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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oMoJesse (★多情吸血鬼★), 信区: Fantasy
标 题: 《吸血獠》第二集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Fri Nov 26 14:39:50 2004)
吸血獠
第二集 欲望都市
第一章 树妖第二章 顾问第三章 欣婕第四章 蛇精
第五章 放纵第六章 自暴第七章 诗诗第八章 鼠疫
第九章 香消第十章 天哭第十一章 洪水
第二集 欲望都市 第一章 树妖
(更新时间:2004-11-9 12:57:00 本章字数:6236)
从10月10号开始,S大学化学系一年级新生的学习生活渐渐走上了正轨。班主任
李先咏隔三岔五地给他们敲敲木鱼,各门学科的进度也越来越快,逼得大伙儿晚上只能乖
乖地上自修,连休息日都得抽出时间来看书做题目——用李先咏的话讲就是“不要偷懒,
宁可现在多花点时间,做好泥水匠的工作,补补窟窿,刷几遍墙粉,别到了验收的时候哭
鼻子!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学生拿不到学位证书,工作都找不到,四年大学算是白读了!”
大家明知他有些夸大其词,但心里还有有几分紧张。
周文和李瑾瑜也偷偷摸摸约会过几次,休息天一起出去吃顿饭,看看电影逛逛
公园什么的。他们小心地避开同班同学,在大家面前,二人表现得像不认识一样,见了面
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这两个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固执地认为,刚进大学就谈朋友是不合适
的。
随着功课越来越重,他们单独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很多时候,周文只能坐在教
室的最后一排,默默地注视着李瑾瑜的背影。但是李瑾瑜能够感觉到他的视线,她感到安
慰。
转眼好几个礼拜过去了,周文觉得大学的生活还是挺无聊的,教室、宿舍、食
堂三点来回跑,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打打牌,缺少刺激和惊喜。也许真实的生活就是这样
的吧,你不能期望每天每时每刻都充满了意外,只有经过无数艺术加工的电影才会这样。
他开始怀念高中生涯。
那一天是礼拜六,周文没有回家,他在图书馆泡了一个上午,借了一本周作人
的《自己的园地》,精装书,土黄色的封皮,经过许多双手的翻阅已经有些破旧了。10点
半,他在5号食堂吃过中饭,夹着书本正往宿舍走去,突然被路旁的一个陌生人叫住了:“
这位同学,你是周文吧!”
他比周文足足高了一个脑袋,看样子有1米85,虎背熊腰,浑身上下充满了军人
的气质。周文感到自惭形秽,他小心翼翼地问:“对不起,我们以前见过吗?”那个陌生
人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说:“我是刑警大队的邓勇,我们在东湖园见过一面的,
不记得了?”
周文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这才觉得他有些面熟,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个人
记性比较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邓勇说:“是这样的,我们彭处长有一些私事想要拜
托你,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周文脸色微变,到警察局走一趟,他立刻联想到坐老虎凳,灌辣椒水,还有惨
无人道的满清十大酷刑。邓勇当了多年的刑警,察颜辨色,立刻猜到他在想些什么,笑着
安慰他说:“没事的,都说了是私事嘛!今天是礼拜六,彭处长不办公,他在平熙街的茶
馆等你。”周文这才松了口气,耸耸肩膀说:“那就走一趟吧!”
二人出了北校门,门口停着一辆吉普车,邓勇打开后车门,让周文上去。周文
钻进车里,发现坐在旁边的竟然是李瑾瑜,吃惊地问:“你怎么在这里?”李瑾瑜笑笑说
:“彭处长本来就是找咱们两个嘛。你刚刚到哪里去了?我往你宿舍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说
不在。”周文扬扬手里的书说:“在图书馆,顺便去吃中饭的。”
李瑾瑜接过《自己的园地》,随手翻了几页,说:“周作人不是汉奸嘛,他写
的东西怎么还能出版?”周文说:“这些是抗战以前写的——没骨气的文人多的是,周作
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知道吗,他是鲁迅的弟弟,换成其他人,别说出版
,只怕连名字都没人记得了!”
