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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仙剑神曲》第八集 血泪焚心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Jan 16 20:26:27 2005), 转信

第一章 天一
    天一生水,故筑阁于海上。依《天陆山海志》记载,南海碧波中有一仙山岐茗,空悬
海上万尺,为云霓托起,不着于水。山逾方圆数十里,高过千仞,遍目红枫胜火,终年如
春。岐茗多水,山间处处溪流潺潺,有如古筝幽鸣,有似琴音叮咚,更有飞瀑镜湖,其色
幽蓝,清之见底。山麓筑有一阁,乃仙人所驻,常见剑光映霞,紫气凌霄。
  山中珍禽异兽,奇花异草不知凡几,多为世间所无其地仅有。
  每当日出时,紫雾漫天升于海上,绚光绮丽腾于山间,恰似红尘仙境。
  上面这一段文字,丁原昔日在紫竹林中曾有读过,但只有亲眼目睹时,才明白文中所
述仍难及眼前景象万一。若非身临其境,又怎能相信世上居然果有悬浮于半空的山峦,有
此如梦似幻之境?
  因他依旧不可妄动真气,故此一路由苏真御剑携来,浩渺烟波中,岐茗仙山犹如璀璨
珍珠镶嵌海上,仿佛夺去天地中所有的灵气。
  水轻盈御剑在前,眼看岐茗山越来越近,在眼帘里越加清晰,身形反有些迟疑。一别
个多甲子,仙山依旧人已白头,心底不由感慨万千。
  忽然,海上亮起一道水色剑华,瞬间便到得近前。
  苏真四人收住去势,只见一位二十如许的蓝衣女子凌波云头,向着四人微微一礼,说
道:“天一阁楚凌仙,见过四位仙友。”
  水轻盈见蓝衣女子面容姣好,肌肤晶莹如玉,显是修为精深,但她在南海时并未见过
此女,亦未听闻过楚凌仙之名,想来是天一阁近年所收的得意弟子。
  故而,水轻盈也还以一礼,含笑说道:“楚仙子,愚夫妇远来万里,欲求见安阁主当
面,还望仙子代为通禀引路。”
  楚凌仙道:“请问四位高姓大名,欲求见阁主所为何事?”
  水轻盈答道:“小妹水轻盈,携外子苏真、小女芷玉与丁原公子有要事相求,望楚仙
子替轻盈通禀一声,恳请阁主赐见。”
  楚凌仙闻言脸色微变,笑容在嘴角隐去。她上下打量水轻盈等人,说道:“原来你便
是当年叛出本门的水轻盈!”
  水轻盈幽幽一叹道:“正是!”
  楚凌仙手中光芒闪耀,湛蓝色的凌波仙剑遥指水轻盈道:“水仙子,请恕晚辈无礼。
六十余年前,师门曾立下严令,若有发现仙子踏入南海地界一步,格杀勿论,晚辈惟有得
罪了!”
  水轻盈摇头道:“此次轻盈一为丁公子求医,二为负荆请罪,并无丝毫挑衅天一阁之
心,又如何敢与楚仙子动手?”
  楚凌仙一怔,但凌波仙剑仍未放下,沉吟道:“水仙子苦心,晚辈已能明白一二,奈
何师门之命领衔不敢不遵,还请水仙子拔剑!”
  苏真双眉一扬,冷笑道:“你真当是我们怕你不成?”
  楚凌仙躬身道:“晚辈岂敢?当年水仙子乃本门第一传人,修为博大精深,晚辈难及
万一。苏先生亦是名动天陆、睥睨四海的前辈人物,晚辈再是狂妄,也不致在两位座前放
肆,不过既有师门之令,晚辈纵明知不敌,也惟有拔剑一拼!”
  苏真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脸色和缓了些许。丁原与苏芷玉因是晚辈,又知其间涉及
水轻盈的师门恩怨,所以都默立一旁。
  水轻盈苦笑道:“看楚仙子起剑姿势,应是安阁主座下弟子吧?”
  楚凌仙一怔,她所摆出的剑势,乃天一阁甚是常见的起手势“有凤来仪”,几乎每名
弟子都会,何以水轻盈能够一眼瞧出自己的师父是谁?
  水轻盈道:“当年安阁主修炼这一式有凤来仪时,因不喜此招只守不攻,过于内敛之
故,有意将剑锋上扬半分,身形微向左侧,由此可连接上后手的攻招‘凤舞岐茗’。这一
变化,同门之中惟安阁主所有,旁人也是学不来的。”
  楚凌仙听的心中佩服,回答道:“水仙子说的不错,安阁主正是晚辈授业恩师。”
  水轻盈取下背后仙剑,双手捧在手上。她原本所用之剑盈雪已传与爱女,如今所用之
剑,乃近年所炼的“还情”,威力尽管远不如与凌波仙剑并列天一阁七大名剑之一的盈雪
,可对水轻盈来说,却是区别不大。
  楚凌仙见水轻盈执剑在手,误以为对方打算出手,即刻暗自提气,凌波仙剑光华大盛
,照得方圆数十丈一片绚烂。
  楚凌仙迎风而立,衣袂翩翩,朗声说道:“请水仙子赐教!”
  水轻盈叹息道:“轻盈手中之剑名为‘还情’,楚仙子可明其意?”
  楚凌仙冰雪聪明,微一思索便已领悟。
  水轻盈微笑道:“轻盈将此剑暂先托于楚仙子保管,只求能见上安阁主一面,再到皈
依堂向先师灵位敬上一香!”
  说罢,水轻盈双手轻送,还情剑下升起一团淡淡碧光,冉冉朝着楚凌仙飞去。
  楚凌仙并没伸手接剑,踌躇道:“水仙子苦心,凌仙了然,但晚辈地位微下,不敢擅
自作主。”
  苏真嘿然道:“你却害怕什么,老夫也将配剑交与你就是。”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背后赤血剑连鞘飞出,飘浮在还情仙剑之上。
  丁原与苏芷玉也依样画葫芦,各自将仙剑飞送到楚凌仙身前。
  水轻盈说道:“请楚仙子行个方便,愚夫妇感激不尽!”
  楚凌仙面对眼前的四把仙剑,迟疑道:“好吧,四位可随凌仙来。但阁主是否愿意召
见,本门对四位会如何处置,却非晚辈能够左右。”
  水轻盈见楚凌仙应允,露出笑容道:“这是自然,多谢楚仙子成全。”
  楚凌仙还剑入鞘,再将四把仙剑双手捧于胸前,说道:“四位请!”
  五人御风而行,飘然降落在天一阁前。
  天一阁红墙青瓦,占地不到三十亩,屋宇不过百十余间,与天陆各大门派的庄园相去
甚远,但苑内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分外雅致,就连脚下的碎石都似乎沾着一点仙气。
  千年以来,天一阁的门人弟子,始终维持在百人左右,且专收女子。这些女弟子虽未
出家,但十之八九都不曾嫁人,只在阁中参悟天道,孤老终生。
  水轻盈的师尊,便是上一代的阁主莫念闲,已于二十余年前羽化登仙,如今的天一阁
阁主安孜晴乃莫念闲首徒,水轻盈师姐,也年过两甲子。
  五人刚落下云头,天一阁山门一开,打里面分出两列六名女弟子,最后正中站着一个
头发花白、身材矮小枯干的黑衣老婆婆,手拄一根青木杖立在台阶上。
  楚凌仙一见那黑衣婆婆,赶紧躬身道:“三师叔!”
  黑衣婆婆哼了声,并未理她,目光从苏真等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水轻盈的身上,冷
冷道:“水轻盈,你还有脸回来。”
  苏真也哼了一声,却比黑衣婆婆的声音还响,更透着一股不屑与讥笑的味道。
  水轻盈急忙抢在苏真之前,向黑衣婆婆礼道:“轻盈拜见三师姐!”
  黑衣婆婆面沉如水,答道:“我巫老婆子岂敢受你的大礼,也不敢再当你的什么师姐
。”
  丁原站在苏真身后打量巫婆婆,见她面色焦黄枯槁,白眉低垂,目光灰暗,瘦小的身
躯藏在宽大的黑衣里稍稍有些驼背。
  丁原心中诧异道:“这老婆婆看上去与普通村妇并无差别,难道说,已修炼到返璞归
真的境界?”可听她语调冷淡,谈吐不善,丁原亦有些着恼。丁原昨日原本打算一早返回
翠霞山,却被苏真夫妇劝阻,水轻盈只说要带自己远赴南海天一阁求医,或可有一线生机
。丁原自是不了然其中的恩怨纠葛,又见苏真夫妇说的平淡轻松,故此答应下来。水轻盈
本想留着苏芷玉守山,真实用心却是惟恐天一阁万一不利于她夫妇二人,也好保全苏芷玉
。至于丁原,本是外人,又是翠霞派弟子,想来天一阁即使不肯医治,也不至于为难。
  可苏芷玉放心不下爹娘与丁原,执意要随同前来,苏真夫妇最后也只得答应。可还没
进到天一阁,丁原已渐渐察觉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头,至少不似苏真夫妇说的那么简单。先
是楚凌仙说,什么“踏入南海地界格杀勿论”的;再是巫婆婆横眉冷目如对强仇,哪有半
点同门之谊?难道说,苏真夫妇为医治自己的伤势,前来天一阁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想
到这里,丁原心头不由一紧。水轻盈垂首道:“三师姐,您这么说折杀轻盈了。”巫婆婆
哼了声,转头向楚凌仙问道:“楚师侄,你忘记老阁主的遗命了么,竟敢放他们踏上岐茗
仙山!”话音一落,剑镝声声,那六名女弟子竟纷纷亮起仙剑,各占阵位,将水轻盈等人
围在中间。苏真微微冷笑,双手负后动也不动,似乎根本就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丁原见那六名女弟子的步法身形、修为,个个恐不在自己与苏芷玉之下,放之天陆亦
算一等一的高手,看来天一阁圣地之名果非虚传。
  水轻盈注意到的则是那六名女弟子三前三后,布成两面扇形,正是天一阁的“海天剑
阵”。
  所谓上为天,下为海,前为阳,后为阴,一旦发动风云变色,威力惊人,更胜于碧落
九泉剑阵。
  苏芷玉见双方话不投机,巫婆婆挥手便布下剑阵,南海之行打一开始就坎坷难行,心
中暗想:“娘亲为了爹爹背叛师门,天一阁的人记恨娘亲与爹爹也是应然。可事过境迁六
十多年,这位巫婆婆的怒气仍是这么大,看来今天的事情难以善了。不晓得那位安阁主是
否是位通情达理的高人,要是她能出面,或可有一线转机。”
  楚凌仙一看要闹僵,急忙道:“三师叔请慢!弟子今日奉命巡游,路遇水仙子等人便
上前拦截。水仙子言道欲向师门谢罪,并将所佩的四把仙剑交与弟子保管,以示诚心,弟
子这才领着他们前来,想禀报师父,由她老人家发落。”
  “谢罪?”巫婆婆尖声笑道:“说的漂亮,早六十年干什么去了,六十年后的今天来
谈什么谢罪?”
  丁原见这老婆子不依不饶,堪跟曲南辛有一比,打心底就来气,朗声道:“苏大叔、
水婶婶,咱们回去,小侄的伤势,宁死也不求她们!”
  巫婆婆白眉一耸道:“好啊,水轻盈,你果然别有他图。不妨告诉你,有老身在,你
就断了那些痴心妄想,今日这天一阁,你半步也休想踏进!”
  水轻盈说道:“三师姐,轻盈此来确有为丁公子求医之意,但请罪之心绝非虚妄,请
您明鉴!”
  巫婆婆将青木杖重重往地上一拄,怒道:“废话少说,老身懒得听你这本门叛逆啰嗦
。你想见安师姐,想为人求医,先过老身这关再说!”
  苏真喝道:“巫婷芳,难道我们夫妇怕你不成?内子好话说尽,你却一味蛮横,老夫
就算没有赤血在手,一样将你摆平!”
  水轻盈轻瞥苏真一眼,缓缓说道:“三师姐,您不能见谅轻盈苦衷,轻盈亦能明白。
归根结底,是当年轻盈辜负了师父她老人家的造就之恩。今日轻盈重返仙阁,甘愿领受所
有责罚,只求三师姐成全让轻盈见上阁主一面!”
  说罢,她面向天一阁盈盈跪倒,令苏真也措手不及。
  巫婆婆一阵错愕,口气和缓了一些,说道:“即便你假意乞怜,老身也不会心软。罢
了,你们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莫在此逗留!”
  说完,青木杖一挥,撤去了海天剑阵。
  水轻盈并不起身,只继续恳求道:“三师姐,请您成全轻盈!”
  巫婆婆皱眉道:“安师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现下本门的几位师姐妹正有要
事商议,也抽不出身来管你的事情。你在这儿就是跪穿石板也不会有用,回去吧,否则休
怪老身出手驱逐。”
  丁原再忍不住,冲到水轻盈身旁想将她扶起,谁晓得水轻盈纹丝不动。
  丁原叫道:“水婶婶,你快起来!丁原一条破命死就死吧,你这样委曲求全,简直比
杀了我还要难受!”
  水轻盈朝丁原微微一笑,似是宽慰,却没有说话。
  苏真的大手握在丁原肩膀上,沉声道:“丁原,这是我们老一辈的恩怨,不关你的事
。你水婶婶这一跪,为的是师门,所以即使是老夫也不能阻拦。”
  丁原喉咙一热,望向苏真,见他眼神,分明也是在极力克制着愤怒与痛惜。
  丁原情不自禁仰天长啸,将满腔激愤发泄其中,他不能妄动真气,这啸声自不如往常
嘹亮悠远,但依旧让闻者色变。
  巫婆婆嘴唇一动似乎想阻止,可终究只冷眼旁观没有出声。
  忽听山门中有一清冷的女子声音问道:“是谁在此放肆,扰乱仙阁清净?”她的话音
平缓,却盖过丁原的啸声,清楚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丁原只觉胸口一窒,仿佛被那话音重重击了一拳,一口气接不上来,啸声嘎然而止。

  他暗吃一惊,向山门瞧去,就见楚凌仙陪着一名雪衣妇人走下台阶,身后还跟着数名
女弟子。
  这雪衣妇人容颜端庄冷傲,生的甚美,头顶秀发盘成宫髻,眉心一点朱痣。她两眼含
霜,不怒自威,一派出尘之意。
  水轻盈抬头望着雪衣妇人,露出惊喜道:“安师姐!”
  雪衣妇人目光拂过水轻盈,眉头微锁,冷冷问道:“你是谁,我何时有过你这么一位
师妹?”
  苏真心中激怒,哼然冷笑道:“好一个安孜晴,装模作样难为盈妹!若不是盈妹昨日
一再恳求于我不可发怒出手,今天管你是什么三大圣地,苏某一般的血溅五步。罢了,看
在盈妹分上,老夫暂且再忍一忍。”
  水轻盈听安孜晴说的毫不带感情,心头难受轻声答道:“小妹轻盈,拜见阁主。”
  安孜晴望也不望水轻盈,寒声责问道:“三师妹,为何还不将他们拿下?”
  巫婆婆似甚敬畏安孜晴,闻言低头答道:“他们四人的仙剑已被楚师侄收去,小妹若
是出手,怕有胜之不武。”
  安孜晴怎不晓得这是巫婆婆的借口,冷哼一声,右手水袖飞出,轻轻托起楚凌仙手中
所捧的四把仙剑,再一引一送,凌空推到水轻盈跟前,说道:“本座不认得你这师门叛逆
,更不认得你身后的那个魔头。
  “你既敢来南海,显是未将先师遗命放在眼中。本座蒙先师恩泽传以衣钵,自当体照
先师遗命,以保仙阁声名不为宵小玷污!水轻盈,当年先师在世时,许你为本门师姐妹中
第一传人,且让本座看看六十多年后你长进多少?”
  水轻盈动也不动,颤声道:“小妹不敢!”
  安孜晴徐徐道:“先师遗命,由不得你。”
  水轻盈道:“阁主若想杀轻盈,轻盈亦绝不反抗,但轻盈有两事相求,请阁主应允,
一是轻盈自知有负师门,更愧对先师,故此次前来,想在她老人家灵前敬上一炷心香;再
来就是这位丁公子身患奇症,非天一阁圣术难以活命,也求阁主慈悲。若能了却这两桩心
愿,轻盈纵死无憾!”
  丁原大声道:“我不要她医治,什么天一仙阁、正道圣地,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
君子!”
  安孜晴听到丁原责骂,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道:“丁公子,仙阁之中尽是女子,伪
君子这三字未免有些不敢当。你是翠霞派弟子,你的病自由翠霞派救治,本座亦不会越厨
代庖。这里是仙阁静地,切忌喧杂,本座与水轻盈说话,更没有你插嘴的余地。”
  丁原刚要还嘴,苏真已开口道:“安孜晴,截止目前,我夫妇二人忍气吞声,只为求
得天一阁的谅解,你却一再相逼,欲置盈妹于死地。天一阁凌波九剑名动四海,云生水起
诀威震八荒,老夫今日就来领教一二!”
  “真哥!”水轻盈说道:“你忘了昨日的约定么,这里的事情就由轻盈应对,即使阁
主要处置于我,轻盈亦是百死无悔。”
  苏真高大的身躯如山站立,冰冷的眼神扫过对面的天一阁众多门人,就仿佛一座努力
抑制熔岩喷薄的火山。
  苏真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好,老夫就瞧瞧安阁主会如何处置!”
  丁原此刻彻底醒悟,水轻盈与苏真此行,竟是抱着必死之心,难怪起先不欲带着苏芷
玉同行。水轻盈对于师门愧疚,自然是最主要的原因,然而,如果不是为了医治自己的伤
势,又何至于此?
  他一生孤傲,不愿平白受人点滴恩惠,可从幼年起,苏真夫妇与苏芷玉不计回报得失
,屡次救助保全自己,甚至是以性命相托,这番恩情不啻山高海深,又教他如何自持?
  一念至此,丁原狠狠盯着安孜晴,沉声道:“安阁主,你是海外高人,万众仰慕,丁
原仅是个无名小卒,无父无母,可在丁原心中,你不过是个心胸狭隘、毫无感情的冷血老
女人!丁原一生不愿亏欠任何人,更不会摇尾乞怜,大丈夫死则死耳,有何可惧?”
  说罢,当下咬牙逆运真气,体内的魔气与翠微真气同时奔流而出,经脉里一阵翻江倒
海。丁原面色瞬间青紫,嘴巴一张,怒溅一股血箭!在场众人,谁都没料到丁原竟如此刚
烈,为不累及苏真夫妇,不惜逆运经脉意图自尽。
  “丁哥哥!”苏芷玉离的最近,惊呼一声,再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一手抓住丁原,
一手抵在丁原前心,渡入真气。可丁原体内两道真气已乱,苏芷玉急切间亦无法制止。丁
原口中鲜血连喷,却目光炯炯死死盯着安孜晴。苏真抢到近前,低声喝道:“玉儿,让爹
爹来!”他的修为自非苏芷玉可比,奈何丁原心存死志,发功极狠,苏真的真元注入后,
仅能保住心脉不被震散。苏真呵斥道:“笨蛋,你死了又有何用,还不快守住丹田!”
  丁原转眼望向苏真,淡然一笑,咽下一口热血,喘息道:“苏大叔,你..你们的恩情
..丁原..来..来世再报!”
  话没说完,人已昏了过去。
  苏芷玉飞快的取出一枚无忧丹,欲塞进丁原嘴里,可丁原牙关紧咬,根本送不进口,
苏芷玉只得撬开丁原牙关,才将丹丸塞入。
  无忧丹入口即化,融成一股甘甜的暖流,顺着喉咙口流了下去,一条性命,这才算暂
时保住。
  这一系列变故兔起鹘落,无论苏真夫妇、苏芷玉,还是天一阁弟子,无不动容,几名
天一阁年轻弟子,更是失声惊呼。
  苏真面罩寒霜,凌空抓起赤血魔剑,遥指安孜晴,一字一顿道:“安孜晴,老夫已失
去耐心,是战是和,凭你一言!”


第二章 师恩
    巫婆婆一拄青木杖,喝道:“苏老魔,要打便打,我天一阁怕你不成?”
  水轻盈见丁原为避免拖累自己与苏真,竟逆血攻心,以求一死,不由心头一阵激动。

  眼看得苏真与巫婆婆剑拔弩张,顷刻间就要血溅五步,无论谁胜谁负,其结局皆非自
己所愿见。
  更况且,尽管苏真早臻大乘之境,世所罕匹,但天一阁垂名千年,岂是轻易可撼?
  真若师门之前血流成河,两败俱伤,丁原的伤势,必也断绝最后一线希望,自己又于
心何忍?
  念及至此,她探手拔出还情仙剑,坚毅的目光,扫过丈夫与爱女的面容,平静道:“
安师姐,诸般罪过,都由轻盈而起,亦应由轻盈承担,轻盈只求以一己之死,换得丁公子
的性命!”
  说罢,翻转手腕,仙剑华光一亮,义无反顾吻向玉颈,心底默默说道:“真哥,对不
住了,小妹要先舍你而去。有这六十多年光阴,又有了玉儿陪伴,轻盈已不枉此生!师父
啊,弟子来向您谢罪了!”
  这些念头不过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还情仙剑已近在毫厘!
  苏真与苏芷玉皆没想到,水轻盈继丁原之后再求自尽,待察觉不对,双双飞身扑去,
奈何鞭长莫及,终究慢了半拍。
  蓦然一束蓝光,后发先至击在水轻盈玉腕之上,仙剑一震,从胸口滑落,跌在地上,
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却是安孜晴早一步出手,得以及时阻止。
  饶是如此,水轻盈的肌肤上仍泛起一抹淡淡殷红,只差一点便天人永诀。
  苏真一把抱住水轻盈,沉声道:“盈妹,你恁的这般傻!”仔细打量了一下伤口,见
只伤及了表层的肌肤,才放下心来。
  水轻盈浅浅一笑,爱怜的目光扫过苏芷玉,伸出左手,轻轻替她抹去眼角泪珠,低声
道:“傻孩子,你哭什么?”
  苏芷玉百感交集,一颗心瞬间从地狱到天堂游走了一回,一时说不出话来,颤声道:
“娘亲..”
  所有人都站在周边默然凝望这一幕,谁也没有出声打扰,但每一个人的心中,对于丁
原与水轻盈慷慨取死的豪情厚谊,无不深深震撼,只碍于安孜晴在场,不便有所动作。
  巫婆婆瞥了一眼安孜晴,快步走到水轻盈跟前。
  苏真抬头冷冷注视她问道:“你要怎的?”
  巫婆婆低低叹了口气,丑陋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伸手取出一个黑色净瓶道:“这是
本门的金创圣药,快与她敷上吧。”
  苏真哼了声,动也未动,苏芷玉见状,接过净瓶轻声道:“多谢婆婆!”
  巫婆婆摇摇头,藉着背对安孜晴之机,以传音入密说道:“水师妹,安师姐其实也是
挂念你的,不然她亦不可能先一步出手救下你。只是她身为阁主,又有师命在身,不得不
如此待你,你千万不要记恨她!”
  水轻盈仰望巫婆婆的面庞,心中觉得一股暖流融融穿过,徐徐向她颔首。巫婆婆不再
说话,拄着青木杖返回原位。
  水轻盈从苏真怀中站起,向着安孜晴盈盈拜倒道:“安师姐,谢谢您!”
  安孜晴神色漠然,仰面眺望青天白云悠然聚散,喃喃道:“师父,您老人家猜对了,
徒儿到底是不忍心向水师妹下手!”
  这句话说的极轻,只有身旁的楚凌仙勉强能听到大概。
  水轻盈见安孜晴没有反应,也不起身,就那么一直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安孜晴低下头来望向水轻盈,叹息道:“水师妹,你起来吧。”水轻
盈从安孜晴话中听出已有谅解之意,欣喜道:“安师姐!”安孜晴转过头吩咐道:“巫师
妹,你引苏真与芷玉姑娘,先到别院的精舍小歇。”苏芷玉关切道:“安婆婆,那丁哥哥
怎么办?”安孜晴抬手道:“凌仙,你将这位丁公子送到叶婆婆、樊婆婆两位长老的草庐
前,请她们救治。”楚凌仙应了,从苏芷玉手中接过丁原。苏芷玉小心翼翼将丁原交与楚
凌仙,说道:“楚姐姐,有劳您了!”楚凌仙朝她微微一笑道:“放心吧,芷玉妹子。”
巫婆婆瞅着苏真,左手一引道:“阁下随老身来吧。”苏真瞧了眼水轻盈,见妻子向自己
含笑点头,于是哼了声,收起赤血剑,与苏芷玉跟着巫婆婆去了。
  安孜晴目送苏真等人去远,说道:“水师妹,你随我来。”说罢,转身迈步走进山门

