻之间,她的俏脸上竟已结了一层淡淡的冰霜。也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牙关咯
咯乱撞,一时连气也喘不过来。
原来萧太真为了严控天仙门人的行踪,早在每个弟子心里种下了游梦仙蛊,若有人胆
敢背叛、逃离,她便可念咒施法,令蛊虫苏醒发作,疯狂咬噬。
除非该弟子立即返回请罪,否则七日之内,必定被蛊虫活生生噬心咬肝,发狂而死。
即便这弟子宁死不归,她也能以念力感应蛊虫,一路追寻而来。倘若落入她的手中,
那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被蛊虫咬死来得痛快。
楚易此时融合了楚狂歌、李芝仪的神识,对这凶蛊的厉害之处自然一清二楚。
又惊又怒,正要说话,忽然隐隐约约地听见上方传来厮杀声,若有若无,淡不可辨。
楚易心头一凛,低声道:“糟糕!他们追来了。”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似是那玄宫殿的黑铜大门被人震开了,霎时间嘈声大作。
只听有人叫道:“他奶奶的,定是在这里了!大家快冲下去仔细搜查!”【bbs.yun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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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晚晴剧痛难忍,咬唇道:“楚公子,快……快藏到棺椁里……”
楚易心道:“眼下进退两难,第七次长生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万万不可逞强硬
拚。这黑铜棺椁既能隔绝阴阳,或许也能隔断蛊虫间的感应。罢了,暂且躲上一躲,再作
打算!”
主意已决,他立刻抱着萧晚晴跃入铜棺之中,突然又想:“这秘室中的神兵法宝倒也
罢了,倘若这些太古秘籍落入魔门妖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当下又翻身掠出,以极快速度,将遍地法宝神兵都兜入乾坤一气袋中。
右手太乙离火刀轰然鼓舞,呼地一声,火焰高涨,将遍地古籍尽数烧着。
烈焰狂舞,将四周映得通红。刹那间,魔门五宗一百六十八卷秘籍便已化成齑粉,消
散一空。
收拾已毕,楚易这才重新跃入铜棺,又从乾坤一气袋找出西海神泥与北极磁石,将棺
盖从内严严实实地封紧。
刹那间,四周重归黑暗。
死寂之中,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心跳显得如此清晰,一下比一下来得沉重。
第二十四章 相思红豆
铜棺内仅容得下一个九尺高的成年男子独自躺卧。
三天前楚易还是婴孩之身时,两人尚能侧身并卧,但已几乎是肌肤相贴。此时楚易已
是修长雄健的少年,棺内空间自然更显局促,情急之下只能侧着身,交颈贴面,将萧晚晴
紧紧抱在怀中。
臂股相缠,鼻息互闻,浓香腻嗅如兰馨贯脑。
黑暗中,一时瞧不清她的容颜,只觉得那冰冷的娇躯渐渐变得滚烫起来,但颤抖得更
加厉害。
那两团丰满柔软的肉球抵在他赤裸的胸前,随着每次剧烈的起伏,不断地挤压摩擦。
隔着那薄如蝉翼的绢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那两颗挺立的樱桃,以及急促而狂乱的心跳
。
楚易收敛绮念,蓦地想起魔门木宗的“凝气织茧大法”,低声道:“萧姑娘,我先将
游梦仙暂时镇住,你且忍上一忍。”
萧晚晴疼得已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楚易屏住呼吸,曲起右臂,手掌轻轻地覆盖在她的左乳上,触手滑腻丰盈,极富弹性
。心中怦怦狂跳,忍不住轻轻一握。
萧晚晴嘤咛一声,如遭电击,呼吸顿时变得更加急促起来。
温熟香幽的气息吐在楚易的耳朵里,带来一阵阵异样的酥麻快感。
楚易心中怦怦剧跳,险些便要把持不住,但情势紧急,不敢在这节骨眼儿上风花雪月
,当下凝神众意,暗念法诀,将真气滔滔不绝地输入萧晚晴心房。
丝丝轻响,真气破人心室,顿时化为万千细丝,急速飞舞织茧,将游梦仙蛊缠绕其间
。
萧晚晴心肝陡然一阵剧痛,险些晕厥。但过了片刻,疼痛渐渐止住,只是仍能感觉到
心中有些麻痒刺疼。
楚易低声道:“蛊虫被气丝缚住,两三个时辰内应当没什么问题。只是这法子太过凶
险,对心脏有所损伤,不能一再使用,等这些追兵离开之后,再设法杀灭蛊虫。”
萧晚晴又惊又喜,如释重负,低声道:“楚公子,多谢你啦。”黑暗中听来,声音格
外沙甜柔媚。
楚易心中一荡,微笑道:“咱们‘同棺共挤’,何谢之有?”
萧晚晴低头嫣然一笑,见他手掌依然盖在自己的乳房上,丝毫没有撤离的意思,芳心
怦然乱跳,耳根烧烫,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楚易凝神施放火眼金睛,朝棺外望去。过了片刻,那嘈杂声越来越响,却仍不见有人
进来。
目光一转,透过萧晚晴那薄软的衣裳,可以清晰地瞧见她那莹洁如玉的脖颈划过一条
优雅的曲线,沿着纤美光滑的背脊,直抵丰臀。
雪白的臀丘浑圆肉感,春色融融,双腿交缠,被他的大腿紧紧压住,动弹不得。
遍体香汗淋漓,闪耀着珍珠般的柔和光泽,说不出的妖媚动人。
楚易心驰神荡,只觉口乾舌燥,一团热火从小腹中轰然腊起。分身不由自主地勃然怒
立,坚硬地抵住她柔软的小腹。
萧晚晴微微一颤,全身顿时棉花似的瘫软下来,咬着唇,低声道:“楚公子,外面有
人来了,你……你快放开我……”
她双靥酡红,长睫颤动,伸手想要将他推开,指尖刚刚触碰到他的胸膛,忽地一颤,
又立即收缩曲蜷。
那纯真、羞涩却又妖娆的模样,瞧来分外楚楚可爱,我见犹怜。
若换了三日前,楚易必定慌不迭地抽身后退,狼狈万状地赔罪道歉。但此时此刻,胎
化易形之后的他,已再不是从前的那个楚易了。
几日来对她积累的好感与情欲,都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发。
楚易心旌摇荡,再也按捺不住,也不顾棺外大敌迫近,低声笑道:“萧姑娘,也不知
咱们能不能活过今晚?若逃不出去,索性就同棺共穴,相濡以沫,做一对地底鸳鸯吧。”
说到“相濡以沫”四字时,手臂一紧,蓦地将她紧紧勒入怀里,低头往她唇上吻去。
萧晚晴殊无防备,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变得如此孟浪,还未回过神来,唇齿已被他的舌
尖强行撬开,汹汹侵入。
她嘤咛一声,身子轻颤,天旋地转,双臂无力地垂了下来,环抱在他的腰间。
脑中昏昏沉沉,空茫茫一片,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不愿想,就这么轻飘飘、软绵绵
,如桃花逐水,柳絮扶风,任由他轻薄爱抚……
听着她在自己的怀里娇喘吁吁,楚易情火如炽,得陇望蜀,右手隔着胸衣,恣肆地揉
搓着她的乳房,左手伸入衣内,沿着她光滑的背脊,徐徐向下摩挲探索。
当他的手滑入那羊脂滑玉般的臀丘,萧晚晴忽地一颤,瞬间清醒,双腿将他的指掌紧
紧夹住,骇然颤声道:“楚公子,不要……”
这惊惶娇呼听在楚易的耳中,就像在烈火上泼了一盆油,反倒激起熊熊炽焰。
楚易血脉贲张,狂野地封住她的口唇,贪婪地辗转吸吮,手指一寸寸地往那火热的花
瓣游走探去。
“唔……”萧晚晴螓首摇晃,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想要挣扎退后,却偏偏全身酸软
,无力挣脱,心中大乱,也不知究竟是嗔是喜,是羞是怕。
当楚易的指尖终于陷入潮湿的[此贴涉嫌违规,请及时联系斑竹],凶猛而又温柔地弹
奏她生命的琴弦,萧晚晴眼前一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深处爆炸开来,甜蜜而痛
楚地抽搐着。
若不是楚易紧紧封住了她的唇舌,只怕早已尖叫出声。
狂乱中,她如遭强电猛击,弓起身子,险些晕厥。
蜜汁淋漓,顺着腿根丝丝流淌。呼吸窒堵,神魂飘荡,那强烈的快感与提心吊胆的恐
惧交揉一起,犹如汹汹大浪,铺天盖地,将她吞没卷溺。
恰在此时,只听嗡的一声闷响,铜棺微微震动,似乎有什么重物击在棺盖上。
楚易一凛,知道追兵已经到了秘室中,如被浇了一头冷水,屏息凝神,一时不敢再轻
举妄动。
萧晚晴顿时松了口大气,红着脸,周身滚烫,犹自不住地微微发抖,彷佛踩在雾里云
端,心中却忽然觉得空空如也。
楚易手臂箍紧,不让她挣脱开来,轻轻舔吮她的耳垂,哑声笑道:“娘子稍安毋躁。
等这些闹洞房的讨厌鬼走了,夫君再和你圆房。”
被他热气一呵,萧晚晴耳根如烧,不由又是一阵酸软无力,又羞又恼,轻轻一推,蚊
吟似的啐道:“无赖,我瞧你才是天下第一号讨厌鬼……”
话音未落,樱唇又被楚易堵住了。
她脸红如醉,轻轻挣扎了片刻,生怕被外面人听见,终于还是软绵绵地任他摆布。
萧晚晴自小被萧太真调教训练,艳冠长安,调情媚惑之术可谓炉火纯青,罕有匹敌。
但此刻到了楚易手中,竟鬼使神差地将所有的经验、箴言忘得一乾二净,心甘情愿地
听任自己的本能反应,像只羔羊,被他操纵于股掌之间。
“嗯,这才是我的好娘子。”楚易微微一笑,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低声道:“且让
夫君看看外面都来了哪些客人。”
他精神大振,正打算施展隔垣洞见的法术,以火眼金睛探看棺外情形,但转念又想:
魔门高手众多,倘若让他们觉察到念力波动,只怕我们当真要葬身这铜棺之内了。
心念一动,想起魔门各大法宝,小心翼翼地从乾坤一气袋中取出阴阳镜与闻风钟,轻
轻地贴在棺盖上。
阴阳镜形状古朴,绿銹斑斑,中间有一个半寸大小的圆孔,乍一看,就像一个极为普
通的青铜圆镜,但却是大荒螺母炼烧八种神器、亲手磨制的太古神镜,可以穿透阴阳两界
,倒立成像。
那“闻风钟”来头也不小,据说是太古风神制造的神器,虽然不过是个两寸大小的铜
钟,却能将方圆八百里内的所有细微声响,毫厘不差地传到耳中。
楚易将两大神器上篆刻的法诀默诵了几遍,阴阳镜忽然碧光鼓舞,变得莹润如玉。
一束白光从镜中圆孔穿过,幻化为七彩绚光,波荡了片刻,逐渐形成倒立的图像,人
影交错,栩栩如生。
楚易二人心中怦怦大跳,凝神观望。
只见棺外水泄不通地围了数百人,三五成群,或羽衣道冠,或奇装异服,瞧那架势都
是魔门中人,各宗各派的都有,彼此剑拔弩张,怒目相向,也不知在吵嚷些什么。
东边是一群绿衣女郎,簇拥着一个风华绝代的翠裳美人,美目流盼,赤足如雪,笑吟
吟地看着众人,说不出的雍容妖媚。
正是魔门第一妖女、天仙门主萧太真。
她旁边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紫衣王公,负手而立,风度翩翩,瞧那眼神举止,当是
魔门紫微大帝、齐王李玄无疑。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楚易心中一沉,怒火却轰然上涌。
说也奇怪,当他冷冷地凝视着萧太真那美如天仙的容颜时,脑海中突然掠过许多陌生
而又熟悉的画面,其中不乏与她缠绵亲昵的旖旎情景,如水波幻影,稍纵即逝。但心中却
莫名地一阵割痛,又是酸楚,又是苦涩。
他心底怦怦一阵急跳,突然想起那夜在晴雪馆内身负重伤之时,萧太真对楚狂歌说的
爱恨交织的话来。
也不知他们之间,究竟有过一段怎样的情仇纠葛,竟让楚天帝这样刻骨铭心,连死后
也不能淡忘?
正自慨叹,蓦地灵光一闪,又记起萧太真当时还清清楚楚地说到,萧晚晴自小修练玉
女天仙诀,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云云,因此以楚狂歌的眼力,也无法探察出她体内的双修真
气,想不出她竟是天仙弟子。
但是在那地宫之中,萧晚晴却分明告诉自己,她被迫为娼,甚至沦为李玄的双修鼎炉
,饱受摧残……
楚易脑中轰然一响,是了!这师徒二人之间,必定有一人在说谎!
萧太真其时大功告成,志得意满,实无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隐瞒;而反观萧晚晴,当时
为保性命,大有可能故意捏造可怜身世,博取自己同情。
楚易心乱如麻,又想起适才强行亲吻、爱抚她时,萧晚晴种种慌乱羞怯的情状,实在
不像是风月老手,倒像是未经云雨的处子。
他心中顿时一阵刺痛,疼得难以呼吸,忖道:“楚易啊楚易,你可真是鬼迷心窍了,
这妖女心如蛇蝎,满口谎言,你居然还敢相信!她不过是利用你作为搜齐六宝的工具罢了
,一旦得逞,随时便置你于死地!”
想到自己三番五次被她耍得团团乱转,惊愕、恼恨、伤心……瞬间沸腾为汹汹怒火,
心道:“哼,她既说自己是残花败柳,你又何必当她是金风玉露?索性成全了她便是!”
楚易越想越怒,恶念大起,蓦地勒紧怀中玉人,在她耳边冷冰冰地笑道:“娘子,春
霄一刻值千金,咱们别让这些不速之客扫了雅兴。”
手掌一翻,将她双腿强行分开,分身暴挺,竟硬生生地朝那她[此贴涉嫌违规,请及时
联系斑竹]中顶去!
萧晚晴猝不及防,惊道:“不要……”话音未落,只觉得下身一阵撕裂般的烧灼剧痛
,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滚烫坚硬之物已经凶猛冲入!
“呜……”她口唇被封,弓着身子,双手狂乱地推打他的胸膛,泪水夺眶而出。
刹那间,心中又是惊怒,又是悲楚,又是绝望:修练了二十年的玉女天仙大法就此毁
于一旦!
楚易带着报复的快意,一边舔舐着她脸上的泪珠,一边冷冷地微笑道:“娘子哭什么
,横竖又不是第一次了。放心,夫君定会好好地疼爱你的。”
手指飞弹,将她周身经脉全部封住,也不顾棺外大敌重围,自顾抬起她的玉腿,粗暴
地挞伐抽送,毫无半分怜香惜玉之心。
萧晚晴动弹不得,娇躯剧颤,痛楚地悲呜着,心中狂乱惊骇,不知他为什么会变得如
此冷酷无情。
私处火烧火燎,每一次抽送,都彷佛一把灼热的尖刃将她生生劈开,又扯裂成万千碎
片。
忽听噗噗噗一阵轻响,红光闪烁,她左臂上的千百枝红梅细针倒射乱舞,撞在棺板上
,落得到处都是。
那雪白滑腻的臂膀上除了七朵梅花似的细密针眼,赫然又多了一颗守宫砂,艳红欲滴
,灼灼耀眼。
过了片刻,宫砂光泽越来越暗,渐渐变成了淡淡的红褐色。
“咦?这是什么?守宫砂吗?”楚易故作惊讶,森然笑道:“奇哉怪也,难道天仙派
竟有什么奇功妙法,让你接了这么多年客,依然保得住处女之身?”
萧晚晴心中一颤,终于明白他对自己的怀疑了,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愤怒、悲
苦、幽怨、悔恨……交相翻涌,寸寸柔肠绞扭一处,痛如刀割。
在这黑暗而狭窄的铜棺里,虽然她与他肢体交缠,密不可分,虽然彼此水乳交融,如
化一体,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是如此遥远,他的脸容,又是如此陌生……
片刻之间,她便像从天堂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她知道她的心门刚刚开启,又注定要重
新闭拢了。
楚易肆虐地宣泄着怒火与情欲,看着她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滑落,心中又是快意又是酸
苦。
好几次想要停止自己的暴行,抱着她蜜意轻怜,温柔呵护,但想到她对自己的欺骗,
怜惜之意又迅速转化为熊熊怒火,反而更为粗暴狂野地蹂躏挞伐。
这时,“闻风钟”也叮叮当当地摇响起来,棺外各种声音终于纷纷传人,起初还有些
变调失真,嘈杂交错,但过不片刻,已变得极为清晰。
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厉声叫道:“萧太真、李紫微,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们还敢
耍赖!你奶奶的乌龟王八蛋,再不交出轩辕六宝,可别怪老子不讲同门道义了!”
楚易一凛,不由停下静观其变。
说话之人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头上缠了五彩帛巾,身上穿着紧身的绿鲨鱼皮衣,外
面罩着件白熊皮,腰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珊瑚珠子,看起来不伦不类。
衬着稀稀落落的山羊胡子、细长吊眼、满脸嚣狂孤傲的表情,更觉古怪可笑。
萧太真还没说话,身边一个蓝眸雪肤的绿衣少女已经森然微笑道:“司马鲸波,我师
尊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吗?你以为这里是东海,只有些臭鱼烂虾,由得你撒泼称霸?”声
音又甜又脆,正是妖女翩翩。
楚易心道:“原来这厮是东海救苦天尊,难怪如此狂妄嚣张!”
魔门群雄纷纷叫骂道:“萧丫头,你别他奶奶的仗势欺人!长安城怎么啦?
难道你是皇帝老儿不成?“
“狗屁!就算是皇帝老儿又怎地?老子一个手指就可以摁死十万禁军……”
喧哗声中,一个面如冠玉的锦衣王公轻摇折扇,从人群中走出,微笑道:“萧天仙,
大家当日说好了,取到轩辕六宝,解开四灵封印,便按太古五宗重建魔门,共享《轩辕仙
经》。可是你们倒好,拣了个现成便宜,捉住了楚天帝和李牛鼻子不说,还慌不迭地将法
宝藏了起来……唉,难道当我们都是傻子吗?平白替你们卖命?”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话,顿时煽得魔门众妖群情激愤,吵嚷得更加大声了:“方天帝
说得不错!快快交出法宝和《轩辕仙经》,否则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楚易又是一凛,心道:“这笑里藏刀的锦衣王公想必就是南极逍遥大帝方太臻了。不
知魔门五帝四母中,还有谁来到了这里?”
一眼望去,人群中许多面孔穷凶极恶、似曾相识,但待要细想,却又分不出甲乙丙丁
。
萧太真嫣然一笑,百媚横生:“逍遥帝尊口口声声说我们独吞轩辕六宝,敢问有什么
凭证?这三天以来,你们搜遍了晴雪馆,差点将齐王府翻了个底,又气势汹汹地闯入这秦
陵地宫……却不知除了那些牛鼻子与金人铜兽,又找到了些什么?”
众妖魔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只听一个少女脆生生道:“‘找不着’可不代表‘没有’。如果轩辕六宝不在这里,
你们在地宫门口布下重重岗哨作什么?”
那声音清脆娇媚,听在楚易耳中,却如晴空里响了一个焦雷。他脑中嗡的一响,呼吸
窒堵,失声道:“义弟!”急忙循声望去。
却见那锦衣王公身后的人群中,俏生生站着一个白衣少女,秋波顾盼,清丽脱俗,不
是晏小仙又是谁?
楚易天旋地转,热泪盈眶,张大了嘴,心中惊喜、激动、悲伤、幸福……充盈鼓舞,
几乎要迸爆开来。
刹那之间,所有的事情都被抛飞到了九霄云外,恨不能立即跳出棺外,将她紧紧抱入
怀里永不分离。
萧晚晴见他身子突然僵直,似悲似喜,如痴如狂地盯着镜中晏小仙的幻影,心中不由
陡然一沉,蓦地感觉到一阵尖锐的酸疼刺痛。
不知为什么,这种痛楚,竟比先前所有苦痛加在一起更加锥心彻骨,鼻头一酸,泪水
竟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萧太真咯咯一笑,柔声道:“晏姑娘,‘找不着’的确不代表‘没有’。但‘看得见
’也未必代表‘真相’。没错儿,那三十六名紫微、天仙弟子,的确是我们派驻镇守这里
的。不过,他们可不是为了看守什么轩辕六宝……”
众人大哗。
东海救苦天尊桀桀厉笑道:“哦?不是为了看守法宝,难不成竟是为了帮秦始皇守灵
吗?”