吉普车在G城拥挤的大街上缓缓挪动,足足开了45分钟才来到平熙街口的缘缘茶
馆,邓勇领了他们走进一间幽雅的小室,只见刑警大队的副处长彭曙光和一个容貌秀丽的
女学生已经等在那里了。
邓勇向处长打了个招呼,先行告退了,彭曙光站起身来介绍说:“这是我的侄
女赵诗芬,在S大学东校区的财经学院读书,跟你们是校友。”又向赵诗芬介绍说:“这是
周文,这是李瑾瑜,化学系的,跟你一样都是一年级的新生。”
三个年轻人彼此见过面,大家坐下来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服务员穿着一身北宋
茶博士的行头,问四位要喝些什么。彭曙光把茶单推给周文和李瑾瑜,让他们先点,周文
也不客气,点了一碗云南滇茶,李瑾瑜挑最便宜的,点了一碗珍珠茉莉花茶,彭曙光和赵
诗芬各点了一碗铁观音。
不一会儿,服务员送上四只盖碗,拎了一只大吊子熟练地注入开水。
珍珠茉莉茶的茶叶蜷缩在一起,像一条条受惊吓的小虫,泡在热水里慢慢舒展
开来,碧绿的茶汤映得人脸面俱绿,茶汤夹杂着茉莉花香,和谐地掺杂在一起,让人心旷
神怡。李瑾瑜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她浅浅地咂了一口,觉得整个人也像茶叶一样舒展开来
,怡然自得,心头充满了宁静。
周文小心翼翼尝了一口云南滇茶,味道虽然不错,但盖碗终究不及家里用惯的
玻璃杯顺手,横竖透着别扭。他望着李瑾瑜娴静的神态,忽然想起了茶道的真谛——在纷
乱的尘世保持心头的宁静,在一刹那体会到永久。
彭曙光喝了几口茶,切入正题说:“我这个侄女家住得远,在学校里住宿,这
几天碰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她跑过来问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想来想去,还是听听你们
的意见吧。诗芬,你自己来说。”
赵诗芬打量了周文和李瑾瑜一眼,犹豫了一下,细声细气地说:“前几天我们
学院组织了一次常规体检,结果发现半数以上的女生都患了贫血,男生倒是好好的,一点
事情都没有。医务室的人都很奇怪,他们议论说政法学院和体育系也都有这种情况,S大学
东校区解放前是一块坟地,会不会有恶鬼在作祟。”
赵诗芬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一开始我也不是很
相信,可是前天晚上,我在宿舍里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有一种奇怪的声音,有点像
……有点像用吸管喝可乐时发出的‘吱吱’声,非常恐怖!我吓得不得了,连忙睁开眼睛
看,结果发现一条黑影从陈娉的脚边缩了回去,消失在宿舍门外面。”
“我大声尖叫起来,把宿舍里的人都吵醒了,大家都不相信我看见的是真的,
说我眼花了,是幻觉。我让陈娉把脚抬起来检查,结果发现她脚底心上有一个红点,好像
被什么尖的东西刺过一样。陈娉还满不在乎,她说是毒蚊子叮的,有点痒,涂些花露水就
没事了。”
“结果第二天陈娉上着课就昏过去了,医生说是严重贫血,我当天就跑回家,
再不敢住宿舍了。我怀疑……怀疑……那个黑影吸了陈娉的血!”赵诗芬脸色苍白,身子
簌簌发抖,“一定是吸血鬼!我怕极了!叔叔说你们懂法术,请你们千万要帮忙除去这个
吸血鬼!”
李瑾瑜看了周文一眼,皱起眉头说:“我在学校里从来没有看见过什么吸血鬼
,会不会是你弄错了?”赵诗芬拼命地摇头表示她不可能看错。彭曙光心里一动,插嘴说
:“有没有可能是吸血獠干的?”李瑾瑜用怀疑的眼光看了周文一眼,他急忙咳嗽了一声
说:“吸血獠吸人血的时候只咬这儿……”他用手摸摸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咬脚底心
……这未免太恶心了!”