  水轻盈缓步行在安孜晴身后,六十年后重入山门,映入眼帘的一草一木,只觉得曾经
是那么的熟悉与美丽,脚下曾走过千万回的清幽香径,这刻竟是另有一番滋味,无数次朝
思暮想的奢望,梦里萦绕的仙阁,如今终于又在眼前,上天待己是何等的宽厚恩宠!
  两人一前一后,行了半炷香的功夫,才在一座祠堂前停住。
  这座祠堂僻居天一阁一隅,极是清净,院落里苍松翠柏参天而起,耸入一团流动的紫
色云气中,多为千年之古龄。
  地上清一色铺着七彩晶莹鸽蛋大小的鹅卵石,质朴无华,不染尘埃。青石台阶上朱门
虚掩,飞檐勾角,一派的肃穆古朴。
  在祠堂门上的黑色牌匾上,由于年代久远,色泽有些黯淡,但那以篆书写着“皈依”
二字崭新如许,隐约有霞光萦绕。
  水轻盈在天一阁修炼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供奉本门历代阁主灵位的祠堂所在,非经现
任阁主的允许,任谁也不得踏入半步。
  水轻盈的眼眶微润,轻声道:“安师姐,难为你了。”
  安孜晴背对水轻盈,缓缓道:“水师妹,方才在山门外,我一意为难于你和苏真,更
迫得你和那位丁公子险些自尽,你不恨我么?”
  水轻盈摇头道:“纵使轻盈刚才果真追随师父她老人家而去,也不会对师姐您有半句
怨言。”
  安孜晴说道:“当年,在同门师姐妹里,我的性格最是孤僻,大伙多不愿意与我接近
,我也懒得与人交往,只一心求道。惟有你从入门第一天起就真心待我,将我视同手足姐
妹处处关怀,这些我都是明白的,也十分感激。”
  水轻盈答道:“安师姐,你这样说,岂不是要愧煞小妹?”
  安孜晴冷漠的朱唇边浮起一抹微笑,只是水轻盈站在身后无法看见。
  “师父她老人家一生所收五名弟子里,我入门最早,你却是最晚,可你的天资与勤奋
远胜于我,师父更期许你为本门千年一出的奇才,早早就决定要将衣钵传承于你。”
  安孜晴仰望着黑色的牌匾,继续说道:“对此,我毫无嫉妒,并不因自己是首徒而心
生不忿,只觉得本门能得水师妹这般的奇才,光大天一阁,扫荡天陆魔氛指日可待,心底
由衷高兴。”
  水轻盈知道这番话乃安孜晴发自肺腑,回想往日师姐妹济济一堂聚在先师膝下的景况
,不能自持,哽咽道:“安师姐,轻盈从无奢望能掌管天一阁,当年唯一的心愿,就是能
守在师尊与大伙的身旁,一心修炼天道,只是世事难料,辜负了师父与你的期望。”
  安孜晴叹息道:“你何止是辜负,简直是伤透了师父她老人家的心!她呕心沥血造就
与你,将你视如己出,满怀希望你能青出于蓝。可是你甫一出山,便为苏真那魔头所惑,
明珠暗投,决裂仙阁,你可知道师父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即吐血,将自己关在祠堂中整整七
日,我们师姐妹便在这院子里,跪守了七天七夜!”
  水轻盈热泪盈眶,缓缓跪倒在青石阶下语不成声道:“师父..”
  安孜晴继续说道:“我当时尚不肯相信,恳请师父许我出山寻你查个清楚。说实话,
那时伤心失望之下杀你的心也有,更恨不得将苏真碎为齑粉,以告慰师父与本门先祖。”

  水轻盈不能抬头,只说道:“师姐,小妹与苏真执手实是情难自禁,但绝无半点要背
叛师门的念头!”
  安孜晴哼道:“否则岂容你与苏真逍遥到现在?更要紧的是,师父她老人家一力保全
于你。当日她从祠堂中走出时神色平静,只说了一句:‘罢了,由轻盈去吧!’“为了掩
人口实,她才下了一道禁令,要你与苏真终生不得踏入南海,其实连本门弟子的身份,师
父她老人家都一直为你保留着,而你,一去六十多年,竟连师父仙逝时也不曾归来!”
  水轻盈眼前浮起师父在世时慈和美丽的面容,心如刀绞般酸疼,说不出半句话来。
  安孜晴回过身,说道:“师父闭关羽化前将阁主之位传让于我,却问我道:‘如果有
一日轻盈回来,你当如何?’“我奇怪问道:‘师父,这么多年水师妹也没有回来,她还
可能再重返仙阁么?’“师父微笑道:‘一定会,我的徒儿我最清楚。她只是愧于见我,
等她战胜了这一层心魔,自是归来的时候,但仙阁盛名势必不能宽恕于她,那便会是你的
难题了。’”
  水轻盈不禁想到,师父实是这天地间最了解自己的人之一,可惜唯一看错的事就是没
有料到自己会爱上苏真,由此义无反顾的离开师门。今日自己终于回来了,可这一去已是
六十多年!恩师已然仙去。
  安孜晴叹息道:“虽然我不相信师父的话,但还是回答道:‘徒儿绝不让她活着踏入
南海半步!’“师父闻言,摇摇头道:‘只怕你届时下不了手。’“我那时只想着但有一
日能替师门肃清叛逆,一雪仙阁之耻,便发下誓言,只要你敢再回天一阁,我必将你弑于
剑下。可是,师父她老人家真的说对了,我毕竟不忍心对你出手,甚至还阻止你在山门前
自尽。”
  安孜晴望着祠堂的朱门,低声道:“师父,徒儿违背了对您老人家的誓言,可徒儿知
道,您心底其实也一样希望保全水师妹,这罪过便由徒儿来担当吧!”
  说罢,她扶起水轻盈道:“水师妹,进祠堂吧。对我违抗师命的惩处,师父已在生前
有所安排,她嘱我与你一并听训。”
  安孜晴推开祠堂虚掩的朱门,一股淡雅的香烛气味弥漫在静穆的殿堂中。
  祠堂分作里外两进,外一间供奉的是天一阁的开山祖师云淡清真人,在她的彩塑石像
两厢,尚侍立着四尊小一号的玉雕石像,乃是云真人昔年座下的四大弟子。
  安孜晴与水轻盈双双在云真人像前跪下,敬香叩首后,方才起身穿过外间。
  连接里外两间厅堂的是座小苑,苑中青木红枫错落有序,一层兰色的小草犹如地毯般
铺满院落。
  在院落左右两侧,是两排衣冠冢,葬着历代仙阁宗师,正中的石坟格外高大,周围筑
着石栏,古朴里透着典雅,正是云淡清真人的衣冠冢。
  跨过小苑,便到得里间的厅堂,比之外间,这儿又大了不少,左右两排香案上,供奉
着天一阁历代先祖的灵位,安孜晴与水轻盈之师莫念闲的灵位,列在了左首第四座。
  当日师尊的音容笑貌,如今却化作尺许灵牌上冷冰冰的几个朱字,惟有七炷心香不灭
,终年陪伴。
  水轻盈徐徐跪倒在蒲团上,泪眼朦胧里,百年的仙心如何再能空明一片?
  人非草木,孰能忘情?
  即使参透生死,心如明镜不染纤尘,可又焉能抹去牵系一个多甲子的思念与愧疚?默
默无语的敬上香烛,水轻盈暗自念道:“师父,徒儿来拜望您老人家了!”
  安孜晴傍在水轻盈身边,凝视灵牌轻声道:“师父,孜晴带着轻盈来看望您,您最钟
爱的徒儿今日终于回来了。弟子到底违背了您生前的禁令,可弟子明白,您老人家若是在
世,也绝不忍心杀死水师妹。如果徒儿的决定有错,或是违拗了您的意愿,徒儿甘愿领受
您的责罚。”
  水轻盈摇摇头道:“不,安师姐,所有的罪过只在轻盈一人!无论师父她老人家留下
怎样的惩戒,都让轻盈来承担,绝不能拖累了你。”
  安孜晴淡然道:“水师妹不必争了,且先看看师父究竟留下的是什么?”说着,恭恭
敬敬的从香案上捧起一个寸许见方的红木香盒,微一按机关盒盖倏的弹起,里面盛的却是
一枚蓝色宝珠。
  这枚珠子如龙眼大小,朴实无华,透体浑圆不带半点瑕疵,竟是名列天陆六珠之一的
“漠雪珠”。
  安孜晴朱唇轻启,默运玄功,漠雪珠“叮”的一声清鸣,发出一蓬淡蓝光雾,渐渐朝
四下扩散,转眼间,在朱盒上方形成一道铜镜似的光幕,再是一团七色光华轻轻舒展,最
后浮现起莫念闲的容颜。
  “师父!”水轻盈低声唤道,她知道这是莫念闲生前利用漠雪珠合上“雁过留声”、
“浮光掠影”的秘技,所产生的影像。
  尽管斯人已逝,眼前的不过是虚幻光影,可对于自己而言,无异于恩师当面。
  莫念闲唇边含着一抹慈和熟悉的微笑,以她惯有的平和语音说道:“轻盈,你终于回
来了,可惜为师已无法见着你。你能到这儿,便说明孜晴违背了为师的禁令,亦说明其实
她已在心中原谅了你。”
  水轻盈不禁望向安孜晴,她的神情依旧冷漠,只专注的凝视着莫念闲的光影。然而透
过那双淡然的明眸,水轻盈已可读到她心底的温情。
  莫念闲的声音在空幽的厅堂里回荡,遥远如来自天上,却显得如此亲切。
  “不过,为师不曾原谅你,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责怪过你!为情所困,何罪
之有?正魔殊途,惟在一心。为师怒的是你竟然不愿回来见我一面,不愿向我解释求情,
这才真正伤到为师的心。”
  水轻盈心如刀绞,喃喃道:“师父,原谅徒儿吧,她并非不愿,而是不敢也无颜再见
您老人家!”
  莫念闲所余不过是生前影像,自然听不到水轻盈在说什么,继续含笑道:“好在为师
明白自己的徒儿,她并非绝情,而是心怀愧疚不敢相见。因此,为师故意设下禁令,掩人
耳目,因为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战胜自己的心魔,纵是刀山火海在前,也不能阻拦你归
来的脚步。”
  安孜晴心下一松,暗道:“师父的心意果然如此,看来水师妹不会再受过重的责罚了
。”
  耳中听到莫念闲唤道:“孜晴,这道禁令对于你何尝亦不是一次试炼?为师料定你会
违背,否则就不必再留下如今的影像,但你这么做,勘透的是心中恩怨仇恨,全赖于姐妹
深情、师门厚谊,而非真正参悟到为师的用心,我有说错么?”
  安孜晴一震,想起刚才师尊所说的“为情所困,何罪之有?正魔殊途,惟在一心。”
恍若晨钟暮鼓震人耳聩。
  她思量道:“当年水师妹全因苏真那魔头才离弃师门,今日我亦因同门之情违背了师
尊的禁令。其中缘由虽有不同,但莫不因一个‘情’字,我虽早已参悟‘忘情’境界,其
实又何曾真的勘破一个‘情’字?”
  忘情非无情,道是无情却有情。
  只是这情已非拘泥胸中一己私念,而应是匡天地之彰理,扶万世之情!
  一层明悟涌上心头,安孜晴顿感无比的轻松与欣喜,脸上亦露出一缕会意微笑。直到
此刻,她才开始体悟到莫念闲的苦心,更参悟到“情”之深处。
  她又想道:“水师妹虽说嫁与苏真,违背门规堕入魔道,但她约束苏老魔六十多年未
造杀孽,何尝不是一件功德?况且今日见那苏真虽是桀骜,可一再隐忍未曾出手,若要换
作六十多年前,恐怕早已血溅五步了,这亦不能不说是水师妹教化之功。”
  眼前的光影缓缓暗下,显然已近尾声。
  莫念闲神色悠然和蔼,毫无悲戚之意含笑道:“孜晴,你善恶分明,聪慧持重,可惜
过于执着心中所见,为师对你的惩戒,便是要你游历天陆三年,做上三件功德之举。惟有
入世才能出世,惟有极情方可忘情,这是为师对你最后的期许,至于轻盈如何处置,便由
你定夺,为师相信你会处理的很好。”
  入世三年,举功德三件,安孜晴没想到,师父对自己的处罚竟是这样,更没想到她将
对水轻盈的惩处交给自己。
  光影由浓而淡,徐徐消失,只听到莫念闲最后的声音缓缓说道:“天道在心,因果自
求。为师深信你们终可步入仙门,那便是我们再见之日--”
  余音绕梁,影像已经不见,安孜晴与水轻盈静静的跪倒在蒲团上,许久没有说话,直
到朱盒“砰”的一声自动关闭。
  厅堂里的光线幽暗了许多,可两人的心头却更加亮堂,彼此泪眼相视,会心一笑,一
甲子多的恩怨如风过水,暂态泯去。
  安孜晴起身道:“水师妹,你起来吧。”
  水轻盈跪地不动,低声道:“安师姐,轻盈听奉你的处置。”
  安孜晴双手珍而重之,将朱盒放回原位,扶起水轻盈道:“我已想过了。师父命我出
山游历天陆三年,此间你便留在皈依堂为师尊守灵,同时修炼仙阁心诀,有你在,我亦可
放心远行。”
  水轻盈明白与其说这是处罚,倒不如说是恩典。
  她握着安孜晴略显冰凉的手,说道:“安师姐,小妹想与你一同游历天陆,为师门再
作三件功德,也算是弥补轻盈心头愧疚。”
  安孜晴微笑道:“师父如此旨意自有她的用意,你我岂可一再违背?你守着皈依堂,
师尊若天上有知,也必会由衷高兴,事情就这么定下,不用再争了。”
  水轻盈轻轻应了,与安孜晴再向灵牌一拜,走出祠堂。
  门外台阶下,楚凌仙正等候在那儿。
  安孜晴问道:“凌仙,你有什么事?”
  楚凌仙躬身道:“师父,是丁公子有些麻烦。”
  水轻盈一紧,问道:“可是他有性命之虞?”
  楚凌仙摇头道:“那倒不是,他已经苏醒。”
  安孜晴问道:“那还有什么问题?”楚凌仙苦笑道:“他乘着两位师叔祖疏忽,竟偷
偷摘了一片七瓣冰莲!”这一下连安孜晴脸上也微微变色,丁原这个祸可闯大了。


第三章 冰莲
    三人还没有行到草庐,就听见丁原虽弱但理直气壮的声音道:“是你们事先答应,只
要过的了那臭老鼠一关,便可任由我摘走冰莲,你们想耍赖么?”
  “什么?臭老鼠?臭小子,那是四翼赤兔!”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驳斥道。
  “好,就算是四翼赤兔,我放倒了它拿到冰莲花瓣,你们怎又说话不算数了?”
  另一个妇人的声音慢条斯理道:“我们是许你以真实修为胜过四翼赤兔,可丁公子用
的手段可不怎么光采。”
  丁原毫不理亏的道:“你们明明晓得我不能妄动真气,更晓得那四翼赤兔比天陆九妖
还难缠,我若不以智取胜,怎可能拿到冰莲?再说,你们也没说不准我用其他手段啊。”

  先前说话的妇人怒道:“你这娃娃,伶牙俐齿,纯属胡搅蛮缠!”
  楚凌仙低声道:“糟糕,叶师叔祖发怒了。”
  水轻盈与安孜晴快步走近草庐,安孜晴抢在丁原开口前说道:“叶师叔、樊师叔,弟
子携水师妹特来向二位请安。”
  说完脚下紧走几步,与水轻盈进了草庐的丹室,向屋中两位本门长老盈盈一拜。
  只听叶婆婆的声音叫道:“阁主,这臭小子真是你请来的好客人!”
  安孜晴不动声色,就见丁原站在一尊铜鼎旁,手里攥着片冰莲花瓣,气定神闲的瞅着
门口。
  叶婆婆与樊婆婆站在丁原对面,中间还跪着一名中年妇人。
  那妇人仰着头,好奇的望着进来的水轻盈,嘴里呵呵傻笑,双手中还按着一只火红色
、只比老鼠也大不了多少的小兽。
  可怜那四翼赤兔罩门被妇人紧紧卡住,空有一身灵力无从施展,宛如偎灶猫似的低低
叫唤。
  安孜晴问道:“叶师叔、樊师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叶婆婆身材高大,满头皓发如雪,面色晶莹如玉,圆睁的双眸中,射出的目光竟似
有形。她一身黑色衣裳,衣饰极为朴素,足下穿的竟是草履,俨然一派超卓风范。
  如今天一阁上一辈耆老中,硕果仅存的便是眼前两位,一刚一柔,一暴一和,倒也相
得益彰。
  可惜,叶婆婆现在的面色不怎么好看,一指丁原道:“你自己去问那小子吧。”
  水轻盈暗自叹息一声问道:“丁原,究竟你如何惹怒了两位长老?”
  丁原见到水轻盈,欣喜道:“水婶婶,你没事吧?”见水轻盈朝自己微一颔首,放下
心来才回答道:“我醒来以后就在这里,那位楚姐姐告诉我,说是安阁主请两位婆婆为我
医治。”
  安孜晴冷哼道:“既然如此,你应感恩戴德才是,为何反私采冰莲,触怒两位长老?

  丁原道:“我丁原再混帐,又岂是不知好歹、恩将仇报之人?当时我便谢过了这两位
婆婆,连楚姐姐也都一并谢了。”
  楚凌仙俏脸微红道:“丁公子说的不错,他醒来后的确有谢过两位师叔祖,只是后来
的事情就出乎凌仙意料之外了。”
  樊婆婆说道:“丁公子忽然向凌仙问起七瓣冰莲的事情,我便告诉他,这冰莲乃仙阁
至珍之宝,栽于草庐外的荷花池中,由老身与叶师妹照料,老身问他何以问起冰莲,丁公
子却是不说。”
  丁原道:“我不是不说,是说了也不见得有用。后来,我不是问两位婆婆可否借我一
瓣冰莲花心么,樊婆婆想也没想就说不成了。”
  樊婆婆道:“你不说缘由,老身岂能将冰莲花心随便与人?”
  丁原道:“樊婆婆不答应,我就只好故意说这么一朵冰莲栽在水中,有何稀罕。我若
想取,不过伸伸手的事情。只是看在两位婆婆面上,不好意思罢了。”
  安孜晴问:“后来呢?”
  “后来就是叶婆婆发话了,”丁原说道:“她说就算她们不在,荷池旁也有那只臭老
鼠看守,我想偷摘冰莲,得先过了它这一关再说。”
  叶婆婆怒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这娃娃,怕你恃强偷摘,激怒四翼赤兔,届时有你
的苦头。”丁原笑道:“您老是前辈高人,说出的话一言九鼎,晚辈当然是深信不疑了。
”叶婆婆明晓得丁原是抓着自己的把柄胡搅,可又不能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一时气极,
呸道:“狗屁!”众人见叶婆婆两百多岁的年纪,居然还出此俚语,无不暗自莞尔。
  安孜晴已逐渐明白原委,疑惑道:“然则丁公子既然身受内伤不可妄动真气,又是怎
么过的四翼赤兔这关?”
  这也是水轻盈疑惑的地方,要知道四翼赤兔乃上天异品,奔云走电,即使丁原毫发无
伤时也制服不住它,何况如今?
  楚凌仙道:“当时丁公子只‘哦’了声就不再提冰莲之事,弟子也只当他问过就算。
过了一会儿,丁公子忽然起床说要出恭,樊师叔祖便让甘师叔引丁公子前去。”
  叶婆婆哼道:“我事后才醒悟,他是算准出恭这件事情,我们谁都不会跟着,正有机
可乘。”
  水轻盈自然清楚丁原的诡计层出不穷,斗起心机不输任何人。两位师叔尽管修为精深
,可毕生未踏出仙阁一步,毫不识人间险恶,这一点上又怎是丁原对手?她又好气又好笑
道:“可你为何把主意打到甘师妹的身上?”
  丁原瞧了瞧跪在地上念念有词的妇人,得意洋洋道:“我醒来时就注意她啦。这位婶
婶虽然修为不凡,可脑筋似乎不怎么灵光,当时我就想着怎么借用她的力量。”
  “心衍!”叶婆婆冲着那妇人喝道:“你告诉为师,那丁原是如何骗你捉取四翼赤兔
的?”地上的甘心衍被师父的声音吓了一跳,继而傻呵呵的笑道:“师父,丁公子没有骗
我,他是陪我玩呢。”叶婆婆按住怒气道:“那他是怎么陪你玩的?”“他要和我玩藏猫
猫,”甘心衍道:“我最喜欢玩的了!”安孜晴问道:“甘师妹,你和丁公子玩游戏,怎
的又抓住四翼赤兔不放?”
  甘心衍回答道:“丁公子说屋子外面没什么地方好藏,只有荷池底下能躲。可是他怕
我的小兔兔会咬伤自己,又不敢躲进荷池里,所以他想了想又说不玩了。”
  叶婆婆哭笑不得道:“所以,你就自告奋勇把四翼赤兔给抓了?”
  甘心衍点头道:“是啊,师父。我就抓着小兔兔,然后闭上眼睛等丁公子藏好,嘿嘿
,其实他藏哪里我都知道,不就是荷池底下么?”
  丁原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水轻盈低喝道:“丁原!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么?”
  丁原一怔,他自认识水轻盈以来,对方每回说话都是和颜悦色,不晓得为什么这次如
此严厉,大异往常。
  楚凌仙轻叹道:“丁公子,你不知道,甘师叔原本是叶师叔祖最得意的弟子,可八十
多年前为冲破‘忘情’境界走火入魔。虽然性命保住了,可从此神志不清,智力更只如四
五岁的孩童,所以,她才会这么轻易为你所骗。”
  丁原的笑容顿时凝固,方才的自得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低头看着什么也不明白、什
么也不多想的甘心衍,油然涌起一阵愧疚,尤其对方亦是为走火入魔所困,与自己可说同
病相怜,自己刚才却还利用嘲笑于她,实在是不可宽恕。
  他蓦然跪倒,向甘心衍深深一拜道:“甘婶婶,丁原对不住你,给你赔不是了!”
  甘心衍见丁原给自己跪下,不明所以呵呵笑道:“丁公子,你是要和我玩拜天地么,
好啊,好啊!”说着也朝丁原拜去,却被楚凌仙拦下。
  叶婆婆见丁原跪地认错,怒火消去大半,看着自己傻徒儿的模样长叹道:“罢了,罢
了,丁原你起来吧。”
  丁原站起身形,问道:“叶婆婆,那甘师叔的病症就无药可治了么?”
  叶婆婆摇头道:“除非大罗金仙降世,不然任谁都无能为力。”
  丁原心道:“事在人为,这世间未必就没有医治的法子。我定要设法医好甘婶婶,也
算对她的补偿。”但他只是心里这么想,并没说出口,以免事有不成空许一场。
  安孜晴问道:“丁公子,你现在可否告诉我们,为何要摘七瓣冰莲?”
  丁原拔出背后皮囊里的雪原仙剑,念动真言,光雾一闪处,芊芊盈盈而立,朝丁原礼
道:“奴婢见过主人!”
  丁原将芊芊的身世来历照实说了,众人这才明白了来龙去脉。
  那边甘心衍自是不明白丁原在说什么,她牢牢盯着芊芊,呵呵傻笑道:“你怎么生的
这么小,是没饭吃么?”说着伸手就往芊芊抓去。
  芊芊惊呼一声躲到丁原身后,叶婆婆斥责道:“心衍,你在做什么?”
  甘心衍见叶婆婆面色不善,嘴角抽动几下竟是要哭,咕哝道:“我要藏猫猫,我要那
个小妹妹陪我玩。”
  安孜晴叹了口气吩咐道:“凌仙,你带着她先出去吧。”
  楚凌仙应了,连哄带骗将甘心衍拉出丹室。叶婆婆望着爱徒背影,喃喃道:“都是我
当年心切,逼她太紧,否则..”
  樊婆婆安慰道:“叶师妹,凡事莫非天定,你已尽力,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安孜晴有意岔开话题道:“叶师叔,这冰莲花心却又如何处置?”
  叶婆婆哼道:“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丁原既然摘得,老身自然应将花心送他,只是
方才老身着实不忿他的手段罢了。”
  丁原大喜,拜谢道:“多谢叶婆婆!”他平生少说谢字,可为了芊芊的事情,这一声
“谢”也是发自肺腑。
  叶婆婆苦笑道:“你摘都摘了,我又能如何,不过是个顺水人情,但我正派行事毕竟
与魔门不同,即便目的是好的,也应采用光明磊落的法子。看在你年纪尚轻,老身也不与
你计较了,可日后不可如此。”
  丁原心里颇不以为然,暗道,我若非先斩后奏,这冰莲花心会如此轻易到手?但见叶
婆婆说话时神色凛然,义正词严,他亦不能反驳。
  芊芊喜极而泣,当日与丁原提起七瓣冰莲之事,原不抱什么希望,却未想到丁原竟铭
记心上,更为她从天一阁讨得花心。虽其中过程芊芊并不十分明了,可冰莲乃天地珍品,
丁原自是花费了一番功夫,说不定还为此冒了触怒天一阁的风险。
  樊婆婆道:“丁公子,你虽然得到花心,可是否知道如何使用,以助芊芊重塑肉身?