一个乾瘪黑瘦的紫衣侏儒尖声怪笑,阴阳怪调地叫道:“我瞧不是守灵,倒更像是盗
墓……”
群雄顿时又是一阵哄然。
“火曜天尊说得不错,正是盗墓。”萧太真毫不着恼,秋波流转,梨涡浅漾,嫣然道
:“紫微帝尊和妾身早已探知秦陵地宫就在这地底深处,为了挖出地宫宝藏,作为复兴神
门的资费,我们才派遣弟子轮番潜入挖掘……”
她顿了顿,微笑道:“退一万步来说,倘若真得了轩辕六宝,想要独吞,我们又岂会
放心让区区三十六名弟子镇守?诸位不是傻子,难道连这点道理也想不明白吗?”眼角眉
梢风情万种,柔媚的笑音就像春风拂过耳梢,让人又麻又痒,直酥心底。
群雄心中怦然,将信将疑,汹汹怒火顿时浇灭了一半。
所有人中,唯有楚易听若罔闻,视若不见,目光如磁石附铁,凝视着晏小仙,片刻不
离。
自从重见佳人的那一刹那起,对他而言,这数百魔妖就形如虚设了,就连怀中的萧晚
晴,也被忘了个一乾二净。
晏小仙容颜憔悴,双手、双足被玄冰铁链锁扣缠绕,箍出几道淤痕血印,笑吟吟地低
头不语,也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楚易心中如被刀扎一般,又是愤怒苦楚,又是疼惜爱怜,忍不住便想立刻掀棺而起,
救出伊人,将这群妖魔杀个乾乾净净。
但他知道以眼下自己的实力,仍难抵挡群魔围攻,况且第七次长生劫随时都可能爆发
,一旦昏迷不醒,那可真叫任人宰割了。当下沉住气,一边静观其变,一边苦思良计。
逍遥大帝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笑咪味道:“萧天仙这般说来,倒也能自圆其说。嗯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可叫人为难得很了……”
“哦?帝尊当真这么觉得吗?”却见晏小仙忽然柳眉一挑,微笑道:“我刚刚知道,
原来紫微大帝就是堂堂当朝王爷、齐王李玄。哎,齐王权倾天下,富可敌国,真要筹措资
金,又何必到此掘坟盗墓?这个藉口未免太不高明……”
众人轰然,魔门中除了五帝四母等巨凶妖魁之外,极少人知道紫微大帝的真实身份,
此刻听她一语道破,无不惊愕大哗。
李玄默然不语,但青铜面罩后的双眸中,却忽然杀机大作。
楚易大凛,心道:“不好,这老妖要对仙妹下毒手!”凝神众气,决定对方稍有异动
,就立即不顾一切地挺身相救。
又听翩翩冷笑道:“晏姐姐,那夜在华山二十八宿洞里,你藉着与楚公子亲嘴之际,
将封印了楚天帝、李牛鼻子的神鼎、宝壶送入他的肚里,妄想来个瞒天过海、金蝉脱壳,
结果搅得天下大乱,险些坏了我神门复兴大业。哼哼,眼见人宝两空,怀恨在心,现在又
想挑拨离间,寻衅报仇吗?”
楚易心中一震,回想起当时情景,顿时恍然。
那夜,眼看自己体内的妖蟒魔识急速膨胀,即将化为巨蟒之躯,晏小仙必是情急生计
,想到太乙元真鼎与乾坤元罡壶能够吸炼邪魂妖魄,所以将两大法宝封镇在玄冰珠之类的
神珠内,送入他的肚中,然后又故意将他抛入炼丹炉里。
在丹炉高温烘烤之下,冰珠破裂,两大神器沉入他的丹田。
有了道魔二仙的元神护体,他顿时化险为夷,不但将蛇妖的邪神收融吸纳,并且因祸
得福,最终成为两大散仙的胎化寄体。
但是,太乙元真鼎与乾坤元罡壶又为什么竟会在晏小仙的体内呢?难道……
楚易心中一颤,隐隐约约地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却听晏小仙笑道:“不错,那
两件法宝是我放入楚公子体内的。正因如此,我才敢如此笃定他就被你们藏在这地宫之中
!”
众人一凛,逍遥大帝摇着折扇,眼中精光爆射,笑道:“哦?这么说来,晏姑娘一路
引着我们来到这里,原来是自有原由的了。说来让大家听听,如何?”
晏小仙秋波流转,微笑不语,素手一张,掌心多了一颗鲜艳欲滴的红豆。
群雄耸然动容,失声道:“南疆相思果!”
萧太真微微一颤,美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古怪之极的神色,像是怅惘,又像是悲戚,喃
喃低吟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种红豆稀世罕有,相传是太古之时,火族圣女为纪念某人,以情花、月宫桂、泪红
豆……九种奇花异树嫁接而成。共有百株,花开之时,绚烂如火海,异香传达百里之外。
如今八千里南疆,只有两忘崖上留存了一株。三十年一开花,五十年一结果,每次结
果也不过九颗。
果实酸甜苦涩,五味齐全。传说只要有情人各吞半枚相思果,从此之后,就算彼此天
南地北,阴阳相隔,也铭记不忘。
但如果失恋或单恋之人,吃了这红豆,则百毒齐发,疼痛不可名状。即使侥幸不死,
每年八月桂花开时,也必定要饱受痛楚,生不如死。
盖因此故,这南疆红豆历来被视为至为妖邪诡异的毒果之一。
“不错,正是南疆相思果。”晏小仙嫣然一笑,朝前走了几步,脚链叮当作响。道:
“我吞了半枚,剩下的半枚被我装进了太乙元真鼎,送入了楚公子的肚中。所以不管他在
天涯,还是海角,我定能将他找到。”
众人无不愕然,翩翩等人却大为幸灾乐祸,脸露笑容,心想:“妙极妙极!
这可是你自讨苦吃。一旦他日那姓楚的小子移情别恋,可有你的受啦。“
楚易低咦一声,更是惊讶震骇,莫以言表。这法子实是疯狂之极,简直不啻于给自己
种蛊下毒。
他虽然早已知道义妹对自己芳心萦系,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情深至此!
悲喜交织,暗暗叹道:“好妹子,你又何苦如此!就算没有这红豆,难道大哥便会将
你忘记吗?”
他心潮汹涌,竟丝毫没有瞧见怀中萧晚晴那惨白如雪的脸颜。凝神听着晏小仙娓娓述
说,终于知道了来龙去脉。
原来那夜晏小仙逃出华山二十八宿洞后,身负重伤,并未走远,只是找了个隐秘的山
洞,一边养伤,一边寻机解救楚易。
后来听闻楚易受道魔两仙控制,大开杀界,又直奔长安,落入魔门圈套,与道门群雄
斗了个两败俱伤,她心焦如焚,却又偏偏势孤力单,无计可施。
无奈之下,她冒死自投罗网,找到南极逍遥大帝等魔门凶魁,以带他们找到轩辕三宝
为条件,换取楚易一条性命。
于是,她追循着相思红豆的感应,领着魔门群雄辗转各处,来到终南山下的神秘地宫
,却与闻风而来的道门群雄不期而遇。
一场血战之后,双方各寻捷径,都想抢在对方之前找到楚易,夺得轩辕三宝。
好不容易开启秘门、穿越迷宫,进入这神秘的秦陵地宫,又与全面“苏醒”
的数万名兵佣、铜兽发生了惨烈激战。
若不是有浪穹姐妹等魔门驯兽高手,他们只怕还要拖延上一天半日,才能闯入这玄宫
秘室。
说到这里,晏小仙顿了顿,淡淡道:“这一路追来,心念感应越来越强,只是到了这
玄宫地底才突然消失。由此可见,楚公子必定就是被他们藏在这里……”
天仙派众妖女大怒,纷纷娇叱道:“住口!师尊与紫微帝尊一心振兴神门,天地可鉴
,哪能容你这般信口雌黄,造谣中伤!”
“小狐狸精,你再敢胡说八道,就教你魂飞魄散,万劫不得超生!”
晏小仙面不改色,咯咯脆笑道:“我既敢自投罗网,早已抱了必死之念。你们若想杀
了我,塞天下人之耳目,只管动手就是。”
魔门群雄轰然附应,纷纷叫道:“不错,你们若不是心虚,又何必这般威胁恐吓?”
双方相互叫骂挑衅,气势汹汹,眼看便要动起手来。
“各位稍安毋躁!”李玄始终在一旁微笑静听,即便是被晏小仙拆穿身份时,也是一
言不发。此时忽然一声狮子吼,顿时震得众人耳中轰隆,气血〖云霄阁-www.yunxiaoge.
com〗翻涌,瞬间安静下来。
身份既已暴露,李玄也无心再隐瞒,轻巧地摘下面具,露出那俊美秀雅的脸容,微笑
道:“诸位,神门历经千年浩劫,终于迎来今日复兴之机,全赖我们团结一心,同舟共济
。眼下大业未竟,大家仅仅听信这小狐狸精的一面之词,就相互猜忌,彼此残杀,岂不是
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群雄微微一凛,有人大声叫道:“我们正是不能偏信一面之词,所以才让你们和晏狐
狸对质。团结一心,同舟共济没错,但也要彼此信任才成。”
许多人纷纷附和道:“不错,你们自称坦荡清白,不知又有什么凭证?”
“阁下既然一口咬定晏丫头诬陷嫁祸,也只管拿出证据就是,何必耍赖搪塞?”
李玄踱步而出,扬眉微微一笑道:“证据?本王这就给你!”紫衣轰然鼓舞,右手一
张,万道银光从紫微星盘爆射冲出,星河流瀑似的打在晏小仙的身上。
楚易大骇,正待冲出,却见晏小仙娇躯剧颤,水光幻影似的波荡摇摆,突然匍匐在地
,化为一只雪白的长毛狐狸。
楚易当胸如被重锤猛击,“啊”地失声低呼,瞬间喘不过气。
那不是荒山鬼庙里见过的那只白狐吗?难道……难道晏小仙竟是一只狐狸精?
灵光霍闪,他的脑海中转花灯似的掠过几日来的众多疑窦与困惑。
为什么那夜醒来,太乙元真鼎与乾坤元罡壶会不翼而飞,却落入了她的手中,为什么
自己一介穷酸书生,晏小仙竟会对他情有独锺,为什么……
刹那间,所有的“为什么”全都土崩瓦解,冰消雪融。
原来,这让他牵肠挂肚、情迷意乱的天仙般的女子,竟是一只为了报恩的妖狐!
倘若不是因为隔着铜棺、观望阴阳镜中的幻景,难以细辨端倪,以他的火眼金睛,只
怕早已认出她的原形了。
“大哥,我不怪你,你……你能这般待我,我很是欢喜。但你……但你当真不管我是
谁,也会一样地喜欢我吗?”
“大哥,我不要你发誓。我对你也是一样的欢喜。只要你将来永不嫌弃我永不后悔今
夜所言,我就心满意足啦……”
突然,楚易又想起那夜在华山二十八宿洞中,她流着泪,嫣然而笑,所说的那些怯生
生的话来。
一时间,他便如刚吃了相思果一般,心乱如麻,五味夹杂,也不知究竟是甜蜜、酸涩
,还是苦楚。
他怔怔地凝望着蜷缩在地的那只美丽的白狐,想着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想着她
的种种蜜意柔情,心神激荡,呼吸窒堵,蓦地忖道:“好妹子,你是人也罢,是妖也罢,
我都一样地喜欢你,誓不分离!”
棺外,魔门群妖汹汹混乱,人声鼎沸,叫骂道:“他奶奶的,李紫微你想做什么?当
着大家伙儿的面杀人灭口吗?”
“格老子的,没弄清真相前,晏丫头要少了一根狐狸毛,老子就拿你是问!”
李玄左手托起一个白玉净瓶,微笑道:“放心,等我将她元神凝炼成珠,放入这静心
瓶里,你们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她定然说不了一句假话!”
说话间,紫微星盘飞旋怒转,光芒越来越强烈,晏小仙抱蜷一团,剧烈地颤动着,凄
声悲鸣,铁链叮当脆响。
楚易又惊又怒,心道:“此时再不动手,仙妹就凶多吉少了!”
刹那间灵机一动,又想:“是了,这些妖魔挑拨离间,搅得道佛各门鸡犬不宁,今日
我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索性弄他个天下大乱,再乘乱救出仙妹,逃之天天。”
计较已定,再不迟疑,对着闻风钟纵声哈哈狂笑道:“哪里来的无常小鬼,竟敢在这
里大放厥词,打扰朕的千秋好梦!”
第二十五章以牙还牙
笑声磁厚亢亮,透过闻风钟,在秘室内轰然回荡,震得烛光明灭不定。
魔门群妖无不恍然变色,数百双惊疑骇异的目光齐刷刷地凝聚在黑铜棺椁上,四下寂
然无声。
萧晚晴心中一沉,又急又怒,妙目凝视着楚易,想要说话阻止,却奈何发不出半点声
响。
楚易贴着她的耳朵,冷冰冰地微笑道:“娘子,我们现在可真叫做同棺共穴了。你若
想保住小命,就老老实实地夫唱妇随,和夫君我一齐演一出好戏。”当下以最快的速度,
将适才想到的计划扼要地简述了一遍。
萧晚晴心神大震,虽觉太过冒险,但总强过束手待毙。想到他为了晏小仙,竟不惜冒
死相救,心中又是一阵如割剧痛……
她柳眉紧蹙,珠泪盈盈,刹那之间转过万千念头,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时,魔门群妖业已如梦初醒,纷纷喝道:“他奶奶的,是谁躲在棺材里装神弄鬼?
快快滚出来受死!”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法宝神兵霓光乱闪,杀气凌厉,纵横交错,激得铜棺嗡嗡轻震,
火星四射。
楚易将棺盖缝隙间的北极磁石、西海神泥一一收起,纵声狂笑道:“嘿嘿,尔等妖魔
小丑,擅闯朕的寝宫倒也罢了,竟然还敢口吐狂言,欺君犯上?快快滚过来受死!”
说到最后一字时,毕集周身真气,砰地一脚踢飞棺盖,抱着萧晚晴翻身电冲而出,右
手虚空急劈,绚光怒卷,一道凛冽无匹的气刀呼啸横扫!
魔门群雄眼前一花,只见一轮巨大的五色光波涟漪似的激荡开来,纷纷奋力格挡。
砰砰连声,气浪进爆。
离得最近的十五六名妖人喉头一甜,哇地鲜血长喷,断线风筝似的拔地抛飞,嘶声惨
呼。
后方众人呼吸一窒,如被大浪排击,虎口酥痹,神兵险些拿捏不住,纷纷身不由己地
朝后踉路退却,心中大骇:天下竟有这等人物!
只有李玄、萧太真、方太臻等寥寥数人身形微晃,旋即站稳不动,但心底之震骇丝毫
不下于众人,均想:“这一记气刀像是太乙离火刀,又像是白金裂地斩,但又彷佛是碧木
长生刀……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威力却又更在这些气刀之上!
这人究竟是谁?“定睛望去,只见一个赤裸挺拔的美少年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坐
在棺沿上,满脸灿烂笑容,怀中横抱着一个绿裳美人,腰上系了一条七彩帛带,悬着一个
淡白丝囊,绚光闪耀。
秘室中集众了天南地北的魔门群妖,但搜肠刮肚,竟无一人能认出这神秘少年,更想
不出九州四海哪里来的这号人物。一时间凛然不敢上前。
眼见他神采飞扬,洒落不羁的模样,众女不由目眩神迷,怔怔忖想:“原来世间竟真
有如此俊美的男子!什么潘安、宋玉只怕也不过如此罢啦……”
“萧师姐!”天仙门诸女蓦地认出了他怀中的女子,失声惊叫。
众人耸然动容,疑窦更甚,纷纷朝萧太真瞥去。
火曜天尊打了个哈哈,阴阳怪气地笑道:“有趣有趣,冰火美人不在晴雪馆赏梅弹琴
,跑到这古墓里做什么?难道萧天仙神机妙算,早料到我们会到这里,所以让她到这里接
客吗?”
萧太真听若不闻,又惊又疑,蓦地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莲步轻移,媚眼微眯,
凝视着楚易微笑道:“敢问阁下是谁?为何将小徒囚在这铜棺之中?”
楚易眉尖一挑,纵声大笑道:“嘿嘿,‘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认不得自家人了
!’小丫头,难道你连自己的十八代祖宗也认不出吗?这里是朕的陵宫,你说朕会是谁呢
?”
萧太真脸色微微一变,心中突突剧跳,咯咯笑道:“你的陵宫?难道你是秦始皇不成
?”
众人顿时一阵哄然。眼见这神秘少年赤条条地从秦皇棺椁中跳出,动辄称孤道寡,修
为又深不可测,群雄已隐隐猜到这种可能,但始终又觉得太过荒谬。
姑且不论死了千年的人能否复活,嬴政死时已是五十多岁,又怎会如此年轻俊美?
况且听他说话语气,狂傲不羁,与传说中那深沉刚愎的一代雄主颇为不符,倒像是一
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
东海救苦天尊哈哈狂笑道:“臭小子,你以为学了几招四不像的气刀,就能唬住老子
吗?操你奶奶的!你若是秦始皇,老子还是阎罗王了呢……”
楚易心道:“敲山震虎,杀鸡骇猴。不下辣手,镇住这群妖魔鬼怪,后面的戏可就难
唱了。”
当下长笑道:“哦?阁下既是阎罗王,不回冥府,赖在朕的地宫里做什么?”
身影一闪,突然鬼魅似的急冲而出,右手一晃,“呼!”一支青铜盘龙椎从乾坤袋中
翻飞而出,碧光暴涨,蓦地化为两条逆鳞青龙,怒吼飞舞。
“双龙镇海椎!”李玄、方太臻等人失声低呼,齐齐变色。
这铜椎是太古东海八大神器之一,相传是大荒时代,六侯爷击溃水族大军的法宝。众
人只在《太清道藏秘编》等书中见过图谱,想不到竟会在这地宫里出现!
东海救苦天尊脸色微变,喝道:“翻江倒海,疾!”
双臂挥舞,气浪澎湃,万千珊瑚珠子盘旋飞绕,突然幻化成无数骷髅,当空形成一道
滚滚涡旋,砰地一声,与双龙撞个正着。
“轰隆!”
强光耀眼,众人呼吸一窒,只见双龙飞腾,骷髅珠子缤纷炸散,鬼哭狼嚎。
司马鲸波凌空翻滚,跌退出十几丈外,面如金纸,哇地喷出一口黑血,一屁股坐倒在
地。
楚易长身傲立,右手一收,将双龙椎纳入掌心,昂首睥睨,哈哈狂笑道:“还有谁想
上来一试?”
众人大骇,东海救苦天尊是魔门六尊之一,修为已近散仙,凶狂难当。
其幻魔珠更是吸炼了数千东海妖魂,众散无形,妖诡无比。
没想到仅仅一招,便被这神秘少年谈笑间打得大溃而退!
倘若这少年一鼓作气,痛下杀手,他岂不是要被打得魄散魂飞?
被楚易那嚣狂凌厉的目光一扫,群妖无不心生寒意,情不自禁地纷纷后退,凝神戒备
,面面相觑,谁也不愿率先轻举妄动。
却不知适才这一下硬碰硬的对决,楚易体内也是气息乱涌,难受之极,根本无法立时
追击。因此索性故作气定神闲,虚张声势。
暗自调息了片刻,目光扫处,眼见晏小仙盘蜷在地,簌簌颤抖,楚易又怜又怒,蓦地
又纵声大笑道:“千秋一梦,皇图霸业。大秦万世帝国,将从今日重新开始!顺朕者昌,
逆朕者亡。尔等还不快快磕头臣服?”
这几声大笑,运足了周身真气,直如轰雷灌耳。
众人脑中嗡然一响,几乎站立不住,几个真气不济的顿时骇得肝胆欲裂,双膝一软,
扑通跪倒在地。
楚易心中大快,嘿然传音道:“娘子,该你出场啦!乖乖地照着我说的做,否则别怪
夫君辣手无情了。”
萧晚晴背心被他轻轻一拍,经脉顿解,“啊”地低呼出声,花容煞白,颤声叫道:“
师尊,各位神门前辈,他……他的确是秦始皇陛下!奴家亲眼瞧着他从棺中复活的!”
四周又是一阵大哗。被楚易神威所慑,又听了这番言语,众人不由将信将疑。
萧太真与李玄对望一眼,心绪狂乱,隐隐之中总觉得似有不妥。忽地想到:“难道那
个谶语竟是真的?”娇躯一震,心跳瞬间停顿,几乎喘不过气来。
念头未已,果听萧晚晴低声吟唱道:“四灵出,八荒破,二十八宿天下走。
青龙啸,白虎吼,朱雀玄武震九州。莲花落,天帝苏,三十三天变颜色……“魔门群
雄顿时面色大变,一个人失声叫道:“莲花落,天帝苏,三十三天变颜色……莫非……莫
非这小子竟是……”紧张骇异之下,嗓音乾哑,剩下的半句话竟说不出来。
“不错!”萧晚晴咬牙,一字字地道:“他不但是秦始皇重生,更是蚩尤大帝转世!