听他忙不迭地为自己辩解,李瑾瑜暗暗觉得好笑,她沉思了一下,说:“这样
吧,今天晚上我们到东校区去察看一下,如果真的有什么吸血鬼的话,就作法把它除掉。
”彭曙光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个意思,诗芬,你就陪他们一起去吧!”他看出侄女有些
踌躇,“放心,他们两个法术很厉害的,上次东湖园里溺死鬼就是给他们除去的。”
赵诗芬听了叔叔的话略微轻松了一点,彭曙光又叮嘱她说:“这件事千万别传
出去,也不要告诉你爸爸妈妈,万一在社会上引起骚动就麻烦了,记住了吗?”赵诗芬答
应道:“我知道,最好能偷偷地解决掉!……唉,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呢?”她瞥了
周文一眼,又望着李瑾瑜,李瑾瑜肯定地向她点点头。
邓勇开车送他们回学校,李瑾瑜和赵诗芬嘁嘁测测闲聊着,二人渐渐熟稔起来
,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倒把周文晾在了一边。他只好装模作样地看《自己的园地》,
一边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不时流露出会心的微笑。路上接连遇到七八个红灯,吉普车回
到S大学北门口时已经快5点钟了,周文他们在缘缘茶馆里吃了不少水果点心,一点都不饿
,于是他们决定除掉东校区的那个吸血鬼后再出去吃宵夜。
李瑾瑜回宿舍去拿朱砂和符纸,周文和赵诗芬在女生宿舍旁的小操场上等她,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赵诗芬也是G城本地人,从W中学毕业后托了叔叔的关系,开后
门进了S大学财经学院读会计专业,人文文静静的,典型的小家碧玉,跟疯疯癫癫的史思红
正好是两个不同的极端。
徐烨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边走边用毛巾不停地擦,她才洗过澡,正往宿舍
走去,忽然望见周文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在双杠旁说笑,似乎很亲热的样子。她心里不由
打了一个咯噔,先有几分怀疑,接着又撞见李瑾瑜拿了一包东西,急匆匆从宿舍里跑出来
,她见到自己显得很意外,慌慌张张打了个招呼,就头也不回地向双杠那边跑过去。徐烨
吃惊地张着嘴巴,决定等李瑾瑜回来后一定要好好审问她。
周文他们三人来到四景河边的凉亭里,李瑾瑜用朱砂在赵诗芬手背上画了一道
灵符,说:“这是灵神符,可以保护你不受恶鬼的伤害。”赵诗芬端详了半天,问:“你
们不用吗?”李瑾瑜笑着说:“我是驱鬼的法师,当然用不着。至于他呀,鬼见了他比人
见了鬼还要害怕,逃都来不及,谁敢去招惹他!”
赵诗芬用敬佩的眼光望着周文,周文尴尬地说:“你别听她乱说,哪有这么夸
张。”李瑾瑜一边在符纸上画了几道驱鬼的灵符,一边说:“是不是乱说等一会你就知道
了,周文你要打头阵哟,让我们的诗芬小姐开开眼界。”赵诗芬觉得很有趣,心里不是那
么害怕了,附和她说:“好啊,周文你要有点绅士风度,不可以把困难留给女士呀!”
三人准备妥当,从南校门出了S大学,沿着松华路一直往北,来到鬼气森森的东
校区。周末晚上留在校园里的学生不是很多,一个礼拜艰苦奋斗下来,大家三三两两都到
校外放松去了,教学楼倒是灯火通明,但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个特别用功的学生,心不在焉
地上着晚自修。
赵诗芬领着他们向女生宿舍走去,周文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差点把脚给扭了
,他抱怨说:“干吗不开路灯?省电也没有这种省法呀!”赵诗芬回过头解释说:“很奇
怪的,这条路上的路灯三天两头坏,才修好就灭了,电工检查了半天说灯泡没问题,可能
是埋在地下的电线受潮短路了。”
李瑾瑜点点头说:“这里头果然有鬼,西校区就好好的,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
。”周文偷偷地问她:“你有没有闻到鬼的气味?”李瑾瑜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闻?你当我是什么?”周文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正要解释几句,那是一时的口误,请别
放在心上,突然听见赵诗芬说:“到了,这里就是女生宿舍。”
周文和李瑾瑜抬头看去,那是一幢六层高的新楼,每一间宿舍都装着窗帘,灯
光透过窗户,照亮了阳台上飘扬的万国旗帜——衬衫、裙子、内裤、胸罩和袜子,姿态各
异,风情万千。周文吃吃偷笑着,李瑾瑜和赵诗芬都有些尴尬,他连忙忍住笑,岔开话题
问赵诗芬:“你的宿舍是哪一间?”赵诗芬指指说:“202,在最东面。”
李瑾瑜低声念了几句咒语,敏锐地感觉到有一阵妖气在前方扩散,她立刻警惕
起来,突然发现在灯光照不到的草坪上,似乎有什么黑影在悄悄地挪动。她连忙拉拉周文
的衣角,低声说:“看那边……”周文眯起眼睛看了半天,犹豫说:“好像是一条树根。
”李瑾瑜走近几步,那条黑影似乎有所察觉,飞快地缩入土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瑾瑜顺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望去,远远地看见了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她倒抽一
口冷气,说:“只怕吸人血的是那个银杏树妖!”赵诗芬松了口气,拍拍胸脯说:“不是
吸血鬼就好,我最怕鬼了。”李瑾瑜颇有几分担忧,说:“那个树妖的道行很深,比吸血
鬼难对付多了……奇怪,它一向很胆小温和的,什么时候开始吸人血了呢?”