  丁原老老实实摇头道:“这个晚辈并不晓得,请婆婆指点。”
  樊婆婆微笑道:“说起来不复杂,做起来却需费一番周折。这样吧,索性好事做到底
,芊芊重塑肉身的事情,便由老身与叶师妹代劳,丁公子与芊芊姑娘可有意见?”
  丁原笑道:“丁原求之不得,有劳婆婆了。”
  芊芊向樊婆婆深深一拜,哽咽道:“芊芊多谢婆婆再造之恩!”
  樊婆婆道:“芊芊姑娘,以花心炼魂只是第一步,其后你还要受不少的苦楚,若竟全
功则少说需两年的光阴,这段时间,你却需与丁公子暂时分开了。”
  丁原慨然道:“只要芊芊能够重生,这不是问题。”
  芊芊望着丁原犹豫道:“可是公子,若没有芊芊的魂魄凝铸仙剑,雪原的威力将会大
损,这可如何是好?”
  丁原不以为然道:“我丁原仗剑天陆*的是真实修为,怎可再让你为我牺牲?这些日子
有你帮我,我已是十分感激了,现在正该还你自由!”
  芊芊一震,语气坚定的道:“不,主人!芊芊永远是公子的奴婢,愿一生追随公子到
天涯海角!”
  安孜晴道:“这个问题就等芊芊肉身重塑后再说,现在不急。至于丁公子的仙剑,可
否让本座一观?”
  丁原爽快的将雪原剑交与安孜晴,安孜晴抚剑揣摩片刻,沉吟道:“丁公子,这剑可
是镇仙竹所炼?”
  丁原颔首道:“是!”
  樊婆婆道:“竹剑无锋,灵气内蕴,耿直不群,大节不愧,丁公子用剑时,亦需体会
此中涵义。”
  丁原一怔,这才醒悟老道士为何要给自己配上竹剑,其中竟还有这么一层苦心。可笑
当时自己一百个不服不忿,还以为是老道士故意刁难。【云霄shanhu整理排版】
  安孜晴说道:“如今仙剑已炼至‘紫虚’境界,不过,这全仰仗芊芊姑娘魂魄合体之
功。如果丁公子信得过本座,在两个月内,本座可还你一把晋升‘青痕’境界的紫竹仙剑
。”
  丁原大喜,可想起一事,又遗憾的摇头道:“恐怕不行,我实在着急返回翠霞,可能
等不了这么久。”
  叶婆婆嘿道:“你以为你的伤势三五天就可痊愈么,最快也要七十余天,才能初步解
去你的顽症。这段时间,你就在天一阁乖乖待着吧。”
  水轻盈惊喜道:“这么说,安师姐和两位师叔是答应为丁原治愈伤势了?”
  叶婆婆道:“如果让这小子死在了天一阁,岂不是教别人讥笑我仙阁无能?”
  丁原没想到事情发展的这么顺利,不仅水轻盈和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了,连芊芊的事也
得到安排。他反而有些奇怪,问道:“婆婆,你跟我认识才这么一会,我方才又惹你暴跳
如雷,怎的一下子你又待我这么好?”
  叶婆婆没好气的道:“谁说我暴跳如雷了?我帮你忙,不过是正闲着无聊,好找些事
情做做罢了。你以为你是谁,能得我老人家另眼相待?”
  谁都听出这话多半不由衷。安孜晴道:“丁公子,你须明白,并非谁人在帮你,而是
你自己帮了自己。”
  丁原一怔,低头思索这句话的涵义。
  樊婆婆道:“丁公子,有一件事情老身尚需你来解惑。”
  丁原道:“婆婆请说。”
  樊婆婆道:“适才我体察你经脉与丹田中的真气,分明有一道一魔两股截然不同。其
中之一自然是翠微真气,可你为翠霞派弟子,怎又修炼了魔教的不传之秘大日天魔真气?

  丁原苦笑道:“这其中因缘巧合一时也说不清楚,但当日修炼时,晚辈也不曾知晓那
是大日天魔真气,只觉得虽有些古怪,可也威力无穷。”
  樊婆婆也不追问,点头道:“是了,正因丁公子不晓得,所以才险些酿成杀身之祸。
须知古往今来,无人能将道魔二流合体,丁公子纵有九转金丹和六合回春之功护体,也不
过是延长抑制发作而已,可正好比筑堤堵水,堤坝越高,泛滥的也越加厉害。”
  芊芊最是担心丁原,连忙问道:“婆婆,那主人他..”
  樊婆婆道:“幸而发觉的不算太迟,不会有太大问题。待丁公子伤势初步稳定后,老
身可传公子一套‘化功神诀’。丁公子日后即可以此心法,逐步化去体内的大日天魔真气
,最多三年就可恢复如初。”
  叶婆婆补充道:“但你也别高兴的太早。首先,那大日天魔真气是不能再修炼了,哼
,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不要也罢!其次,三年之内,等闲的运气发功并不碍事,可切忌耗
用真元,损伤根基,再就是绝不能情绪过分激动,引发经脉内脏的旧伤复发。违背了这三
点的哪一条,就算大罗金仙到时想救你也是不成!”
  丁原点头道:“晚辈都记住了!”
  叶婆婆道:“记住就得做到!我最怕你一时冲动又干出什么傻事,浪费我与樊师姐的
一片心血!”
  丁原微微一笑,心想若能不死,我还要留着命儿与雪儿白头到老,只要想到这点,三
五年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倒也不难。
  安孜晴忽然朝丹室外问道:“凌蘅,什么事?”
  屋外一名女弟子焦急惊慌的声音道:“禀阁主,是四师叔被人打伤了!”
  草庐中众人都面露惊讶之色,那女弟子所说的四师叔,乃是安孜晴的师妹梵庭诗,修
为早到出神入化之境,又有谁能伤的了她?更何况,这是在天一阁!
  叶婆婆勃然变色,大喝道:“是谁干的?”
  门外楚凌仙与另一名女弟子一左一右扶着一位黄衣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浑然不
知、一脸茫然的甘心衍和几名弟子。
  那黄衣妇人面色微微发紫,眼眸半闭半睁,额头上冒着细细冷汗,显是伤的不轻。听
得叶婆婆问话,她喘息一口回答道:“是辟星神君!”
  安孜晴讶然道:“是他?”
  叶婆婆怒道:“呸,什么辟星神君?老混蛋一个!”
  樊婆婆先让梵庭诗在蒲团上盘膝坐下,察看片刻皱眉道:“是中了焚老妖的‘熔金化
骨’之毒。”说着转身为梵庭诗调制解药。叶婆婆叫道:“好你一个焚天铩,上次苦头没
吃够,却又欺负到我天一阁门上来了,待老身去会他!”梵庭诗阻止道:“叶师叔,他已
经走了!”安孜晴问道:“凌蘅,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叫管凌蘅的女弟子答道:“方才
山门外突然来了一个紫衣汉子,谁也不晓得他是如何躲过巡游师姐妹溜上天一阁。那汉子
一言不发,挥掌凌空震碎了山门上的匾额,弟子一面阻拦质问,一面要何师妹禀报阁主,
可阁主您那时正在与水师叔谈话不便打扰,故此梵师叔便出门查看。”
  安孜晴道:“你梵师叔修为不在本座之下,那辟星神君再是厉害,也不可能轻易将她
伤至如此,这中间究竟又发生什么?”
  叶婆婆哼道:“那还用问,定是那老妖使出了不要脸的偷袭手段!”梵庭诗苦笑道:
“即使他不偷袭,小妹怕也难逃此劫,今日之辟星神君已非昔日可比!”


第四章 散仙
    安孜晴沉默半晌,似是自语道:“难道他果真参悟生死之劫,晋升散仙?”
  梵庭诗刚要回答,却听樊婆婆低声道:“别说话,全力护住心脉,抑制毒气蔓延。”
于是梵庭诗只得点点头,表示肯定。
  叶婆婆冷笑道:“这老妖为破大乘之境,不知道又造了多少杀孽?”
  安孜晴淡然道:“他是不忿当年之事,一待功德圆满,就迫不及待的寻上天一阁,报
仇来了。”
  管凌蘅说道:“阁主说的正是,那辟星神君这次就是来向天一阁下战书的。梵师叔没
料到,他竟卑鄙到全然不顾身份,利用战书蕴毒,藉梵师叔接书之机催动偷袭,梵师叔猝
不及防,才中了*计。”
  叶婆婆骂道:“焚老妖有个狗屁身份?让他炼成散仙,那是老天不开眼!”
  安孜晴问道:“后来呢?”
  管凌蘅答道:“那辟星神君见师叔中毒,哈哈大笑两声就御剑而去,弟子等追之不及
,只好眼睁睁看他逃了。”
  樊婆婆微微一笑道:“他那是自己想走,可不是逃,你们即便追上,也留他不得。”
说着,右掌猛在梵庭诗背上一击,冒出缕缕轻烟,梵庭诗一口黑血喷出,头顶腾起一团紫
色烟雾。
  安孜晴知师妹已无性命之忧,松了口气问道:“战书在哪里?”
  梵庭诗从袖口里取出一张紫色帖子,苦笑道:“这帖子上原本没有熔金化骨之毒,全
凭焚老妖真元自手上度入,小妹这才着了道。谁也没想二十多年未见,他竟真的炼成散仙
,小妹的护体真气根本抵挡不住剧毒。”
  安孜晴接过帖子展开,上面只有寥寥十二个字:“明日午时,重临仙阁,再会高明”
,其下是辟星神君落款,和一个五星标记。
  安孜晴合上帖子,淡淡道:“来便来吧,本门还怕他不成?”
  水轻盈这才得空问道:“安师姐,这辟星神君当年号称魔道十大高手之一,近些年销
声匿迹,却如何与本门结下瓜葛?”
  安孜晴道:“万般事由,莫不因贪念而起。二十二年前我刚接掌本门,那辟星神君便
找上门来,说要借仙阁的《天一十章》一览,原来他自知大限将至,惟恐修为不够,不能
参破死劫,所以想借鉴本门的天一心法度劫羽化,可莫说非本门弟子不可翻阅,况这焚老
妖噬杀成性,肆意妄为,本座又岂能允他?
  “一言不合之下,焚老妖突然出手,欲扣巫师妹为人质要胁,幸未得逞,本座一怒之
下,布下海天剑阵,困住了焚老妖。”
  叶婆婆接着道:“那焚老妖也真了得,我与樊师姐、安阁主六人以海天剑阵攻他,本
可一网成擒,为世间除去一害,谁晓得他竟然祭出元神拚死一搏,又卸下一条骼膊,使出
‘血遁大法’,居然侥幸逃脱,那时老身就料到,只要焚老妖不死,他总有一日必会再登
门寻仇。”
  梵庭诗叹道:“我见到他时也是一惊,尽管容貌年轻了许多,可声音神色、眉目长相
分明还是他。我只当他寻得了灵药仙丹,返老还童,却没想着散仙这一层。”
  安孜晴道:“他因未得到《天一十章》,又被打成重伤铩羽而归,心中对本门必恨之
入骨,伤了梵师妹,不过是想先立个下马威。”
  丁原摇头道:“那倒也不全是。”
  叶婆婆瞪了他一眼道:“大人说话,你这娃娃插什么嘴?”
  丁原不服道:“哼,就算你年长我两百来岁,也不见得你见识就比我高出多少,至少
我就明白,那焚老妖打伤梵婶婶的用意。”
  叶婆婆嘿道:“你口气还不小!好,你说说看,焚老妖到底有什么用心?”
  丁原胸有成竹道:“很简单,他是怕了你们的海天剑阵!我听水婶婶说过,同门师姐
妹中,若论成就最高的,当年共有五位,加上两位婆婆该就是七位了,可水婶婶多年不归
,天一阁真正的顶尖人物也就六位,正可摆上一座海天剑阵。上回焚老妖吃了剑阵的亏,
这次他还不长个心眼,那也太笨了吧?”
  说到这里,丁原不再开口,心里了结一句:“换了我,我也要想个法子,叫你们凑不
起六个人来。”
  叶婆婆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不错,我怎么就没多想到这一层?你这娃娃脑袋果
然灵光,可别用到歪路上去。”
  丁原得意道:“可焚老妖天算不如人算,没想到水婶婶正巧重返天一阁。虽则伤了梵
婶婶,可一座海天剑阵仍然能够摆开,到时候焚老妖还得再被打的头破血流,把剩下的骼
膊也卸下来,逃命去也。”
  樊婆婆摇头道:“丁公子,你不明白散仙与大乘境界之间的差距,是何等巨大,有了
轻盈助阵,补上庭诗的空缺,固然是件好事,可明日之战也未必能竟全功。”
  丁原怔道:“散仙就真有那么厉害吗?你们六大高手,再加上海天剑阵,都赢不了他
?”
  水轻盈解释道:“散仙已脱出肉胎,汲日月精华,运天地山川之力,更非凡兵可伤。
一旦臻至散仙境界,便再无九劫之忧,唯一惧怕的仅是天地大劫。
  “所谓地劫三百年一次,三千六百年一轮回;所谓天劫,九百年一回,八千一百年方
一轮回。若躲过一个轮回的地劫,便可由地仙晋升金仙;若躲过一个轮回的天劫,则迈入
天门,羽化成仙,从此与天地同寿。”
  丁原不解道:“既然做散仙也有这多好处,为何大伙还冒九死一生的危险,要参悟大
乘境界,登上仙界?”
  叶婆婆嘿道:“你现在不敢说,年纪大小未必代表见识长短了吧?婆婆我不妨告诉你
,莫说那八千一百年的悠悠岁月着实难熬,期间的大小二十四次劫难,直比寻常的九劫更
加艰险。有捷径可走,纵是起初危险一点,可谁都想搏上一搏。”
  水轻盈补充道:“另一个原因就是,参悟死劫之人,莫不是奇才翘楚,多半自负,焉
肯在最后关头退缩不前,再去受轮回之苦?故而除非是迫不得已,谁也不会先想着晋升散
仙。”
  丁原这才明白,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岂不是说这个焚老妖如今也恁的难以对付,
天一阁明日的麻烦还真不小。”
  叶婆婆傲然道:“那也未必!天一阁千年以来号称正道圣地焉是虚至?方才我师姐说
没把握,只是怕拼出真火时会有伤亡,若抱以玉石俱焚之心,别说一个焚老妖,就是再来
一两个,也一样叫他留下性命!”
  安孜晴道:“叶师叔,辟星神君并不值得我们以命相拼,还是稳妥一些的好。”
  叶婆婆一瞪眼道:“稳妥,你以为我想死么?可明日摆明就是一场恶战,不做好万一
准备,说不定还要吃上大亏。”
  安孜晴心知叶婆婆所说非虚,招手道:“凌蘅,你去请巫、许两位师叔即来草庐议事
;凌仙,你请丁公子先到精舍歇息,待大敌退后即可为他疗伤。至于芊芊姑娘,从今天起
就跟在两位师叔身旁。”
  丁原明白安孜晴是要聚集天一阁高手耆老,商议明日应战之事,自己也不方便在旁侧
听,于是跟众人道别,随着楚凌仙出了草庐。
  那甘心衍见丁原要走,蹦蹦跳跳追了半路,直问什么时候再玩藏猫猫?远远的,还看
见她冲着丁原与楚凌仙咧嘴招手告别。
  一夜无话,翌日正午辟星神君如约而至,安孜晴率众迎出山门。
  苏真、苏芷玉与丁原因是宾客身份,故此随在了安孜晴身后。
  叶婆婆、樊婆婆与梵庭诗、巫婆婆、水轻盈,以及天一阁另一位耆宿颜红渔,分列在
安孜晴左右,其后尚有楚凌仙等十数名年轻弟子。
  辟星神君一袭宽大的黄衣,卷裹在干瘦如竹竿一般的身上,左袖空空荡荡拖曳到腰间
,他看上去如四十余岁之人,因常年修炼毒功,头发已转呈靛蓝色,杂乱的用一根木簪,
别在脑后。
  此人眼睛极小,深深陷入眼眶,如同紫色的鬼火一闪一闪,甚是慑人。
  除此之外,辟星神君的相貌倒也与常人无异,只是多了些倨傲和张狂。
  在他背后,负了一把四尺挂零的长剑,剑柄尾端雕刻着一头飞鹰,展开的双翅,正形
成剑锷。
  辟星神君冷眼瞧着安孜晴说道:“安阁主,好大的阵仗啊,居然连苏真也被邀来助拳
,真是看的起老夫。”
  苏真冷笑道:“焚老妖,苏某若要找你的晦气,单剑孤身即可,今日不过是因缘际会
看个热闹。阁下若怕了老夫,也不必用这话来挤兑。”
  辟星神君哈哈大笑道:“苏老魔,六十多年未见,你目中无人的脾气越发见长!若在
那时,老夫说不准还怕你一怕,可如今你给老夫提鞋也不配!”
  这时突然有人懒洋洋道:“少条骼膊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要是这回再丢上一两条腿
,连鞋钱也可省啦。”
  辟星神君被人揭到短处,眼中爆射紫色精光,狠狠盯在丁原脸上,怒道:“你是苏真
的儿子?”
  丁原的眼神与辟星神君的目光甫一接触,顿感胸口被人仿佛重重擂了一锤,气血翻腾
说不出的难受,更觉得只要一开口,还没说话只怕一口鲜血先要喷出。他已非初出茅庐之
辈,立刻明白对方藉着投射来的目光用上了邪术,竟令自己生出不敌之感。
  丁原刚欲运气抵御,忽觉肩头一热,一只大手握在他的肩膀上,一道浑厚无比的真气
自肩贞穴源源涌入,瞬间胸口的异状消失,却是苏真。
  苏真答道:“丁原乃翠霞弟子,并非苏某子侄,不过他方才说的话,却正是老夫想奉
劝阁下的。”
  辟星神君再次哈哈大笑,可与先前一回却又有不同。
  那笑声起初低沉如闷雷,隆隆震耳,可到后来,越来越尖锐高亢,隐有金石之音,直
穿云霄,方圆数十丈内的古树,先是枝叶缤纷坠落,继而发出“喀啦啦”的响声,竟是树
干从内而外爆裂,摇摇欲坠。
  修为稍高者,闻此笑声尚能无碍,那些年轻的天一阁女弟子,开始还能勉强抱元守一
苦苦支撑,可时间一久,浑身不禁剧烈颤抖,面色惨白,牙关紧咬。
  叶婆婆怒道:“焚老妖,就当你一个人会鬼叫么,老身也不输于你!”说罢,她运起
三个多甲子的精纯仙家真气,也学着辟星神君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比拚高低立判,叶婆婆的嗓门虽然很大,可总盖不过辟星神君的声音,渐渐反有
不支之势。
  樊婆婆见状,深吸一口气说道:“神君笑够了吧,也该歇一歇了!”
  她在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声音极低,连身旁人也几乎听不清楚,可说到一半时,已十
分嘹亮,竟与前两者的笑声鼎足而三。
  似乎受到天一阁两大长老联手夹击之力,辟星神君的笑声节奏顿时微微紊乱,给人有
一口气快接不上来之感。
  可樊婆婆的话音也由高转低,说到最后几字时已是嘶哑。
  那边叶婆婆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笑声当中,明显听的到喘息。
  辟星神君先一步收了笑声,讥嘲道:“天一二老名冠四海,也不过如是!”他话里中
气十足,丝毫不见力竭。
  水轻盈朗声道:“神君此言差矣,天一阁名冠四海、宇内共仰,并非因修为有过人之
处,乃是秉持千年正气道统,无数先贤杀身成仁,才换得普天下人衷心拥戴,若只一味逞
强欺弱,倒行逆施,修为纵高,所获者不过是万载骂名!”
  辟星神君目光扫过水轻盈,不由一紧,暗自思量道:“这婆娘六十多年未见,修为竟
至超凡入圣之境,毫不逊色那两个老婆子。我昨日只当伤了梵庭诗,令天一阁摆不了海天
剑阵,今日即可胜券在握,孰知又横生枝节,冒出了更厉害的苏真夫妇。闹不好,二十多
年的血仇又要成空。”
  可他九死一生勘破散仙境界,怎肯就此退却?
  何况现在,他自恃修为卓绝于世,除非绝迹千年的大罗金仙重现,否则谁又是抗手?
当下说道:“水仙子机言善辩,老夫甘拜下风。可惜,今日之事,绝非嘴巴动动就可解决
,凭的还是真实修为!”
  安孜晴淡淡道:“若论真实修为,我天一阁也不逊色于阁下邪魔歪道的功夫。昨日阁
下自甘堕落,偷袭伤了梵师妹,这帐本座今日正要与你一并算清!”
  辟星神君满不在乎道:“老夫已是金刚不坏之身,通天彻地之能,还怕你区区天一阁
不成?昨天不过是个警告,今日老夫便要血洗天一阁!”
  巫婆婆哼道:“好大的口气,老身却想瞧瞧,稍后你这老妖又会留点什么下来?”
  “巫婶婶,还是让他把另一条骼膊也卸下吧。他的脚丫子太臭,嘴巴更臭,咱们可不
要。”
  丁原最看不惯辟星神君的嚣张模样,况且刚才他辱及叶婆婆与樊婆婆,心头正恼,便
又出言相讥。
  “好胆!”辟星神君低喝道。
  他被丁原一讥再讥,哪堪再忍,双目猛然一合一张,开闭间精光大盛,两道紫色电光
飞掠而出,直取丁原。
  一旁的苏芷玉早有提防,见异变突生,立刻口念真言,祭起天心灯。那紫芒实在太快
,天心灯尚不及飞起,却已到了丁原近前。
  苏真近在身侧,又岂容对方伤了丁原,更况且他与辟星神君早年打过交道,知根知底
,自然晓得,这老妖有一手“极目千丈”的本事。
  翻手出剑,苏真的动作,快到几乎肉眼不能分辨,“叮叮”两响,斩在紫芒上,爆起
一串火星。
  苏真右臂一麻,心头暗凛道:“这老妖的修为竟精进若斯,一记紫芒就迫我使出七成
功力,若多发几下,老夫也只有闪躲一途,今日一场血战断不能免!”
  蓦然红光一起紫芒退去,天心灯罩住丁原,硬生生把辟星神君的电光挡在其外,“哧
哧”数声后,紫芒油尽灯枯,消匿无踪。
  安孜晴说道:“神君,丁原乃翠霞弟子本门宾客,与阁下恩怨无甚关联。阁下有什么
怨愤怒火,直管朝本座来就是,何必拿一个孩子出气?”
  辟星神君冷笑道:“说的好!当年若不是你们吝啬,老夫何至于拚死一搏炼成散仙?
此恩此德,老夫二十余年不敢相忘。”
  巫婆婆道:“我堂堂仙阁天书,焉能让你这*佞之徒窥看?不必多说,要报仇尽管上来
!”
  辟星神君嘿嘿道:“巫老婆子,你们不就是依仗海天剑阵么?老夫既然来了,自是不
怕!”
  安孜晴颔首道:“如此本座恭候了!”
  话音一落,除了安孜晴站在原地不动,身旁叶婆婆等五大天一阁顶尖高手,纷纷化作
一缕虹光,冲天而起,在半空的紫气里,犹如黑、绿、蓝、紫、黄五条缎带飘舞,姹紫嫣
红,煞是好看。
  辟星神君岿然不动,嘴角不屑的挂着丝冷笑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
  安孜晴玉面含霜不露喜怒,朱唇中以清冷之音吟道:“天地无极,沧海无量;以心御
剑,行道为阵!”
  空中五道彩影,宛如天女散花般散开,随着漫天飞舞的红枫青叶冉冉飘落,三后两前
,将辟星神君夹在当中,隐成合围之势。
  虽然五人均未亮剑,但罡风徐起,紫雾腾霄,平静中已蕴藏石破天惊的庞大气势。
  安孜晴轻移莲步,在叶、樊两位婆婆中间站定,合上最后一线破绽,徐徐说道:“神
君请了!”
  “叮”的一声,六把碧色仙剑同时在匣中镝鸣,清脆似玉珠落盘,声震长天。
  观战众人,心头莫不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觉,数十道目光注视场内,甚至不敢眨
上一眨,惟恐错过惊心动魄的镜头。
  “还等什么,都亮剑吧!”
  辟星神君双目微合,宽大的袍服鼓风而起,袖口更像充满的气球一般猎猎而响,周身
散发出淡淡的紫色光雾,不住朝外扩散。
  四下原本弥漫的紫色雾气,一遇光雾立时溃散,潮水似的向后退去。
  安孜晴六人顿感杀气迫面,好像身旁的空气正在悄然凝缩,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似
乎吸上一口气也变的艰难。
  六人不约而同改以内胎流转呼吸,体内天一真气随意念而起游走全身,抵御辟星神君
的强大气势。
  紫光越来越浓,渐渐将安孜晴她们笼罩在其中。
  “叮--”
  六人里以颜红渔修为最弱,第一个支撑不住,亮出仙剑“踏波”。
  一团碧华飞闪,颜红渔身周的紫光刹那黯淡,那团濛濛碧光徐徐膨胀,罩住方圆一丈
多的空间。
  紧接着巫婆婆也拔剑而出,她的仙剑“清涧”自青木杖里龙吟掠起,劈破重重紫色光
雾,护住全身。
  安孜晴见状低喝道:“六剑经天,浩气千秋!”玉腕翻转,仙剑“天一”破鞘飞腾,
亮起耀眼光芒。叶婆婆与樊婆婆亦各自出剑。那端水轻盈拔出盈雪剑,左手剑诀微攒,遥
指辟星神君。
  六人的执剑姿势各有所异,或锋芒毕露,或虚实相加,或绵里藏针,或气吞万里,但
仙剑皆斜射向天,直刺天狼!
  辟星神君伫立剑阵中心,只觉得罡风激荡,碧华夺目,虽尚未真个交手,但已胜过不
知多少寻常阵仗。
  他心底忖道:“二十年来,这几个婆娘的修为进境非同小可,老夫若不是炼成散仙,
势必难逃一败。哼,今日鱼死网破,定要教天一阁血流成河!”
  他仰头发出一记长啸,头顶上竟隐隐响起炸雷声,腾腾紫光翻卷如潮呼啸而起,声势
更胜方才百倍。列阵六人好似心有灵犀,同时催动体内真气,仙剑之上光芒大盛,一道道
剑芒冲天飞起,在高空中汇聚一点。
  那一个碧色的小光点转瞬鼓胀,迅速形成一个数尺直径的圆球,犹如太阳一般洒下闪
闪碧华,顿时再压过紫光。
  这一层斗法,在外行人眼中也许只是好看新奇,可对阵中七人而言,何啻是一场生死
之争?
  辟星神君二十二年卧薪尝胆,居然将紫薇天星真气修炼到收发由心、幻化剑芒的地步
。那紫色光雾,等若是无数道仙家剑气,安孜晴等人只要一个懈怠,即是肉身湮灭、元神
涣散的下场。
  幸而天一、盈雪、踏波、清涧、飞流、龙泉六把仙剑,皆乃天一阁稀世奇珍,那天一
圣剑,更是上古所传的通灵仙兵。
  六剑齐出之下,寰宇一清,魔焰退避,反暂时占据住了上风。
  可谁也不敢忘记,辟星神君的“鹰扬古剑”尚隐在鞘中!