”
一言既出,如惊雷震地。群雄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当年秦始皇一统六国,焚书练兵,将魔门的上古历史抹了个乾净。
后世修真虽然越来越多人沦落魔道,但对所谓神门的由来、历史毫无所知。
即便是楚狂歌等千年一遇的魔门奇才也不能例外。
近年来,萧太真、李玄为了重振神门,将蚩尤大帝争帝失败,余党创立神门,矢志恢
复“神帝五族制度”等上古旧事向魔门各大魁首一一说明,至于秦始皇一节则隐去不提。
在她穿针引线之下,魔门各宗终于团结一致,约定共同对付道佛各派,夺取轩辕六宝
,开启四灵封印。而后恢复五帝制度,平分天下,共享《轩辕仙经》。
这首数千年前的谶语,也因此大肆流传,成为魔门中人耳熟能详的歌谣。
随着二十八宿印解开,妖兽横行,天下大乱,魔门对于这首谶谣也越发坚信不移。都
认为一旦四灵封印解开,蚩尤魔神就会投寄在某人身上,转世重生,成为平衡五族的神帝
……
魔门群雄都是穷凶极恶的妖人魔类,逍遥自在惯了,自然不见得愿意受什么“神帝”
约束。
但这几百年来,群妖受道佛各派压制,过得憋气已极,暗自又希望真能出现个蚩尤转
世,将道佛各宗打个落花流水。
此时听萧晚晴说这少年竟然就是谶谣中所说的“复苏的天帝”,焉能不骇然大惊?即
便是萧太真、李玄等人,亦是方寸大乱,将信将疑。
楚易眼见群妖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暗暗好笑:“嘿嘿,你们既敢用这谶语妖言惑众
,现在我就让你们自食其果,反受其乱。”当下微笑不语,冷眼旁观。
逍遥大帝脸色阴晴不定,忽然摇着扇子,眯眼微笑道:“有趣有趣!四灵封印尚未解
开,天帝居然就已复活了?萧丫头,你说这小子是秦始皇重生倒也罢了,说他是蚩尤大帝
转世……嘿嘿,不知又有什么凭证?”
萧晚晴咬唇沉吟,瞟了萧太真一眼,像是鼓足了勇气,大声道:“帝尊明鉴,他就是
秦始皇,而秦始皇原本就是蚩尤大帝转世,这点我师尊可作明证……”
萧太真大怒,脸上红晕横生,娇叱道:“孽障!你胡说什么?”
当年秦始皇便是自称蚩尤转世,从而号令魔门五宗,吞并六国。霸业既成,又过河拆
桥,铲灭魔门。
这段不光彩的往事一旦被魔门众人得知,萧太真身为其子孙,不但必定遭受众人嫉恨
,辛辛苦苦构建的同盟阵线说不定也会因此土崩瓦解。
眼看自己最为信任的爱徒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这秘密,饶是她一向从容镇定,也忍
不住急怒交加。
萧晚晴脸色雪白,颤声道:“师尊!事已至此,又何必再隐瞒?六宝归一,神帝复生
,五宗臣服,圣女至尊……我们辛苦筹划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今时今日吗?神帝既已复
生,您又何必借尸还魂,越俎代庖?”
众人轰然,疑云大起,纷纷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蚩尤大帝、秦始皇和萧天
仙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奶奶的,什么五宗臣服,圣女至尊?什么又叫借尸还魂,越俎代庖?萧丫头快快
说个清楚!”
逍遥大帝、火曜天尊等凶魁冷冷地凝视着萧太真,笑意森寒。就连李玄目中也闪过怀
疑敌视之色,负手静观其变。
萧太真虽然依旧笑如春花,心中却是又惊又怒,忖道:“这丫头今日怎敢如此自做主
张?是了!定是她乘着妖蛇攻入地宫时,盗走了轩辕三宝。怕我责罚,所以索性恶人先告
状,想置我于死地,然后乘乱溜之大吉……方太臻等人原已疑心我独吞六宝,再被她这般
挑拨,只怕立时便会翻脸。”
当下咯咯笑道:“晴儿,你是被魑魅迷了心窍,还是被魍魉附了身?师尊让你自省其
心,说点真话。”樱唇急速翕动,默念御蛊诀。
咒诀方起,游梦仙顿时发狂似的挣扎咬噬起来。萧晚晴心中剧痛,“啊”地翻身跌坐
在地,骇然叫道:“师……师尊,饶命!不要杀……”脸色煞白,珠汗涔涔,美眸中满是
痛楚惊怖之色,倒有大半是故意夸张出来。
众人哄然,更觉可疑,喝道:“老妖婆做什么?想杀人灭口吗?”
楚易哈哈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朕的子孙竟是‘叶公好龙’,平日里口口声声说
要复活天帝,振兴神门,等到真见了朕,不但好死赖活不敢相认,还要杀人灭口!嘿嘿,
小丫头,你就将此事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与大家听听吧!”
手掌一拍,抵住萧晚晴背心,真气绵绵输入,瞬间化丝织茧,将蛊虫再次强行缚住。
两道念力真气彼此对峙,僵持不下。
萧晚晴心中剧痛顿时大缓,知道此时生死攸关,容不得半点犹豫,当下深吸一口气,
大声道:“师尊,您对晚晴恩重如山,但此事关系到整个神门的兴衰成败,恕晚晴不能隐
瞒!”
顿了顿,秋波流转,徐徐扫望众人,高声道:“各位朋友有所不知,我师尊便是秦始
皇与蚩尤大帝嫡亲后裔!秦始皇当年之所以能扫乎六国,统一四海,就是因为他得到了轩
辕六宝,将四灵封印中的蚩尤大帝元神附入自己体内,无敌天下……”
当下将蚩犹如何被黄帝分尸四处,元神封镇;其后人如何组建神门,矢志光复;萧史
如何成为秦国乘龙快婿,找到轩辕六宝与四灵封印;秦始皇又是如何背信弃义,用狡计杀
死神门五宗精英,假借“焚书坑儒”之名屠戮异己,斩草除根,而后又如何在一次修练时
,走火入魔……之事从头到尾,统统说了一遍。
她声音清甜纯真,娓娓道来,真假参半,说得天花乱坠,却不由得人不信。
一时间哄然喧哗,惊呼迭起。
她话中虽然故意竭力宣扬秦始皇是如何英明神武,励精图治,但似褒实贬,听在众人
耳中,则完全变了另一番滋味,心底森森直冒寒气。
楚易眼见众人惊惧恨怒地瞪视着自己,议论纷纷,心中反倒大喜,知道他们已然上钩
。
这群魔门妖人看似团结,归根结底仍是利益驱使,各怀鬼胎,只要自己能抓其要害,
挑拨离间,就可让他们分崩离析,重新变作一盘散沙。
等到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之时,自己再寻机救出晏小仙,原路返回,冲出地宫。
当下微笑不语,将几日学来的神功妙法学以致用,接连施展上古水族的星河大法、木
族的万竹连根诀,全力护住萧晚晴心脉。同时借势发动强大的念力攻势,滔滔不绝地反扑
。
此时他念力、真气之强,已可列入散仙级,与萧太真几在伯仲之间,又有轩辕诸宝护
体,顿时稳稳占了上风。
萧晚晴起初还有些紧张害怕,但眼见萧太真不能奈她何,胆气越来越壮。接着说道:
“秦始皇大劫之际,体内的蚩尤元神再度离附到了轩辕六宝上。陵墓接连被盗,轩辕六宝
也随之流落民间。秦国覆灭之后,秦始皇之后代四处搜寻六宝,因为只要找到六宝,就能
解印出其中残留的蚩尤神识……”
群妖又惊又怒,凝神聆听,都不敢上前。
远远望去,绿光紫气吞吐闪耀,在楚易三人周围鼓起一个巨大气罩,不时窜起道道眩
芒,如金蛇乱舞。
萧太真凝神众意,疾念蛊咒,那游梦仙却始终不能挣脱而出,自己反倒像是被漩涡巨
浪紧紧拉拽,意动神摇,一时之间竟连话也说不出来。
她心中又惊又怒,知道遇到了生平罕逢的超强敌手,忖道:“难道……难道此人当真
是秦祖复活?”念头一起,惧意顿生,气势更是为之一馁。
萧晚晴坐在光罩中心,肌肤胜雪,绿衣飘飘,幽幽叹道:“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
啦。在我师尊斡旋之下,大家群策群力,重新找到了轩辕六宝的下落,并离间道佛诸派,
解开了二十八宿印。”秋波一转,凝视着盘蜷在李玄脚边的白狐,叹息道:“晏姐姐说得
没错儿,前几日,楚公子、楚天帝和李牛鼻子的确是落到了师尊和紫微帝尊的手中……”
话音刚出,顿时又是一阵大哗,众人纷纷朝李玄惊怒瞪视。
方太臻摇着扇子森然笑道:“难怪难怪!难怪李紫微一直在为萧天仙说话。
敢情你们两位已经暗结同心,准备好了做神帝、天后的宝座啦……““逍遥帝尊这话
可就说错啦。”萧晚晴浅浅一笑,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之意,轻叹道:“其实紫微帝尊也
是被我师尊所蒙蔽,而且还是蒙蔽最惨的一个呢。那日听说各位前辈赶来睛雪馆,师尊和
紫微帝尊各派遣了十八名弟子镇守地宫,紫微帝尊以为可以安心,殊不料这一切都是在我
师尊的算计之中……”
众人轰然,李玄依旧负手微笑,脸色却微微有些变了。
天仙派众女尖声怒骂呵责,想要上前围攻萧晚晴,却被魔门群妖隔挡开来。
萧太真越听越怒,恨不能立时将她碎尸万段,偏偏此时与楚易的念力对抗已达白热化
、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楚易笑嘻嘻地盯着自己,心中恼恨更甚,忽然一凛,觉得那眼神似曾相识,好生
熟悉!就像是……就像是谁呢?
却听萧晚晴叹道:“唉,其实紫微帝尊又何尝知道,太古虎符和河图龙幡也早就到了
我师尊手中?那日等我们到了地宫之后,师尊立即故意将消息走漏给了银蛇姥姥。佘姥姥
顺藤摸瓜,找到地底,和李元照师兄等人斗了个两败俱伤。而奴家便按照师尊吩咐,乘机
打开密门,抢了轩辕三资躲到这里。
“奴家原以为只要奴按照师尊指示,将轩辕诸宝送入秦始皇尸体腹内,就可以将零散
封印于六宝中的蚩尤元神合归一处,在天地洪炉烧炼成元魂珠。等师尊得了蚩尤元魂珠,
练成《轩辕仙经》,自然就可以一统天下,乃至问鼎仙界。
“但是没想到轩辕诸宝才刚刚放入秦始皇陛下手中,他就立刻醒了过来,将奴家瞬间
制住……还没过多久,你们就全都赶来啦!”
众人骚然,火曜天尊阴恻恻地笑道:“这么说来,这小子当真是天帝?除了北斗神兵
尚未收齐,轩辕六宝都在此处了?萧天仙是摆明了利用我们,把我们耍着玩儿了?”
“不错……”萧晚晴秋波流转,扫了萧太真一眼,满脸黯然,垂下长睫,低声道:“
在我师尊心底,轩辕六宝就像是家传之物,怎会甘心与旁人分享?为了能独霸六宝,吞下
天帝元神,修练成《轩辕仙经》,就连自己的祖宗秦始皇陛下也要除去,何况是我们?”
听到此处,魔门群妖无不义愤填膺,大呼小叫上了萧妖女的恶当。一齐汹汹喝骂着,
将天仙派众妖女围在中间,法宝神兵尽皆亮出,叮当乱响。大有一哄而上,乱刀齐下之势
。
唯有李玄眯起眼,精光暴射,凝视着楚易三人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再也
不看蜷缩在地的晏小仙一眼。
翩翩气怒已极,红着眼圈厉声大笑道:“师姐呀师姐,十八年来,我从不知道你对师
尊竟是如此恨入骨髓!究竟她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竟让你不顾十八年养育之恩、师徒
之情,做出这等吃里扒外,欺师灭祖的事情来?”
萧晚晴妙目中泪光盈盈,摇头凄然道:“师妹,非我无情。只是师尊她……
她……权欲熏心,逆天行事,迟早惹得人神共愤,我又岂敢偏私?“楚易瞧在眼里,
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妖女果然最会做作,嘿嘿,萧老妖婆收她为徒,可真叫做养虎为
患,自食其果。”
但想到她对自己的欺骗,心中顿时又是一阵刀扎似的痛楚,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苦涩
的笑容。
他这一分心,念力顿时微微涣散。
机会稍纵即逝,萧太真再不迟疑,蓦地收敛念力,飘然后退。
眼角扫处,只见他嘴角那抹笑容极富魔魅,嚣狂之中又带着淡淡的凄楚伤心,就好像
……就好像楚狂歌!
她蓦地大震,刹那间恍然醒悟,咯咯大笑道:“楚郎,原来是你!妾身险些被你骗过
啦!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法,竟能让这丫头俯首帖耳,甘愿为了你背叛师门?”
众人一凛,纷纷凝神望来。
楚易哈哈大笑道:“什么楚郎?小丫头,朕分明是你的十八代祖宗,你怎么就是不肯
相认?还真是不孝子孙呐……”
萧太真新仇旧怨一齐涌上心头,又是惊怒又是气急,咯咯笑道:“是吗?那我便让大
家看看你的法身真相!”
长袖翻飞,一个月牙形的青铜古镜电冲而出,碧光闪耀飞舞,笔直地照射在楚易的身
上。
“砰!”
光波激荡,楚易微微一晃,骨骼历历,周身彷佛忽然透明,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太
阴伏魔镜!各位瞧见了吗?朕的法身真相到底是谁?”
众人凝神望去,碧光荡漾,他依旧是那俊秀绝伦的少年体貌,倒是肚腹内绚光闪烁,
照得眼睛酸疼难当。
“咦,那是什么?是了!是……是太乙元真鼎!”
“乾坤元罡壶!还有……还有天地洪炉……”
“太古虎符!河图龙幡!萧晚晴说得没错儿,轩辕五宝真的在他的身体里!”
众人认出那绚光闪射的几大神器,惊呼鼎沸,震耳欲聋。
楚易正中下怀,纵声狂笑道:“六宝归一,天帝重生,你们谁还有疑义?嘿嘿,萧丫
头,朕倒不知你这太阴伏魔镜又是从何处而来?如果朕猜得没错,这镜子分明是上清派掌
门的法宝,怎么又会落入了你的手中?”
众人轰然,再无怀疑,均想:“不错!太阴伏魔镜既到了萧太真的手中,唐梦杳、楚
举子等人必已落到了她的手里。看来萧晚晴所言非虚,此人的确不是楚狂歌,而是吞了轩
辕诸宝之后,重新复活的秦始皇!”
萧太真花容微变,这“引蛇出洞、请君入瓮”的法子她生平也不知用了多少次,想不
到今日情急之下竟阴沟翻船,反而中了他的道!
魔门群妖哗声四起,方太臻森然笑道:“萧天仙,枉我们这般天真,为了神门复兴拚
死血战,想不到竟反倒成了你霸业雄图的过河卒子!嘿嘿,如果不是你徒弟大义灭亲,我
们被卖了还替你数钱呢。”
火曜天尊尖声怪啸道:“罢啦罢啦!去他奶奶的神门复兴,管你是蚩尤转世,还是秦
始皇重生,老子今天一不做二不休,先杀了你们祖孙再说!”
群魔炸开锅似的怒吼道:“不错!杀了他们,夺回轩辕六宝!他姥姥的,谁杀了萧天
仙和这小子,谁就当神帝!”
刹那之间人影纵横,气浪横飞,惨叫娇呼此起彼伏,一场血腥异常的混战突然爆发。
天仙派妖女寡不敌众,片刻间便伤亡近半,娇叱着奋力抵挡,将师尊团团护住,只等
她一声令下,再作反应。
萧太真心中急怒悲楚,视若不见,兀自怔怔忖想:“萧太真呵萧太真,这么多年了,
你终究还是对这魔星念念不忘,不然何至于一见了他,就这般方寸大乱!”
想到自己辛苦经营了百多年的复兴大业,竟在最紧要的关头因他而功亏一篑,更是恨
火〖云霄阁:bbs.yunxiaoge.com〗熊熊,悲愤难当。
秋波扫处,只见楚易笑嘻嘻地一手抱着萧晚晴,一手挥舞着双龙镇海椎,气浪飞旋怒
扫,将人潮轰然逼退,但双眼视线却时不时地朝几丈开外、那盘蜷在地的白狐瞥去。
萧太真心头大震,蓦地恍然大悟:“是了!我可真是糊涂了!这小子定是胎化易形,
和那负心汉合为一体了!所以那狐狸精才能凭借红豆,一路追到此处。
而这小子必定是为了救小狐狸,才冒死出来乱搅一气……否则以那负心汉无情无义的
性子,又怎会这么关心一个狐狸精的生死?“心中悲楚、快意、恨怒、滑稽、凄苦、嫉妒
……交相翻涌,柳眉一扬,咯咯大笑道:“楚郎啊楚郎,只怪妾身有眼无珠,连你这等薄
情寡意、好色无厌之徒也认不出来!”碧袖翻飞,素手如兰花怒放。
“咻!”碧光一亮,摄魂夺目。一柄弯弯曲曲的青铜长剑暴射而出,如惊雷厉电,瞬
间没入东南角屋顶的一个黑铜兽头。
“轰隆!”天摇地动,整个地宫秘室剧烈地摇晃起来,灯光乱闪。
东南角顶壁突然裂开一条笔直狭长的缝隙。
众人大凛,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抬头上望。
“砰!”缝隙开裂,水声轰鸣,狂涛巨浪如天河瀑布,劈头盖脸地冲泻而下,顿时将
群雄推飞卷溺!
楚易心中一沉:“糟了!仙妹……”念头未已,已被那势如千钧的巨浪当头排击,翻
身沉入水底,呼吸窒堵,冰寒彻骨。
眼角扫处,只见萧太真绿裳翻舞,在水中优雅地俯冲滑翔,一把抓起盘蜷成团的晏小仙
,朝上方飞速游去……
第二十六章雪莲花开
湛蓝色的夜空中高悬着一弯明月,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四周星辰寥落,寂寞地闪烁着
。
骊山绵延,松柏林海郁郁葱葱,在寒风中呼啸如浪。山沟里,未融的积雪闪耀着泠泠
银光。
西边山壑环合,雄岭围矗,一湾冰湖在月光里雪亮如镜。
几只梅花鹿从湖面上轻灵地飞奔而过,突然惊嘶一声,齐齐顿住,耳廓转动,朝右前
方望去。
“噶啦啦!”一阵轻响,冰面突然龟裂开无数缝隙,整个湖面陡然向下一沉,急速坍
塌!
“轰!”冰层飞炸,碧浪喷涌,几道人影冲天飞起。
湖面不断开裂,以惊人的速度坍塌陷落,刹那间便形成了几十个巨大的漩涡,湍流澎
湃,浮冰跌宕。
众梅花鹿昂首惊啼,四散飞奔,但冲不几步,立即纷纷跌入浮冰缝隙,被漩涡瞬间卷
没。
一只雌鹿后蹄陷落,被冰层夹住,前蹄奋力地踢打着,长声悲呜,眼看便要掉落水中
。
忽然一道人影飞闪而过,将它陡然拔起,冲天飞去。
雌鹿惊呜声中,还不待有所反应,又被那人蓦地一口咬住脖子,悲嘶痛鸣着胡乱挣扎
,鲜血激射。
月光照在那人的脸上,眼如秋波,眉似横黛,花钿灿灿生辉,赫然竟是个风华绝代的
妖娆美人,绿裳猎猎鼓舞,怀中掖了一只雪白的狐狸,右手提了一柄弯曲如波浪的青铜长
剑,翠光流离闪耀。
她一边急速飞掠,一边大口大口地吸鹿血,过了片刻,苍白的脸靥迅速恢复了娇艳,
鹿血顺着她笑吟吟的嘴角流下,更添了几分诡异而野性的妖媚。
“妖女,快快将她放下!”远处一声叱呵,如春雷绽破,一个俊美绝伦的少年踏风追
来,赤裸的身躯雄健挺拔,散发着狂傲不羁的气息。
少年臂下夹了一个童姿花貌的绿衣女郎,秋波流转,楚楚动人。
那妖娆美人回眸嫣然一笑,柔声道:“楚郎,想要救你的心上人,就快快追上来吧。
否则过上片刻,妾身若觉得口渴了,说不定就将她的血拿来喝啦。”将那兀自抽搐不已的
雌鹿随手一抛,翩翩御风,朝西飞掠。
少年清叱声中,贴着湖面向上冲起,直破星穹。与她一前一后,一高一低,朝西岭群
峰飞去。
这三人自然就是萧太真、楚易和萧晚晴。
原来秦陵地宫一直绵延到骊山地底,另有一条绝密通道直达这西山冰湖。
萧太真绝望急怒之下,以天枢神剑洞穿机关,打开闸门,将冰湖地水倒灌入秘室,然
后乘乱挟持晏小仙,逆流溯游而上,逃之夭夭。
地宫离地面少说也有百来丈深,地水陡然倒灌,不啻于天河奔泻,来势汹汹,加之水
温冰寒入骨,魔门群妖中修为较弱的,顿时有不少溺毙其中。
即便是李玄、方太臻等魔门妖帝,猝不及防之下也被灌了个七荤八素,追之不及。
好在楚易这几日恰好学了龙鳞避水诀,立时屏息顿气,用周身毛孔吸纳水中的空气,
然后与萧晚晴四唇相贴,源源不断地将新鲜空气送入她的心肺,紧紧尾随着萧太真,第二
个冲出湖面。
天仙门的御风术独步天下,罕有匹敌。楚易虽然真气强沛,又学了众多上古奇术,一
时之间却也无法超越,只有全速追随。
山壑中隆隆震耳,水汽烟蒙,整个冰湖轰然坍塌,急速乾涸,刹那间便只剩下了一个
方圆数里的大坑。
坑底水草纠缠,露出几十个大洞,涡流滚滚,将残余的冰水急速旋吸而入,汩汩冒泡
。
“呼啦啦!”地洞里突然水柱倒喷,如数十道银龙滚滚冲天,无数人影破浪飞舞,怒
吼声此起彼伏。
“操他奶奶的,别让他们跑了!”
“杀了他们,抢回轩辕五宝!”