三人绕过教学楼,来到大操场主席台的后面。那里有一棵古老的银杏树,枝叶
铺天盖地,树干需三个成人才能合抱,据说它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是有着悠久历史
的S大学引以为傲的古迹之一。
李瑾瑜左手捏了一个封魔印,神色凝重,开始念一段复杂的咒语。夜风一阵阵
吹过来,银杏树的枝叶哗哗作响,赵诗芬觉得有几分害怕,无意识往周文身边靠了靠。周
文低声说:“出来了!”只见那个须发皆白的树妖慢慢现出了原形,有一阵不见,他的形
貌变了很多,旧马褂不知扔哪里去了,赤裸的身体上烂出了一个个暗疮,不时有黑色的树
汁渗出来,发散出令人作呕的臭味。
赵诗芬连忙用手掩住鼻子,嘀咕说:“好臭好臭!”她睁大了眼睛,却什么都
看不见,但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却不断地提醒她,危险就在眼前。她不禁抱住周文的胳
膊,颤抖着声音问:“在哪里?我看不见!”周文低声说:“你没有阴阳眼,当然看不见
。那个树妖丑得很,你真看到了会三天吃不下饭的!”
李瑾瑜皱起眉头问它:“你为什么要吸人血?为什么?”银杏树妖嘶叫着说不
出话来,脸上的神情显得特别痛苦。周文心中一凛,急忙提醒她:“小心,那个树妖好像
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话音还没落,树妖仰天大吼了一声,银杏树脚下的土地突然裂开
来,无数的根须织成一张稠密的网,向三人当头罩落。
李瑾瑜的天灵盖上猛地现出一朵流光溢彩的青莲来,银杏的根须仿佛有灵性一
般,犹豫着不敢靠近。她担心赵诗芬的安危,急忙转头一看,只见赵诗芬尖叫着扑进周文
怀中,那些根须被他身上的阳气一蒸,转眼化作一缕轻烟,根本伤不到他们。李瑾瑜这才
放下心来。不过看见他们抱在一起,她微有些醋意,暗暗骂周文:“搂这么紧干什么?存
心吃豆腐!”
那树妖见伤害不到他们三个,脸上的神色越来越狰狞可怕,它又是一声大吼,
从嘴里喷出一道腥臭的树汁,劈头盖脸向李瑾瑜浇去。李瑾瑜吃了一惊,有些手忙脚乱,
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张青冥符丢了出去,一道青色光气迎上前,瞬间将剧毒的树汁蒸发得干
干净净。
树妖两度受挫,伸出枝枝丫丫在躯干上乱抓着,树皮掉落下来,露出了通红的
木质层,紫黑色的血液不断渗出,惨不忍睹。它竭力向李瑾瑜叫道:“我……很难受……
快……快杀了我!我受不了……”李瑾瑜心中一动,难道是什么厉害的妖物在操纵它?吸
人血并不是它的本意。
但是清醒只有一瞬间,只几秒钟的工夫,树妖再一次陷入狂乱之中,像野兽一
样大吼着扑上来。李瑾瑜不愿放任它祸害世间,正要使用苍灵符把它除掉,突然看见周文
探出食指,凌空画了一道茅山道的紫幽符。空气中似乎有一团紫色的光气悄悄凝聚起来,
争先恐后向那树妖射去,“轰”的一声响,树妖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李瑾瑜吃惊地望着周文,他随手画的这道紫幽符连朱砂都没用,威力却超过她
十倍都不止。她满腹疑虑地追问:“你怎么会用茅山道的紫幽符?”周文放开怀中的赵诗
芬,尴尬地笑了笑,灵机一动解释说:“上次你哥哥不是对我用过紫幽符吗?我偷偷学了
一点,没想到威力竟这么大!”
李瑾瑜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怀疑地望着他说:“偷学的?怎么可能!真不
敢相信!你的法力竟然这么厉害!……咦,没经过我同意,你怎么可以偷学!”她狠狠地
瞪了他一眼。周文辩解说:“我只学了这个,不小心就记住了,怎么也忘不掉……”李瑾
瑜白了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真讨厌!”