第五章 剑阵
    金乌当空,整整半个时辰,阵中七人犹如泥塑动也不动,仿佛光阴在这刻凝滞,惟有
碧华浩荡,紫云翻卷,在此消彼长中拉锯绞杀。
  双方都不愿贸然出手,海天剑阵更是以“以静制动”为主旨,在辟星神君发动前,整
个阵势都处于蓄势待发间。
  这时,明明风云涌动,雷滚电鸣,可偏偏每人都可清晰的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周围叶
落缤纷的响动。
  些许的细微变化,在这些绝世高手灵觉里被扩张至无限,甚至是哪一只蚯蚓从泥土钻
出的声音。
  二十多年来,辟星神君苦思冥想破阵之道,自不肯再蹈当日覆辙。他伫立剑阵中央,
如同山岳横亘,一任剑气冲霄,却始终不为所动。
  “以不变应万变,后发制人。”
  二十二年来,所有想过的法子,到最后,辟星神君都以这短短两句话浓缩。
  观战众人鸦雀无声,心中明白,决战早已开始。
  尽管截止目前,七个人没有交过一剑,可半个时辰的对峙,对修为、意志、精力、耐
力,无不是一次艰难的角逐。
  安孜晴等人的神态虽然保持如初,可隐约里头顶已开始冒起若有若无的水气,显然是
将功力提升到极致。
  谁也不晓得双方还要对峙多久,距离剑阵也由最初的十丈,逐渐退后到十五丈开外。
而在那十五丈的方圆内,即便是玄铁金石,刹那间亦灰飞烟灭。
  “啪!”
  一滴汗珠从巫婆婆的额头滑落,砸在腾起濛濛白气的地上。
  这一声敲在天一阁众人心头,不啻是重重一捶,丁原亦是心头一紧,暗道:“糟糕,
巫婶婶要坚持不住了!”
  果然,巫婆婆身周的碧色光团悄然的收缩,尽管变化十分细小,可落在行家眼里,已
是极大的征兆,但也就在此时,剑阵蓦然动了。
  天一阁六大高手同时移动,由东而西,绕着辟星神君如同走马灯一般旋转,六柄仙剑
光华闪烁,遥指焚老妖的咽喉。
  半炷香后,辟星神君亦开始移动,却是从西往东逆向而行。
  他先是小心翼翼的跨出半步,在地上留下一个犹如斧削的脚印,仿佛是试探对手反应
,待见安孜晴等人不为所动,辟星神君再又是半步踏出,脚印却浅了不少,而后他速度突
然加快,渐渐化成无数黄影在内圈飞驰。
  剑阵的包围圈越来越紧,不断压缩辟星神君游动的空间,而辟星神君绕行的圈子,却
越来越大,双方距离瞬间拉短,阵外之人只见光影飞转,剑气跌宕,却又哪里再看得清楚
人影?
  这时,安孜晴六人早改以灵觉感知辟星神君的动静举止,对方速度虽快,可也逃不过
灵台心镜的把握。
  而辟星神君亦是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天地间微到毫末的变化,尽了于胸。
  “砰!”
  辟星神君右掌一提,阵中紫光陡盛,一道高逾三丈的巨大云柱凭空旋起,直轰向颜红
渔。
  丁原见状也不禁佩服,辟星神君这一掌的威力,绝不逊色于风雪崖的独门绝技“金露
玉屏风”,其间变化虽说少了些,可挥洒如意,说来就来,却远胜前者。
  当日自己与风雪崖斗的九死一生,险些在“金露玉屏风”上栽了大跟头,不过料想天
一阁的海天剑阵尚不至于此。
  但见颜红渔身侧的巫婆婆和水轻盈,双双出剑疾如流星,一左一右,两缕碧华刺入云
柱,那道咆哮奔腾的云柱,宛如被双剑制住七寸,在原地不停旋转扭曲。
  颜红渔低叱一声,踏波仙剑横空破出,直斩在云柱中段,“轰”的一声,将它拦腰切
成两截。
  可没等众人喝采,辟星神君的身形已转到叶婆婆与樊婆婆近前,鼻子里发出古怪的一
哼,喷出两股浓烈的红雾。
  那红雾迎风扩散,竟幻化成两个大小神态宛若辟星神君的血煞鬼魅,朝着叶、樊二人
扑去。
  叶、樊两大长老双双纵剑而出,但那两个血煞乃辟星神君精血所炼,等若是两大分身
,眼见仙剑刺到,血煞以一敌一,硬生生纠缠住了二老,急切之间尚收拾不下。
  两招一出,剑阵移转速度不由减缓,现出六人身影。
  辟星神君哈哈一笑,晃身欺到安孜晴右侧,右掌石破天惊,轰出一团紫光,原来他早
已打定主意,在这六人之中,最先要对付的便是安孜晴,只要安孜晴一退,剑阵失去指挥
协调者,自可不战而溃。
  可惜,海天剑阵闻名遐迩,岂是弹指可破?
  安孜晴神色不动,仿佛早算到辟星神君会有此招,白衣飘然,朝后轻退五尺,阵形已
变。
  安孜晴左右的叶婆婆、樊婆婆当即舍下血煞,与安孜晴形成“品”字阵列,三剑齐出
抵住紫光。
  水轻盈与巫婆婆、颜红渔错身而进,手中仙剑闪烁,凌空射出三道剑芒,在中途汇聚
成一团光球。那两个血煞尚来不及回身,却已被光岚轰得支离破碎,连残渣也不留半点。
这一记阵势转换,好似行云流水,将辟星神君的第一轮攻势转眼瓦解,却依旧是不分胜负
之局。但对丁原等人而言,已是大开眼界,收益匪浅。辟星神君一击不中,飞身而起,升
到百十丈的上空,纵声道:“底下太小,到上面来再打个过瘾!”叶婆婆低喝道:“追!
”率先掠起,另五人亦随后御风而上,扶摇千尺,重新把辟星神君围在正中。安孜晴天一
仙剑虚指,冷冷道:“辟星神君,上天入地,我天一阁无不奉陪!”辟星神君道:“你这
婆娘休要大话,方才老夫不过是让你们几个暖暖身子罢了,好戏还没开锣呢!”叶婆婆嗤
之以鼻道:“邪魔外道也敢与仙阁争辉,老身倒要看看,一别二十余年,阁下却有什么长
进?”
  辟星神君蔑然道:“六个婆娘,好似一万八千只鸭子,老夫没空跟你们饶舌,看打!
”唇中真言低吐,左袖口里飞出一溜青光,乃是一面外凸内凹的铜镜。【shanhu整理排版

  这铜镜表面坑坑洼洼灰暗无光,仅是殷红色的斑点,哪里能照出人影?在镜面中央,
有一紫色异形图符,乍看上去,倒像江湖郎中用以骗人钱财的鬼画符。
  铜镜升到上空滴溜溜直转,冒出一团红雾。
  樊婆婆喝道:“小心,这是焚老妖的‘慑魂血镜’!”
  辟星神君嘎嘎笑道:“老婆子记性不差,不过小心也没用!”他右手双指并起,一点
慑魂血镜,铜镜上紫光一亮,逸出一缕青烟,竟是厉鬼魂魄所化。紧接着,慑魂血镜“嗤
嗤”直响,千百道青烟冒起,一时不知放出了多少鬼魂。
  这些鬼魂,皆是辟星神君百多年来为修炼元神所噬,最后炼入血镜所成。
  刹那天空中被映的一片惨绿,日月无光,风云变色,数百只厉鬼魂魄,在辟星神君驱
动下,铺天盖地压向剑阵。
  “咄!”颜红渔轻喝一声,祭起一只翡翠玉镯。
  此镯名为“澄波”,乃天一阁镇门之宝,辟邪克魔,专收天地之间的妖魔魑魅。颜红
渔平日将它戴在右手玉腕上,也和寻常饰物无异,但此刻却成了克制血镜之物。
  澄波镯焕出层层玉色光华,皎洁清澈朝着四周蔓延,一波波宛如涟漪散开,那些魂魄
甫一撞上立刻嘶叫挣扎,全身腾起缕缕黑烟被灭了形神。
  奈何血镜释放的厉鬼魂魄太多,澄波镯纵是厉害也泽被有限,功夫一长,镯子上隐约
蒙上一层血光,竟是被血镜放出的妖孽之气所侵。
  巫婆婆心知颜红渔坚持不了多久,催动青木杖激射而出,“轰”的一声,击在慑魂血
镜上。
  可慑魂血镜只是微微一颤,毫发无伤,青木杖却被撞得倒飞出去,险险脱离巫婆婆的
控制。
  巫婆婆心头一凛,急忙收了仙杖,自己也为气机牵引,震得晃了一晃。
  青木杖才退,叶、樊两大长老纷纷出手,一祭起漱玉簪,一打出炼心佩,一紫一蓝两
束精光,几乎同时轰中慑魂血镜。
  漱玉簪与炼心佩的威力又高出青木杖不少,慑魂血镜发出剧烈震颤上下翻飞,眼看不
敌。
  辟星神君张口吐出一道紫芒,竟是将真元注入铜镜,慑魂血镜得主人真元襄助,顿时
又稳住阵脚,光芒大涨,迫得二宝不得近身。
  水轻盈未曾参与二十余年前的那场恶战,目睹辟星神君以一方铜镜,竟敌住天一阁四
大高手所祭仙宝,果非易与,她真气一转,灵犀镯随着主人意念飞起,却不是再射向慑魂
血镜。
  “叮”的清响,灵犀镯在空中画过一抹光影,击在辟星神君吐出的紫芒上。仙镯陡然
撞上以辟星神君百年真元所聚的紫芒,顿时光华一黯,不停的在原地打转,可也成功的截
断了与慑魂血镜的联系。
  安孜晴焉会错过这个机会,当即祭起一方白色绣帕。
  那帕子平展开来,晃晃悠悠好像全不着力,直奔着铜镜而去。那慑魂血镜所放的红雾
一碰上方帕,立时被吸了进去,方帕毫不停顿逆流而进,颜色却由白骤然变红,显是大量
吸收了铜镜上的血气之故。
  一番周折,方帕终于掩上铜镜,镜面上光芒大减,再射放不出红雾与厉鬼魂魄。
  观战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想到辟星神君不过是祭起一盏铜镜,居然迫得天一阁六
大高手一起出手,最后才依*安孜晴的无瑕雪帕勉强制服,也不禁为之骇然。
  巫婆婆不待辟星神君再出诡招,仙剑九朵剑花飞出,光华璀璨如缤纷落英,身形也紧
跟而上。
  辟星神君右手五指从容屈弹点按,化解了巫婆婆的“九花朝凤”,却见面前剑光闪动
,踏波仙剑直指眉心。
  巫婆婆一动,水轻盈与颜红渔紧从而上,同样一式“波澜不惊”,分袭辟星神君左右
两肋,好教他难以兼顾。
  海天剑阵名为一阵,实则乃是“海”字阵与“天”字阵合并而成。海阵为蓝,天阵为
青,攻守之间却未有定式,随心之间可化出万千阵法,端的妙到巅毫。
  巫婆婆与水轻盈、颜红渔结成海阵,巫婆婆一动,则水轻盈与颜红渔亦心领神会同时
出手,等若一人。
  辟星神君无论专攻其中一人,遇上的必然是三把仙剑。而一阵受攻,另一阵则立即予
以奥援,合成一体浑然无分。
  辟星神君上回在这上面吃了大亏,岂能不明白这层道理?他见巫婆婆当先攻到,也不
硬碰,一个假身脱出剑影,反手一掌拍向颜红渔。可头顶金风响动,原来是安孜晴与叶婆
婆、樊婆婆齐齐杀到,又只得撤身回掌。
  七个人在高空斗的天昏地暗好不灿烂,但看七色光影变幻万千,云动风涌,海天变色

  辟星神君以鬼魅一般的身法游走阵间,避免缠斗,却又想凭借高出一筹的功力,硬碰
天一阁诸女。
  而海天剑阵不论辟星神君如何移动腾挪,阵形始终不散,更不单独与其对撼,只利用
阵法的种种变化困住老妖,不住消耗他的真元。
  七人翻翻滚滚拆解了百十招兀自难解难分,可谁都晓得辟星神君尚未拔剑,仍留有余
手,再斗下去天一阁未必就能讨得好去。
  苏芷玉望着娘亲仙袂飘飘,剑华凝霜,似已将“凌波九剑”发挥到极致。再看身旁的
苏真神情冷静,从表面丝毫瞧不出喜忧,不由小声问道:“爹爹,娘亲她们不会输吧?”

  苏真注视着上空答道:“玉儿放心,只要剑阵阵形不散,你娘亲她们身法不乱,即可
以海天剑阵与焚老妖周旋到底。焚老妖虽未拔剑,可海天剑阵也同样未发动‘海天一线’
的终极阵诀。”
  丁原奇道:“‘海天一线’,那是什么玩意儿?”
  苏真道:“不是‘玩意儿’,而是极为厉害的一种剑阵境界,可令海天两阵合而为一
,浑然无分。一旦发动,方圆百里皆为祥光瑞霞笼罩,藉日月之光、天地之气以为筑阵,
生生不息,不死不灭,等闲人斗志全消不战而屈,即便如焚老妖这般的散仙也难逃一劫。

  丁原振奋道:“既然如此,水婶婶她们又为何不即刻发动,莫非另有蹊跷?”
  苏真颔首道:“你也不算笨,能想到这层。姑且不论一旦发动‘海天一线’,你水婶
婶她们至少要耗损三五年乃至十数年的真元,与焚老妖拼到不死不休,单就启动‘海天一
线’就需循序渐进,配以天时地利火候等等条件,并非随心所欲之事。”
  丁原怔道:“这么麻烦?”
  苏真哼道:“海天一线已非人间之阵,若不恤天意,不体人心,纵是发动,也不过虚
有其表,不堪一击。”
  说话间,剑阵里风云突变,辟星神君似乎觉察到什么,身形飞转直起,一拔百尺多高
。安孜晴六人如影随形,紧追不舍,忽听“铿”的一响如同闷雷,天上爆起一溜金光,转
瞬里血戾盈霄,煞气大盛,焚老妖的鹰扬古剑终于亮出。
  叶婆婆夷然不惧,豪气冲天道:“焚老妖,我们便见个真章!”她龙泉仙剑剑走阴阳
,昂然清啸刺向辟星神君咽喉,一时剑气纵横气势无两。这一招“长河击浪”大拙不工,
慷慨激越,乃凌波九剑中最刚烈凌厉的一式,以叶婆婆率真火爆、一往无前的性格,使来
更是锦上添花,气象万千。
  饶是辟星神君亦不得不小心应对,鹰扬古剑金光霍霍“当”的一声,以硬碰硬击在龙
泉仙剑上,只激得火花四溅,罡风乱舞。
  叶婆婆右臂酸麻踉跄而退,仙剑嗡嗡轻鸣颤动不已。辟星神君情形稍好,不过是在原
地身形微微一晃藉以卸力。可不等他提气调息,樊婆婆与安孜晴接踵杀到,依旧是一招一
模一样的“长河击浪”,迫得他惟有勉力再接。
  梅花间竹的两记金石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安孜晴与樊婆婆的攻势固然消退,可辟星
神君也被硬生生震退两步。他心底不禁暗道:“这几个婆娘好生了得,斗到现在,竟仍有
如此劲力与老夫对撼,丝毫不见气殆!”
  念头一动时,水轻盈的盈雪剑已从侧翼杀至,攻向他最难受的左肋。辟星神君端的了
得,左臂空荡荡的袖子一挥,抖的笔直,竟坚逾金石,“叮”的一响弹开盈雪仙剑。
  巫婆婆与颜红渔伺机而上,双剑从后直插辟星神君的脊梁骨,此刻焚老妖的一剑一袖
,招式都已用老,不能回防,在旁人看来,似乎只有闪躲一途。
  叶婆婆精神大振,深吸一口气打通淤塞的右臂,就等着辟星神君躲避时,半路截击再
给他一个难堪。
  谁料辟星神君的头颅大异常理,一百八十度的转到脑后,两眼精光一闪射出森寒剑芒
,正打在了巫婆婆与颜红渔的剑上,仙剑一震偏开数尺,不由自主从辟星神君身侧滑过。

  这一轮攻守惊心动魄,看得众人心旷神怡又不禁提心吊胆,每人心里都在暗暗为安孜
晴等人鼓劲,恨不得一招就将辟星神君了结。
  叶婆婆见辟星神君居然以此不可思议的方式,化解了巫婆婆与颜红渔的攻势,亦不由
赞道:“焚老妖,真有你的,咱们再来打过!”她越战越勇,脚踩东风舞长天,袖挂飞云
惊四海,龙泉仙剑再是一式“破釜沉舟”,当头朝着辟星神君劈下。
  辟星神君大皱眉头,暗道:“这个老家伙好生暴烈,六人里以她最是凶悍难缠。若是
能想法子先制住了她,这个剑阵威力少说也去掉三成三!”
  想到这里,顿时有了主意,他身子一展,斜斜朝后上方飞退,竟不硬接,一头撞进水
轻盈三人布下的“海”字阵中。
  叶婆婆剑走空处,岂肯无功而返,她只当辟星神君连抗下几记硬招,真气已有不济,
鼓勇而进道:“焚老妖,有种我们再拼一剑!”
  那边水轻盈见辟星神君退到跟前,盈雪剑化为秋水,潺潺笼住对方背后九大要穴。巫
婆婆与颜红渔心意相通及时跟进,一攻左肩,一挑右腿。辟星神君身形左右晃动,接连使
出七个假身躲过踏波、清涧两剑夹攻,再是左袖回展弹开盈雪仙剑。
  可刚解决后顾之忧,安孜晴与樊婆婆抢在叶婆婆之前已然杀到,叶婆婆焉甘落人之后
,仍是一式“长河击浪”当胸刺出。
  三把仙剑层层迭迭错落有致,偏偏水轻盈与巫婆婆、颜红渔又护翼侧旁,封死了辟星
神君趋避之路。辟星神君低喝一声,鹰扬古剑左接右架,封住樊婆婆与安孜晴的剑招,却
无暇再理会叶婆婆。
  众人只当辟星神君会故技重演,施展“极目千里”的功夫缓解一剑穿心之厄。哪料到
焚老妖竟然不躲不守,反挺身前迎,把胸膛撞向龙泉剑锋!
  “不好!”叶婆婆心念急闪暗叫道,可收手已是不能。
  但见辟星神君头顶天灵盖上,三朵紫色光焰繁花一闪,全身由上至下,迅速覆盖起一
层淡紫光华,依稀流动着金芒。
  “叮”的一声,龙泉剑刺中辟星神君的胸口,剑刃不仅没有能透心而入,反弯曲成一
个大大的弓形不住颤鸣,若非仙剑历经无数锤炼非同凡响,早被这绝大的冲击力折断。
  “三花聚顶,金刚不坏,焚老妖竟一强至斯!”这念头在所有人心中闪电般掠过,叶
婆婆却来不及细想这些,右臂被震得真气回涌一阵麻木,连回剑的力道也欠奉半点。
  她若不是秉性刚毅,这一剑断不会刺的如此之猛不留后手,而辟星神君亦正是看中这
点,才步步设伏故意示弱,终于令叶婆婆中计。
  他费尽心计,行险求逞,好不容易抓住这难得机遇,又如何肯放过?隐而不发的左袖
,顿时飞纵而出。
  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难以想像,这柔软的衣裳,竟可化为铁石金钢,掀起一蓬狂
澜,扫向叶婆婆腰间。
  安孜晴等人尽管近在咫尺,无奈总差之毫厘,眼睁睁瞧着叶婆婆遇险,竟不及施救,
情不得已之下,惟有围魏救赵,五人仙剑并起,光寒八荒,俱以舍生忘死的刚烈剑势,攻
向辟星神君。
  至于能否破解他的“金刚不坏”之体,连安孜晴也没把握,事到如今,也惟有全尽人
事,只盼叶婆婆能绝境逢生,逃过此劫。