神兵交错,气浪进爆,魔门妖人四面八方围追而来,呼喝声震耳欲聋。
楚易眼前一花,已有四条人影迎面扑至。萧晚晴嘤咛一声,低声叫道:“小心!”
他金睛绽光,念力飞扫,眨眼间已将来者的真气强弱、神兵法宝,乃至周身的每个毛
孔都一一辨清。
思绪飞闪,心想:“当先那两人修的是木宗真气,其兵器春雷钹和铁藤鞭都是木属神
兵,需得用金宗法术、神器破之。后面左首那人修的是火宗真气,法宝也是火属器物,用
水宗法术、神兵便可以克制。至于后面右首那人倒有些奇怪,修的分明是金宗真气,使的
偏偏却是水属神兵,必定为了以”金生水“,最大地激化水属神兵的威力……哼,我就来
个借花献佛,四两拨千斤!”
霎时间计较已定,楚易扬眉大笑道:“哪儿来的都给我滚回哪儿去吧!”
疾念法诀,右手飞舞,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面六角紫铜镜,闪电似的朝当先两人打去。
“紫光神镜!”群妖大骇,惊呼迭起。
这紫光神镜是太古金族宝物,与春秋镜、流霞镜等并称为大荒五大名镜,坚不可摧,
可以将任何攻击物反震回射,辅助以回风返火大法,尤有奇效。
神镜飞旋,紫光四射怒舞,轰地一声,当先两人鲜血长喷,翻身跌飞。
春雷钹铿然长鸣,和铁藤鞭一起逆向抛飞,带着两道炽烈碧光,不偏不倚地激撞在左
后那人的离火神枪上。
“砰!”那人不堪重击,惨呼声中,凌空翻摔,七窍流血,当场一命呜呼。
离火神枪顿时脱手飞出,赤光暴涨,怒射飞冲,横扫在第四人的玄水龙角刀上。
离火神枪受两道强猛木宗真气所激,威力已臻最大。水火相交,只听得轰隆巨震,气
浪狂进,玄水龙角刀顿时断裂炸散。
神枪余势未衰,势若长虹,直破入第四人的护体真气。
那人“啊”地凄厉惨呼,被生生搠穿,紫火吞吐,须臾间便烧为一具焦骨。
萧晚晴“咦”了一声,睁大了纯真无邪的美眸,怔怔地凝视着楚易,也不知是惊是喜
是骇是惧。
这四人中,两个是东海青帝门中的百花使翘楚,一个是南疆离火真君,还有一个是西
域雷霆门的龙角真人,无一不是魔门真仙,实力未必在她之下……想不到仅只一合,就被
楚易借力打力,杀得两死两伤!
楚易先以金属法宝击溃隶属木宗的百花使,然后将其木宗真气借势反弹,击毙了火宗
的离火真君,同时,又将其火宗神器激化为至猛至烈,一举击杀金宗的龙角真人。
这几下电光石火,一气呵成,将五行相生、相克的法则应用得妙到毫颠,实是让萧晚
晴大开眼界。
楚易心中大快,哈哈笑道:“还有谁想送死的,只管上来!”
右手探扫,毫不客气地将离火神枪等几大神兵抓人手心,变小后纳入乾坤袋里。双足
丝毫不停,闪电似的穿空飞掠,朝萧太真追去。
魔门群妖惊怒交集,虽惮其神威,但毕竟轩辕六宝太过诱人,值得拚死相夺。
当下纷纷施展浑身解术,前赴后继地围追堵截。
楚易则依样画葫芦,针对敌手的修行真气与法宝属性,源源不断地施展出相克的法术
、神兵,杀得群妖应接不暇,纷纷披靡溃退。
眼见他奇招妙术异彩纷呈,法宝神兵层出不穷,无一不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魔门
群妖又是惊护又是骇惧,越发相信这少年就是秦始皇转世。
李玄、逍遥大帝、火曜天尊等魔门巨凶则纷纷游弋在外,虎视眈眈地静候良机,都想
彻底摸清楚易的路数后,寻其破绽,突起猛攻,务求一举将他击杀。
夜空澄碧,月华如水,人影交错,绚光闪耀,叱喝惨呼之声在群山间回荡。
楚易大开大合,随心所欲,几日来所修练的魔门五宗绝学都在这时刻融会贯通,淋漓
尽致地发挥出来。此中之酣畅痛快,就像是喝了百坛好酒,乘醉狂歌挥墨一般。
杀到酣处,意气风发,忍不住纵声啸歌。
萧晚晴在他怀内看得目眩神迷,芳心突突乱撞,始知那太古各宗古卷竟有如此威力。
咫尺之距,月光照在他那如玉石雕琢的脸上,焕发出夺目神采,竟是如此的俊秀绝伦
,狂傲不羁……
她的喉中彷佛被什么堵住了,呼吸不得,心底一阵阵地酸苦痛楚,剧烈而尖锐。
不远处,萧太真御风高飞,长袖曼舞,飘飘若仙。天枢剑纵横飞舞,碧光闪处,血光
横飞,惨呼不绝,众人亦丝毫无法近身。
听见楚易长啸,萧太真眼波流转,远远地朝他瞥来,咯咯脆笑道:“红豆埋骨,雪莲
花开,何日君再来?楚郎,这里闲人太多,想要救你的小相好,就带上轩辕六宝,到老地
方来找妾身叙叙旧吧!”
话音未落,忽然身姿曼妙地凌空翻转,翩然踏上剑身,朝着西边天际,疾如流星地冲
去。
几在同时,她樱唇绽破,十指跳动如飞,幽幽地吹奏起心魔笙来。
魔音靡靡悦耳,犹如一夜东风忽来,百花盛开,妖冶诡秘,动人心魄。
众人心弛神荡,潜埋于内心最深处的种种不可告人的龌龊念头,纷纷破土而出,瞬间
蔓延生长,摩云参天,交织成万千淫秽不堪的春景幻境。
就连楚易也是一阵意动神摇,眼前一亮,彷佛重回童年,隔着窗子,瞧见邻居张寡妇
赤条条地坐在木桶里,一边泼洗着那雪白丰腴的身子,一边媚笑着朝他招手,分开玉腿,
露出那无边春色……
一团炽烈欲火轰然灌顶,刹那间烧得他血脉责张,真气岔乱。心随着那笙音魔律剧烈
地跳动着,几乎便要蹦出嗓子眼来。
他口乾舌燥,欲念如焚,忍不住一步步地朝张寡妇走去,恨不能立即将那妖冶妇人扑
倒在地,大加挞伐。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尖声惨叫,楚易蓦地大凛,急忙意守丹田,将那汹汹邪念
从心底驱除出去。
耳目顿时清明,凝神扫望,只见空中人影纷乱,惨呼迭起,不断有人或被魔音诱得发
狂,或被那乐声节奏激得心力衰竭,从半空坠落横死。
余下众人大骇,纷纷堵住耳朵,鼓起护体真气,对抗魔音。
远远望去,成百上千的彩色光罩在星穹下缤纷闪耀,光怪陆离,蔚为壮观。
就在这片刻之间,萧太真早已驭剑飞行,穿掠秦岭群峰,杳渺不可察辨。
楚易极目远眺,再难瞧见她的身影,又惊又急:“这妖女被我整得众叛亲离,功亏一
篑,早已对我恨之人骨。倘若再不赶紧追上,她将怨恨发泄于仙妹之身,岂不……岂不…
…”
念头未已,后方一道杀气凌厉彻骨,激得他寒毛直乍,逍遥大帝的笑声森然炸响:“
小子,受死吧!”
“叮!”天地一亮,群山皆白。
眼角扫处,银芒滚滚,龙吟不绝,六道剑光如南斗横空,呼啸电射而来。
“南斗神兵!”楚易心下大凛,逍遥大帝的“南斗”在魔门十大神兵中位列第五。由
六柄上古金族、水族的神剑组成,藏在逍遥扇骨内,离合变化,无坚不摧,与传说中的北
斗神兵并称十三天兵,威名极著。
一旦被“南斗”刺中,则周身血液顷刻冻结,僵寒而死。因此素有“南斗横斜天下寒
”之谚。
适才逍遥大帝在一旁觊觎了许久,此时眼见楚易怔怔发愣,立刻乘隙偷袭,毕全力于
一击。
楚易灵光飞闪,蓦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柄青铜骨伞,凝神众气,喝道:“移星换斗,
颠倒阴阳,疾!”
“噗!”
青铜伞陡然张开,银光飞旋怒爆,将楚易二人包拢其中。
魔门群妖中有人眼尖,失声叫道:“阴阳九合伞!”
此伞是太古大荒时代,金族第六高手天犬黄矩的神器,收合时锐不可当,张开时坚不
可摧。一旦被收入伞中,不仅元神封印,肢体也会立时被伞内的阴阳二气绞碎,化为骨浆
血水。
说时迟,那时快,剑光如星河飞泻,接二连三地激撞在铜伞银光上,如密雨骤响。
只听轰地一声,光芒刺目,气浪鼓舞,青铜伞陡地一收,六道剑光冲天反射。
楚易虎口酥痹,背心如被重锤所击,哇地喷出一口淤血,气息翻涌,蜷身抱伞,如离
弦怒箭,朝前方推送急冲。
却听怀中萧晚晴啊地低吟一声,那温暖绵软的身子突然变得冰冷僵硬起来,簌簌颤抖
。
楚易一凛,低头望去,只见她花容惨白,樱唇青紫,左边肩窝赫然多了一个暗紫色的
伤口,急剧地扩张、收缩,冰雪般肌肤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显得越发晶莹剔透……
原来适才这六剑重击,仍有一剑洞穿了铜伞,将她击伤。
萧晚晴眼圈微红,痴痴地凝视着楚易,嘴角勾起一丝凄楚而又温柔的微笑,蚊吟似的
颤声道:“楚……楚公子,我快要死啦……我不是存心骗……骗你的,你……你别记恨我
……好不好?”
楚易又惊又怒,心中竟莫名地一阵刀剜似的剧痛,喝道:“龟息闭气,别再说话!”
左手一翻,扣住她的肩膀,将真气绵绵输入。触手冰寒刺骨,蓦地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
地微微发起抖来。
“妙极妙极,这小子已经被逍遥帝尊打伤啦!”
“他奶奶的,大家伙儿全力杀了这小子,夺回轩辕五宝!”
群魔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呐喊,人影憧憧,汹汹围攻而来。
火曜天尊、李玄、司马鲸波等巨凶也纷纷纵声怪啸,全力以赴。
紫微星盘、南斗、幻魔珠……各种神兵破空呼啸,交错纵横。一时间,漫天绚光乱舞
,晃得楚易眼都花了。
火曜天尊紫衣鼓舞,率先冲到,双手紧握一个七尺来长的巨角,呜呜吹奏。
“呼!”
一团炎风螺旋飞转,青碧、紫红、炽白……各种颜色的火焰从那巨角里怒爆飞舞,化
作万千凶兽妖禽形状,四面八方咆哮扑来。
楚易鼻息一窒,被那热浪拍得呼吸不得,心中大凛,知道此时不走,只怕再难脱身了
。但眼下群魔乱舞,寡众悬殊,怎么才能全身而退呢?
楚易灵机一动,蓦地想起乾坤袋中的巽风雷火轮,探手抓出两只赤金环轮,哈哈大笑
道:“来得正好!天寒地冻,正愁没人给朕煽风点火呢!”
默念法诀,丹田内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壶彼此逆向飞转,体内真气顿时滚滚涡旋,
直冲掌心双轮。
轰地一声,四周那五彩缤纷的火海炎浪突然一下冲入他掌心的双轮,被吸了个一乾二
净。
众人惊呼声中,楚易纵声长笑,右手挥舞,那两只赤金环轮蓦地破空飞转,赤光怒爆
吞吐,掀起两道紫红色的炎风火浪,顿时将四面围涌而上的妖人打得狼狈溃退。
“风生雷火,驾雾腾云,疾!”楚易大喝声中,抄身踩踏其上,周身真气滔滔冲向脚
底涌泉穴。
“呼!”
双轮紫火熊熊,风雷激吼,载着他破空飞起,瞬间直冲出千丈之外,风驰电掣地朝着
萧太真消逝的方向急追而去。
巽风雷火轮乃是太古金族神器,是大荒第一名匠巧用三十六种神铁铸造而成,一旦受
强猛真气、或烈火激化,立即产生无与伦比的超强动力。踩着它可以御风飞行,瞬息千里
,即便是苍龙凤鸟也难追及。
群妖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直破云霄,消失在天地之间,一时目瞪口呆,惊骇狂怒,
连话也说不出来。
火曜天尊想到自己全力猛击的火浪,竟反成了帮助他逃之夭夭的动力,更是气得黑脸
胀紫,双目凸出,几欲爆炸开来。
唯有李玄凝空而立,衣袂鼓舞,星盘飞转,眼中光芒闪烁,嘴角露出一丝淡不可察的
森冷微笑。
狂风扑面,天旋地转,星辰迷乱地闪烁,彷佛一伸手就可以摘到。
楚易回头望去,大地苍茫,群山杳杳,哪里还看得见半个人影?心中方自长舒了口气
,突然感到怀中佳人的身体越来越冰冷,顿时一凛,低头望去。
只见萧晚晴容颜苍白如雪,肌肤上的冰霜越结越厚,就连发丝、眉梢、睫毛上也都沾
着晶莹的冰屑,不住地簌簌发抖。
那双妖媚的秋波迷离涣散,彷佛在凝视着他,又彷佛在看着上方的星穹,嘴角还凝固
着那丝凄凉温柔的笑意,春葱似的玉手紧紧地抓握着他手臂,似乎一刻也不愿分离。
霎时间,楚易的心彷佛也被她那只素手紧紧揪住,痛得无法呼吸。炽烈的爱和恨,交
织在一起,烈火似的在他心里熊熊燃烧着。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原来自己竟是这么的在
乎这三番五次欺骗过自己的妖女……
他咬牙切齿地瞪视着那张纯真而又妖娆的脸颜,突然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吮吸着那雪
肩上的伤口。
寒气凌厉如刀,轰然贯人咽喉,在他肚内翻江倒海地乱窜,所到之处,冰寒彻骨,割
痛难当。饶是他真气如此强沛,也冻得四肢麻木,牙关咯咯乱撞。
不知过了多久,萧晚晴的身子渐渐变得温热起来,冰水消融,顺着她脖颈丝丝缕缕地
滑下,流入乳沟。
那苍白的胸脯也变得莹润起来,急促地起伏着,睫毛轻轻一颤,秋水明眸逐渐恢复了
澄澈。
“楚公子……”萧晚晴惊呼一声,奋力将他奋力推开,摇头颤声道:“不可如此!南
斗剑气天下至寒,就算……就算你能全部吸出,你……你自己的五脏六腑也会深受重创…
…”
“住口!你……”楚易怒喝一声,冷冷地瞪着她,蓦地低头继续吸吮寒气。
这道理他何尝不知?只是眼下又有什么法子?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冻为冰人,香销玉
殒吗?
当下一边默念前两日研习的火宗炎风流火诀,护住自己经脉肺腑,一边运转太乙元真
鼎,将她体内的冰寒剑气尽量吸入鼎中,消融化解。
萧晚晴咬着唇,怔怔地凝视着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她的秋波忽然迷蒙了,一颗晶莹的泪珠涌了出来,顺着那红晕浅泛的脸颊倏然滑落,
接着嘴角一颤,漾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甜蜜、温柔而凄凉。
“你笑什么?”楚易恨恨道,双手忍不住在她肩头用力一箍。
她啊地一声,疼得柳眉轻蹙,但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叹了口气,温柔地凝视着他,
低声道:“楚郎,你放心,从今往后,晴儿绝不再骗你半句。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万劫
不复。”
语音虽然轻柔,却是斩钉截铁,不容一丝转还。说到最后一字时,眼圈又是一红,泪
水盈盈欲滴。
楚易心中剧震,五味翻陈,蓦地一捏她的脸颊,狠狠地封住她的口唇。
萧晚晴嘤咛一声,周身瞬时瘫软,那冰冷的身体也彷佛突然变得火热起来,泪水忍不
住扑簌簌地掉落,紧紧地抱住他,含含糊糊地哽咽叫道:“楚郎!楚郎!”
那一声声叫得如此温柔而痛切,在楚易的心底激起熊熊烈火,烧灼而疼痛。
他辗转反覆,暴虐地吸吮着那柔嫩甘香的唇瓣,恨不能要将她勒人体内,吸入腹中…
…
狂风呼啸,星汉无声。
轻烟流水般的月华里,两人紧紧相抱着,踏着紫光闪耀的风火轮,朝西边天际急速飞
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稍稍分开,相视一笑,突然都有些尴尬忸怩,但更多的却是酸涩
的温柔与甜蜜。
在这浩渺无边的月色里,一切变得如此虚幻而不真实。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
的分分合合……此刻想来,也都如月光般飘忽不定,恍如隔世。
“糟了!仙妹!”楚易忽然回过神来,失声大叫。想到自己适才与萧晚晴重归于好后
,爱恨交迸,忘我缠绵,竟将义妹生死安危一时抛到了脑后,不由耳根烧烫,大感惭愧歉
疚。
“楚郎放心……”萧晚晴双靥酡红如醉,抿嘴微微一笑,柔声道:“萧老妖婆还指望
着拿晏妹妹换取轩辕五宝呢,怎敢伤她分毫?”
楚易心中一宽,忽然想起萧太真逃逸时说的那句话来。暗自默读了几遁,皱眉喃喃道
:“红豆埋骨,雪莲花开,何日君再来?她说的‘老地方’究竟是哪里?”
萧晚晴沉吟道:“雪莲是天山独有的奇花,萧老妖婆又是以天山为巢穴,想必她是将
晏妹妹掳回天山天仙宫去啦。”
楚易摇头道:“不对。魔门中人大都知道天仙宫的所在,倘若她真将仙妹掳回天山,
又何必当着众人的面,将意思挑得这般明白?那不是自找麻烦吗?我看她多半是声东击西
,故意将魔门妖人引往天山。”
萧晚晴嫣然一笑,柔声道:“楚郎说得有道理。但若不在天山,又有什么地方产有雪
莲呢?”
楚易心念一动,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熟悉而美丽的画面:万里碧天之下,雪峰皑皑,
红岩嶙峋,一个翠衫女子回眸一笑,纤手握着一朵嫣红的雪莲。远处山脚,草甸连绵,花
团锦簇,牛羊在溪流之间悠远地呜叫……
“阿尼玛卿!”楚易心中大震,忽然脱口而出。
萧晚晴睁大妙目,奇道:“什么?”
楚易脑中电光石火,蓦地一一想起,叫道:“是了!是阿尼玛卿!也就是青海积石山
!‘阿尼玛卿’是安多藏语,意思就是‘伟大的先祖’,是藏族的神山。
那里是楚狂歌、萧太真从前初识的地方……“萧晚晴又惊又奇,她与萧太真相处十八
年,竟从未听说过此事。正待细问,楚易却已迫不及待地抱着她,折转西南,驾着风火轮
急速飞去。
月光朗朗,万里河山历历分明,两人急速飞行,很快便进入了青海境内。
掠过青海湖,极目远眺,西南群山闾草甸起伏,大河奔腾,暗红色的崇山峻岭顶着皑
皑积雪,自西向东迤俪绵延。
雪峰巍巍,雄奇兀立,在月光下望去,犹如玉柱琼晶,纯净剔透,极为圣洁壮丽。
寒风凛冽,远远地传来雪鸶苍凉的叫声,伴着远处东南山脉下、那滔滔黄河的轰隆水
声,更觉悲壮苍郁。
狂风扑面,阿尼玛卿山越来越近了。
雪峰崔巍,连绵突兀,四周都是险崖峭壁,乱石嶙峋,彷佛万千怪兽居高临下,虎视
眈眈,带给两人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
楚易御风急行,触目所及,只觉得每一处景物都是如此熟悉,心潮澎湃,许多“往事
”纷乱地涌人心头,待要细想,却又飘渺不可追循。
他的心底忽然一阵莫名的好奇与悸动:在这片壮丽苍凉的雪山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样
的故事呢?
突然,西南方那片雪岭冰川之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笙音,清幽甜美,又带着淡淡
的凄楚哀愁,就像一个闰怨女子的叹息。
萧太真!她果然等候在这里!
楚易二人对望一眼,又是惊喜又是凛惧,再不迟疑,朝着笙音起落处全速飞去。
越过那龙脊似的高巍雪岭,狂风吹来,异香扑鼻,熏人欲醉。两人眼前一亮,齐齐低
呼出声。
万仞冰崖绝壁,长满了雪莲花。黑茎绿叶,白苞红花,正自凌寒怒放,迎风摇曳。放
眼望去,就像是无数绿衣美人在翘首盼归……
绝壁下方,半山冰牙交错,雪洞幽深,一个翠裳美人席地而坐,低首垂眉,衣带翻飞
,正自专心致志地吹奏着碧玉笙。
旁边焚香袅袅,玉灯摇曳,雪地上插了那柄弯弯曲曲的天枢剑,剑旁躺了一个白衣少
女,眼如春波,清丽如画,诧异而警惕地凝视着他们。
正是晏小仙。
楚易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突突乱跳,激动无比,叫道:“仙妹,你没事吧?
这妖女有没有伤了你?“晏小仙花容微变,闪过惊喜而不可置信的神色,失声道:“
你……你是大哥?”