赵诗芬脸上有些发烫,悄悄地离周文远一点。突然她注意到了什么,指着那棵
银杏树尖叫起来:“你们快看!那棵树!”周文和李瑾瑜抬头一看,那棵有着几百年历史
的银杏古树迅速枯萎腐烂,转眼间变成了一根朽木,就像电影里的快镜头一样,在短短几
秒钟内过完了自己漫长的一生。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听到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第二集 欲望都市 第二章 顾问
(更新时间:2004-11-9 12:57:00 本章字数:3663)
尽管还有很多疑团,吸血树妖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时间差不多是晚上9点半了
,周文他们三个觉得肚子有点饿,于是结伴到松华路去吃宵夜。赵诗芬去了心事,显得轻
松活泼,她挑了一间灯火通明的粤味馆,慷慨地说要请他们尝尝广东的特色小吃。
赵诗芬让周文和李瑾瑜先点,李瑾瑜看了半天菜单,一点概念都没有,她生怕
连点三个都是汤水,出洋相,摇着头让赵诗芬替她点。赵诗芬于是熟门熟路地点了肠粉、
龟苓膏和鱼片汤,周文不喜欢鱼片,就换了一份萝卜牛杂汤。李瑾瑜扁扁嘴,不屑地说:
“喜欢吃这种脏东西,真恶心!”
“他们两个像小情人一样在拌嘴!”赵诗芬不禁微笑了一下,心里颇有些羡慕
。李瑾瑜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一红,低下头不再理睬他。过了没多久,服务生把他们点
的点心送上来,嘴里拖着调子报道:“叉烧肠粉一份,牛肉肠粉一份,龟苓膏三份,鱼片
汤两份,牛杂汤一份——”
赵诗芬介绍说:“这就是龟苓膏,样子不大好看,很滋补养颜的。这是肠粉,
可能是用米粉做的,蘸了调味汁味道比较好。这是鱼片汤,看着像老豆腐,其实是鱼肉,
非常嫩。”周文用调羹舀了一块黑不溜秋的龟苓膏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肚去,说:“
像果冻,不过有点苦。”李瑾瑜尝了一下,觉得清香可口,她还是蛮喜欢的。
三人说说笑笑,在粤味馆里消磨了一个钟头,看看时间宿舍差不多要锁门了,
急忙结了帐匆匆忙忙地赶回去。周文先送赵诗芬回宿舍,然后和李瑾瑜肩并肩沿着空旷的
松华路往西校区走去。晚风一阵阵吹在脸上,很凉爽。周文悄悄地握住她的手,李瑾瑜轻
轻抽了一下,没有抽出来,她就听任他这么握着。
一路上二人默默无语。离女生宿舍还有一段距离,李瑾瑜把手挣脱出来,说:
“你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周文点点头,目送她快步跑过去,进宿舍前
突然收住脚步,回过身向他微笑着挥挥手。昏黄的路灯下,周文看到她动人的笑容,她嘴
唇微微嚅动,那是在向他道别。
周文感到一种由衷的喜悦,原来,感情竟可以如此甜蜜!
第二天,赵诗芬把李、周二位大法师大战银杏树妖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叔叔彭
曙光,她显得很兴奋,彭曙光能够理解,这是小姑娘对自己所不理解的力量的崇拜。他陷
入沉思之中:“照李瑾瑜的说法,那个银杏树妖本来是胆小而温和的,不知怎么回事突然
变得如此凶残,竟然在深更半夜潜入女生宿舍吸人血!唉,看来G城真是越来越不安定了!
”
赵诗芬缠着叔叔说:“我决定了,我要拜李瑾瑜为师,我也要学法术!”彭曙
光怔了一下,哑然失笑说:“好啊,有机会我来跟她说说看。”赵诗芬一本正经地强调:
“我可是认真的,你一定要跟李瑾瑜说呀!”彭曙光随口敷衍了侄女几句,说自己还要研
究案情,哄她赶紧回家看书,免得父母操心。
老掉牙的说教了,赵诗芬不易察觉地扁扁嘴,但她从小到大习惯于听从大人的
指示,只好老老实实地搭邓勇的吉普车回家取。邓勇送了赵诗芬回来,见彭曙光皱着眉头
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似乎在思考什么艰难的决定,他不敢打搅他,正要掩了门走开,彭曙
光叫住他说:“小邓,上次让你调查一下李瑾瑜和周文的情况,怎么样了?”