第六章 海天 
    面临生死,每人都会有不同抉择。
  即便是必死之时,每人心中亦会有各种心念。
  叶婆婆一招失慎,被辟星神君抓个正着,她心底甚或没有想到半分自己的存亡,只念
及道:“糟糕,这记若是吃上,我就算不死,也是重伤,海天剑阵等若土崩瓦解,仙阁大
难就在临头!”
  咬牙之间容不得多加思量,她竟不管不顾袭来的铁袖,舍命催剑。
  辟星神君终非神仙,叶婆婆两百余年修为,全力施展岂是儿戏?胸口紫色光罩一黯,
仙剑立时入肉三分。
  辟星神君没想到,这老婆婆竟强横至此,心口气血翻腾,低哼一声,嘴角边逸出一丝
淤血。可在同时,他的左袖也结结实实扫在叶婆婆的腰上。“砰!”一记闷响,叶婆婆的
身躯飞抛而出,在空中翻转不停,一路洒下热血无数。众人目眦欲裂,纷纷呼叫道:“叶
婆婆!”辟星神君左挡右闪,化解去安孜晴等人的猛攻,心中庆幸终于除去一个强敌。可
他也晓得自己付出不小代价,不仅耗损真元,祭起三花聚顶的金刚不坏之身,更吃了叶婆
婆绝境反击一剑,受了不轻的内伤。
  幸而,少了叶婆婆,海天剑阵已不成型,剩下的事情好解决的多了。
  可就在大伙儿心伤叶婆婆之际,空中忽然传来滚滚雷啸,叶婆婆苍白的皓首上碧华如
波,升起一团光雾逐渐敛成人形。
  苏真“嘿”了声道:“好个老婆子,竟是元神出窍!”他因种种缘由,对天一阁素来
不忿,然而这一句却是由衷赞赏。
  丁原立刻醒悟,原来叶婆婆犹如当日桑土公一般,将生死置之度外,拼着肉身被毁,
先一步施展元神出窍,要与辟星神君抵死周旋!
  当日桑土公是在逃无可逃的情形下,不得已而为之,而以叶婆婆修为,吃了辟星神君
的铁袖,未必会有一死,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持剑阵完好无缺,仙阁不为焚老妖所辱。
  他与叶婆婆相识不过短短两天,话也不曾说过多少,可这个老婆子爽直热心的音容笑
貌,已深深印刻在自己心中,眼看她舍生取义,丁原情不自禁悲愤难平,恨不能将焚老妖
碎尸万段!
  叶婆婆的元神在空中稳住身形,凌空抓起龙泉仙剑一指辟星神君,豪情万千的叫道:
“焚老妖,老身说过,你我不死不休,看谁先完蛋!”
  天一阁诸女早是热泪盈眶,安孜晴深知叶婆婆肉身遭受铁袖一击损毁严重,也不晓得
能否修复,而叶婆婆的元神又能支援多久?
  安孜晴稳定心绪,清声吟道:“斗转星移,海天一线!”
  樊婆婆、水轻盈、颜红渔、巫婆婆尽敛悲伤,明白此刻惟有争分夺秒,尽速挫败辟星
神君,叶婆婆才有一线生机,不然,等到真元大损,元神不保,那可就真的是回天乏力,
悔之晚矣。
  听得安孜晴发下阵令,四人齐驾长风,变幻方位,那边叶婆婆也持剑归还,加入阵列
,剑阵重新合围,恢复先前模样。
  辟星神君功败垂成,懊丧不已,狠狠盯着叶婆婆道:“好你个老婆子,居然还有这手
!”
  一句话未了,天一、踏波、清涧、龙泉、盈雪、飞流六剑同时镝鸣,经天而起直破天
幕,在空中闪放出团团波光,却倏忽去远,消隐在苍穹深处,但余光犹在,映照得海天生
辉,紫霞翻卷。
  辟星神君面色微变,他抱元守一,横鹰扬古剑在胸,左袖积聚源源真气,意在抢先出
手。
  以他之强悍,也不敢放任六剑齐飞,泰山压顶。
  安孜晴等人眼睛微合,唇间念动真言,双手捏着仙印,不住变换手势,一派庄严肃穆
之相。
  一层圣洁的碧光自这六人体内发出,宛如星辰闪烁在与日月争辉。蓦然六柄仙剑消失
处天幕开裂,传来凤鸣声声。
  辟星神君一怔,手上不由慢了半拍。
  但见赤橙黄绿青紫六色光柱从天幕缝隙间射落,好似银河倒卷直泻沧海,一一对应着
安孜晴等人,将她们的身躯笼罩于内,光柱里隐现六羽彩凤,却是仙剑所化。
  辟星神君不敢再有怠慢,呼喝一声祭起鹰扬古剑。
  金剑在空中晃动几下,陡然生出五个分身,随着辟星神君剑诀一引,幻化成六只硕大
的光焰雄鹰,射向安孜晴等人。
  天一阁六大高手心有灵犀,手起剑诀,彩凤清鸣,引着光柱直冲金鹰,在天宇间划出
六道色彩斑斓的轨迹。
  这时,各人修为也显露无遗,叶婆婆因得元神出窍之助,光柱最为灿烂壮丽;安孜晴
、樊婆婆与水轻盈次之;颜红渔和巫婆婆则稍弱一些,但已是巍巍壮观,叹为观止。
  “轰”的一声,十二束光华撞击在一起,仿佛整个天空都摇动了一下,岐茗山周围百
里的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呼啸奔流。
  六头金鹰被打回原形踉跄飞退,重新合成一把鹰扬古剑。
  安孜晴漫声低吟道:“海天一色,万流归宗!”
  六人双手齐起“云生水起”印,彩凤飞翔汇合成一股洪流,闪耀着六色光华朝着太阳
奔去。恍然间,那股光束渐渐融合成一片湛蓝之色,朝着四外蔓延。
  此刻日渐西往,青天万里,脚下的沧海汹涌澎湃,数不尽多少风流。海天映色,风烟
跌宕,又有多少生死豪情在穹宇间横流!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天地间已充满祥和的蓝光,杀气消退,暴戾不存,连辟
星神君的心头也是一恍。
  “咄!”安孜晴朱唇轻吐道。她右手玉指虚按乾坤,空中的光柱合成一羽遮天蔽日的
七彩凤凰,向着辟星神君当头射落。辟星神君万没料到,天一阁的海天剑阵,最后竟留有
此惊天动地的绝杀之技,心中涌起怯意。
  他有心施展血遁远扬千里,奈何气机被制竟是动弹不得,更明白就算上天入地,这一
剑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了。
  当下他凶性再起,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催动两百年的苦心积炼真元,身剑合一,御
起鹰扬古剑冲天飞腾,以作殊死之搏。
  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鼓荡耳膜,绚目的白光,从撞击处炸裂开,波及十数里远。每个
人都被迎面迫来的巨浪掀飞,不由自主的闭起眼睛,调息压制体内翻腾不已的气血。尽管
尚未看到结果,可大伙儿心里都泛起同一迫切的念头:“赢了么?”
  六柄仙剑从光焰碎散间如花一般散开,划过美轮美奂的弧线,飞回各自主人的手中。
安孜晴等人无不吐出一口热血,面色如金,衣裳尽湿。
  再看辟星神君右手横握鹰扬古剑伫立原地,杂乱的头发随风飞舞,眉心一点殷红徐徐
滴下几滴鲜血,空荡荡的左袖早已灰飞烟灭。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轰”的一声,从辟星神君体内爆出一团紫色光芒,顿时将他的
身躯消融在一片雾华中,惟有鹰扬古剑只断裂成三截,颓然坠入海中激起几朵浪花。
  丁原被庞大的气劲甩飞足有三十多丈才勉强稳住身形,抬头正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他不禁暗自松了口气,思量道:“这老妖怪总算完蛋了,这下神形俱灭,真正万劫不复
啦,却不晓得水婶婶、叶婆婆她们怎么样了?”
  他明知自己不宜妄动真气,可顾不得这么许多,御风而起朝着上空飞去。这时光岚未
散,烟雾弥漫,空中兀自有乱流纵横激撞。丁原一面小心躲着,一面寻找水轻盈等人的身
影。忽然听到背后有人道:“丁哥哥,你没事吧?”听这声音,丁原不用回头也晓得是谁
,不由心头一暖暗道:“不管我在哪儿,玉儿总能第一个找到我。”苏芷玉飘飞到丁原身
旁,关切道:“丁哥哥,你伤势未愈,不宜催动真气,还是让玉儿带你一程吧。”丁原摇
头道:“这点小事应该没问题,先找到水婶婶再说。”不远处,苏真搀扶着水轻盈过来道
:“玉儿,丁原,我们在这儿。”苏芷玉迎上前去,一边仔细打量水轻盈,一边问道:“
娘,你没事吧?”水轻盈勉强微笑道:“娘亲没什么大碍,休养一阵子就好啦。”苏真哼
道:“说的轻巧,这下至少耗损了十年修为,经脉也俱遭震伤,没有两三年静休焉能复原
?”水轻盈苦笑道:“比起辟星神君,轻盈已算好的了,更何况叶师叔肉身遭创,亦不知
现在如何了?”
  丁原道:“对了,我们还是先找到叶婆婆吧!”不晓得什么原因,他对这位脾气火爆
的老婆婆分外投缘。“叶师叔,您要坚持住啊!”就听远处响起颜红渔的声音,话语里充
满焦灼不安,显然情形不妙。
  四人赶忙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约莫在三里多外,就见安孜晴等人围拢在叶婆婆
身旁,颜红渔正双手抱着她的身躯。
  叶婆婆的元神已然归位,可气若游丝,嘴里不停朝外喷血,全赖樊婆婆以精纯的真元
支撑,才没有立刻神消。她面容平静,艰难的喘息道:“我是不行的了,樊师姐,你别再
为我枉费真元了,你自己的伤--”樊婆婆沉声道:“别开口,无论怎样我也要救活你!

  叶婆婆笑了笑,却呛出一口热血染在衣襟上,断断续续说道:“有焚老妖垫背,老身
也不亏了。这样离去,总算对得起仙阁和先师,只担心心衍她--”
  安孜晴低声道:“师叔您放心,心衍师妹我一定会全力照料,绝不会让她出半点差错
。”
  丁原扑了上来叫道:“婆婆!”
  叶婆婆颤抖着伸手抚上丁原头发,微笑道:“你是个好孩子,跟婆婆一样是热心肠,
只是脾气也跟婆婆一般坏了些。”
  丁原鼻子一酸,说道:“婆婆你放心,丁原纵是赴汤蹈火,也要医治好甘婶婶!”这
话一出,此后自是九死无悔,百折不回!
  叶婆婆欣慰一笑道:“丁原,记住婆婆一句话,无论别人怎么待你,无论发生什么,
都要一心向善,体恤天道,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堕入杀劫,白费了许多人的心血,和你大
好的资质!”
  丁原重重点了点头,以少有的肃然口吻承诺道:“我听婆婆的,绝不堕入杀劫,也绝
不作恶人!”
  这话他即使对着老道士也从没有说出,也许是震撼于叶婆婆即将飞升,也许是钦佩于
她的舍生取义,丁原这才作出许诺。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的人相识一世,也未必会有什么情谊,而有的人则只认识了一
天,却已足够!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一位自己关切的长者离去,第一次体会到对于死亡的震撼。
  何为生,何为死,生死又为何?
  这些问题,对于眼下的丁原来说,未免有些深邃复杂,而他已深深沉浸在对叶婆婆即
将仙逝的哀痛之中。
  没有一滴泪水,更没有过分的激动,丁原的一贯性格就是如此,但分明心底有一团火
焰在燃烧、在沸腾。
  叶婆婆环顾众人,以一种淡然的语气说道:“老身先去了,光大仙阁、匡扶良善的事
情,就留给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吧。”她这句话说的极其流利,脸上也泛起一片红潮,显然
是回光返照。
  众人纷纷跪倒,更有许多年轻女弟子哽咽抽泣,樊婆婆望着相交三个多甲子的同门师
妹,徐徐道:“叶子,你便去吧,来世你我还做姐妹!”
  听得多少年没有人呼唤的小名,叶婆婆嘴角现出一抹微笑,颔首道:“好啊,来世我
们还是姐妹,还是仙阁弟子--”
  话音犹在耳畔,叶婆婆的双目轻轻合起,溘然而逝。
  顿时,周围哭声一片,声惊鸿雁。
  安孜晴蓦然喝道:“不准哭!师叔生前光明磊落,为仙阁杀身成仁,死得其所,这是
她老人家的心愿。如今她驾鹤西归,焉知不是一种解脱红尘的福分?我们应该为她高兴才
是--”
  说到这里,安孜晴也已难成语,眼中热泪饱含。
  丁原默默望着叶婆婆平静含笑的面容,晓得她再不可能开口说一句话,自然也不会再
跟自己斗嘴,大骂上一声“狗屁”了。
  一刹那中,丁原的心底一片空明宁静,脱离了哀伤与悲愤,无喜也无怒。
  只是在想着:“除非羽化成仙,红颜英雄,贩夫走卒,人终归是要死的。如叶婆婆这
般轰轰烈烈舍生取义,生死已不是大难,即使是死了,她其实也留在了许多人的心里,做
人总该像她一般才好。”
  日暮时分,天一阁中设下灵堂,以安孜晴、樊婆婆等人为首,为叶婆婆守灵三日。
  三日后的清晨风轻云淡,天洗如碧,叶婆婆的遗体被火化成灰,洒入沧海。
  望着滚滚波涛带走老友的最后一点骨灰,樊婆婆站在涛头低声道:“尘归尘,土归土
;叶落归根,百川入海。叶子,你我都生于天一,亦将归于天一,百年之后,未必不是一
段新因缘。”
  苏真双手负后豪情飞纵,朗声吟道:“日月造化兮,万世铜炉,生死飘渺兮,不负皓
首!”
  啸声响彻,令众人悲痛郁闷的心情为之一舒。
  安孜晴道:“苏先生,孜晴有一事想与阁下商量。”她不再直呼其名,也不斥之为“
苏老魔”,显是给足了苏真和水轻盈的面子。
  苏真闻言问道:“阁主又有何事需要苏某首肯,莫非是关于轻盈和玉儿?”
  安孜晴点头道:“正是,水师妹需在仙祠为先师守灵三年,怕是不能随阁下回去了。

  苏真道:“这个我已知道,安阁主是要打玉儿的什么主意吧?”
  安孜晴道:“芷玉资质上佳,可说是苏先生与水师妹精心养育之奇葩。不过我看她有
许多仙阁精深的心法尚未领悟,想来是水师妹未得师命不敢私传,故此本座想收了芷玉,
也好不浪费了这大好奇才。”
  苏真嘿然道:“你要动我宝贝女儿的念头只管说来,不必绕上这么一大圈子,只要盈
妹和玉儿答应,老夫自不会从中作梗。”
  水轻盈又惊又喜,问道:“安师姐,你真打算收玉儿为徒么?”
  安孜晴徐徐说道:“不是我,而是甘师妹。芷玉这个孩子,我们师姐妹要一同为叶婆
婆和甘师妹收为徒弟,也必要将她造就成仙阁千年不出的奇才,这也好弥补先师离去时的
缺憾。”
  水轻盈顿时领悟安孜晴的心意,她是要为叶婆婆收一名嫡传的徒孙,好延续这一支的
香火。
  当下水轻盈问道:“玉儿,你都听明白了,你可愿意拜入甘师妹的门下?”
  苏芷玉毫不犹豫道:“能继承叶婆婆的衣钵,侍俸甘婶婶,正是芷玉所愿。”
  安孜晴见苏芷玉答应,微笑道:“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下,明日我们便行个简单的仪
式,芷玉就算是甘师妹收的唯一弟子了。”
  苏芷玉悄悄望了丁原一眼,见他的目光也正瞧着自己说道:“玉儿,恭喜你!”
  苏芷玉心中思量道:“我这么快就答应下来,未始就没有丁哥哥的原因在内。从此,
芷玉便在仙阁一心修炼,以期天道,或可将丁哥哥相忘于红尘,只盼他与雪儿姑娘峰回路
转,白首偕老。”
  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丁原的身影不管怎样也是不能抹去的了,就算成仙飞天而与日
月同寿,那又怎样?
  漫漫岁月里,陪伴自己的,不过是绵绵不绝的思念而已。
  回到天一阁用过早点,丁原被苏真叫到了外面。
  苏真走到花间小径上,说道:“丁原,我马上就要回聚云峰了。”
  丁原一怔道:“这么快,苏大叔不多住几天么?”
  苏真笑道:“这是所谓的正道圣地,我这个邪魔外道,多住一天也令许多人不自在。
老夫若不是因为你水婶婶和玉儿,又怎么会踏上这岐茗山半步?如今事情已了,自该离去
了。”
  丁原说道:“苏大叔,谢谢你们!”
  苏真嘿嘿道:“你小子也学会用谢字了?玉儿的事情,老夫以后也是不管的了,只要
你不欺负她就好。等你养完伤就回翠霞吧,不过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姬老鬼可不会那么好
说话,更况且正道的所谓门规辈分,也够你瞧的。”
  丁原点点头回答道:“小侄明白,不过小侄也自信能够解决。实在不行,到时候,就
带着雪儿远走高飞,逍遥海外。”
  苏真道:“最好你能解决。”说着,从袖口里取出一只卷轴,交到丁原手上道:“这
个你收起来,有空就琢磨琢磨,却万不可对旁人随便提起。”
  丁原疑惑道:“这是什么?”
  “晓寒春山图。”苏真一字一顿道:“我跟翠霞派的赌约,是不可能再履行了,这卷
轴自该交给你。当日老夫不甘白白便宜了翠霞派的那些老家伙,才设下此约,更在言语里
使了点机巧,说若是输了,只将此画交到你手,故此,此图现已为你所有,交不交给翠霞
派,也由你决定。”  丁原急忙把卷轴送回道:“苏大叔,这如何使得?”
  苏真并不接过,哼道:“怎么,你怕烫手?”
  丁原昂然道:“我丁原自打懂事,什么时候有怕过?只是此图据说暗藏天道上卷,乃
不世奇书,小侄焉能收下?”
  苏真道:“老夫想送给你,你收下便是,何必婆婆妈妈?况且这画留在老夫手里近七
十年尚未参悟,可见我与它并无缘分。索性就送给你作个纪念,若是机缘巧合,你能悟出
些许门道,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
  丁原心下激动,手握卷轴道:“苏大叔--”
  苏真一挥手道:“不必多说什么,老夫这就去也。”
  丁原想起一事,忙道:“你不跟水婶婶和玉儿告别么?”
  苏真笑道:“分分合合不过旦夕小事,何须故作儿女情怀?云散云聚,我心何扰?”
说罢,祭起赤血,倏忽已在碧空中化成一点红光远去。


第七章 惊变 
    一晃眼,丁原在岐茗山待了五十多天,体内伤势好的七七八八,尽管有时候偶会发作
,但烈度已大为减轻,通常不到半个时辰便可恢复。
  樊婆婆传下的化功心法果然神奇,丹田内积聚的大日天魔真气,一日日的被化解开来
,当然,若想克竟全功,尚需三五年的功夫。
  对此,丁原也不着急,整日除了在草庐疗伤,就是和芊芊满世界的闲逛。
  苏芷玉名义上是甘心衍的弟子,可这位师父实在无法传授什么,故此,只好由安孜晴
等人代劳。
  可这么一来,她与丁原见面的机会也少了许多,多数时候都是在闭关静修,短短不到
两个月,苏芷玉的修为已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天一阁的心法,大异于天陆正道百家,不以屯实根基为要,而是讲求以心体悟,悟中
修炼。
  大凡天一阁的弟子,十年即可有小成,三十年则有大成,直抵得上其他名门正派弟子
一甲子之功。
  苏芷玉自幼随水轻盈修炼,早打下扎实的根基,所欠者,只是水轻盈碍于仙阁门规不
便传授的一些心法精要,如今再由安孜晴等人倾心指点,自是水到渠成,一日千里。
  这当间,安孜晴果也守得承诺,将丁原的雪原仙剑炼到青痕之境,紫竹透体,隐约流
动青色丝光,与主人心意相通,再无半点隔阂。
  有时,丁原甚至感觉到雪原仙剑已有了思想,能够与自己沟通互动。
  逍遥自在的过了这么多日子,丁原终究心悬姬雪雁,在服用完最后一颗“冰莲朱丹”
后,便向安孜晴、水轻盈和樊婆婆等人告辞。
  安孜晴再过些时日,也要奉师父遗命,离开仙阁游历天陆,本想届时偕丁原同行,路
上也好对他有个照应,奈何丁原去意坚决,她亦不强求。
  樊婆婆亦是没有挽留之举,临别送了他三颗天一阁的绝世圣药“冰莲朱丹”,又叮嘱
了一些关于伤势上的事情,更要他不可妄动真元,前功尽弃。
  惟有水轻盈问了一句:“如今玉儿正在闭关,你何不再多等两天,待她出关后,与她
道别后再走?”
  丁原道:“苏大叔临别时曾对我说,分分合合不过旦夕小事,我回翠霞更没什么大不
了的,就麻烦水婶婶替我向玉儿道别吧,他日天陆相逢也未可知。”
  水轻盈暗叹一声,点头道:“好吧,丁原,你此去翠霞,多多保重了。”
  丁原也不婆妈,再与众人辞别后,驾起仙剑飞返翠霞。
  御剑之快,当真是转瞬百里,可惜对丁原来说似乎仍嫌慢些,他恨不得立刻能见着雪
儿,好知她如今何样?
  想来这些日子,姬别天等人,必然对她是百般逼迫,或许软禁起来也未可知。自己纵
然回到翠霞,姬别天也不可能改变主意,甚至要迁怒于他,再有不利,可丁原也管不了这
许多,即便明知百险在前,也硬要闯上一闯。
  接近翠霞山的时候已然入夜,坐忘峰上点点星火宛若繁星,丁原不欲声张,故先收了
仙剑,御风匿迹而行。
  他两个月未曾回山,也不晓得情况到底如何,因而想了想,先朝紫竹林而去,决定先
探明姬雪雁的近况再说。
  到得紫竹林前,丁原双足飘然落地,林中紫雾弥漫万籁俱寂。丁原走入林间,一草一
木都熟稔无比,转眼间,远处的紫竹轩赫然在望。
  想到马上能够见着老道士与阿牛,丁原的心顿时热了起来,不由得加快脚步,扬声叫
道:“老道士,阿牛,我回来啦!”
  门扉开处,第一个窜出的却是大黑,它吠了几声,扑到丁原脚前,拿鼻子嗅了又嗅,
等确认真是丁原,立马以它特有的欢迎礼节,伸出舌头一阵狂舔。
  阿牛打门里冲了出来,乍看到丁原兀自有点不敢相信,先揉揉眼睛,继而惊喜道:“
丁小哥,真的是你!”丁原大步迎上去,笑道:“怎么不是我?”阿牛欣喜的一把抱住丁
原肩膀,叫道:“你果然没死,真是太好了!”
  丁原被阿牛的蛮力抱的几乎透不过气,微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我这
样的坏蛋,又怎么能轻易死掉?”
  阿牛松开丁原,重重在他胸口又捶了两下,满面喜色,咧着大嘴呵呵直笑,却不晓得
该说什么才好,只一个劲道:“你回来了,丁小哥回来了!”
  丁原感受着阿牛的挚情,抚着发疼的胸口苦笑道:“你揍这么重干嘛,我又不是铁打
的金刚。”阿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憨笑道:“对不起,丁小哥,我实在是太开心了。”