但妙目滴溜溜一转,瞥了一眼他那赤裸健美的身躯,以及身边那微笑不语的萧晚晴,
疑云大起,笑靥顿时凝固。
毕竟,眼下这个俊美不羁的少年,比起从前那个正直善良的书生,无论是外貌、声音
,还是气质脾性,都相差太远了。
最重要的是,胎化易形之后,楚易体内的半枚红豆也已随之消融。
晏小仙念力探察了片刻,感应不到丝毫的红豆灵念,方甫涌起的狂喜欢悦顿时消失得
乾乾净净,惊疑不定。
这时,笙音突然顿止,余音袅袅不绝。
第二十七章爱恨情仇
月色如水,异香扑鼻,一切宛如梦幻。
萧太真抬起螓首,眼波闪闪,凝视着楚易,嫣然笑道:“楚郎,还记不记得那年那夜
,你就是站在这峭壁上听我吹笙?你说有一天雪莲花开,你会回到这里来看我。可是我等
了两百年,春去秋走,雪莲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却始终没等到你回来??”
她叹了口气,翩然起身,柔声道:“这两百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那些日子,想
着某一天能和你在这漫山雪莲下重逢。而今,我终于等到这一天啦。”
月光下,萧太真梨涡浅浅,笑容凄婉,绿裙鼓舞,赤足如雪,素手在耳边轻拢着飞扬
的青丝,风姿楚楚动人,就像是一朵盛开的雪莲花。
楚易心中怦怦剧跳,隐隐之中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如此熟悉,胸口彷佛被什么重物压住
了,有一瞬间竟喘不过气。
萧晚晴握紧他的手,一字字地传音道:“楚郎小心!你胎化易形尚有一劫未完成。她
故意以天仙摄魂魔音大法,借〔云霄阁 http://bbs.yunxiaoge.com〕用和楚天帝之间的
往事,为的就是要扰乱你的心智,使你神识错乱,发狂而死??”
楚易一凛,忖道:“是了,最后一劫也不知什么时候发作?时间紧迫,我需抢在这之
前制服妖女,救出仙妹。”
当下收敛心神,哈哈笑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萧老妖婆,你既知道楚天帝已死,又何必和我这后生小子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前尘往事
?放了我仙妹,我就饶你不死!”
说到最后一句时,脚下双轮风雷激爆,闪电似的疾冲而出,“呼!”右手飞舞,阴阳
九合伞银光怒放,朝着萧太真当头罩下!
萧太真咯咯笑道:“好一个薄情寡义的狠心郎。”素手挥扬,碧光一闪。
“当!”气浪进爆,楚易虎口一震,铜伞伞尖竟被天枢剑瞬间斩落。
杀气扑面,剑光顺势反撩而上,厉电似的朝他咽喉疾刺而来,“哧!”
护体真气应声破裂。
“小心!”萧晚晴、晏小仙齐齐失声惊呼。
楚易大骇,风火轮瞬间反向怒转,身形凌空翻飞,冲天而起。饶是如此,左肩仍被凌
厉剑气劈出一条深长的口子,直达骨髓,火辣辣地烧疼。
好利的剑!
阴阳九合伞以太古青铜混金制成,坚不可摧,伞尖更是至为坚硬之处,想不到竟被她
这般随手一剑便削去半截。
就连他坚韧无比的护体气罩,在此剑面前也变得不堪一击。
楚易心中突突狂跳,这才明白何以北斗七剑能被视为天下第一神兵。贪念大炽,精神
陡振,恨不得立即将此神器重新夺回,占为已有。
萧太真也不追击,裙裳翻舞,飘然立定,嫣然笑道:“楚郎,你若想救回心上人的小
命,就别再做这样的傻事啦。乖乖儿地将轩辕五宝交给妾身吧。”素手一抖,“咻!”剑
气如碧霞长虹,隔空指向晏小仙心口,照得她容颜尽绿。
楚易大凛,扬眉笑道:“好,算你赢啦,我把轩辕五宝交给你便是。但你若敢伤她一
根寒毛,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当下气运丹田,张口将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壶和天地洪炉一一吐出,和太古虎符、
河图龙幡一道托在掌心。
五件神器绚光交迸,冲天乱舞,将四周的雪岭冰壁映照得流光溢彩,幻丽多端。
瞧着这天下修真梦寐以求的五大至宝,萧太真目眩神迷,呼吸窒堵,半晌说不出话来
。
过了片刻,她方才咯咯一笑,将一条绿光细筋抛到楚易脚边,柔声道:“很好。楚郎
,你用这碧蚕蛇筋将晴儿牢牢捆住,把这五件神器放到她的手中,然后再将她丢到我这儿
来??”
楚易心中一凛,与萧晚晴对望一眼,冷笑道:“萧天仙,你要的不过是轩辕五宝,何
必牵扯上她?”
“咦?莫非楚郎喜欢上了这小妮子?两情相悦,舍生忘死。难怪她肯为了你做出这等
不知死活的事儿呢。”萧太真睁大了妙目,故作讶然,掩袖吃吃而笑。
楚易两人脸上莫名地一红,心中却是一阵酸甜。
“唉,只可惜这小妮子欺师灭祖,罪不可赦,妾身虽有心成全楚郎,却也只能徒呼奈
何啦。”萧太真不等他说话,又嫣然一笑,柔声道:“世上难有十全十美之事,楚郎想要
哪一个活下来,可真要好好想想呢。”
天枢剑轻轻一送,晏小仙低吟一声,身子微微一晃,酥胸顿时出现了一个血点,殷红
夺目。只要剑气再进几分,立即香销玉殒,救无可救。
楚易大骇,喝道:“住手!”
萧太真素手一顿,笑吟吟道:“想好了吗?”笑靥如花,话语温柔如蜜,但那隐藏着
的杀气却追得众人寒毛乍起。
楚易心乱如麻,目光在二女之间逡巡往复,一时难以决断。
眼角扫处,见晏小仙咬着唇,板着俏脸,冷冷地看着自己,楚易心中顿时一阵剧跳,
大为心虚愧疚。
萧晚晴眼中闪过淡淡的黯然凄楚之色,凝视着他嫣然一笑,柔声道:“楚郎,晚晴和
你相识不过数日,却亏欠你太多。楚郎不计前嫌,这般待我,晚晴已是铭心刻骨,死而无
憾啦。晏姑娘对楚郎情深一往,你可不要辜负了她。”
话音未落,翩然朝萧太真掠去,娇叱道:“萧太真,我和你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又
与楚郎何干?你要杀我,只管来就是,何必用这等卑劣手段胁迫旁人?”
她双袖平展,空门尽露,竟是全然送死的架势。
“慢着!”楚易大惊,右手一探,顿时将她凌空抓回。
刹那间思绪飞闪,忽然有了个主意,当下哈哈大笑道:“萧天仙,这小妖女三番五次
骗我,我原想亲手将她凌迟处死,你既要代劳,何乐而不为?”
他手掌飞舞,绿光激爆,一边用那碧蚕蛇筋将萧晚晴紧紧缚住,一边在她耳边传音入
密,说了一遍计划;然后将那五件神器塞入她的手中,大声喝道:“给你,接住了!”双
臂一展,果真连人带物,朝着萧太真疾抛而去。
萧太真妙目一亮,惊喜无比,正想探手去抓,只见萧晚晴咯咯大笑道:“轩辕六宝,
你们谁也别想得到!素手一松,竟将那五件神器朝着万仞冰壑下抛去!
“孽障!”萧太真惊怒欲爆,什么也不顾了,绿影一闪,闪电似的朝下冲落。
楚易长笑道:“看看是你快,还是我的风火轮快!”双轮紫火怒舞,雷霆电冲,双手
并握,真气轰然奔卷,形成十余丈长的太乙离火刀,迎风怒斩。
萧太真御风术天下无双,竟抢在楚易之前追至,长袖鼓舞,猛地将轩辕五宝尽数卷入
。正自狂喜,秋波瞥处,那道碧绿光刀风雷滚滚,业已当头劈到!
萧太真心下大惊,疾念法诀,真气贯集,“叮!”天枢剑光芒暴长,朝着太乙离火刀
笔直刺去。
“轰!”
气浪冲射,光波激爆,碧光气刀顿时被劈为两半。天枢剑气如长虹贯日,势不可挡。
“大哥小心!”晏小仙芳心一沉,失声大叫,热泪夺眶而出。
此时此刻,她已经开始相信这赤裸陌生的少年,真是由自己结义大哥脱胎易形所变的
了。
除了他之外,世上又有谁甘愿拿轩辕五宝来换取她的性命呢?
楚易听她终于认出自己,心中悲喜交织,精神大振,哈哈大笑道:“萧天仙,这里碧
水丹山,冰川雪莲,风景佳绝天下,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同穴长眠吧!”
风火轮变向飞转,人如螺旋怒舞,绕着天枢剑飞旋疾转,直冲而下。
碧光炽烈,太乙离火刀顺势分化两股,犹如两条青龙咆哮交缠,刹那间已冲到萧太真
眼前。
这一下电光石火,雷霆万钧,萧太真避无可避,即便能反撩神剑,将他一劈为二,自
己也必定被这离火双刀打得魂飞魄散。
她刚刚夺到梦萦魂牵的轩辕五宝,又怎甘心与这小子同归于尽?唯一的法子,就是毕
集周身真气,生生接下这螺旋气刀??
“砰隆!”
两人身影互叠,四掌相交,气浪团团迸炸,眩光四射,如万千碧蛇飞窜乱舞。
雪山染碧,山摇地动,冰壁倏地裂开无数长缝。
狂风鼓舞,轰隆隆一阵巨响,碎石崩雪滚滚冲落,震耳欲聋。
楚易呼吸一窒,气血翻涌,掌心对抵处,萧太真的阴寒真气滔滔冲来,周身顿时寒冷
彻骨,彷佛被万重冰山当头压住,又像是置身于万顷冰洋之下,稍有不慎,就立即被挤压
成肉泥骨末。
三十丈外的半山雪地上,晏小仙二女屏息凝神,紧张地观望着,眼看着一块块巨石擦
着楚易暴雨似的冲落,惊叫声此起彼伏。
但楚易此时却浑然不觉,耳边尽是砰砰气浪闷响与岩石碎裂声。
两人四掌紧紧相贴,当空飞旋,越转越快,人影渐渐看不着了,四周形成一个巨大的
螺旋光罩,将冲撞而来的落石、断岩纷纷反弹震飞。
相持片刻,楚易心中越来越是惊骇,始知这妖女的真气竟是如此强沛,丝毫不在自己
之下。
几个时辰前,他与萧太真念力相斗时,曾仗着轩辕诸宝之助,大占上风,因此形成错
觉,以为此妹修为大不及己。
为了避开天枢剑之锋锐,楚易不惜故意使出两败俱伤的拚命绝招,逼迫她与自己直接
对决,务求一举击破。不想弄巧成拙,反而陷入极为艰苦的拉锯战中。
此刻两人经脉相连,真气对峙,已成骑虎之势,不分生死绝难停止。
如果某人半途退出,即便侥幸不被对方击毙,也必定被震断浑身经脉,从此成为废人
。
萧太真突然咯咯娇笑,媚眼如丝,艳光四射,噗噗轻响,翠裳绿裙炸散为万千丝缕,
那莹白曼妙的丰腴胴体暴露无余。
楚易脑中嗡地一声,异香贯脑,热血上冲,一颗心怦怦狂跳。
咫尺之距,佳人肌肤晶莹胜雪,吹弹欲破。雪乳高耸,鸡头软肉巍巍颤动,嫣红欲滴
。楚腰纤细,玉腿交叠,妙处若隐若现??合着那妖媚冶荡的笑靥、勾魂摄魄的眼波,更让
人心猿意马,神魂飘荡。
萧太真妙目直勾勾地凝视着他,嫣然一笑,柔声道:“楚郎,你记不记得两百年前,
我们也是这般四掌相抵,裸身互对。只不过那时妾身是为了救你性命,想不到今日却成了
生死冤家。唉,老天爷的心思可真难预料。”
楚易心中一颤,眼前蓦地闪过某个熟稔的情景:山洞外大雪纷飞,兀鹫盘旋,洞内篝
火熊熊,他正和一个娇媚俏丽的裸体女子面对面地股腿交缠,手掌相抵,那双眼波温柔如
春水,带着盈盈笑意,直欲将他融化??
萧太真柔声道:“对啦。楚郎,当时你就是这般看着我,你的腿紧紧地贴着我的腿,
热得就像一团火,烫得我的心里一阵阵地发软??”
楚易心中怦怦直跳,口乾舌燥,却听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唉,那时我不过十九
岁,在你之前,从没和任何一个男子有过肌肤之亲,一年到头都躲在这阿尼玛卿山的雪洞
里闭关修练,心里只想着如何复兴神门,光耀先祖??对啦,楚郎,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
这‘阿尼玛卿山’是什么意思吗?”
那双妙目温柔似水,彷佛要将他吞溺其中。楚易意乱情迷,下意识地随口答道:“记
得,在藏语中的意思是‘伟大的先祖’??”
萧太真嫣然一笑,似乎颇为欢喜:“总算你还记得。但我却始终没告诉你,这座山脉
,原是我先祖蚩尤大帝的脊骨化成的,几千年来,我的历代祖先都以这里为大本营,苦修
磨练,矢志复兴??”
话音未落,却听萧晚晴焦急地大声叫道:“楚郎,静心凝神,别看她的眼睛,别听她
说话,更别顺着她的话题交谈!”
楚易一凛,冷汗涔涔,陡然清醒过来,又惊又怒,暗呼惭愧,险些又中了这老妖婆的
狡计!
眼下胎化易形最后一劫将至未至,正是识海最容易波动变化之时。倘若被她一步步地
诱激起楚狂歌的神识,自己必定神智错乱,发狂而死。
即便自己能勉强守住本识,但意念摇动之下,也难保不让她乘虚攻入,魂飞湮灭。
总而言之,如果不在劫期到来之前将她彻底击倒,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当下楚易再不迟疑,闭上眼睛,意守丹田,将她的魅影魔音强行从脑中驱逐出去,同
时奋起周身真气,全力朝她汹汹猛攻。
萧太真微微一震,阴寒真气如大潮奔涌,与他对峙不下。口中却依旧柔声道:“楚郎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我这一生一世只怕是永远也不能忘记啦。那天是腊月
二十,是我修练玉女天仙大法的最后一天,原以为只要过了子时,就可以大功告成,修成
天仙童丹了??只可惜,只可惜我偏偏遇见了你。”
萧太真叹了口气,声音飘渺,变得更加沙哑柔媚起来:“那天傍晚,天上飘起了鹅毛
大雪,山洞里阴冷得出奇。我赤着身子,盘腿坐在两仪归真鼎里,听着寒风在山峰里回荡
着,就像有万千头野兽一齐怒吼,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再也修练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洞外突然掠入了一条人影,大声叫道:‘淫魔,快给我滚出来!’我回
头望去,只见一个白盔素甲的少年军官提着长刀,昂身站在洞口,满脸骄傲激愤的神情,
浑身上下到处是伤口,鲜血已经凝结了,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但看起来非但没有破相,
反而显得那般英姿勃勃,狂野不羁??”
那沙哑妖媚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哀怨与凄伤,春风似的拂过耳稍,丝丝缕缕地钻入楚
易的心里。
“楚郎,那就是你,那就是你我初次的相遇。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就在那一刻,我便
莫名地喜欢上了你。我这一生的磨折与苦楚,也是在那一刻便已注定了??”
楚易模模糊糊地听到这些话,心旌一阵摇荡,眼前晃过些水波似的幻影,但立即又凝
神众意,屏除杂念。
萧太真柔声道:“你瞧见洞中除了几具乾枯的童男童女的尸体,就只有我,脸色顿时
变得和缓了,说:‘姑娘不要怕,我是西唐安西都护府将军楚狂歌。是来这里诛杀淫魔,
解救你出去的。’嘿嘿,你又哪里知道所谓的‘淫魔’,竟然就是我这娇娇怯怯的弱女子
?修练第九重天仙玉女大法时,必须借助阴阳鼎器吸收九名童男、九名童女的元阳、元阴
,否则必定走火入魔,真元进爆而死。所以那些天里,我在山下附近的村庄里掳掠了十八
名童子??”
楚易心中一凛,突然想到萧晚晴修练的也是这妖法邪术,如此说来,倒该幸亏自己今
夜破了她的处子之身,免得她日后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心绪一起,念力顿时涣散,只听萧太真叹道:“恰好那年西唐大军攻打吐蕃,占领了
吐谷浑、格尔木等地。你听说当地有不少童子失踪,就带了几名部下深入雪山,寻找下落
。
“唉,这个山洞隐秘之极,从未有人发现过,偏偏却被你找着了??是不是冥冥之中自
有天意,早就注定了你我的相遇?
“你脱下自己的衣服,若无其事地披在我的身上,从始至终,竟没有多看一眼。我心
里突然好生屈辱、生气,难道在你的眼中,我的美貌、我的身体竟这么没有魅力吗?”
她顿了顿,嘴角漾开一丝凄楚的笑容,淡淡道:“楚郎,修练了那么久的天仙大法,
竟是你,让我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挫败感。如果连一个小小的西唐将官都不能魅惑,我又怎
能颠倒众生,征服天下?
“那一刻,我暗自发誓,不用任何媚惑之术,定要让你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心想,只要你一旦对我动了心,我立时就将你杀了,碎尸万段??
楚易心中一颤,寒意森然,又听她柔声道:“你问我是哪里人氏,要将我送回到父母
身边。于是我捏造了一个极为悲惨的故事,说我原是西唐河州的官宦之女,吐蕃攻陷河州
,屠戮了我全家,将我掳到了吐谷浑,正好遇见了‘淫魔’,于是又被他劫到了这山洞之
中。但‘淫魔’还来不及对我淫辱,就来了几个仇家,逼得他离开了此地??
“你信以为真,颇为同情。我流着泪说我已经没有亲人啦,公子救我一命,我愿以身
相许,哪怕只做你的奴婢,为你铺床叠被也心甘情愿。岂料你听了之后,只是摇头苦笑,
说你戎马漂泊,也不知明日生死,不愿拖累别人??
“我生平见过的男人也不知有多少,却从没有一个如此不贪恋美色。难道我在你眼中
竟真是如此不值一提?我心里又是恼恨又是赌气,于是故意一头撞向石壁,你大惊失色,
将我拉住。我哭着说我的身体已经让你看过了,你若不肯要我,我只有一死以全贞洁。你
这才勉强答应。
“那时夜色已深,大雪纷飞,山势又极为陡峭,你怕摔伤了我,不敢背着我连夜下山
,就在山洞里避了一夜风雪。不想翌日风雪更猛,竟遇上了百年一遇的暴风雪,我们在山
洞里一住就是六日。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同居一处。
“大雪封山,天寒地冻,你在洞外捕杀了几只苍鹰、兀鹫,烧了一鼎的肉羹,将羽毛
制成了翎衣给我穿上,自己却依旧穿着薄薄的单衣。我们围着篝火取暖,你和我说起许多
军旅趣事,也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你竟是西唐当朝宰相楚朝禹之子。我心里好生诧异,楚尚书权
倾天下,皇帝又素来喜欢世家子弟,为何堂堂宰相独子不去参加科考,登堂入殿,却甘心
投身行伍,到这荒凉险恶的西域蛮邦,过刀头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楚郎,这些疑惑后
来我曾经问过你好多次,但你却始终不肯告诉我??”
楚易迷迷糊糊中骇然忖道:“原来楚天帝竟是当年宰相之子!不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
么事,竟会一步步地沦入魔道,成为魔门五帝之一呢?”
一念及此,思绪大乱,脑海中又闪过许多极为熟悉的画面,如狂潮激涌,压得他透不
过气来。
萧太真的天仙摄魂魔音大法冠绝天下,道魔各宗摄魂术无有出其右者。
楚易的胎化易形尚未大功告成,虽然念力、真气已极为强沛,但经验、定力却仍相差
甚远。
尤其眼下两人经脉相通,心念感应,稍有不慎,便会被这妖女长驱直入,完全控制。
此时,在她绵绵不断的蛊惑挑引下,楚易念力防线已经渐渐松懈,原已深埋融入识海
深处的楚狂歌神识又如春草破土,纷摇蔓延。
晏小仙、萧晚晴在一旁瞧得心急如焚,不断地呼叫提醒,奈何楚易浑然不觉。
二女一个被封住经脉,一个被碧蚕蛇筋紧紧捆缚,挣脱不开,只有眼睁睁地乾着急了
。
萧太真嘴角露出一丝淡不可察的笑意,柔声道:“楚郎,那六天六夜里,我们就这么
与世隔绝地住在山洞中,彷佛全天下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人。我想不到你外表那般狂野不羁
,内心却是个温文君子。虽是孤男寡女,虽然我已明言以身相许,你却依旧守之以礼,始
终没有半分半毫的轻薄。就连夜里和衣而睡时,也和我保持了三丈的距离??
“但你越是如此,我的好胜心便越是强烈,想尽了法子要虏获你的心。我故意在你面
前更换衣服,给你唱歌,为你跳舞,看着你看我的目光渐渐炽热,心中说不出的得意喜悦
??唉,却不知从那时开始,我已经是作茧自缚,再也不能从情丝里挣脱啦。
“到了第六天夜里,积存的木炭都已用光了,洞里越发阴寒彻骨。你怕我受寒,终于
主动将我紧紧抱着,睡在一起。当你将我揽入你温暖宽厚的怀里,我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几乎晕厥。楚郎,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放松所有的警戒,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一个男子??
“夜深了,看着洞外大雪纷飞,听着你均匀的心跳、悠长的呼吸,我的心里突然感到
前所未有的安宁喜乐。那一刻,我突然发觉自己从前的生活竟是那般的孤单、寂寞,了无
生趣??”
“我抬起身,痴痴地凝视着你,黑暗中,你熟睡的模样就像一个无邪的孩子,俊得让
人心疼。我忍不住低下头,鬼使神差地吻上你的唇,只一刹那,周身彷佛被雷电劈中,泪
水莫名地涌出,那是一种怎样甜蜜、痛楚而幸福的悸动呵??”
她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带着一种莫以名状的凄楚与悲伤,柔声道:“楚郎,就在那
一刻,就在你睡着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你。从那以后的两百年里,你就一直住在
我的心底,再也不能更移。”
楚易心中突突狂跳,意念纷乱,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太真停了片刻,才低声悠然道:“第七天早上,风雪终于停了。你小心翼翼地背着
我下了山,原想将我寄住在百姓家里,但我却不答应。你无可奈何,只好将我乔化成军士
,冒险带入了军营,住在你的营帐里。
“谁知就在那天夜里,吐蕃大军发动了突袭。八万铁骑潮水一样地涌来,将十里大营
冲杀得七零八落??
“到处是大火,到处是人影,箭石暴雨般的漫天飞舞。你紧紧地抱着我,骑着大宛汗
血宝马向东突围,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我靠在你怀里,看着你纵声狂啸,神威凛凛,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欢喜,想不到你一
个西唐将官所学竟如此庞杂,道魔各宗的诸多武功、法术都会只鳞片爪??”
“但更让我骇异的,是你眼中燃烧的冷酷、悲伤而痛苦的火焰,以及那一往无前、视
死如归的狂野气魄。正是那舍生忘死的摄人气势让你变得勇不可当。
“那时我的心里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你是不是会选择血战至
死?你抛弃荣华富贵,戍守边疆,是不是为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你深入雪山,冒死寻
找所谓的‘淫魔’,莫非也是一种近乎自杀的冒险?”
“那一刻,我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好奇:你为什么一心寻死?在你狂野不羁的外表下,
究竟隐藏着什么心事,隐藏着怎样惊涛骇浪的过往?呵,楚郎,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呢?”
听到最后一句,楚易脑中轰然一响,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众多似曾相识的场景,越来
越清晰,耳畔响起无数的呢喃、低语、笑声、哭泣??搅得他气血翻涌,几欲发狂。
萧太真低声道:“那夜吐蕃大军之中,有不少密宗法师。就在我们即将冲出重围时,
恰好遇见了火莲法师智童。他的帝释天杵在佛门十大神兵中名列第二,威力惊神泣鬼,那
时的我尚无法抵挡,何况是你?”
“帝释天杵雷霆似的击入前方草地,顿时就炸出一个百丈方圆的深坑,我们连人带马
摔倒在地,四周火海熊熊,你被流火洞穿了七处??”
“我再也顾不得许多了,反身抱住你,冲天飞逃。那时我年纪虽轻,御风术却已极为
出众,很快便摆脱了追兵,逃回了阿尼玛卿山。”
“你问我究竟是谁?为什么有这么高强的本领?为什么要骗你?我只好将错就错,说
我确是河州的官宦之女,自幼被昆仑修真收纳为徒,此次到积石山诛减淫魔,却反而失手
被擒??你又信以为真,劝我不必管你,快快离开此地。”
“在这山洞里,瞧着你周身灼伤,奄奄一息,我心中痛如刀绞,忍不住哭了起来。那
是我第一次流了那么多的眼泪,为了你。楚郎,在我这一生里,有多少个‘第一次’都是
因为你呵!可你却毫不在意??在你眼里,我究竟算是什么呢?”
萧太真眼圈微微一红,怔怔地凝视着楚易,嘴角勾起凄然的微笑,柔声道:“看着我
哭,你却满不在乎地笑着,似乎对你而言,死就是一种解脱。
你摸着我的脸颊,断断续续地说:“好姑娘,别哭啦,我给你唱一支曲子吧。”
“楚郎,楚郎,那首曲子的旋律我从此不能忘记,两百多年,日日夜夜,就像一直都
回荡在我的耳边心底??”
她的声音渐渐黯哑,顿了片刻,突然低声哼唱起来:“问春风,相思是何物,海角天
涯,千丝万缕,全是癫狂柳絮。万水千山又一年,檐前归燕,知否,伊人消息?人道离恨
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偏又逢,梅子黄时雨,怎奈得,这次第!
只恨此身非游鱼,一江春水,绵绵流向东海去。“歌声如泣似诉,柔情脉脉,说不出
的缠绵哀怨。
楚易只听了一句,便觉得当胸被重锤猛击,气血奔涌,脑中瞬间乱作一团,直欲爆炸
开来。
刹那间,脑海里倏地出现一张清丽绝伦的容颜,春波流盼,巧笑嫣然,素指间拈了枝
雪莲花。不是萧太真,不是萧晚晴,也不是晏小仙??
但为何竟是如此熟悉?为何让他如此牵肠挂肚,梦萦魂牵?
第二十八章从前以后
这时雪崩渐止,山壑中隆隆回声犹自不绝。冰屑、雪沫漫天纷扬地卷舞着,擦着楚易
、萧太真二人的碧光气罩飞过。
两人凝空盘坐,手掌对抵,兀自赤条条地团团飞转,那凄婉温柔的歌声袅袅回旋。
楚易脸上、脖子已结了一层淡白色的冰霜,双臂更宛如冰柱,寒气丝丝蒸腾,双眼怔
怔地瞪视着萧太真,神色古怪,似悲似喜,若狂若怒,似乎看到了什么惊异奇怪之事。
晏小仙二女见状,知道他识海中的楚狂歌神识已然开始复苏,又惊又怕,不住地齐声
大叫,眼见他殊无反应,心底更是森然骇惧。
萧太真嘴角凝笑,低声道:“楚郎,你想起来了吗?在这山洞里,你断断续续地给我
唱着那支歌,曾让我哭得那么伤心。那一刻,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救回你的性命。
于是,我就像今日这样,和你裸身相对,用天仙同体大法吸出你体内的炎火……”
楚易迷迷糊糊中听到此言,心中顿时一凛,这和他先前吸出萧晚晴体内的冰寒剑气异
曲同工,都是伤己救人。但帝释天杵威力尚在南斗之上,萧太真修的又是阴寒真气,水火
不相容,造成的重创远比他此前为甚。
想不到这心毒手辣的第一妖女当年竟对“他”情深若此!一时间蓦地心如针扎,酸疼
刺骨。
萧太真凄然道:“炎火透过你的手掌,冲入我的经脉,火烧火燎的灼痛。但那每一分
的痛楚煎熬,都带给我痉挛的快意,因为那是为了你而承受的痛苦呵!楚郎,你可知只要
能和你合二为一,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甘之若饴。但是这些痛苦,又怎及得上你日后带给
我的万一?”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听见你含糊地叫着‘雪莲花’,突然想起天山的雪莲能够医治
灼伤,于是连夜赶往天山。那时天山还是神门天一宫的地盘,为了采得雪莲,我杀了十七
名天一弟子,从此和她们结下了深怨……”
“回到这里,我将雪莲花磨成药浆,含在口里,喂你服下。又将花泥敷在你的伤口上
。如此反反覆覆,过了三天三夜,你终于醒了。我欢喜之下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泪水滴
入你的嘴里,你笑着说好酸好甜,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才能尝到仙女降的甘露。听到你
的调笑,我苦苦修筑的堤坝忽然崩决了,哭着抱住你,多么想三生三世永远和你在一起…
…”
“之后的五天,我们依旧在山洞里养伤。渴了,就喝飘飞的雪花;饿了,就吃采来的
仙果;困了,就相拥着睡在一起;醒了,就听你说天南地北的事儿……”
“楚郎,你可知就在那五天里,我对你情根深种,从此再也不能自拔。当我睡着时,
梦里全是你;醒来时,又等不及看见你。想到你时,会突然无缘无故地发笑;看见你时,
心里充盈着喜悦甜蜜……”
“呵,楚郎,那曾是多么幸福快乐的时光。那时我多么傻呵,甚至在想,如果人生能
永远这般快乐,彼此间两心相许永不背叛,哪怕只有区区百年、不能长生不死,又有何妨
?
“第五天夜里,你的伤完全好了。我将剩下的雪莲种植在峭壁上,暗自期待着来年开
满山崖。你站在冰崖上,看[云霄阁论坛-bbs.yunxiaoge.com]着雪莲花在风里摇曳,听
着我用玉笙吹奏着那首你唱给我听的曲于,脸色突然一点点地变了,眼里眉梢都是痛苦而
落寞的神情……楚郎,那一刻你究竟在想着什么?”
听到这里,楚易意动神摇,头痛欲裂,忍不住纵声狂吼。
萧晚晴二女骇然惊叫,晏小仙颤声怒道:“老妖婆,你若敢伤了我大哥,我……我…
…就算冲断经脉,也要和你拼了……”气急攻心,忍不住流下泪来。
萧太真听若罔闻,妙目中泪光滢滢,低声道:“突然之间,你说你明天就要走了,说
你前途茫茫,生死难料,说你桀骛不逊,任性自我,不愿给任何人羁绊。
你说我善良温柔,是天下少有的好姑娘,应该找一个更好、更匹配的人……呵,楚郎
,你可知那一刻我有多么伤心?
“我握着玉笙的手一直在发抖,什么声音也吹不出来,心彷佛被寒风凝成了冰块。霎
时间,自尊和骄傲压倒了痛楚与悲伤,我强忍住泪水,装作毫不在意,笑着说我明天也要
回昆仑啦,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两相扯平,谁也不欠谁了。今后还能不能相
见,就听天由命吧。
“你看我满不在乎,顿时松了口气,笑着说明年此时,如果你还活着,你会回到这里
来看漫山的雪莲,问我那时会不会在这里等你?楚郎,楚郎!你知不知道就为了你这句话
,每年的腊月我都会在这里等你,一等就是两百年呵!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半夜里,月光穿过山洞,斜斜地照在你的
脸上,一半那么雪亮清晰,另外一半却是模糊的阴影。究竟哪一半才是真实的你?”
“我痴痴地看着你,心里多么害怕,害怕你一离开阿尼玛卿山,就会将我忘得一乾二
净。好几次,我抬起手,想要将你一掌杀了,因为这样就可以永远地拥有你……”
一旦想到从今往后再也见不着你的笑容,听不到你的声音,泪水就不停地涌出,心疼
得无法呼吸。呵,楚郎,如果没有了你,这个世界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我学了那么多的神门法术,可以移山填海,御鬼驾兽,却没有一种能占领爱
人的心?突然,我想起去年在南疆盗采的红豆,想起那个南疆女子曾经说过,只要有情人
各吞半枚这种相思果,彼此间就算相隔年年岁岁、万水千山,也永志不忘……”
“我的心突突地大跳起来,取出红豆,削为两半,一半自己吞下,一半种入你的身体
,心底充满了忐忑的希望与期待。楚郎,楚郎,那时我多么傻,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你永远
记得我,却忘了那南疆女子说过,如果单恋的人吞了这奇果,就会百毒齐发,痛不欲生…
…”
楚易脑中狂乱已极,冰寒真气已经侵入他奇经八脉,上半身霜雪凝结,冻得牙关咯咯
乱撞,但目光却炽热狂野,彷佛燃烧着两团烈火。
萧太真长睫轻颤,泪珠倏然滑落,颤声道:“第二天早上,你果真走了,我一个人坐
在山洞,形影孤单,寒风满袖,突然觉得这山洞竟是如此的空荡。天蓝如海,阳光灿烂,
雪莲花在风里散发着醉人的清香……但这一切在我眼里却是如此的单调无味。”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肠子彷佛全部绞扭到了一起,疼得恨不能立即死
去。楚郎,楚郎!在你离开的第一个早晨,我就开始不可遏止地思念你。
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是相思的滋味,不是甜蜜,不是酸涩,而是铭心刻骨、生不如
死……”
“我对自己说,忘记他吧,你是蚩尤的子孙,你要担负起复兴神门,光耀先祖的大业
……但所有的说辞、道理都显得这么苍白无力。你走了,但你却无处不在。在我指间,似
乎还残留着你的余温,在我的耳畔,彷佛还回荡着你的笑语,半夜醒来,习惯性地朝左侧
靠去,但触着的却是坚硬冰冷的石壁……楚郎,之后的整整一年里,我就这么夜以继日地
想你,想得彻骨锥心,失魂落魄。
“我越来越瘦,性子变得越来越怪,杀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但却丝毫静不下心来修练
玉女天仙诀。因为闭上眼,眼前晃动的全是你的人影,好几次差点为此而走火入魔。呵,
楚郎,没有了你,那一年我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二年开春,雪莲花又开了,我一步也不敢离开,觉也不敢睡,就
这么日日夜夜地守在洞边等你,心里说不出的紧张、喜悦、害怕、慌乱,想着如果你来了
,我该和你说些什么呢?好像有太多的话想和你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但我等了七天
七夜,却始终没有等到你。
“眼看着雪莲花渐渐开谢了,我的心彷佛也随着花一齐枯萎。那天夜里,我泪流满面
地坐在雪地中,哭着吹了一夜的玉笙,‘万水千山又一年,檐前归燕,知否,伊人消息?
’楚郎,楚郎,你究竟在哪里?”
她的声音哽咽而凄切,娓娓道来,带着难以形容的魔魅之力。就连晏小仙、萧晚晴听
到后来,心里竟也越觉悲楚,叫骂声越来越小。
楚易雪人似的盘坐半空,只有膝盖以下尚能活动,冰寒彻骨,脑中狂乱得彷佛有无数
个声音在一齐呐喊、狂笑。
恍惚中听见萧太真说道:“黎明时候,我下定了决心去找你。如果再让我在山上等一
年,我真会发疯啦。我怀揣着一枝雪莲花,下了山,到处打探你的消息,才知道这一年里
,你带着西唐大军连破吐蕃,夺回了疏勒、于阗等地,立下了渲赫战功,但在且末城一战
中,被吐蕃法师用妖法重伤,送回长安治疗。”
“听到这些,我的心里忽然变得快乐起来,原来你是受了伤才不能来的,而不是故意
爽约。我日夜兼程赶到了长安,那时正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我
无心流连,只想着早些见到你,悄悄地潜入了楚府。但你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我坐在床上
,手里端持着雪莲,忐忑不安地等你。
“过了子时,你终于回来了。听着家丁呼喝,马蹄清脆,看着灯光在窗外摇曳,人影
晃动,我怕被人发觉,急忙侧身躲在屏风后面。终于,你喝得酩酊大醉,在两个丫鬟的扶
持下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口中还笑嘻嘻地念着一首诗。相隔一年,再次看见你,我恍然
如在梦里,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等丫鬟服侍你更衣上床、离开之后,我才悄悄地走了出来。昏暗的灯光下,我端详
着你的脸,心像要蹦出来了,耳根烫得像火烧,鼓足勇气摇着你的肩膀,低声叫你。”
“过了片刻,你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目光迷离地盯了我半晌,突然失声大叫:‘
雪莲花,你终于来啦!’起身抱住我,又哭又笑。我张惶失措,悲喜交加,泪水涟涟而下
,想不到原来你竟也在一直等着我!这一年的苦痛折磨,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你抱着我,那么紧,彷佛要将我勒入你的体内,合二为一。听着你喃喃不休地叫我
‘雪莲花’,狂野地亲吻我的唇,我的脖子,我的身体一下瘫软了,彷佛有一团热火在体
内燃烧,又像是踩在雾里云端,轻飘飘不知所往。”
萧太真双靥嫣红,眼波朦胧飘忽,似乎也已沉浸入回忆之中,声音低哑娇媚,微微有
些颤抖起来:“不知不觉中,你剥落了我所有的衣服,翻身压到我的身上,我突然清醒过
来,惊慌失措,挣扎着将你推开。楚郎,我修练了十九年的玉女天仙大法,虽然借助神器
攫取了不少童子元阳,却始终是处子之身,何曾试过云雨?
稍有把持不定,就前功尽弃啦。
“但你不顾我的挣扎,将我紧紧抱住,贴着我的耳朵斩钉截铁地说,你这次绝不会放
我走了,就算死后千刀万剐、火海油锅,也要让我今生今世作你的女人。
听到这句话,我泪水滂沱,周身绵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楚郎,楚郎,我多么想做你的女人呵,多么想和你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什么长生不老,什么复兴大业,在那一刻,都远远比不上你,比不上你滚烫而真实的
身体,比不上你温柔而蛮横的甜言蜜语……
“灯火摇曳,我们的身影在墙上分分合合,我忘了所有的一切,疼痛、欢愉、喜悦…
…交缠在一起,让我幸福得哭泣。楚郎,楚郎,我多么喜欢你呵,喜欢得都不知该怎么对
你了!当你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身体内爆发,我多么想就这么和你一齐炸成碎片啊,一起
生,一起死,一起在六道里轮回,不管是地狱还是仙界,只要有你。”
萧太真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涌出,凄然笑道:“楚郎,那一夜我交给你的不仅仅是我的
身体,还有生生世世的承诺,和一颗只为你跳动的温柔而脆弱的心,但你,为何弃如蔽履
?
“我整夜舍不得睡,依偎在你怀里,看着你睡熟的微笑的脸,听着你的心跳呼吸,心
里是那么地幸福甜蜜。在你耳边,我低声地自言自语,说着这一年对你的思念,说着我对
你铭心刻骨的欢喜。那些没羞没耻的话,从前我想一想都会脸红,但为什么对着你竟会滔
滔不绝?楚郎,如果让你听见了,是不是会更加轻贱我,瞧我不起呢?
“天亮了,你睁开眼睛,看见我的笑脸,你的微笑突然冻结了,眼睛里满是惊骇震愕
,半天才失声叫道:‘是你!雪莲花呢?’我那时太过欢喜,竟瞧不出你的异样,笑吟吟
地从床边拾起那枝雪莲花,递给你。你的表情好生古怪,像是笑,又像是在哭,半晌才喃
喃地说:‘是你,原来……昨晚是你。’你看着床上的落红,看着我脖子上、胸脯上的吻
痕,什么也说不出,忽然,你紧紧地抱住我,你的热泪流过我的脖子,烫得我浑身发软。
那时我多么傻,竟然以为那是你为我流的眼泪。
“当你凝视着我,郑重其事地说你要娶我,我脑中轰然一响,脑中一片空白,我几乎
不敢相信这种幸福居然可以属于我。如果……如果我那一刻突然死了,该有多好呵。
“之后的一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你带着我见过了你的父母,正式提起了
婚事。不知为何,你对你的父亲极为冷淡轻慢,但他却对你百依百顺,见了我格外欢喜。
否则,以当时天下‘重世家、轻寒门’的风气,像我这样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的乡野村女
,又怎么能准许嫁入尚书府?”
“楚尚书之子即将迎娶吐蕃村女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长安。朝中与你父亲结怨的人众
多,于是诽谤四起,说我是吐蕃奸细,楚尚书娶吐蕃儿媳,就是里通敌邦,图谋造反。但
皇帝对你父子恩宠正深,毫不理会,还特意送来了贺礼。”
“婚礼前夕下起了绵绵细雨,春寒料峭,我坐在房里,丫鬟给我梳着发髻,想着明天
就要嫁给你了,心里好生欢喜。
“但突然之间,奇变发生了。门外马嘶人吼,数千金吾卫将楚府团团包围,王太监带
着几个将军和数百名道、佛高手冲了进来,叱责你父亲是魔门妖人,勾结妖魔奸党,私通
蛮邦,意欲作乱。”
“王太监宣完旨,官兵一涌而入,要捉拿你父亲。楚府顿时乱作一团,你父亲哈哈大
笑,突然使出了一记太乙离火刀,将王太监和两个将军烧成乾炭,带着你我朝外飞逃……
”
听到此处,楚易气血翻涌,耳边突然响起雷鸣般的呐喊、号叫、惊呼,夹杂着刀兵脆
响,以及劈啪的火声……
眼花缭乱,恍惚中似乎看见火光冲天,人潮汹涌,在府宅花园之间奔窜。蒙蒙细雨之
中、对面亭阁飞檐之上,俏生生地站着一个人影,白衣胜雪,容颜似画,一双秋波似悲似
喜,僧帽念珠,竟是一个女尼……
楚易啊地一声,如五雷轰顶,天旋地转,众多“往事”潮水似的涌人心头,脱口叫道
:“雪莲花!”
萧太真咯咯尖声大笑,森然道:“不错!楚郎,你总算想起来了吗?就在楚府南端的
文华阁上,我们遇见了南海慈航剑斋的几个女尼,你当时就像被雷电当头劈中,失魂落魄
,呆呆地看着其中一个尼姑,大叫道:‘雪莲花!雪莲花!你终于来啦!’”
她眉尖一扬,眼波中充满了怨毒、怒恨,咬牙微笑道:“楚郎,到了那一刻,我才恍
然大悟,原来你的‘雪莲花’不是天山雪莲,不是我,而是这个女尼的名字,一年前你重
伤昏迷时不住喊着的竟是她的名字!
“原来……原来那夜你等的不是我,而是那个贱人!当你抱着我,吻着我,和我欢好
缠绵的时候,心里想着的竟然是那个贱人呵!楚郎,楚郎,你为什么要这么待我?”