  丁原望了望老道士平日居住的竹庐,问道:“老道士呢,是不是又坐在床上摆谱,等
我去拜见?”
  阿牛摇头道:“师父他老人家出去好久啦,说是要采撷一种仙药,也不晓得什么时候
才能回来。”
  丁原心知应与赫连宣的伤势有关,可没见到老道士,不知怎的微微有些失望,哼了声
道:“他倒是快活自在,说不定又到哪里去喝茶下棋呢。”
  阿牛拉着丁原道:“丁小哥,快进去坐吧。你一定饿了,我这就做点好吃的。”
  丁原到屋子里坐下,大黑也跟着窜了进来,往桌子底下一趴,很快便进入梦乡。
  丁原说道:“阿牛,你别忙活了,我也不饿。”
  阿牛倒了杯水,说道:“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都担心死了,师父他老人家嘴里虽然
不说,可连我都看的出他老大的担心,要是他晓得你平安无事的回来,说不定要有多高兴
呢!”
  丁原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笑道:“没我给他添乱,他才开心呢。”
  “哪里有?”阿牛急忙说道:“丁小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师父他老人家么?我敢说
,他其实最喜欢的就是你,所以对你也就最是严厉。有几次我半夜打坐醒来,都能从窗上
瞧见他独自一个人走进你的屋子,半天没出来。”
  丁原心下感动,一摆手道:“阿牛,咱们不说这个了。倒是你这些日子修为进境如何
了?”
  阿牛笑呵呵道:“我笨得很,跟丁小哥和盛师兄都没的比。师父说要是一切顺利,再
过一年多,我才能闭关参悟‘坐照’的境界,那还是得*曾太师叔祖朱果的帮忙。”
  丁原闻言,由衷为阿牛开心,一拍他壮实的肩头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到时候,
雷威和神鸦上人可都不是你的对手啦,秦老爷子的血仇准能报。”
  阿牛重重点头道:“我一定要为秦老爷子报仇,雷威他们也太可恨了!”
  丁原想起一事,取出一粒冰莲朱丹,交在阿牛手上道:“这是天一阁的圣药冰莲朱丹
,听樊婆婆讲,功效不输于翠霞派的九转金丹。你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阿牛连忙推辞道:“丁小哥,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再说,这是人家送给你的
啊。”
  丁原道:“送给我便是我的了,我送你一颗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在天一阁的五十来
天里,我已服用过三颗,临行前,樊婆婆又送了我三颗,你若再客气,可就不把我当兄弟
了。”
  阿牛这才收下,问道:“丁小哥,你怎的跑到天一阁去了?”
  丁原回答道:“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吧。对了,有没有盛师兄的
消息?”
  阿牛摇摇头道:“没有,只听师父说,盛师兄他们找到了新的栖身之地,已经隐居下
来,应该没什么事。”
  丁原道:“阿牛,你晓得么,在越秀山的时候,我狠狠教训了耿照一顿,管叫他两三
个月下不了地!”
  阿牛点头道:“我早就听说了,现在翠霞派谁人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姬师叔门下的段
师兄一回山,就来向师父禀报越秀山的事,我当时便在旁边听见了。”
  丁原笑容一敛道:“这么说,他也告诉了老道士我和雪儿的事情?”
  阿牛苦笑道:“丁小哥,这事可真闹大了。”
  丁原不以为然道:“闹大了又能如何,我既然做了便不会怕。”
  阿牛道:“师父听了段师兄的禀报什么话也没说,我也不晓得他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不过姬师叔那边就不好办了,雪师妹已经被关起来,不能随便走动了。”
  丁原听到姬雪雁的名字,心里一紧问道:“阿牛,你有雪儿什么消息么?”
  阿牛的脸色立刻有些不对,嗫嚅半天说道:“我多少天没离开紫竹林了,也没听到什
么她的消息。”
  可他的表情变化焉能瞒的过丁原,丁原顿时隐约觉得有事,追问道:“你骗不了我,
赶快告诉我,雪儿究竟如何了?”
  阿牛来回搓着双手,黝黑的脸膛憋的通红道:“真没什么啊,丁小哥。”
  丁原冷冷道:“你还要骗我?先是说不晓得,现在又说没什么。好,你不肯告诉我,
我就自己去碧澜山庄看个究竟!”
  说着,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阿牛赶紧拉住丁原叫道:“不能去,你千万不能去,丁小哥!”
  丁原回头瞪视阿牛问道:“为什么不能去?”
  阿牛在丁原的目光逼视下,不觉低下头,支吾道:“今晚,今晚..”他一连说了几个
“今晚”,却没了下文。
  丁原更感事非寻常,沉声问道:“说,今晚到底怎么了?”
  阿牛猛一咬牙,抬起头看着丁原,说道:“丁小哥,你便忘了雪师妹吧!她今晚在碧
澜山庄正与屈箭南定亲,听说三天后,就会在越秀山举行盛大的婚礼。”
  丁原胸口如遭重锤,面色寒胜霜露,徐徐道:“这不可能!”
  阿牛叫道:“是真的!几日前段师兄还给师父送来请柬,我这就拿给你看!”说着,
找出一张烫金红帖递给丁原。
  丁原看也没看就把它扔到地上,微微一笑道:“就算这样,也一定是姬别天逼迫的,
我这就去碧澜山庄,把雪儿抢回来!”
  阿牛望着自信满满的丁原,喉结骨碌几下,还是说道:“丁小哥,你别去了,是雪师
妹亲口应允的,你去了也没用!”
  丁原浑身一震,眼睛里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咄咄逼视阿牛道:“你说什么,雪儿答应
了屈箭南的求婚?”
  阿牛面对丁原的眼神没有一点害怕,反在心头泛起深深同情,点了点头。
  丁原的嘴唇被牙齿紧紧咬住,半晌没有开口,忽然展颜一笑道:“你上了姬别天的老
当了,阿牛,雪儿怎可能变心,定是姬别天故意放出的谎话,好瞒骗不知情的正派各门,
藉以保全他的老脸。”
  阿牛叹了口气道:“不是的,丁小哥。前几天雪师妹曾经悄悄来过,向我打听你的下
落。我有问起过她,是她亲口向我承认的。”
  丁原一瞬间犹如泥塑伫立在原地,问道:“阿牛,是她亲口这么说,答应了屈箭南的
婚事?”阿牛几乎不敢看丁原的脸,低声道:“是!”丁原低低哼了一声,伸手扶住桌角
支撑着身躯的份量,转眼望向窗外森森紫竹,喃喃道:“二十年恍惚如一梦,碧海无心葬
山盟!”喉咙口猛然一甜,一缕血丝,从丁原嘴角汩汩逸出。阿牛扶住丁原,惊叫道:“
丁小哥!”丁原神色渐渐变的冷厉深沉,一把甩开阿牛的大手,嘿嘿道:“我还是不相信
!我不相信雪儿会负我,不相信她会答应屈箭南的求婚!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这短短两
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牛拚命从后抱住丁原虎腰,劝阻道:“丁小哥,你去不得啊!以你的脾气,还不会
把碧澜山庄闹翻天吗?到时候,姬师叔他们焉能饶过你吗?师父他老人家又不在,万一有
事,可怎么办?”
  丁原回过身子,凝视阿牛冷静的道:“阿牛,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你放心,我不是去
生事的,我只是要找雪儿当面问个明白,说不定,我还会喝上他们的一杯喜酒!”
  话没说完,又一口热血涌到咽喉,被丁原生生压下。
  阿牛苦笑道:“丁小哥,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去?不如等师父回来,我们再来想办法吧
!”
  丁原固执的摇头道:“老道士又能帮我什么,这事还是需得我自己解决。这些年我已
经够麻烦他的啦,跟雪儿的事情,就让我自己处理吧。”说着,掰开阿牛的手指道:“你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阿牛猛一把再紧紧抱住丁原道:“不,我绝不松手!丁小哥,以前我都听你的,可这
事就听我一回吧!你去了只能让事情更糟,你自己也有可能出事。”
  丁原这时哪里还能听进阿牛的话,一时挣扎不脱,突然右手撮指一点戳在阿牛背心。
但见一团青光从指尖散开,凝入阿牛身躯,阿牛浑身一麻,顿时动弹不得,却是丁原情急
下施展出“定形符”。
  阿牛的喉结滚动数下,显是想说什么,可连舌头亦不听使唤了,他的眼里满是焦虑与
恳求。
  丁原从阿牛的怀抱里脱身出来,静静的道:“阿牛,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非去不
可。我制住你是怕你跟在我身后,这浑水就让我自己去趟吧。”
  说罢,他推门而出,却听见背后两声狗吠,原来大黑不知何时醒来,正好奇的趴在桌
子下瞧着自己。
  丁原冲它微微一笑,关上了竹门。
  风岚如诗,紫雾如梦,丁原一步步穿过紫竹林,每一个角落,都几乎留下他与雪儿的
记忆,今晚却显得无比的苍凉寂寥。
  当最后一排紫竹被丁原抛到身后,深邃的夜空豁然在头顶舒展,点点星辰静谧的闪耀
,仿佛藏蕴着无数传奇。
  丁原御风而行,小心的隐匿行踪,片刻就见碧澜山庄已巍然伫立在云冈之上。
  丁原虽说情绪激动,恨不能立刻找到姬雪雁问个明白,可也清楚碧澜山庄非比等闲,
自己倘若贸然闯进去,只怕连雪儿的面尚未见到,就被人半路截下。
  幸好他曾在碧澜山庄住过几日,对庄内路径建筑略有印象,觅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飘然
潜入,依稀听到远处的人声喧哗。
  丁原辨了辨方向,朝着姬雪雁平日居住的小楼而去。
  碧澜山庄的守卫,除了几个固定的地方之外,并不严密,尤其今晚又是合庄大喜之日
,不免较平日更疏松不少。
  丁原有意藏匿身形,一路潜行竟也未被察觉。
  到得小楼近前,丁原隐到一株树上,却见楼内漆黑一片,似乎姬雪雁并不在屋内。
  二楼的一扇窗外,悬着个偌大的鸟巢,正对着丁原所藏身的大树,彩儿耷拉着小脑袋
,睡眼惺忪的伏在它的小窝里,也不知睡着没有。
  丁原心念一动,施展传音入密向彩儿唤道:“彩儿,彩儿!”
  叫了几声,彩儿的身子突然一震,随即从鸟巢里探出脑袋,骨碌碌转着小眼睛,四下
张望。
  丁原知道彩儿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心头一喜,再用传音入密说道:“别声张,我是
丁原,就藏在你对面的大树上。”
  彩儿的眼睛立刻冲着大树瞅来,它不会传音入密的功夫,只好啼了两声,表示看到了
丁原。
  夜里彩儿清脆的鸣叫传得甚远,丁原马上低喝道:“别叫,先飞过来!”
  彩儿倒也听话,拍动翅膀,晃晃悠悠飞出鸟巢,停到了丁原近前的一根枝桠上。
  丁原双手在胸口虚画,一蓬青光闪过,筑起一道结界,好教说话声不外露出去。
  彩儿迫不及待开口叫道:“野小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丁原也没空跟它计较称谓,问道:“雪儿现下在哪里?”
  彩儿答道:“该是还在浩然阁,哼,她去吃香的喝辣的,不带上彩儿,真是不够意思
!”
  丁原瞧着彩儿义愤填膺的模样,却实在笑不出来,深吸一口气道:“今晚的浩然阁,
是不是在举行雪儿与屈箭南的定亲大礼?”
  彩儿偏着小脑袋,瞅着丁原道:“丁原,你怎么搞的,一去就是两个月,小姐这些天
不跟彩儿说话,一个人成天坐着发呆,到底什么事,急死彩儿了。”
  丁原没有回答,继续追问道:“屈箭南的求亲,是雪儿亲口答应的么?”
  彩儿道:“好像是。”
  丁原冷笑道:“什么叫‘好像是’?”
  彩儿气鼓鼓的道:“那天屈箭南来,登门求见小姐,小姐和他在小楼里谈了好久好久
,偏不让彩儿在旁边偷听,可屈箭南出来的时候,神色有些古怪。”
  丁原奇道:“古怪是什么意思?”
  彩儿歪着脑袋道:“古怪就是古怪,反正就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像是兴奋,又
像是不兴奋的模样。”
  丁原问道:“后来呢?”
  “后来?”彩儿想了一想,续道:“后来就传出消息,小姐许亲啦,这可乐坏姬老爷
子,见谁都哈哈笑。”
  丁原心底一沉,思量道:“看来雪儿变心是不会错的了,阿牛和彩儿都不可能骗我,
可是不过才两个月的功夫,她怎么会就这般移情别恋?说什么海誓山盟,此情不渝,难道
只是她一时的心血来潮,随口空许?”
  猛然胸头一痛,低低吼道:“她怎么可以这样!”
  彩儿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再看丁原目充赤血,神色冷厉狰狞的可怕,犹如一头正极
力遏制怒火的狮子,它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道:“野小..哎,丁原,你不会是在越秀山
的时候,和小姐闹了别扭吧?”
  丁原摇摇头,猛然想起道:“莫非是我与玉儿的事传到了雪儿的耳朵里,雪儿误会了
?”
  可仔细再一想,又觉得不对,且不说自己与苏芷玉的事情仅限少数几人晓得,就算是
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以姬雪雁的个性,也绝不会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就做出如
此激烈的举动。
  彩儿见丁原陷入沉思,面色也和缓了一些,心下稍安自言自语道:“其实小姐回来,
天天不说话,只一个人念叨你的名字,怎么屈箭南这小子一来,就什么全都变了?”
  接着又道:“不过也难怪,那个屈箭南不愧是名门弟子,风流倜傥,生得一表人才,
又慷慨大方从越秀山带了好多好吃的给彩儿,我到现在还没吃完呢..”
  丁原越听越怒,一拍树干叫道:“住嘴!”
  这一下他用力颇猛,竟击得整株大树簌簌颤抖,片片叶子萧萧飘落。
  “什么人?”
  蓦然听到院外有人喝道,衣袂风动,已逼到树下。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巧这个声音对丁原甚是耳熟,便是曾有交恶的巫挺。刹那中,
丁原心头翻腾起无数新仇旧恨,只感到一团怒火已勃然燎原!


第八章 喋血 
    丁原飘飞下树,在巫挺对面站定,漠然道:“巫挺,咱们又见面了。”

  巫挺陡然见树上飘下一人,正是失踪两月有余的丁原,不由一惊,手抚背后仙剑,说道:“丁原,你居然还没死,真是冤家路窄啊。”

  丁原面对巫挺恶语,反而渐渐气定神闲道:“小爷没有死,你很失望么?”

  巫挺冷笑道:“废话少说,你深更半夜偷偷潜进山庄,又躲到雪师侄女小楼外,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晚在越秀山所发生的姬雪雁抗婚之事极为隐秘,事后诸人也守口如瓶,故而巫挺丝毫不晓得其中变故。今夜他奉命轮值巡游山庄,酒也多喝了几杯,悠哉悠哉行到姬雪雁的小楼外,却遇见了丁原。

  丁原轻蔑的道:“小爷要做什么,你管得了么?”

  巫挺也是心高气傲之辈,否则也不会当年在剑会上因失手于阿牛,而恼羞成怒背地突袭,听得丁原讥嘲,他如何能忍,勃然变色道:“丁原,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若聪明就乖乖随我去见师父,听凭他老人家处置。如若不然,休怪我不顾同门之情!”

  丁原双手抱胸,满不在乎道:“姬大胡子我自是要见,却不劳你引路,至于同门之情,阁下何曾讲过?”

  巫挺面色铁青,冷喝道:“这么说,你是要我动手?”

  丁原心中暗道:“既然被巫挺发觉,一时半刻我也脱不了身,索性把事情闹的大些,且看雪儿会不会闻讯前来见我?这也算是给她的最后一回解释机会!”

  打定了主意,丁原有意傲慢,说道:“就凭你?你还不配跟我动手,要不要我饶你一条骼膊?”

  彩儿再伶俐也不过是只鸟儿,见状不禁急道:“丁原,不要打架!”

  丁原抬头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这块废料,我还不放在心上。”

  彩儿见丁原不听劝,想了一想,悄悄展开翅膀,朝浩然阁飞去。

  巫挺铿然拔剑,说道:“丁原,既然如此,莫怨我不客气了!”身形一晃,施展“大衍九剑”攻了上来。

  闭关三年中,巫挺亦算是卧薪尝胆,苦苦修炼这套剑法,自觉已领悟了十之八九,只是始终未得实战,如今狭路撞上丁原,正可藉他试剑。

  然则丁原历经磨难,早非剑会之时的吴下阿蒙,巫挺修为在同辈中纵属上乘,也不过是知着之境,与天陆九妖中的天龙真君尚相差不少。

  见巫挺气势汹汹扑上来,丁原也不拔剑,只以右手配合身法与他周旋。

  巫挺呼喝连连剑走如风,陡看气势极盛,可十余回合下来,连丁原衣角也碰不到一点,丁原也不着急反击,一边游斗,一边出言讥讽,更令巫挺心浮气躁,十成修为,仅发挥不到六成。

  却说彩儿疾飞,掠过层层院落,猛然前面的长廊里转出一群人来。彩儿收势不住,一头撞了上去。

  眼瞧就要撞在那人身上,就听他轻咦一声:“小心!”右手一托,发出股柔和力道,将彩儿稳稳接在手上。

  彩儿定睛一看,叫道:“屈公子!”

  屈箭南正送几位越秀剑派的同门返回客舍,不巧差点跟彩儿撞上,他微笑问道:“彩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彩儿一吐它又小又尖的灵舌,道:“我要找小姐!”

  屈箭南道:“雪师妹正和姬师叔、婶婶在一起,你这么着急找她,可有要事?”

  彩儿小脑袋摇的像博浪鼓,连声道:“没事,没事,我是闷了,才想找小姐玩呐。”

  它的小伎俩如何逃的过屈箭南眼睛,于是屈箭南追问道:“彩儿,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彩儿一眨眼睛道:“好吧,告诉你吧,是丁原来了。”

  屈箭南面色微微一变,急问道:“彩儿,你没骗我,他在哪里?”

  彩儿气哼哼的道:“我骗你作甚,他现在正和巫挺在小姐楼外斗的火热。哎,我说你可以放我走了吧,我还要去找小姐报讯呢!”

  屈箭南颔首道:“雪师妹就在浩然阁内,彩儿你快去吧,我先劝阻丁师叔与巫师叔他们。”

  说罢放了彩儿,疾步向小楼而去,他身旁的同门不明所以,也跟了过去。

  彩儿扑腾翅膀急急飞过走廊,前面不远的浩然阁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宴席仍在酣处。院落中来往穿梭尽是人流,多半都带着几分醉意,自是未留意这只鹦鹉。

  彩儿飞进大厅停到梁上,眨巴着小眼睛,在攒动的人头里寻找姬雪雁的身影,忽然听见有人道:“咦,哪里来的鹦鹉?”

  有几人抬头张望,其中一个醉醺醺的汉子呵呵笑道:“这只鹦鹉倒也漂亮,不如抓下来带回家养去。”

  彩儿怒道:“兀那臭家伙,谁要到你家去,我是来找小姐的!”

  鹦鹉会说人话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它居然能如常人般对答如流。

  那醉汉一怔,乐呵呵道:“好玩,好玩,你家小姐是谁,我出个价钱,跟她把你买来如何?”

  彩儿刚想反唇相讥,就听见姬榄的声音道:“彩儿,快过来,飞到梁上去做甚?”

  彩儿一见姬榄暗呼倒楣,乖乖的飞到他肩头停住,道:“彩儿想找小姐。”

  姬榄道:“你找小姐干什么,她正在陪她娘亲说话,你莫要去打扰,还是先跟着我吧。”

  彩儿自不敢向姬榄说出丁原的事情,蹲在姬榄肩上,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盼姬雪雁能突然出现在厅中。

  正在此时,门外跌跌撞撞跑进一名碧澜山庄的弟子,见着姬榄,急忙上前小声禀报道:“姬师叔,紫竹轩的丁师叔正在小姐楼下闹事,已与巫师叔打了起来。”

  姬榄眉头一皱,暗想这个丁原也真是雪儿的命里魔星,失踪两个来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赶在今晚现身,莫不要把浩然阁的喜宴又给搅的一团糟。

  姬榄低低吩咐道:“你莫要声张,速速报与庄主知道,这件事情就不必让雪师妹知道了。”

  那名弟子欠身应是,悄然朝后堂走去。

  姬榄见左右宾客杯盏交错,显然未留意自己这里,稍稍放下心来,低声道:“彩儿,你来找小姐也就是为这事吧?”

  彩儿心里发虚,含含糊糊道:“好热啊,这里人忒多了!”

  姬榄哼了声,他急于平息丁原之事,也无心跟彩儿算帐,快步走出浩然阁。

  再说丁原与巫挺斗了二十余个照面,巫挺已被丁原戏弄的气喘如牛,汗如浆下。

  此时,附近有不少碧澜山庄的弟子赶到,有认识丁原的便欲上前劝阻,可剑光森寒,罡风横流,等闲哪里能够近身?

  巫挺渐渐醒悟到丁原是在故意戏弄于他,不然雪原仙剑一出,三五招内自己必然落败,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堂堂的姬别天嫡传弟子之名分,又岂甘就此收手?

  想通这点,他心头更是恼怒,埋身猛攻,尽是舍命招式,就算与丁原拼的玉石俱焚,也认了。

  可惜,两人修为着实差了一截,丁原在巫挺暴风骤雨的攻势里闲庭信步,从容已极。他一边游斗,一边留心周围动静,候着姬雪雁到来。

  可他等来的并非姬雪雁,而是屈箭南。

  屈箭南得着彩儿报讯,迳自奔小楼而来,远远便望见巫挺正被丁原戏弄得狼狈不堪,旁边几个与巫挺交好的同门,摩拳擦掌就要助阵。

  屈箭南眼看乱战即起,急忙朗声叫道:“巫师叔、丁师叔,两位先请住手!”

  丁原听到屈箭南的声音,更有火上浇油之感,右手二十二字拳化守为攻,绵绵不绝迫住巫挺,令他首尾难顾,节节后退,突然飞起一脚辟魔腿,扫在巫挺腰上,将他打飞出数丈远。

  巫挺被丁原一脚踢得全身酸麻,人在空中失去平衡,眼见着就要万分难堪的仰天摔倒在地,忽觉背后有人伸手在自己腰眼轻轻一托,也不见使了多大力气,双脚借势一弹,稳稳落下,躲过一劫。

  屈箭南接下巫挺,双手抱拳礼道:“箭南拜见丁师叔、巫师叔!”

  巫挺得屈箭南之助才免遭大辱,可以他性格,又不肯低头说上一句软话,只轻轻一哼,算是回答。

  丁原上下打量屈箭南,见他一身大红喜服,冷笑道:“这是我翠霞派弟子之间的争斗,不晓得何时轮到越秀剑派的人插手了?”

  与屈箭南同来的一名越秀剑派弟子,瞧不惯丁原倨傲,亦冷笑道:“今晚屈师弟已与姬榄姬师叔的千金雪雁小姐定亲,可算是半个碧澜山庄的人了,阁下在庄内闹事,我屈师弟怎么管不了?”

  屈箭南一听,立刻在心中暗叫糟糕,果然丁原眼神中燃烧起深深的仇恨与怒火,更有着一分不屑与冷傲。

  他有满腹的言语想对丁原解释,奈何丁原已抢先道:“这么说,屈箭南,我该是恭喜你,终于当成碧澜山庄的乘龙快婿了。可惜丁某来的匆忙,除了背后的雪原仙剑,什么也没带在身上,对不住了。”

  屈箭南苦笑道:“丁师叔,我明白您话里的意思,可是有些事情并非如你所想。”

  巫挺这时已缓过劲来,说道:“屈师侄,何必跟他废话?这小子分明就是来闹事的,且先擒下他再说!”

  丁原嘿然道:“巫挺,你说的不错,小爷就是打算来这里找茬的,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又能拿我如何,有种你就再上来试试。”

  巫挺闻言气急败坏,左手一掐剑诀,就要施展御剑术。

  屈箭南赶紧劝阻道:“巫师叔,今晚实不宜妄动刀剑,若让长辈们晓得,总是我们晚辈的不是。您先在旁歇息一会,这里的事情交由箭南处理。”

  巫挺恶狠狠瞪了丁原一眼,他也晓得自己出手实在讨不到好去,只是一口恶气难以下咽罢了。

  屈箭南勉强劝住巫挺,又向丁原道:“丁师叔,打打杀杀终究不能解决问题,不如我们心平气和的谈一谈如何?”

  丁原冷着脸道:“你叫我丁师叔,丁某承当不起,至于我跟阁下之间也没什么可说。这里不关你的事,你去把雪儿找来,今晚我到这里,只为了听她的一句话!”

  他的话刚说完,周围就有人怒斥道:“丁原,雪师妹的闺名是你可以乱叫的么,她又凭什么要见你?”

  更有几名越秀剑派的弟子年少冲动,钪啷拔剑尖叫道:“臭小子,你果真是来找茬的,当我们屈师兄是好欺负的么?”

  丁原双手负在背后,对旁人的喧嚣视若无睹,只冷眼盯着屈箭南。

  屈箭南道:“丁师叔,彩儿已去找雪师妹了,稍后她就会到。不过,这里人多口杂,实在不宜说话,可否先找一僻静之所,让箭南先说上几句话。说完之后,丁师叔再要做什么,箭南也绝不阻拦!”

  丁原心头冷笑,早先在越秀山时对屈箭南的一点愧疚,已为滔天的嫉火掩盖,但想到事关雪儿清誉,除非迫不得已,不然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曝光毕竟不妥,免得让旁人看了笑话,当下微一点头道:“好,你跟我来,我看你有什么可说?”