楚易听得头痛欲裂,只是不断地喃喃道:“雪莲花!雪莲花!”
萧晚晴惊怒交集,蓦地咬破舌尖,奋力施展天音大法,叫道:“楚郎,你别听她胡说
!你是楚易,可不是楚狂歌!”声音清脆明晰,传入楚易耳中。
楚易心底顿时一凛,迷狂少减:“糟啦!再这么下去,不消片刻,我就会神识错乱,
发狂而死!”想要摒除杂念,全力反击,奈何此刻周身已被萧太真冰寒真气封镇,丝毫动
弹不得。
萧太真雪乳剧烈起伏,冷冷道:“寒风呼啸,雨越下越大,浇在身上透心冰凉。看着
你魂不守舍地叫着那贱人的名字,看着她看你的古怪的眼神,我浑身颤抖,心痛如绞,就
像梦魇里跌入无尽的深渊,想要大声呐喊,即刻醒来,却半点也发不出声。
“那贱人摇头道:‘楚公子,我是出家人,法号拈花,再不是雪莲花了。从前之事我
都已忘了,你也休再提起……’”
泛晏小仙、萧晚晴心头大震,齐齐惊呼失声。
拈花大师是当今南海慈航剑斋的掌门,若以道家修境而论,已是散仙级人物。
人称“南海神尼”,声名之著,丝毫不在大悲方丈、法相大师等佛门翘楚之下。
想不到如此人物,年轻时竟和楚狂歌也有如此深的渊源。
萧太真道:“另外几个贼尼也一齐叫道:‘正邪不两立,拈花师妹这次来此,是为了
剿灭魔门妖人楚朝禹的,你若有心向善,就当大义灭亲,弃暗投明……’你听若不闻,只
是朝那贱人大声说道:‘我不信!你若当真忘了,为何还戴着我送你的念珠?’话没说完
,那贱人已摘下念珠,隔空抛了过来,淡淡道:‘万象皆空,念无可念。有珠亦空,无珠
亦空。楚公子又何必执着于皮毛表象?’你接住念珠,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身子一晃,想
要纵声大笑,却突然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笔直地朝下方栽去……”
“楚郎,那一刻我多么恨你,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生啖活吃,看着你伤心欲绝的样
子,原该幸灾乐祸才是,但为什么我却如此心疼?我不顾一切地抄身抱住你,泪水汹汹,
心想,倘若要死,就和你一起死在这里吧。没有了你,长生不死又有什么意义?
“混乱中,你父亲也不知施展了什么法术,带着我们杀出了重围,逃往吐蕃。
原来他竟真是神门太乙天帝,竟果真和吐蕃暗中勾结……但吐蕃赞普见他已经暴露,
再无利用价值,不但不收容我们,反而设下陷阱,假意在逻些城设宴接风,暗中派遣密宗
十大高手偷袭围攻。
“一场血战之后,你父亲身负重伤,带着我们逃入昆仑。在那冰洞里,他气息奄奄地
从怀中取出太乙元真鼎,对我说:‘萧姑娘,我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在找些什么。嘿嘿,
我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儿媳,这样就可以和这小子一起振兴神门,做神帝、天后了。只可
惜我是看不见这一天啦……’”
楚易一震,这么说来“他”的父亲早就知道神门一切、知道萧太真的渊源身份了!但
为何却不告诉“他”?
萧太真颤声道:“原来你父亲早就从我的武功、法术里猜出我的来历了,他之所以这
么喜欢我,之所以愿意撮合我们的婚事,也是为了神门大业着想。在他弥留之际,他要我
帮你修成太乙离火大法,与你一齐找到轩辕六宝,重振神门。
但他知道以你的个性,绝不会接受现成之物,更不会接受别人安排好的命运,所以所
有这一切都不能告诉你,只能一步步地诱导你……
“我悲喜交织,哭着答应了他,也在心里哭着原谅了你。楚郎,你总是说我喜欢的不
是你,而是你的太乙元真鼎,但你可知道,倘若我真只要这宝鼎,当时就可以乘你昏迷不
醒杀了你,何必苦苦等到今日?”
“你父亲羽化之后,我将他留下的太乙元真鼎和太乙心经原封不动地藏入你的怀里,
然后全力帮你疗伤。但你醒来之后,终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串念
珠,想着那个贱人。”
“半个月里,我软硬兼施,用尽了各种法子,也不能让你回心转意,看我一眼。在你
的眼里,我这活色生香的人儿,竟不如万里之外的影子来得真实;我对你的似海深情,竟
及不上那贱人对你的负心寡义!
“红豆剧毒不分昼夜地发作,疼得我撕心裂肺,生不如死,但更让我痛苦的,是你对
我的痛苦视如不见,毫不在意。楚郎,楚郎,究竟我要怎样才能进入你紧闭的心呢?只要
你能看我一眼,表现出一丁半点的关切和爱意,我就算即刻死了也愿意呵!”
“痛苦、悲伤、嫉妒、恨怒……交杂一起,和红豆剧毒一起煎熬着我,日日夜夜。我
的心越来越愤激扭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你关注我。”
萧太真顿了顿,娇躯微微颤抖,咬牙道:“于是我故意下山找了一些俊俏的少年,当
着你的面,和他们温存亲热,只盼着能激怒你,只盼能唤起你些许的醋意。但你没有。你
看着我作贱自己的身子,看着我将只属于我们之间的美好一点点地破坏殆尽,依然不吭一
声,木头人般地纹丝不动……
“最后,我终于绝望了。我终于知道,原来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万水千山、天遥地
广,而是咫尺之距你最爱的人,他并不爱你……”
听到这时,楚易已是呼吸窒堵,思绪淆乱欲狂,全身只有双足尚未冰冻。心中骇惧已
极,知道此时干钧一发,如果再无转机,自己就万劫不复了!
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这法子虽然颇为冒险,稍有不慎便魂
飞魄散,但总强过束手待毙。
当下再不迟疑,凝神众气,哈哈笑道:“好一个诡言强辩、厚颜无耻的妖女!
你口口声声说你只喜欢我一人,却又广收面首,人尽可夫,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痴情
和忠贞吗?真他奶奶的哚心!”
萧太真花容微变,妙目中闪过凄苦、悲伤、愤怒……诸多神情,咯咯厉笑道:“楚郎
,你死到临头,我又何必骗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这颗心两百年来从未喜欢过别人
。
“不错,这些年我的确找了许多面首,但和他们在一起时,我心底脑海想的全是你!
他们有些眉毛长得像你,有些眼睛长得像你,有些手脚长得像你……我和他们好过之后,
就将他们杀了,将他们这些部位挖出来,缝在一起。迄今为止,我已经拼凑出十七具和你
长得极像的尸体啦!”
众人听得寒毛直竖,萧太真柔声道:“楚郎,其实只要你回心转意,普天下的男人我
都可以杀得精光。这两百年里,我不知给过你多少机会,只盼你能恍然醒悟,和我一齐厮
守相伴,重振神门,做一对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即便是三年前天山之会,我仍抱着一线希望,倘若那时你说一声喜欢我,我宁愿放
弃所有一切,将轩辕六宝的秘密与你分享。但你却心如铁石,拒我于千里之外……
“楚郎,楚郎,究竟那贱人有什么好?与你仇深似海,又薄情寡义,你却对她念念不
忘?甚至为了她剃度出家,当一个不伦不类的野和尚?难道在你的心底,我真的半分也及
不上她吗?”
晏小仙惊咦一声,才知道楚狂歌之所以扮作一个老和尚,竟是因为纪念拈花大师的缘
故,真可谓用心良苦的情痴了。
楚易哈哈笑道:“妖女,雪莲花温柔善良,慈悲心怀,就如天山雪莲般冰清玉洁,岂
是你这种狼子野心、狡诈狠毒的残花败柳可以相比?你就算是提到她的名字,都是对她的
莫大侮辱……”
“住口!”萧太真大怒,厉声娇叱,四周那铺天盖地的阴寒真气顿时稍稍一敛。
楚易大笑道:“既然今日我横竖是死,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嘿嘿,你说我移
情别恋,屡次背弃你,但我认识雪莲花比认识你尚早了三年,从第一眼瞧见她开始,就铭
心爱恋,刻骨难忘,又哪来的什么移情别恋?与你相识之后,我从未有半天喜欢过你,又
哪来的什么屡次背弃?你自作多情,自我中心,以为天下凡被你看中的东西都当归你所有
,稍有不如意,就恨不能千方百计将其毁灭,由此可见,你喜欢的不过是你自己罢了……
”
他每说一句,萧太真便厉喝一声:“住口!”喊到第七次时,已气得俏脸煞白,浑身
发抖,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
她意念一旦溃散,楚易神识顿时大转清明,四周的压力也消了大半。
只听哧哧轻响,从脚踝到膝盖的冰雪迅速消融,体内被弹压的真气也随之逐渐恢复。
楚易大喜,隐隐之中又觉得有些愧疚。这般恶语伤人、扰其心智,未免有些不太正大
光明。
但此事不仅关系自己三人生死,更关乎轩辕六宝、天下太平,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当下一边聚气反攻,一边口若悬河,时而描摹自己和雪莲花相识相爱的诸多细节,极
尽夸张,深情款款;时而痛斥萧太真对自己虚情假意,嬉笑怒骂,淋漓尽致。
晏小仙、萧晚晴二女眼见形势突变,喜出望外,均自猜到了楚易的计划,当下一齐添
油加醋地起哄附应,极尽讥嘲挖苦之能事。
萧太真起初还只是愤怒气苦,但越到后来越是伤心悲楚,忽然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颤声道:“罢啦!罢啦!楚郎,原来这就是你眼中的太真吗?在你眼里,我当真只是个自
私自利的冷血妖女?”
楚易心下微有不忍,但眼看着她意动神摇,冰寒真气急速地溃退出自己经脉之外,哪
能在这节骨眼儿上功亏一篑?
于是依旧冷笑道:“难道不是吗?这世上你唯一关心,便是如何夺得轩辕仙经,统一
神门,如何长生不死,称霸三界。我也罢,晚晴也罢,翩翩也罢,甚至李玄也罢,都不过
是你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
“楚郎,这两百年我算是和你白相识啦!”萧太真泪水涔涔,咯咯厉笑道:“不错,
我的确做梦也想着要重振神门,但却是为了能和你一起逍遥三界。为了和你呵!若不是这
两百年来,你对我薄情寡义,让我心灰意冷,让我对你的欢喜、信心一点点地消磨殆尽,
我又怎么忍心放弃你,和李玄那奸人结成同盟?”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浑厚而磁性的声音大笑道:“楚兄千万别冤枉萧天仙了,这些话
句句发自她肺腑,本王可以作证。”
众人心中陡然一沉,冷汗浃背。循声望去,只见夜穹碧蓝,雪山参差,一个紫衣王公
乘风翩然而来。
那人俊美秀雅,满面春风,斗篷披风猎猎鼓舞,不是李玄是谁?
第二十九章紫微大帝
楚易心下大凛,暗呼糟糕。
他与萧太真的对抗正值白热化之时,生死攸关,谁也抽身不得;晏小仙、萧晚晴两人
又偏偏丝毫不能动弹,倘若李玄此时乘隙偷袭,四人只能束手待毙……
萧太真花容微变,霎时间醒过神来,秋波流转,传音道:“楚公子,我们鹬蚌相争,
不过是白白便宜了这老渔翁。不如我们数三下,一齐罢手如何?”
楚易心中一震,凝视着她的双眸,思绪飞闪,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信她。
蓦一咬牙,忖想:“他奶奶的,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搏上一搏,信她一回便是。倘若
她敢使诈,我便用玉石俱焚大法和她拚个同归于尽!”
当下微微点了点头,口中却哈哈大笑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李玄小儿来得正好,朕正愁解决了这不肖子孙后,没地儿找你算帐呢,你倒自个儿送
上门来啦!”
萧太真眉尖一挑,容光焕发,立时又恢复为那颠倒众生的魔女,咯咯娇笑道:“李郎
莫听这小子虚张声势,妾身已经将他完全控制住啦!刚才这些话都是为了淆乱他的神识故
意这么说的,你可别当真。”
两人一边说,一边一齐将真气徐徐后撤。彼此仍有忌惮之心,生怕被对方所乘,所以
不敢收得太急。
“太真放心,我和你相识四十年,你说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现在总算能分辨得
出了……”李玄来势如电,瞬间已然冲到,扬眉笑道:“若不是我早有防备,在晴儿体内
种了北极星石,一路追踪到此,这次只怕就要被你骗得两手空空啦。唉,滴水之恩,岂能
不涌泉相报?”
说到最后一句时,银光暴射,山壑中陡然一亮。
紫微星盘螺旋飞转着,罩在二人头顶,轰地一声,突然扩大了十倍有余,闪耀起万千
星光,交错飞舞,一一投射在他们身上。
楚易、萧太真齐齐一震,脸色倏变,只觉得周身大穴如被无数利剑瞬间洞穿,疼得连
毛孔也陡然收缩起来,真气顿时反激鼓舞,在四周形成波浪似的气罩,吞吐不定。
“九天银河!”萧晚晴二女大骇,失声低呼。
“九天银河大法”是紫微门独有的至为凶霸妖诡的两伤法术,一经使出,可将紫微星
盘的威力发挥至最大,犹如万剑齐飞,无坚不摧。
这种法术最为妖异之处,在于能使紫微星盘暂时变成吸敛、反射对方真气的神器,遇
强则强,受众的反弹真气越是强沛,紫微星盘激射出的光剑也就越加猛烈凌厉,直至将受
众肉身完全摧毁,并将其元神封印盘中。
但既是两伤法术,自然是威力越大,对施放者损伤也就越大。
此妖法被称为西唐九大妖法之一,自伤程度更是惊人。稍有不慎,连施放者的奇经八
脉,都会被紫微星盘牵引的真气所震断灼毁。
李玄不惜自损经脉,痛下杀手,自是对轩辕六宝志在必得,务求一举将楚易、萧太真
双双击毙,不给他们一丝翻身的机会。
楚易又惊又怒,哈哈笑道:“李玄小儿,我们又非牛郎织女,岂敢劳你大驾,用什么
九天银河来横隔?”
此刻,他和萧太真四掌相抵,彼此真气尚未完全撤回,被李玄这般泰山压顶似的咄咄
逼迫,顿时攻守两难,进退不得,形成一种微妙的三角平衡。
无论哪一个人稍有松懈,这种三角乎衡立刻便会被打破,另外两个人的真气将会如山
洪奔泻似的冲入他的体内,将其彻底摧毁。
但即使楚易两人全力以赴,随着他们的反弹真气不断被吸入紫微星盘,反射为光剑,
这种脆弱的平衡也注定会被打破,变成银河泻地似的一边倒局势……
李玄目光闪动,微笑着叹息道:“楚兄,你和太真爱恨交缠,恩怨难解,那可比牛郎
织女感人得多了。不如今日李玄替你们作个了断,让你们在神山冰洞里同穴而埋,骨肉相
融,你中有她,她「云霄阁-www.yunxiaoge.com」中有你,岂不是好?”
说话间,紫微星盘嗡嗡直震,银光纵横怒射,越来越刺目,激撞在两人的护体光罩上
,漾开无数的光漪,煞是缤纷好看。
两人浑身轻颤,越是设法抵抗,真气越是滔滔不绝地冲泻而出。但如果毫不抵抗,必
定又立刻被星盘光剑刺得千疮百孔。
楚易二人惊怒骇异,念头飞转,却找不到任何应对之策。
“李玄老贼,亏你还是什么紫微大帝、散仙之身,原来不过是个乘人之危,偷施暗算
的卑鄙小人!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了,瞧你还怎么称霸魔门,怎么在修真界立足!”
“呸!不要脸的臭老头,你若有胆子,只管和我大哥公公正正地斗上三百回合……哼
,只怕还不要三招,就被我大哥一刀劈成尸解仙啦!”
萧晚晴,晏小仙瞧得大为焦急,不住地娇声叱骂,只盼能激得李玄勃然大怒,给楚易
二人一丝反击之机。
不想李玄毫不生气,反倒哈哈笑道:“都说女人水性杨花,忘恩负义,果不其然。晴
儿,你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啦。嘿嘿,若不是我这些年想方设法护着你,你早被你师尊
变作双修鼎炉了,又怎会保住处子之身,修练玉女天仙诀?”
萧晚晴呸了一口,粉脸飞红,秋波忍不住向楚易瞟去,神色古怪,欲语还休。
萧太真心中一动,又惊又疑,咯咯大笑道:“晴儿,莫非你的处子已经交给这薄情郎
了吗?难怪!难怪你肯为他欺师灭祖,连命都不要啦!”
萧晚晴眼见晏小仙惊愕地凝视着自己,耳根烧烫,心中羞涩,酸楚。甜蜜、温柔、欢
喜……交相翻涌,蓦地嫣然一笑,柔声道:“晏妹妹,我对楚郎是铭心刻骨的欢喜,不管
他是从前那善良迂直的书生,还是现在这狂放不羁的浪子,我都决心与他同生共死。你…
…你介意和晚晴做一对姐妹吗?”
楚易啊地一声,想不到她竟会在这等关头公然表白,心中怦怦大跳,一时又是惊喜,
又是感动。
晏小仙亦是大感意外,怔怔地凝望着两人,俏脸酡红,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怎么回
答。
却听李玄纵声长笑道:“晴儿,枉我还想着收齐轩辕六宝,修成轩辕仙经之后,封你
为神门天后呢。嘿嘿,你既不知自爱,不识抬举,那就休怪本王不念旧情了!等我送你的
楚郎登了仙界,就采尽你的元阴,将你和这小狐狸精一起黜为女奴,赏给鹿力大仙好好调
教!”
楚易脑中轰然一响,怒火熊熊,鹿力大仙是魔门中极为凶残变态的淫魔,任何女子到
了他的手中,都必定被折辱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己死了倒也罢了,但若累得仙妹和
晚晴被这帮妖魔凌辱,死也不能瞑目!
当下毕集周身真气,寻隙拚死反击,森然大笑道:“李玄小儿,就凭你这句话,我今
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李玄双眼寒光闪动,狞笑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看看是谁先被大卸八块,魄散
魂飞!”真气鼓舞,十指不断地捏诀变幻。
紫微星盘银光爆射,万千光剑星河似的飞泻而下,叮叮乱响,激撞起万千流丽的光焰
,在月色雪光的辉映下,幻丽多端,扑朔迷离。
楚易、萧太真眼花缭乱,呼吸窒堵,护体光罩被逼迫得急剧收拢,真气却滔滔外泄得
更加厉害了,心中森然大凛,知道已到了生死决战的紧要关头。若再拖延,连冒死反击的
机会也找不着了!
“大哥!”晏小仙泪水盈眶,低声叫着,心中涌起浓浓的温柔甜蜜与凄婉不舍。忽然
之间下定决心,大声道:“大哥,萧姐姐,我们三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
同日死。生死相伴,不离不弃,比起某些人只能形影相吊地苟活于世,也不知幸福了多少
万倍!”
萧晚晴大喜,知道她已然接受了自己,笑靥如花,嫣然道:“好妹子,多谢你啦!”
二女相视而笑,芥蒂尽去,暗自下定决心,一旦楚易不测,立时自断心脉,以死相殉
。
楚易心中悲喜交集,难以名状,豪情陡涨,惧怒尽消,哈哈狂笑道:“妙极妙极!人
生在世,得一红颜知己同生共死,已是万幸。楚某竟得其二,夫复何求!”
萧太真花容雪白,低声反覆道:“生死相伴,不离不弃!生死相伴,不离不弃!”刹
那间,前尘往事一一浮现心头,楚狂歌那浪荡不羁的笑容在眼前不住地晃动。
看着眼前三人相濡以沫,同生共死,想着伊人对自己无情无义,更是心中凄苦,痛如
刀绞。
她蓦地闭上眼,泪如泉涌,喃喃道:“楚郎,楚郎,我对你也是刻骨铭心的欢喜,也
想和你生死相伴,不离不弃,但你……但你为何却对我弃如敝履?”
萧太真意念涣散,真气光罩顿时光华大敛,只听哧哧激响,十几道光剑应声破入,洞
穿她的身体,鲜血飞射。
“萧天仙!你……”楚易大吃一惊,却见月光下,她满头青丝竟突然变得白如霜雪,
那娇嫩滑腻的肌肤也多了不少皱纹,整个人竞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一般。
萧晚晴二女失声低呼,李玄却哈哈大笑,得意已极。
萧太真听若不见,痴痴地凝视着他,似哭似笑,低声道:“楚公子,你还记得楚郎临
死前说了些什么吗?他……他有没有提起我?”
楚易心头大软,蓦地涌起怜悯之意,想要编些谎言安慰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终于
还是叹了口气,摇头道:“他只让我元宵节时,替他在京城安福门外的千年银杏上挂一盏
并蒂莲花灯……”
萧太真如遭重锤猛击,花容煞白,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周身顿时又被十几道光剑纵
横刺穿,雪白赤裸的胴体上满是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楚易大凛,喝道:“萧前辈,凝神众意,别再胡思乱想!”此时对她的敌意陡然大消
,连称谓也变得客气了许多。
萧太真泪水涟涟而下,嘴角勾起一丝凄凉的微笑,惨然摇头道:“楚公子你不知道,
那薄情郎就是某年元宵节,在安福门外赏花灯时,结识那贱人的。他至死不忘的,依旧是
那个贱人。我在他的心底,终究什么也不是……”
霎时间心中剧痛,柔肠寸绞,剩下的半句话噎在咽喉,竟说不出来。
蓦地又想起晏小仙那句“比起某些人只能形影相吊地苟活于世,也不知幸福了多少万
倍”,突然觉得万念俱灰,百无兴味,世间再无一事可值得她留恋……
当下微微一笑,凝视着楚易,柔声道:“楚公子,晴儿虽与我反目成仇,但在我心底
,实如亲生女儿一般。这轩辕五宝,就当我给你们的彩礼啦。晴儿对你真心一片,你要好
好待她,生死相伴,不离不弃……”
说到最后一句,嫣然一笑,百媚横生,突然将双手生生后撤,绿光消散,所有真气都
陡然沉入她丹田之中。
事起突然,楚易只觉得双掌一空,周遭压力尽消,体内两道狂猛真气滚滚破臂飞舞,
不及收势,顿时将她当胸击中!
“砰!”萧太真鲜血狂喷,翻身朝后飘飞,玉手挥舞,将轩辕六宝不偏不倚地送入楚
易掌中。
几在同时,漫天咻咻之声大作,紫微星盘疾旋怒舞,银芒乱闪,血箭激射,万千光剑
汹汹不绝冲泻而下,顷刻间破体洞穿,将她打得直如筛子!
“前辈!”楚易心头大震,热泪盈眶,知道她竟是故意牺牲自己,打破平衡,将他从
险死边缘救了出去。
但这么一来,她等于是放弃所有抵抗,捱了当世两大散仙级高手齐齐猛击,纵有回天
之力,也难救她性命了!
李玄愕然惊呼,万万没有想到素来自私狠毒的萧太真竟会舍己救人,猝不及防之下,
所有的真气都已如决堤洪水,再难收回。
哧哧连声,银光怒爆,他连人带盘直冲而下,将萧太真顶得横空飞去。
其势太过迅疾狂猛,刹那间,他的奇经八脉也被自己的真气烧灼震伤,痛入骨髓,忍
不住嘶声狂呼。
楚易心中悲愤、感激、伤心、恨怒……纷至沓来,直欲进爆,纵声大吼道:“李玄小
儿,纳命来!”
脚下双轮风雷激爆,闪电冲出,右手握紧天枢剑,剑光轰然怒舞,朝着李玄背心刺去
。
“呼!”剑气如虹,碧光滚滚,四周冰川峭壁翠光流离,蓦地进裂开无数长缝。
李玄惊怒交集,仓促间奋起神力,拔出星盘,一脚将萧太真蹬落,顺势冲天飞起,狞
笑大喝道:“移星换斗,纵地金光,疾!”
紫微星盘破空飞旋,银芒怒放,万千光剑如雪菊盛开,流星密舞,朝着楚易铺天盖地
围合暴射。
晏小仙、萧晚晴大凛,失声叫道:“大哥小心!”
李玄奇经八脉原已重伤,此刻又措手不及,哪能招架得住楚易这般毕集全力的雷霆猛
击?因此索性使出两败俱伤的拚命绝杀,逼迫楚易避让格挡,好为自己赢得逃生之机。
岂料楚易避也不避,厉声大笑道:“米粒之珠,也敢和日月争辉!迥天返日,疾!”
左手一翻,紫光神镜光芒怒放,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盾,顿时将星盘光剑尽数反撞回射。
与此同时,天枢剑芒势如奔电,滚滚飞腾,蓦地激撞在紫微星盘的正中央。
“轰隆!”如惊雷迭爆,眩光冲天炸射。
山摇地动,雪崩滚滚,天地一片炽白。
李玄眼前一花,只觉一股难以想像的狂猛气浪当胸撞来,气血翻涌,顿时平空飞起,
重重地撞在峭壁上,咯啦啦一阵脆响,骨骼尽碎,鲜血狂喷。
还来不及呼痛,紫微星盘业已嗡嗡狂震,呼呼乱转着倒飞撞来。
“哧哧哧……”
星盘闪电似的没入他的身体,银芒离甩,鲜血激射,无数光剑在他体内纵横搅动,瞬
时间千疮百孔。
李玄嘶声惨呼,浑身鲜血淋漓,状如疯魔,双手狂乱地想要将星盘抓出,却偏偏不能
够着。
楚易哈哈狂笑道:“李玄小儿,爷爷今儿就将你轧成齑粉,剁成狗肉之酱!”
不容他有丝毫喘息之机,风驰电掣似的冲至。剑气纵横,碧光飞舞,血肉冲天激射,
刹那间将李玄的双手、双脚……一一砍下,剁成肉泥。继而当心一剑,将他生生钉穿在冰
壁之上。
李玄惨呼凄厉不绝,双目凸出,狂乱惊怖地瞪视着楚易,嘴唇翕动,乌血合着白沫汩
汩流出,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依仗邪功妖法纵横天下数十年,为恶甚多,罕逢敌手,想不到今日偷鸡不成反蚀把
米,功败垂成不说,还被这胎化易形的小子杀得一败涂地、生死两难!
心中之惊怒恨惧,实难言喻。
电光石火间胜败已分,晏小仙、萧晚晴又惊又喜,齐声欢呼。
楚易心下大快,冷冷地斜睨着李玄,森然微笑道:“李玄小儿,你猜猜现在是谁先被
大卸八块,魄散魂飞呢?猜对了,爷爷就赏你一碗狗肉炸酱米粉吃——如果你还有牙的话
。”
李玄怨毒恨怒地瞪着他,喉中赫赫作响,哑声喘息道:“臭小子,你趁着本王经脉受
伤,突施暗算……算得……算得了什么道义?有……有本事,就等本王养好了伤,再约…
…约好日子,堂堂正正地比斗……”
楚易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自然就要说鬼话,和你这等卑鄙无
耻的大尾巴狼还讲什么狗屁道义?你听好了,爷爷我替天行道,不择手段,誓将天下像你
这样的衣冠禽兽斩尽杀绝!”
话音未落,天枢剑碧光反撩,风雷激爆,轰地一声,顿时将他炸碎为万千肉沫,随着
那声凄烈的惨叫,一起被狂风卷散,袅袅飞扬。
明月当空,夜空澄碧,冰山雪谷中又恢复了原有的静谧。
“前辈!前辈!”冰洞外的雪地上,楚易一边低声呼唤,一边将真气绵绵不绝地传人
萧太真的心脉。
她容颜苍白,一动不动,那原本妖娆曼妙的完美胴体此刻已是鳞伤遍处,体无完肤,
经脉、脏腑……也已被尽数震断,但尚有一丝微弱鼻息,似有若无。
萧晚晴眼圈微红,怔怔地凝视着她,泪水盈盈欲滴,对她的刻骨恨意在这一刻全都灰
飞湮灭。
想着她先前在自毁之前说的那句话,想着这些年来她对自己的诸多关爱……
突然明白,这魔女纵有千般不对,万种罪愆,对她的爱却是发自肺腑,真实热切的。
而自己,或许也早已将她视作了母亲,却从不自知。
但是从今往后,在这个世界上,她或许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爱她、关怀她的严师良母
了!
想到此处,萧晚晴如被重椎所击,心痛如绞,懊悔、伤心、痛苦……交相翻涌,泪水
夺眶而出。
这时,萧太真长睫忽地微微一颤,双眼睁开了一条细缝,眼波涣散迷惘。
“师尊!”萧晚晴又惊又喜,忍不住颤声哭道:“师尊,晴儿对不住您……
晴儿……晴儿……”激动之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泪如泉涌。
萧太真妙目闪过惊愕、欢喜与凄楚的神色,微微一笑,想要抚摩她的头,却抬不起手
来,乾裂的嘴唇翕张了片刻,蚊吟似的说道:“傻孩子,是师尊对你不起。当年李玄陷害
你全家,师尊罪责难逃……你来报仇,原也是天经地义……”
萧晚晴闻言更加伤心,摇头哭道:“师尊,您待晴儿一直很好,从没真正强迫晴儿做
不愿做的事儿,就像……就像我娘亲一样……”说到最后几字,更是伤心悔恨,哽咽难言
。
楚易与晏小仙对望一眼,颇感黯然,咳嗽一声,道:“晴儿,你师尊伤势严重,不宜
多说话……”
萧太真摇头微笑道:“楚公子,多谢你为我疗伤。但我经脉俱断,魂魄将散,就算有
太上老君的还魂金丹也救我不得啦。大劫未定,群魔并起,公子还是留存些真气对付他们
吧……”
她美眸渐转澄澈,声音也突然清晰起来,显是回光返照无疑。
萧晚晴越发难过,哭得抽抽噎噎。
楚易知她所言非虚,叹了口气,道:“前辈,你还有什么想办的事儿吗?只要不违道
义,我一定尽力完成。”
萧太真微微一笑,叹道:“楚公子,妾身从前醉心于重振神门,光耀先祖,却忘了今
日之神门早已不是太古之神门,其间网罗的,都不再是太古豪杰义士,而尽是些狼子野心
的妖魔鬼怪……
“即便是妾身自己,也被权欲所惑,不复从前的赤子之心。什么‘平等、自由、无为
而治’难免成了镜花水月。光复神门,也终究不过是刻舟求剑的笑谈罢了。所以终酿成今
日大祸。”
顿了顿,秋波瞬也不瞬凝视着他,柔声道:“此次大劫由妾身而起,妾身自知罪孽深
重,却已无力挽回。倘若楚公子能答应妾身,收回轩辕六宝,封印四灵二十八宿,平定这
场浩劫,妾身感激涕零,甘愿来生为公子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楚易热血澎湃,正容道:“前辈放心,此事关系天下苍生,就算你不提起,我也会全
力以赴,在所不辞。”
萧太真松了口气,嫣然一笑道:“楚公子,那我就先谢过你啦!”
顿了顿,沉吟道:“楚公子,或许你已经知道啦,这百余年来受西唐道佛两门打压,
神门各宗在中土受尽了怨气,只能潜往吐蕃、南诏、回鹃、大食、扶桑各国,并在这些番
国朝廷宫闱广为渗透,已对西唐形成了包围之势。近年来,西唐边患不断,番夷屡屡悍然
入侵,便是因为受了神门各宗的蛊惑怂恿。
“妾身和李玄虽同为神门中人,也想着夺得六宝,铲灭道佛,但毕竟植根中土,不愿
西唐横遭战乱。况且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辛辛苦苦地经营起了自己的势力,若真让这些番
夷占了中土,对我们可没半点好处。
“因此我们便和神门各宗魁首盟誓,暂罢干戈,团结一致,改用借刀杀人之计,不战
而屈人之兵。我们利用西唐朝廷各派势力与道佛各宗的关系,挑唆朝野纷争,解开四灵封
印,搅个天下大乱,让西唐道佛各门疲于奔命,借助那些凶兽妖魔消耗他们实力。
“而后,再利用今年的仙佛大会,唆使西唐道门、佛门自相残杀,等到他们内耗殆尽
时,一鼓作气,将他们彻底剪除。我们和神门各宗魁首约定,谁能夺得此次西唐国师之位
,便推他为当世神帝,由他做主,按照太古五族制度平分天下,共享轩辕仙经……”
萧太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若再不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必给楚易等人平乱带来诸多
危险。于是强行众起涣散微弱的意念,将与魔门各宗的所有计划,以及其中利害关系一一
陈述。
楚易三人虽已知其大概,但仍凝神聆听,生怕错漏了紧要之处。
萧太真道:“眼下二十八宿印已经解开,朝野大乱,道佛争锋,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但今日发生了这些事,眼睁睁地看着你我将轩辕六宝带走,神门各宗必定已经不相信妾身
和李玄所言,彼此之间多半也已产生了罅隙猜疑。他们还会不会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可
就难说得很了。”
萧晚晴花容微变,道:“师尊,您是说……魔门各宗会改变主意,不参加仙佛大会,
而唆使各番国进攻西唐吗?”
萧太真叹道:“不错,神门各宗一向将我和李玄视为西唐的势力代表,这次自觉上了
当,自然会生出报复之心。东海青帝、吐蕃金母与大食雷霆大帝对中土素来虎视眈眈,更
加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是将西唐烧成焦土,掘地三丈,他们也要找出轩辕六宝来……”
楚易三人心下大凛,眼下西唐内乱纷起,各地妖兽横行,人心惶惶,直如一盘散沙,
如果此时各大番国在魔门妖众带领下携手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晏小仙蹙眉道:“这么说来,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消弭朝野纷争,联合道佛各门,一齐
对付魔门了?但那些朝廷命官又怎会听我们摆布?更别说各门各派的牛鼻子和秃驴和尚啦
……”
萧太真微微一笑,凝视着楚易道:“楚公子,晏姑娘说得不错,江湖之乱往往起于庙
堂之争。你要联合道佛各门,首先便要摆平朝廷错综复杂的各大势力。
况且,朝廷、宫里这些年又渗入了不少妖人魔类,情势更加诡谲难测,即便是当朝宰
相也未必有这本事……”
顿了顿,一字字地道:“除了当今皇帝之外,只有一个人能够凌驾于朝廷各大势力之
上,呼风唤雨,左右逢源……”
楚易心念一动,陡然大震,脱口叫道:“齐王李玄!”
萧太真嫣然一笑,柔声道:“不错!正是李玄。李玄虽然号称不干预朝政,但皇帝对
他至为信任,和百官往来极密。而且,他又安插了许多亲信担任各部要职,朝中大事尽在
掌握……这张价值千金的人脉关系网若不善加利用,岂不辜负了他的一番心血和美意?”
萧晚晴、晏小仙花容微变,刹那间灵光霍闪,已然明白其意,又惊又喜,拊手笑道:
“张冠李戴,借尸还魂,妙计!现在除了我们四人之外,天下并无人知道李玄已死,只要
楚郎变化成李王爷,何愁不能在朝廷中一呼百应?”
楚易精神大振,哈哈笑道:“想不到李玄小儿做了一辈子恶事,死后反能行善,善哉
善哉……”
眉头忽然一皱,顿足叹道:“可惜可惜!早知如此,方才就不急着将他挫骨扬灰了,
好歹将他的魂魄化散收纳,知己知彼,变化时方能毫无破绽。”
萧太真莞尔一笑,道:“那倒无妨。晴儿对这老贼了如指掌,有她指点,楚公子想必
不会露出什么马脚来。”
萧晚晴脸上微微一红,心下黯然。
萧太真似是发觉言语不妥,目中闪过爱怜歉疚之色,话锋一转,柔声道:“楚公子,
但你若想真正消弭道佛之争,联合各门各派,仅仅依靠李玄还是不够的。
至少还必须赢得四个人的支持和信任。”
楚易念头飞闪,猜测道:“这四人想必当是道佛各门中最德高望重的前辈了?
慈恩寺大悲方丈算一个,上清茅山宗虞夫人算一个,上清青城宗的顾鲸仙淡泊风雅,
在青城四大剑派中最受推崇,也可算一个,剩下的一个……莫非是灵宝宗的紫微真人张宿
吗?”
萧太真摇头微微一笑,叹息道:“张宿张真人自是德高望重,也是我神门最为忌恨的
眼中钉。正因如此,他这次被陷害得最为惨痛,身败名裂,倾巢灭门,眼下又被囚禁在慈
恩寺塔,交由佛门各大高手看管,只怕没人愿意听他的话啦。”
楚易奇道:“那还能是谁?”
当时西唐素有道门十大散仙、佛门九大菩萨之称,这十九人修为之高,直可通天彻地
、御鬼将神,但若说到影响力之广,德望之高,数来数去实难找出第五人。
萧太真凝视着他,苍白的脸颜突然泛起奇异的晕红,神情颇为古怪,叹了口气,幽幽
道:“楚公子,你忘了她啦。慈航剑斋的拈花。”
楚易啊地一声,心中莫名一阵剧跳,忽然涌起酸甜苦涩的奇怪感觉。
慈航剑斋又称南海观世音斋,名震天下。派中多为女尼和女居士,清修苦行,素以降
妖伏魔为己任,又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无踪,颇为神秘。
但最为神秘之处,在于慈航剑斋所在的慈航山虽被视为当今佛门四大圣地之一,与普
陀山并称为观音道场,但除了其弟子,天下人都不知道其具体所在。只知道其不在中土,
而在南海万里汪洋之上。
当世掌门拈花大师虽不算在西唐佛门九大菩萨之内,却与慈恩寺大悲方丈、峨眉慧慈
师太、九华山法相大师并称“四大法师”。
楚易适才只想着中土道佛的各大人物,一时竟没想起她来。
萧太真微微一笑,道:“楚公子若能与这四人达成共识,道佛各门的联合指日可待。
朝野上下如果团结一心,纵是各大番国四面围攻,也不足为惧啦。”
“倘若楚公子能抢在仙佛大会开始之前,团结道佛各派,并稳住神门各宗,诱其按照
原计划行事,说不定还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与会妖魔一网打尽呢。”
楚易听她抽丝剥茧似的娓娓道来,原本繁芜纷乱的思路顿时变得简单明了起来,心中
又是敬佩又是感激,躬身长揖,正容道:“多谢前辈指点!”
萧太真嫣然一笑,叹息道:“楚公子太过客气啦。公子如能平定大劫,那便是帮妾身
减轻了业孽,应当是妾身多谢公子才是。”
顿了顿,柔声道:“楚公子,妾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万请公子答应。”
楚易点头道:“前辈请说。凡楚易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萧太真叹了口气道:“楚公子,妾身去后,天仙门必遭灭顶之灾。但晴儿的那些师姐
妹大多是我收容的可怜女子,虽有恶行,却罪不致死。妾身恳请楚公子接任天仙掌门,带
着她们弃恶从善……”
“什么?”楚易三人齐齐失声惊呼。
萧太真指尖颤动,素手徐徐张开,掌心中赫然有一枚镶着翠绿玉石的青铜戒指。
她秋波流转,凝视着楚易,低声道:“楚公子。这枚戒指是先祖所传宝物,是天仙门
的掌门戒指,你戴上它,就是天仙门的新任掌门……”
她强撑着说了许久,此时已是油尽灯枯,声音渐转低落,脸色也苍白如缟素,唯有那
双澄澈妙目中满是殷殷期待。
楚易心下黯然,知她大限将至,再也不忍拒绝,当下从她手心取过那枚戒指,戴在右
手小指上。
“多谢楚公子!”萧太真嫣然一笑,松了口长气,泪水忍不住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柔
声道:“楚公子,你将右手小指套入紫微星盘的中央圆孔,瞧瞧会出现些什么。”
楚易依言取出紫微星盘,盘如圆月,皎皎银白,两面雕满了星辰图案,中央一处圆孔
,似乎正是紫微星的位置。他将小指套入,正好塞满。
突然嗡嗡直震,星盘自动急速飞转起来,一道碧光从他指环上怒射而出,在空中扩散
如一团巨大的绿色光球,将他们罩在正中。
星盘上银光乱舞,在绿色光罩上纵横投射,形成点点眩光,闪烁不定,就像是漫天星
辰,璀璨夺目。
楚易三人失声惊咦,隐隐中猜到了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萧太真痴痴地凝望着那漫天星光,嘴角勾起一丝凄楚的笑容,低声道:“楚公子,你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和李玄结为同盟了吧?他的紫微星盘和我的这枚天罗戒都是太古时黄
帝所制,只要合在一处,就能形成轩辕星图。”
楚易一震,愕然道:“轩辕星图?”
萧太真低声微笑道:“不错。轩辕星图秘藏玄机,不仅暗示了轩辕六宝的寄放之地,
更是修成轩辕仙经的必备之物。楚公子凭着星图,收齐轩辕六宝后,就可将六宝与星图合
二为一,得窥轩辕仙经的奥秘啦……”
此时她的神识已如风中残烛,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一句时,几乎已淡不可闻。
楚易三人大凛,纷纷叫道:“前辈!”“师尊!”
萧太真听若罔闻,眼波迷离,恍惚地凝视着楚易。
过了片刻,忽然漾起悲喜交织的凄楚笑容,樱唇颤动,低声道:“楚郎……
楚郎……是你……”颤抖着抬起手,想要抚摩他的脸颊,却无力够着。
楚易心中刺痛,知道她心结难解,情孽未消,弥留之际,真地将自己当作了那一生挚
爱的男子。
蓦地心想:“楚天帝和我合为一体,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她把我当作楚郎,原也没
错!”热血上涌,抓住她的手,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萧太真满脸欢悦,泪水又涌了出来,微笑着叹息道:“楚郎,你终于来啦……我等了
这么多年,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好想你啊,楚郎……”
楚易心中剧痛更甚,一时呼吸不得,想要说话却什么说不出来,视线突然迷蒙了。猛
地低下头,吻在她那冰冷乾裂的唇瓣上,热泪恰好流入其间,又咸又苦。
萧太真微微一颤,发出一声温柔而喜悦的叹息,颤声道:“楚郎……楚郎……在你心
底,其实一直有我的,是不是?是不……”声音越来越小,再也听不见了,抚在他脸上的
手也突然朝下滑落。
萧晚晴失声哭道:“师尊!”
楚易一震,抬起头,却见怀中伊人笑颜如花,艳光四射,眼角那颗泪珠盈盈悬挂,将
落未落,如露珠凝结,月光下,竟是如此的纯洁而美丽。
寒风呼啸而过,峭壁冰崖上万千雪莲迎风摇曳起伏,发出沙沙声响,像是哭泣,又像
是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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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羡鸳鸯不羡仙,携手浪迹萍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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