  屈箭南问道:“不知丁师叔要箭南去何处,箭南须先留下话来,也好教雪师妹知道。”

  丁原想了想道:“后山思悟洞外,那里她再是熟悉不过了。”

  有越秀剑派弟子问道:“屈师弟,我们一起陪你去?”

  屈箭南摇头道:“多谢师兄好意,我只是和丁师叔聊上几句,不会有事。”

  这时明眼人已隐约猜测到一些,可终究这种事情太过惊世骇俗,也不敢多想。丁原与屈箭南一前一后纵身飞起,倏忽去远。

  他们前脚刚走,姬榄已到,见着巫挺,立刻问道:“巫师弟,丁师弟与箭南现在何处?”

  巫挺答道:“他们去了后山思悟洞,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榄怎会说与巫挺知道,将彩儿交与巫挺保管,足尖一点地,话也不多说便追了下去,剩下众人在那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丁原与屈箭南去势均快,宛如两道闪电疾驰,转眼已过数十里。

  丁原眼角余光打量离己不远的屈箭南,见他亦步亦趋随在身旁,从容之间丝毫不显吃力的模样,似乎也未尽全力。

  丁原的争雄之心顿生,暗道:“这屈箭南果然名不虚传,比那耿照强得太多。哼,我说什么也不能输于他,却让旁人耻笑!”

  他催动真气,脚底又加快几分。

  丁原心中吃惊,屈箭南也在暗自惊讶。

  屈箭南在屈痕的苦心调教下,修炼二十多年,早超出同辈多多,即便是放眼天陆青年才俊,亦是罕有匹敌。

  他跟在丁原身旁看似轻松,其实已施展出越秀剑派“白驹过隙”身法的八成功力,平日用来连杨挚夫妇也难以言胜。只是这套身法本就讲究仪态悠闲逍遥,故此从外表丝毫瞧不出端倪而已。

  丁原这一加速,屈箭南更感吃力,可他到底也是年轻气盛,不甘落人于后,不声不响也加了一成功力,紧紧咬住不到三尺的差距。

  他却不晓得,丁原顾忌着体内伤势不敢尽兴,不然自己能否再跟上,可就难说了。

  两人相互较劲一番风驰电掣,不多时便到了思悟洞前。

  丁原收住脚步,回头望向屈箭南。

  只见屈箭南也是说停就停,毫无拖泥带水,更难得的是依旧气定神闲,面色如常,呼吸悠长细微,显然修为比自己不遑多让。

  “就是这里了。”丁原说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屈箭南苦笑道:“丁师叔好厉害的修为,箭南险些就跟丢了。”

  丁原漠然道:“屈箭南,我答应和你到后山来,乃是乘你当日在越秀山因耿照之事为我开脱之情,也算是你我相交一场,我须买你的面子,可不是听你废话来的。”

  丁原心头对屈箭南亦颇为矛盾。一方面怒其横刀夺爱,在自己与姬雪雁间插上一手;另一面也晓得屈箭南未必真正知情,原也怪他不得。

  况且,在旁人眼里,人家是明媒正娶,门当户对,反倒是他丁原有错。

  可话虽这么说,自己爱侣被夺,今夜已与人定亲,三日后便要完婚,放在谁身上也难以咽下这口气,何况是丁原这般生性高傲偏激的少年?

  屈箭南叹了口气道:“丁兄,承蒙你还记得越秀山相交之情,箭南甚是感动。其实,你与雪师妹的事情,箭南已经知晓了。”

  丁原勃然道:“是雪儿告诉你的?”

  屈箭南点头道:“小弟日前拜访翠霞,有幸再见着雪师妹,这些事也的确是从她那里才晓得的。”

  丁原冷笑道:“好的很,她居然全部告诉你了!而你还能惺惺作态,叫我什么‘丁兄’?屈箭南,我实在是小看阁下了!”

  一想到姬雪雁竟然肯将这样的内情也告诉屈箭南,而后又答应人家的求亲,丁原心中如有刀绞,满胸燃烧的怒火中却有八分已经妒火攻心,一种前所未有剧烈的苦涩味道,令丁原头脑中最后一丝清醒的弦也快要绷断。

  屈箭南见丁原神色骇人近似疯狂,急忙道:“丁兄,你先冷静下来,让箭南将前因后果说出来,或许你就能明白雪师妹的苦衷。”

  丁原神色凄厉,哈哈大笑道:“什么前因后果,什么苦衷?她既然已经答应嫁给你,什么话也都不用解释了!我丁原并非鼠肚鸡肠,不能容物之人,若雪儿果真变心,我亦不会纠缠,你放心好了!”

  屈箭南叫道:“丁兄,你为何不肯听我把话说完?”

  丁原笑声徐歇,眼神浸润在一片冰冷中,望着屈箭南道:“你还要跟我说什么,我已不想听了。你走吧,我还是那句话,让雪儿来见我,只要她一句话,我从此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说完这句话,丁原心头一阵剧烈酸痛,满腔的热血汹涌而上,被他硬生生压在喉间。

  忽听对面半空中姬榄冷冷道:“丁原,你死了这条心吧,雪儿是永不会再见你的了。”说着来人身形飘落,在屈箭南身旁站定。

  丁原冷眼望着屈箭南道:“你不是说已去找雪儿了么,怎的来的是她爹爹?”

  屈箭南自然也不晓得个中原由,姬榄却先一步答道:“雪儿怎么会再见你,自然是由我替她来了,也好要你彻底死心。”

  丁原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你告诉我实话,是雪儿不想见我,还是你故意这么说的?”

  姬榄把心一横,道:“我的话自然就是雪儿的话,这还会错么?”

  这话其实一语双关,含着两层截然不同的意思。

  可丁原情绪激动下,哪里还能再做分辨,只当是姬榄方才所说,不过在转述姬雪雁之言,要不然她怎的不来见自己?

  屈箭南听出其中蹊跷,开口说道:“姬..”

  却被姬榄挥手打断道:“箭南,你不必跟丁原多说什么,他是明白人,事到如今也该清楚了。”

  丁原“哼”的一声,一口殷红的热血吐出,洒落在思悟洞前的泥地里,这儿曾是他往日与雪儿嬉戏把游之所,今夜冷月寒风,却惟有孑然影对。

  立时丁原生出一种悲愤莫名、万念俱灰之感,大声叫道:“雪儿,你对的住我!”

  这一声包含无数怨恨情意,发泄出一腔的不平激愤,只震得空寂的群山久久回响,山岚呜咽不忍听闻。

  姬榄见状,也不禁动容,可他明白,此刻心肠绝对软不得半分,否则恐怕又将生出无穷祸害。

  他静静道:“丁原,你该想清楚了。雪儿纵是曾经喜欢上你,可她毕竟是名门闺秀,是碧澜山庄的天之娇女,又怎能背负上乱伦之名,与你一错再错,终生人前不能抬头。为你为她,这样的结局都算是最好。”

  丁原哈哈一笑,神态已是张狂,点头道:“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原来如此!什么海誓山盟,什么冬雷震震,不过全是狗屁!你们全都是聪明人,全都是为了雪儿好,只有我这么一个傻瓜,要守一份承诺,却反成了乱伦通*、成了行苟且之事的十恶之徒,要置雪儿于不义!”


  姬榄轻叹道:“丁原,你现下的感受我亦能体会一二,有些事情全因你们年少无知,一时冲动而起,原也不能太过责难于你。

  “好在此事本就仅限箭南与我等少数几人清楚,断不会再泄漏出去,毁了翠霞派与雪儿的名声,这件事最好就让它这么过去,我也会请家父向淡怒师叔为你求情从轻发落,从此你重新做人,未始不能创下自己的天地!”

  这话放在平时算是真心之言,可如今听在丁原耳朵里句句刺耳,他嘿嘿冷笑道:“姬师兄,你这是在为我好呢,还是怕我把事情张扬出去,坏了你和姬大胡子的名头?不愧是翠霞派的高弟,行事果然与众不同!”


  姬榄脸色微变,他强忍着不计较丁原与姬雪雁之事,又苦口婆心劝说于他,没想到得来的居然是对方的冷嘲热讽,不由得怒火升起,喝问道:“丁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九章 含愤 
    丁原见姬榄动怒,丝毫不惧昂然道:“何必问我,你自己明白!”
  姬榄的脾气就算比其父温和不少,这时也忍不住要发作,伸手一指丁原道:“好你个
丁原!我好心劝说开导于你,你却执迷不悟,恶语相加,似你这般的劣子,雪儿未曾嫁与
你,真是幸事。”
  丁原怒视姬榄,冷笑道:“我是劣子,阁下又是什么,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
  屈箭南见两人又要说僵,从旁道:“姬师叔..”
  姬榄也瞪着丁原,恼怒这小子言出无状不可救药,故意微笑打断道:“箭南,过了今
夜,你也该叫上我一声‘岳父大人’了吧,何需再如此生分?”
  屈箭南焉不懂得姬榄用心,苦笑道:“姬师叔,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误会。”
  丁原目光滴血,冷喝道:“够了,你们不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我面前假惺惺
的演戏!不就是怕我再纠缠雪儿么,不妨告诉你们,从今往后,我丁原与姬雪雁恩断义绝
,永无纠葛!”
  说这话时,丁原心痛如绞,可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厚着脸皮纠缠不清,更去受姬榄
的嘲笑?
  姬榄终于听到丁原的这一句话,暗想只要再过三天,雪儿与屈箭南之事就算尘埃落定
,到时即便丁原再想生事也难以回天了。他不动声色,说道:“就怕你言而无信,事后反
悔。”
  丁原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凝望如自己一般孤独的清冷明月,低低道:“你不必拿话
来挤兑我,我丁原一语既出,驷马难追。”
  屈箭南道:“丁师叔,你..”
  丁原努力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说道:“屈箭南,我恭喜你了,你赢了我,也赢得了
雪儿。我丁原其实并非不如阁下,可愿赌服输,就祝你与雪儿白头偕老!”
  说罢,向着山崖外走去。
  屈箭南情急问道:“丁师叔,你要去哪里?”
  丁原淡淡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得容身,总之不再见雪儿就是了。”
  姬榄摇头道:“丁原,你若是回紫竹轩我管不了你,可若是想就此离开翠霞山,眼下
恐怕还不行。”
  丁原回转身,说道:“我丁原并未卖身翠霞,难道连走都走不得了?”
  姬榄说道:“丁原,你毕竟是翠霞派弟子,纵然要离山,也须得到本门师尊或是掌门
师伯的准许。何况,你与雪儿的事情,对本门终究须有一个交代。”
  丁原心头再次冷笑,思忖道:“说的倒也义正词严,恐怕还是在打苏大叔那幅晓寒春
山图的主意吧?”
  他却不知这次倒是真的冤枉了姬榄,苏真与翠霞派的赌约极为隐秘,姬榄也未曾知晓
。他所担忧的,是怕丁原一时冲动跟谁再说出姬雪雁之事,那可就平生枝节了。
  丁原道:“先前是巫挺拦我,现在又是阁下不让我离山,碧澜山庄真是好做派啊。可
惜丁某素来自由散漫惯了,最不爱受人拘束,我就是要离开翠霞,你又能如何?”
  在丁原想来,他只是要暂离这伤心地,以免触景生情,更怕自己做出什么冲动事来,
可姬榄听了,却误以为丁原竟萌生了脱离翠霞的念头,那在任何门派而言,都是十恶不赦
之罪,况且丁原所处的,是正道翘楚翠霞剑派?
  姬榄面色不由微变道:“丁原,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
  丁原想也不想,回答道:“奇怪了,这事也轮着你来操心?今晚我就是走定了,看你
姬榄能奈我何?”
  姬榄神情凝重,说道:“你若真敢如此,说不得姬某要出手得罪了!”
  丁原从未见过姬榄身手,对他的底细并不清楚,可想来当年剑会时那些二代弟子不过
尔尔,巫挺更被初出茅庐的阿牛打的狼狈不堪,姬榄纵是高明,也不见得就厉害到哪里去

  实际上,即便姬榄高出自己一筹,此刻丁原也不可能认软回头!他剑眉一挑,轻轻用
拇指拭去嘴角干涸的血迹,说道:“姬榄,你真当我不敢对你动手么?”
  屈箭南眉头紧皱,劝阻道:“丁师叔,姬师叔,有话好好说,何苦要同门刀兵相见?

  姬榄摇头道:“你也看到了,非是我要出手,是他强要脱离翠霞!”
  丁原也没留意姬榄用的是“脱离”二字,只觉得姬榄自现身后,一再讥讽为难逼迫自
己,一门心思只想攀上屈痕这根高枝,恁的可憎。
  再想起越秀山姬雪雁抗婚时,他与姬别天声色俱厉,强要拆散,如今遂了心愿,却还
不依不饶,不准自己离山,种种愤恨更加猛烈的翻腾而起,顿时把积郁半夜的愤怒,全数
倾泄到姬榄身上。
  他冷笑道:“屈箭南,听你岳父大人的话,这儿已没你的事情,回去照料雪儿吧!”

  屈箭南心中焦虑道:“雪师妹现在还没到,显然是尚不知道丁原归来的消息。丁原与
姬师叔一旦交手,以我的身份实在是不便强行出手劝阻,这可如何是好?”
  姬榄闻言,伫立未动说道:“箭南,你不必插手,却看我如何教训这本门叛逆!”
  丁原星眸炯炯,不屈的迈步再向山崖边行去道:“我这就走了,便等你来教训!”
  姬榄见丁原已走出三丈开外,厉声道:“丁原,你敢再向前半步试试?”
  丁原是何种性格,听了这话反大大朝前一步,冷笑道:“那又怎样?”
  姬榄见丁原把自己的警告全不当回事,再次挑衅自己,心中不由怒极。他右掌青光濛
濛挥洒拍出,口中喝道:“好胆!”这一记出手,姬榄实则仅用了五成的功力,只想藉此
向丁原立威。
  哪里晓得丁原毫不领情,一个翻转翩飞到山崖外的云岚之中,淡淡道:“看在你是雪
儿的爹爹面上,丁某让你一招,阁下若再出手阻拦,休怪我要不客气了!”
  姬榄面沉似水,颔首道:“好,姬某正要领教!”双掌在胸口幻出朵朵青华,一气轰
出六道罡风直迫丁原。
  丁原也不闪躲,攥指成拳,以曾山所创的“缶”字诀击出。他双拳快如流星,隐隐在
身前筑起一团光岚,“砰砰”数响,将姬榄的六道掌力尽数化解,更借力双臂一震揉身欺
进,片片腿影笼住姬榄头顶。
  姬榄一凛,暗道:“这小子果有些骄狂的本钱,由守转攻间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修为远胜我当年。难怪爹爹对他颇有期许,要传与袖手旁观诀。可惜他着实愚顽,又个
性偏激,胆大妄为,白白辜负了本门一番心血!”
  他见丁原飞腿踢到,虽不识是本门耆老刻于思悟洞中辟魔腿法,可触类旁通,也不惊
慌,右手双指撮起,连连朝上虚点,每点一记,空中便爆开一簇花朵般的光晕,涟漪一样
的扩散,刹那已似星罗密布,青花眩目,可丁原双腿明明距离光晕一段距离,却不得不一
出即收,无功而退。  屈箭南年纪虽轻,可见识上丝毫不逊色于当世大家,见姬榄这一
招化剑为指,将普普通通的“一石千浪”演绎得出神入化,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效用,看
似杂乱无章的随意点击,却将丁原所有出腿的空间封死,若是对方恃强不退,就等若拿自
己的双脚往指锋上硬撞。
  屈箭南情不自禁脱口叫道:“好剑法!”
  他的喝采刚出口却立刻醒悟过来,自己沉浸在丁原与姬榄精采纷呈的对决之中,竟是
忘记了拦架!可此刻战团中的两人已拼出真火,互不相让,方圆十丈内风荡气漫,泼水不
进,自己再想插手也是晚了。
  姬榄与丁原心头各堵着一股怒火,均是以快打快,谁也不肯先退上半步。起先两人尚
各有顾忌收着三分力道,可到后来俱是越斗越狠,不能自己放手施为。
  翻翻滚滚十多个照面眨眼即过,却是棋逢对手,难分轩轾。
  姬榄一边惊讶丁原恁的强横,一边又大感酣畅淋漓,实是自己近年来少有的痛快搏杀
,不知不觉里无名怒火渐渐淡去,取而代之一片空明心境。
  啪啪两声,两人各自在对方身上印了一拳,谁也没讨到多少便宜。
  丁原身形一侧,消去姬榄的拳劲,反手已拔出雪原仙剑道:“姬榄,你我剑上再比个
高明!”手腕一抖,朵朵剑花迎风怒绽。
  姬榄也不答话,闷声不响,亮起随身多年的苍虬古剑,雷声隐隐如同怒龙咆哮,不让
雪原仙剑专美于前。
  剑光交错又是十余回合,姬榄逐渐适应丁原天马行空的出手,显示出深厚的仙家修为
慢慢占据主动。他在天陆声名不显,盖因素来低调,常年隐居碧澜山庄少有露面,往往被
人疏忽于姬别天的光芒底下。
  惟姬别天等少数亲近之人明白,姬榄家学渊源,早年又得燃灯居士指点,纯论修为,
早在二十年前已达坐照之境,比之其父所差者,不过是功力火候,在翠霞派二代弟子中,
姬榄足可稳居翘楚。
  丁原在翠霞数年,所见二代弟子不过巫挺之流,真正高手如姬榄、罗鲲等人,或开府
收徒,或闭关苦修,罕有在人前一显身手的机会。故此,也让丁原一直以来都误以为翠霞
剑派的二代弟子不过尔尔,即便姬榄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可二十多招斗下来,丁原轻慢之心渐收,思忖道:“这个姬榄好生了得,比起他那个
草包师弟巫挺实是云泥之别,恐怕盛师兄也未必如他!哼,定是姬大胡子偏心藏私,不然
同样的嫡传弟子,修为怎会相差偌大?”
  他这么稍微一走神,姬榄却是何等人物,立刻觅到丁原的破绽,苍虬古剑水银泻地,
源源不绝直叩丁原,每一剑都教丁原感到无比难受。丁原明明晓得自己每一步都落入姬榄
算计之中,可偏偏除此之外别无良方,只得受制于人硬撑下去。
  “铿铿”两剑,雪原仙剑剑势微散,露出丁原胸前一线的缝隙。姬榄目光犀利,更不
放过自己苦心制造出的制胜机会,古剑激昂掠向丁原咽喉。他当然不会真个杀了丁原,手
上已暗施回旋之劲。
  不过,姬榄着实过于乐观了。丁原乃淡言真人苦心造就的天陆奇葩,在风雪崖那样的
强敌手下尚且屡次绝处逢生,今日又焉会轻易一败涂地?
  他手中雪原仙剑已然用老,左拳亦不及回防,可对姬榄这招“一泄千里”却早有预料
。须知高手对决并非一味比拚蛮力,有如举棋博弈,对彼此数招内的攻守变化早有了然。

  丁原在姬榄振剑挑出时想也不想,上身柔如棉絮,朝后倒去几乎贴到腿上,堪堪从鼻
间眉上闪过剑锋。饶是如此,空中也有几许发丝断落,面庞更是被剑气拂的生疼。
  姬榄剑落空处,怒眉一挑道:“穿花绕柳,哼,雪儿居然连这也传给了你!”
  丁原腰眼一挺,双足凌空飞弹,脚尖点向苍虬古剑,身在险境,嘴里仍不肯饶人道:
“是又如何,不服再来!”
  姬榄斗的兴起,猛撤身飘飞出十丈,撮唇发出一记清啸。他左手一引剑诀,苍虬古剑
镝鸣阵阵,焕出层层青光,照得眼前一片绚丽不可逼视。
  丁原一看这架式,就晓得姬榄准备施展“青霞退魔诀”。
  此乃翠霞剑派上三品的剑诀之一,数百年来威震天陆,名动九天,若是任由姬榄尽情
施为,自己无论如何也讨不到好去。
  他脑筋转的极快,手腕一扬,祭起三枚石矶珠,再纵身合剑射向姬榄。
  那三枚石矶珠方自发出,苍虬古剑陡然射出一蓬青光,“叮”的一响将石矶珠撞飞。
姬榄口中真言念动,翠微真气注入仙剑,苍虬古剑浑身震颤光华爆涨,竟似活了过来,宛
如蛟龙怒吟脱手腾起。
  丁原身在空中,只觉得漫天剑气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自苍虬古剑上激出的缕缕凌厉
剑芒呼啸穿空,好似乱箭齐发,欲将自己扎成刺猬。
  丁原明白仅仅是自己慢了小半拍,姬榄的御剑术已然发动,他当机立断转守为攻,身
形恰似陀螺急速朝上飞转,在幕天席地的剑芒缝隙中趋闪躲避,直如游鱼。
  姬榄左手剑诀不住变幻,口中低喝道:“疾!”苍虬古剑感应主人意念,蓦然盘飞半
圈,幻化出一束青色电光,尾随丁原扶摇直上,如附骨之蛆紧追不舍,转眼逼近。
  丁原尽管眼里看不到苍虬古剑,可灵觉洞彻若明,清晰映出仙剑轨迹。他明白自己再
快也是快不过御剑术,闪躲绝不是办法,惟有正面硬撼。
  眼看苍虬古剑追到丈许开外,丁原左手食指一弹,击出一道玄金飞蜈的指力,“当”
的撞击在仙剑锋刃上。苍虬古剑轻轻一颤,只缓了少许又再鼓劲追至。
  丁原得这一丝喘息之机,身躯倒翻以头朝下,眼睛正对着呼啸袭来的仙剑。他左拳二
次催动翠微真气,轰然打出一股狂飙,狠狠撞向苍虬古剑。
  拳风剑光交错激撞,暴出一声闷响,苍虬古剑劈裂重重罡风脱困而出,丁原的二十二
字拳竟不能阻截分毫,但这结果早在丁原预料中,雪原剑中真气积聚至盈满,不停发出“
丝丝”清镝,一式百转千流舞荡出缕缕华光,把全身紧紧卷裹在内。
  在姬榄强大剑势激发之下,丁原亦倾尽全力,体内真气汩汩涌出流转各处经脉。可就
在这关键当口,他的胸口猛然一疼,一股魔气自丹田崛起直冲膻中穴。
  原来翠微真气耗损颇多,已无法克制蛰伏多日的大日天魔真气。这些天魔气被丁原以
化功神诀逐步削弱,日趋式微,无复早先之勇,不得不隐于丹田忍气吞声。
  眼下丁原为抵御姬榄的御剑术尽起真气,耗费真元,终被大日天魔真气寻觅到反击的
破绽。它可不管主人是否正在九死一生、命悬刀口的紧要时分,憋着一股戾气揭竿再起。

  幸而心脉中立时涌起一团暖流,乃是九转金丹与冰莲朱丹所化的药力守在膻中穴上,
镇住魔气反扑。翠微真气随即生出感应,硬生生压下魔气。丁原心口一舒,这才缓过气来
,但雪原仙剑已不由自主的稍显凝滞。
  青霞退魔诀被誉为翠霞派三大上品剑诀之一,端的是无孔不入。丁原体内伤势不过稍
有抬头,苍虬古剑如水银泄地,避实捣虚直插黄龙。
  “叮叮叮叮”梅花间竹似的仙剑撞鸣煞是动听悦耳,苍虬古剑在姬榄驱动下无孔不入
,终究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撕裂丁原的防守,高歌猛进。
  就在雪原剑告破之际,蓦然半路截杀出一溜翠色剑华,光润如玉,淳厚浩大却又蕴含
一股清雅风流的气宇,正是屈箭南驱动仙剑赶至。
  “铿”的一记清越激鸣,那抹翠华横身击在苍虬古剑之上,再合上丁原手中雪原仙剑
之力,终于破去青霞退魔诀。
  姬榄收回仙剑,对屈箭南横加插手非但无恼怒之意,反暗自庆幸未失手重伤了丁原。
他的心底同时也掠过一丝疑惑,不晓得为什么丁原怎的突然身手凝滞,仿佛有所羁绊?否
则,以自己出剑的分寸,丁原也绝不可能一败如斯。
  屈箭南拦在两人中间说道:“姬师叔、丁师叔,两位分属同门何苦以命相决,有什么
事情是不能坐下好好谈的?”
  丁原压下翻腾的气血,不顾身上被苍虬剑气割破的几处伤口兀自汩汩渗出鲜血,断然
道:“我和他没什么好谈,要想留下我,便问雪原仙剑答不答应?”
  姬榄见事到如今丁原居然仍冥顽不灵,毫不体惜自己忍让保全之心,不顾师门恩重,
规法如山,一味要脱离翠霞派犯下忤逆大罪,不由火往上撞,呵斥道:“箭南,这是我翠
霞派内务,与你无关,快闪到一旁,待我替淡言师伯清理门户!”
  丁原毫不相让,冷笑道:“分明是你想杀人灭口,却用老道士来压我,今日莫说是你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丁原也走定了!”
  屈箭南正左右为难,远远听到淡怒真人低喝道:“丁原、姬榄,还不放下仙剑?”
  屈箭南心情一松,就见黑夜里淡怒真人驾着五爪金狮飞来,身旁尚有姬别天、罗和与
淡嗔等翠霞耆宿。
  原来姬别天得着弟子禀报,马上避开宾客会知淡怒真人。自从淡一真人闭入死关后,
如今的翠霞派事务皆统交淡怒真人处理。丁原在碧澜山庄喜庆之晚前来生事,姬别天也感
到有些棘手,况且牵涉到不在翠霞的淡言真人,他也不愿妄作决断。
  以淡怒真人与姬别天等人的修为,赶到思悟洞本是弹指小事,奈何浩然阁高朋满座,
尽须应酬遮掩,好不容易才得脱身。
  丁原见来人中依然没有姬雪雁的身影,不禁又是一阵失望,继而死心道:“看来雪儿
果真是不想见我的了,她竟连最后一点解释辩白的机会也不要,无疑已铁了心,要随屈箭
南而去!”
  一股激愤禁不住勃发而起,恨不能砸烂这无情虚伪的天地红尘,再不要想起昔日双宿
双飞的快乐时光。
  同时他也不免有些奇怪,怎的这里都闹翻了天也不见曾山?这个老头子人老心不老,
可是最爱凑热闹的,难道说他也转了性?
  丁原却不知道,曾山大劫将至,已和淡一真人一般闭入死关,神游太虚。除非是功德
圆满自行苏醒,否则就是天塌下来也管不了了。
  石矶娘娘本打算留在迭翠谷为曾山护法,可离开宫中多日终须回去照应。她这一走,
毕虎自然也跟着离去,如今的后山则转由翠霞五仙轮流守值。
  姬榄见状,收起苍虬古剑,向众人见礼道:“弟子见过诸位师叔、师伯!”
  淡怒真人面沉如水不见喜怒,问道:“姬师侄,你们二人为何拔剑相向,同门相残?

  姬榄禀告道:“淡怒师伯,非是弟子鲁莽,实是丁原欲到山庄闹事在先,执意离开翠
霞在后。弟子好言相劝丁原却置若罔闻,无可奈何之下,弟子才出手阻拦。”
  淡嗔的脾气丝毫不逊色姬别天,没等姬榄把话说完便喝道:“丁原,姬师侄说的可有
不对?”
  丁原此刻心灰意冷,脑海中只不断浮现一个念头道:“雪儿真的舍弃我了,我纵成仙
道又有什么用?”
  他心不在焉听到淡嗔问话,从心底里就对这从小开始刁难自己的老道姑生起厌恶。
  他故意眼睛一翻不瞧淡嗔,漫声道:“你们这么多人前来兴师问罪,还有我说话的分
么?姬榄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闹事的是我,要离山的是我,什么恶事坏事都有我丁原的分
。反正从上山之日起你们都已看我不顺眼了,何必再假惺惺摆出公道模样,想整治丁某尽
管来,我眼皮跳一下就不是好汉!”
  淡嗔被丁原一通抢白,连消带打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点着丁原道:“你..
你..”
  丁原见淡嗔被自己呛的无言以对,郁闷的心头微感畅快,嘿嘿笑道:“老道姑,你是
在施展什么杀人无形的指法么,怎么我一点皮肉痒痒都没有?”


第十章 心焚 
淡怒真人沉声道:“丁原,你是想要离开翠霞?”
  丁原眉宇一扬,答道:“怎么,你也想拦我?”
  淡怒真人摇头道:“贫道不想这么做,你是淡言师弟的弟子,理当先由他来处理此事
。只不过你师父他离山有日尚未归来,你要走也该等他回来以后。若到时候淡言师弟不予
阻拦,贫道和本门各支首座自不会越厨代庖,加以阻挠。”
  丁原一听,还是姬榄说的老调,哼了声说道:“你别拿老道士来圈我,当年我跟他曾
有约定,有朝一日只要我想下山,他绝不阻拦,他现在就是在这里,我若想走,他也无话
可说。”
  姬别天怒道:“这话暂且不提,你险些败坏了雪儿一世的名节,今晚又到碧澜山庄意
图生事,就想这么拍手走人,老夫头一个不许!”
  不说起姬雪雁还好,一提姬雪雁,丁原顿时新仇旧恨一起翻起,怒视着姬别天,思忖
道:“如果在越秀山不是他粗暴拆散我与雪儿,又怎会有今天的事情?说什么礼教大防,
人伦门规,不过全是他们的借口!
  “我看在雪儿的面上本想就这么算了,这姬大胡子倒不依不饶起来,莫非觉得我丁原
背后没有屈痕这样的好爷爷,就是好欺负的?”
  他充血的目光环顾四周,姬榄、屈箭南、淡怒真人、罗和、姬别天、淡嗔,一张张面
庞在眼前滑过,可突然间觉察到自己竟是如此的孤独!
  雪儿已经舍弃自己投入屈箭南的怀抱,老道士云游多日不知所终,生自己的父母已经
天人永隔,养自己的娘亲现在正躺在冰冷的冰棺中期待奇迹;盛年师兄、阿牛他们正在做
什么?玉儿和水婶婶远在海外,苏大叔也回了聚云峰,就连本该在这里的曾山也没了影踪
,难道他也在躲避自己么?
  刹那间,仿佛所有曾经关心自己的人都离他远去,整个世界,已将他毫不留情的抛弃
了!
  想到这里,丁原把心一横,仰天悲啸,不忿与绝望的感受,随着夜风飘渺万里,却怎
能轻易化解去心头的痛、心头的恨?
  他一仗仙剑,昂然喝道:“说到底,你们还不是图谋那幅晓寒春山图,实话告诉你们
,苏大叔已把它送与我,现在就携在丁某身上,可我就算把它烧成灰烬,也绝不会让你们
看上一眼,今晚丁某已无生趣,想要我命只管来吧!”
  晓寒春山图!
  丁原的话重重击在众人心头,几乎有半刻奇异的沉默,淡怒真人才徐徐说道:“丁原
,晓寒春山图与你今日之事全不相同,不可混为一谈。你要知道,我翠霞立派千年被人尊
为正道翘楚,第一*的是门规严谨,守正不阿,修为心法尚在其次。”
  丁原轻蔑道:“你少把话说的这么漂亮,骗骗三岁小孩或许可以,可我不吃你这一套
。”
  罗和摇摇头苦笑道:“丁师侄,天道奇书确是万众瞩目之奇珍,可我翠霞派也不至于
为了它,卑鄙到算计你这么一个孩子的地步!当年掌门师兄与苏真立下赌约,本是双方商
议的结果,我翠霞派亦没有使用任何小人手段。今天的事的确与图卷无关,我们也绝不想
难为你,你为何就不相信淡怒师兄的话?”
  丁原深深吐了口气,好像要把所有的愤懑倾泻出去。他平静的说道:“你们的鬼话我
已经听的太多,在翠霞派除了老道士和曾山,我不相信你们任何人!你们要是想恃强凌弱
,阻拦于我,今日丁某便在思悟洞前和你们玉石俱焚!”
  面对翠霞派的耆老在前,丁原已抱必死一拼的念头。有了这个想法,他反而冷静下来
,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凄凉笑容。
  罗和暗暗叫苦,他晓得丁原个性刚烈偏激,脾气一上来谁也不怕。如果淡言真人或者
曾山在,或许还有转机,可偏巧这两个人都无法分身!
  忽然听到阿牛叫道:“丁小哥,你可别干傻事啊!”
  一道光影飞速驰来。
  丁原听到阿牛焦灼的呼喊,心里一暖暗道:“在我行将离去时,到底还是能再见到一
个真心关怀我的人。”
  他朝阿牛微微一笑道:“你怎么还是要来,也好,待会便麻烦你替我料理后事吧,我
可不想这些人的脏手再污了我的衣服!”
  阿牛从丁原话里听出求死之意,急忙扑上前叫道:“丁小哥,我不准你这么做,有什
么事情都可以等师父回来再说啊!”
  丁原挥手打出一记柔和的拳劲迫退阿牛,摇头道:“即使老道士来了,也帮不了我啦
,你没看到今晚这个阵仗么?替我再转告老道士一句,我丁原至死,最想跟他说的,就是
叫他一声‘师父’,可惜不成啦!”
  说完,丹田翠微真气汹涌升腾,灵台进入一片空明境界。
  他的左手猛然一翻,手指如花绽放,掐成剑诀,雪原仙剑感觉到主人誓死之心,一声
悲鸣飞上苍穹,青痕缕缕尽是血泪!
  淡怒真人面色微变,从尘封的记忆中想起一事,可又不敢确定,只喃喃低声道:“不
可能,绝不可能!”
  罗和在旁劝阻道:“丁原,你快停手,我罗和以生家性命为你担保!”
  阿牛更是凌空跪倒在众人面前,叫道:“诸位师叔师伯,求你们对丁小哥高抬贵手,
他不是坏人啊!阿牛宁愿用自己的性命相换,求你们别为难他了!”
  然而这一切,丁原都已充耳不闻,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灵,摆脱了悲伤愤怒,只全心沉
浸在仙道之中。
  翠微真气不停的提升,从他的头顶陡然生起一团灵光,隐约现出元神。
  于是乎红尘不存,眼前所有的倏忽消失,丁原的心底,依稀只听见一个声音在呐喊道
:“毁灭这天,砸烂这地,我要这所有的肮脏,都随我一起堕入地狱!”
  随着丁原右手剑诀捏起,淡怒真人终于色变,高声喝道:“平乱诀!”这声音中掺杂
着几多欣喜,几多惊讶。
  平乱诀,沉寂埋没数百年后,竟在一个本门少年的手中重现。
  虽然连淡怒真人也仅是从翠霞派故老的相传里,知晓这一旷世的剑诀,可眼前丁原的
姿态手势,已分明无误的告诉自己,这就是平乱诀!
  淡怒真人的喝喊一出,众人瞬间动容。
  数百年前的传说,对这些翠霞派的耆老们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而位列三大上品
剑诀之上的平乱诀,之于他们的心中,何啻是一个古老神奇的传说?
  眼看着雪原仙剑飞舞九天,青色的华光几乎照亮半边夜幕,将众人完全笼罩在其中,
姬别天大喝道:“快朝后退,让老夫来!”
  他明白丁原已祭起元神,以求能够驱动平乱诀,修为比起往常岂止高出一成?再加上
平乱诀威名在耳,即使有着百多年修为的姬别天,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红莲仙剑从赤火中
冲起,闪耀于高空。
  可这剑甫一升起光焰顿黯,震颤惊鸣不已,居然是抵挡不住迫面袭来的雪原剑气,直
在空中趋避打转。淡嗔见状,唇吐真言,祭出映月仙剑,竟是与姬别天联手抵御雪原剑气
,这才堪堪敌住。阿牛热泪满襟,浑然不晓周遭危险,不顾一切朝着丁原再次扑去,叫道
:“丁小哥!”突然骼膊一紧被罗和扣住,半身发麻动弹不得。就听罗和的声音道:“罗
师侄,丁原已进忘我之境,平乱诀再不分敌我,你这样贸然冲上去于事无补,反只会白白
搭上一条性命。”
  阿牛叫道:“可我不能眼睁睁就这么瞧着丁小哥啊,罗师叔,你最是聪明睿智,一定
有法子拦下丁小哥的对不对?”
  罗和暗叫惭愧,不敢看阿牛热切的目光。
  他十分清楚,丁原连受打击之下,已进入半疯魔状态,反激起他孤注一掷,不留瓦全
之心。
  平乱诀一旦发动,风云变色,山河臣服,非是人力可以阻止,所能为者,便是竭尽全
力抵御雪原仙剑排山倒海的杀伐,保全眼下众人的性命。
  六百多年前,散衿真人一世高人,只为愤懑魔道猖獗生灵涂炭,故以大慈悲心造天地
之杀劫,呕心沥血创下空前绝后的平乱剑诀。今日丁原悲愤莫名不得舒展其志,心境与散
衿真人倒有七分相似,从而更可体会到剑诀境界。
  只是,散衿真人做梦也绝不会料到,六百多年后平乱诀再世,居然是用以对付翠霞派
的弟子。
  “丁原--”
  恍惚中,一抹亮红色的身影掠过思悟洞,犹如凤凰投火冲向丁原,那一声凄厉的呼喊
直回荡在九霄云外。
  姬雪雁终究还是赶来了,在她的肩头彩儿举着两只翅膀捂住脑袋,紧闭眼睛不敢张望
一下,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心里却在念叨上天保佑,鸟命千年。
  可惜丁原体内气血沸腾,濒临走火入魔的边缘,根本听不见也看不到姬雪雁的存在。
他仿佛感觉自己正在堕入一个无边的黑暗深渊,周围是那么的冰冷寂寥,惟有灵台不灭,
依旧驱动着雪原仙剑!
  于是,他看不到姬雪雁泪流满面,穿着喜庆的红裳朝自己扑来,看不到姬榄拚命截住
爱女向后拖曳,更看不到姬雪雁脸上那刻骨铭心的痛楚与深情..青色的光华越来越亮,坐
忘峰后山照如白昼,雪原剑傲然飞翔在浩渺苍穹下,飞蝗似的凌厉剑芒铺天盖地,令红莲
与映月两把仙剑苦苦支撑,战栗呻吟!
  这便是平乱诀中的“承平”境界,却多了几分暴戾的杀气,少去几分原有祥和。
  淡怒真人见势,亦只得出手襄助姬别天与淡嗔,祭起仙剑在空中与红莲、映月摆成品
字阵形。
  丁原头顶的元神冒出丝丝轻烟,明显是真元透支的征兆。
  “平乱!”
  猛听得一声,披肝沥胆,声震山河,在众人心头重重敲响。
  雪原剑睥睨四海,奔腾云霄,直向三把仙剑冲去,隐隐雷声四起,风云舞动飘散,每
个人的脸庞都被剑光映得亮青。
  一剑之威,石破天惊,然而这却是丁原以生命释放出的最后绚烂,就若是流星在陨灭
前耀眼的璀璨。
  淡怒真人、姬别天与淡嗔皆知,此时的丁原已不可理喻陷入疯魔状态,见雪原剑发动
惊天一击直可震碎山岳,也惟有咬牙催动十成功力,驱使各自仙剑逆风而上,卷着万缕光
环撞向雪原。
  “轰”的一声巨响,思悟洞剧烈摇晃,大块的山石簌簌落下,激起浓烈烟尘。五颜六
色的光华,宛如礼花在天空夺目盛绽,一个个光团拖着绚烂的长尾四散飘落,跌入黑沉沉
的万丈悬崖。
  所有人在那一瞬都短暂的失去知觉,眼前充盈着强烈的彩光,耳朵里轰然的雷鸣直刺
痛每根神经。
  磅礴的气浪滚滚爆裂,将思悟洞前的万物抛飞在空中,树木、山石、风云,一切都被
涤荡而起,无序软弱的挣扎沉浮。
  姬榄也不由自主的松开姬雪雁的手,转眼两人便越分越远。
  姬雪雁竭力稳住身形,奈何在罡风里,自己的身躯犹如柳絮飘摆,全不能站定,随波
逐流,直飞出三十多丈才勉强立住。
  姬雪雁站稳后的第一眼,就是看到雪原仙剑光华黯然,冉冉降落向丁原。丁原的元神
与肉躯同样也被抛出数十丈远,竟已在另一面的山崖之外。
  那元神猛喷几口殷红热血,徐徐收入丁原体内,可肉身上早是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雪原剑终于追上了主人,一缕灵性不灭,“叮”的哀鸣,用微弱的剑华,护持住丁原
躯体。
  丁原的脑海里混沌一团,所有的真元几乎在刚才的一击中释放殆尽,体内残存的魔气
失去禁制,肆虐欢快的奔流,扫荡不足抗拒的翠微真气。他从头到脚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
,只觉得有些麻木,有些冰冷。
  迷迷糊糊里依稀听见雪儿的呼唤,丁原提起最后的意识挣扎着张开眼睛,在光影浩风
中,他仿佛看到那抹熟悉的红影正向着自己飞来,从远而近..“我又是在做梦了,雪儿怎
可能出现在这里?”
  丁原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想道:“这定是我临死前的幻觉,不然我怎会感觉不到身上的
疼痛?”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缓缓合起,身躯却飞速的下沉,坠向山崖下深不见底的迷离
云雾。
  淡怒真人、姬别天、淡嗔三人在这场浩劫中首当其冲,所受冲击也最重。三人不约而
同喷出几口鲜血,远远站定收回仙剑。每人的面色都是惨白,剧烈的喘息,伴随着发丝的
飞舞显出几许狼狈。
  但这时没谁会来笑话,能够撑过平乱诀的雷霆之怒,即使发动者是丁原,也足堪自豪
。他们都来不及检验体内伤情,如姬雪雁一般在云雾中寻找丁原身影,竟同时泛起一个奇
怪的念头:“此子乃上天所成,千年仅有!”
  罗和拉着阿牛站到思悟洞顶的山崖上,阿牛声嘶力竭的叫道:“丁小哥!”拚命摆脱
罗和的箝制。
  罗和终究心里一软,放开了紧抓阿牛的手,阿牛身后一松,人如飞箭,射向丁原陨落
处。
  屈箭南在仙剑撞击时站在姬榄身后,受到的冲击稍小一些,此刻也恢复过来,见着姬
雪雁正朝丁原扑去,而丁原的身躯已失去平衡急速的下沉,几乎被山崖间的云雾吞没,仅
仅*着生死相随的雪原剑华,尚能依稀辨认。
  他想也没想,凌风飞起,奋不顾身的追了下去。
  可终究大伙儿都慢了一步,丁原孤傲的身躯已教崖下翻滚的云雾吞噬,消隐无踪。雪
原剑的光芒一闪而灭,也随之消失。
  姬雪雁一呆,突然喊道:“丁原--”纵身投向飘渺浓重的黑色云雾中。
  姬榄后发而至,一把挽住爱女的腰肢叫道:“雪儿,不可!”
  姬雪雁回过头来,眼神中竟有一丝冰冷决绝,漠然道:“爹爹,到这个时候,你还要
拦我?”
  姬榄不知为何,竟不敢面对女儿的视线,担忧、爱怜、痛惜、害怕,百般浑不相干的
矛盾滋味交织心头,手上一松却重又抓得更紧,似恐这么一放就将失去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垂下头道:“其实爹爹也不想丁原这样,但你可知道这山崖下是什么地方?”
  姬雪雁凄然一笑,说道:“这已没关系了,无论是什么地方,我都要随他而去。”
  身后姬别天的声音道:“傻闺女,再往下便是潜龙渊,千年以来从无人能回的绝地!
你就算不顾惜自己,可也一样救不了丁原。”
  赶至的屈箭南一惊,不由低头朝脚下翻卷的云雾瞧了眼,徐徐道:“原来潜龙渊就是
这里!丁师叔他..”
  淡怒真人面色沉重,颔首道:“莫说丁原垂死之躯,即便完好无损,也绝不可能再活
着脱出入地有门、升天无路的潜龙渊,这一切,皆是天数!”
  阿牛高声叫道:“我不相信,丁小哥他不会死!多少回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可每次他
都能好好的回来,这次一定也是一样!”
  他这么说着,眼中却有烫热的泪水奔涌而出。
  数年以来,他与丁原朝夕相处,尽管两人的脾气南辕北辙,却分外投缘,端的比手足
更亲近。
  突然间,这样一个生死与共的朋友,就在自己的面前眼睁睁的消失,而他却无能为力
,甚至连为丁原报仇也不能!
  他能怨恨谁?姬雪雁的薄情,屈箭南的横刀夺爱,抑或是姬别天等人的蛮横插手?这
究竟是谁的错,是谁将丁原带走?阿牛呆呆的俯视潜龙渊,期盼着奇迹的出现,嘴唇却被
钢牙不觉里咬出热血。
  木讷如他者,难免会遭到同门师兄弟的嘲笑与捉弄。惟有丁原,始终真诚的关怀着他
,乃至不惜以性命相维护,却从没要求回报。
  然而上苍为何要开这般的玩笑,将自己身边最好的兄弟手足带去另一个世界?
  罗和叹了口气道:“这次真的不同,阿牛。潜龙渊底深逾万丈,终年黑雾缭绕。可它
却汲取了万载的天地菁华,能保的出窍的元神不灭、漂游的孤魂不死。本门不少先贤在功
败垂成时遁入其中以求一线生机,可从没见一个人出来过。”
  屈箭南皱眉道:“或者小侄可下去一探,兴许还能将丁师叔救上来?”
  淡怒真人摇头道:“谁也不可能救出丁原了。这潜龙渊底或是逃遁或是为本门囚禁的
历代魔道凶神恶煞无数,他们的元神若是不灭又怎肯放过丁原?最重要的是,八十多年前
翠霞山一场恶战,为镇住年旃,本门数位长老不惜脱出肉躯兵解成仁,在潜龙渊里布下伏
魔大阵,连年旃也不得出,况且是丁原?”
  罗和苦涩一笑道:“那些长老舍生取义,固是保全了本门,可自身的灵性意识也尽皆
消散,陷入一团混沌中,只凭生前真元镇住潜龙渊。曾山师叔日夜守护于此,就是为看护
伏魔阵,使之不致失控。”
  姬雪雁神色木然,默默的站在一边,失神的眸子一动也不动望着脚下深渊,好像旁人
的话题与她丝毫无关。
  她的眼眶里竟没有一滴泪水,若是芳心已死,又哪里存有哀怒?
  姬榄暗叹一声“冤孽”,劝慰爱女道:“雪儿,事已这样无可挽回,你莫要太过伤悲
了。”姬雪雁徐徐道:“爹爹,你放心,女儿不会觅死,女儿更会保重身子,好好活着,
只是女儿对不起丁原!”姬榄望着抚育十八载的女儿,一时竟无言以对,只沉重的点点头
道:“这就好!”  屈箭南见阿牛还不甘心的凝视着脚下黑雾,一副随时想纵身而入的
模样,忍不住劝道:“罗师叔,或许真如你所说,丁师叔吉人天相可保无事。潜龙渊也未
必能困得住他。”
  阿牛眼睛一亮,抬头盯着屈箭南问道:“真的,你也是这么想?”屈箭南心头苦笑,
实在明白自己方才之言不过是安慰之辞,殊无可能,但对着阿牛热切的目光,他惟有点头
。淡怒真人沉思半晌,终究一挥衣袖跨上金狮道:“我们回去吧,碧澜山庄还有许多宾客
需得照看。”姬雪雁一摇头道:“你们先走吧,我要在这儿多陪一会丁原。”
  姬榄瞥了屈箭南一眼,暗示要他出言相劝。
  屈箭南低声道:“雪师妹,如果你想多待片刻,便让我留下陪你吧。”
  姬雪雁呆呆望着重重黑雾笼罩的地方,声音飘忽似从万里之外传来,语气却又坚定不
容旁人多说道:“不用了,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和丁原说会话,你们都走吧!”
  可姬别天等人,又如何能放心把姬雪雁一个人留在这里?正待再劝,姬雪雁的秀眉蓦
然紧蹙,苍白的嘴唇间伴随吟咛一声,逸出一抹殷红血丝。
  姬榄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爱女叫道:“雪儿,你怎么了?”
  姬雪雁毫无反应,痴痴凝望埋葬丁原的雾渊,朦胧中,就听见那首与丁原常唱起的歌
谣,在耳畔回荡:“郎爱妹来比海深,妹想郎来比水长。只盼老天也有情,郎与妹子共白
头!”
  忽然小腹传来剧烈的绞痛,一股热血从裙底汩汩流淌出来。似乎听见爹爹和彩儿他们
的惊慌呼叫,可自己却什么也不愿多想,只觉得真的累了,想睡上那么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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