“李瑾瑜是X市人,父母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是爷爷把他抚养大的,她还有一
个哥哥叫李兵。他们一家三口都是茅山道的传人。李瑾瑜的爷爷叫李慕川,在道门的辈分
很高,李瑾瑜的法术就是他亲自传授的。她哥哥拜在同是茅山道传人的潘子平门下,据说
是年青一代里出类拔萃的好手。他们三个身世清白,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周文呢?”
“他父亲叫周子佟,是善人桥派出所的民警,母亲叫陆萍,是第一百货商店男
鞋柜的营业员。周文本来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可是他在娘肚子里就得了脑积水,为了保
全大人和另一个健康的胎儿,四院妇产科主任韩梅做了穿颅术,把周文的弟弟给引产了。
”
“周文一直到高中毕业都很正常,教过的老师对他的评价是有主见,非常聪明
,读书不用功但成绩名列前茅。他没有参加高考,而是保送S大学化学系应用化学专业,他
父母对他的选择不大满意,老师和同学也为他可惜,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进更有名的大
学深造。”
“六月份以后,发生在周文身上的怪事就接连不断。先是给他接生的韩梅很离
奇地死于非命,浑身血液被吸干,连脑髓都没有留下,她是这一系列凶杀案的第一个受害
者。接着周文从城西孤峰园的假山上跳下来,跌断了手臂。然后他初中的班主任孙永寿死
在巷口的茅厕里,死因跟韩梅相同,但是他的脑髓没有被吸掉。”
“周文进入大学后不久就发生了第三起凶杀案,死者是学校的花匠,同样是吸
血致死。那天下午周文没有去参加军训,据班主任李先咏说他中暑了,在医务室休息,但
是医务室的范医生说他2点半就离开了。”
“在这之后,李瑾瑜的哥哥李兵突然出现在G城,当天晚上周文和李瑾瑜都没有
回宿舍。S大学北门外的废墟上响起了闷雷,还有巨大的火球出现,接着就在湛卢路新虹桥
西面的华侨饭店旁发现了第四具尸体,死者是纺织厂夜归的女工。第二天一大早李兵就匆
匆忙忙赶回了X市,据火车上的乘务员说他神情疲倦,说话有气无力,就像十天没有睡觉一
样——他长得高大英俊,留了一头长发,很酷,那个乘务员是个年青女子,所以对他的印
象非常深刻。”
“最后就是第五个遇害者,天师道的传人默言,所有的死者中只有他的血没被
吸干。他的天灵盖被戳了五个窟窿,脑浆流了一地。武侠小说里有一门功夫叫‘九阴白骨
爪’,一抓能在头顶上抓出五个窟窿,不过人的头盖骨非常坚硬,就算用铁锤也很难砸碎
,我想这绝不是人类能够做到的。”
“你怎么看这一系列的凶杀案?”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周文,我想他有重大的嫌疑。”
彭曙光闭上眼睛不置可否,他同意邓勇的看法,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周文就是
凶手。李瑾瑜说她已经用法术除掉了吸血獠,这不是全部的事实,她一定隐瞒了真相。彭
曙光斟酌再三,决定以私人的名义聘请李瑾瑜和周文为刑警大队的特别顾问,一方面借助
他们的力量驱除G城的妖魔鬼怪,维持正常的秩序,另一方面对他们也是一个考验,看他们
究竟是站在哪一边。
他把这些想法跟两个心腹下属商量。钱达钧认为既然事实俱在,就没有必要暗
箱操作,干脆向上级领导汇报清楚。邓勇倒是持不同的看法,他认为G城有妖怪出没一事迟
早会暴露在公众眼前,刑警大队没必要做第一个散布危言的出头椽子,彭处长的想法也是
一条可行之计,毕竟懂法术的人不会很多。
在考虑了几天以后,彭曙光拍板把这件事敲定下来。他把李瑾瑜和周文请到刑
警大队的会客室,跟他们谈了自己的想法,最后说:“考虑到公众的承受能力,这件事只
能在暗地里进行,所以我是以私人的名义聘请二位为刑警大队的特别顾问,希望你们能够
理解并且保守秘密。”
李瑾瑜颇有些意外,她踌躇片刻后点头答应了,降妖除魔本来就是修道之人的
职责,为G城的治安出力也是应该的。彭曙光略带歉意地说:“按理说我们刑警大队应该发
放聘书和工资,不过出于保密的原因,我们只能每个月补贴二位500元钱,另外给你们各配
备了一只BP机,以方便联络。”
李瑾瑜摇摇头说:“钱的话就不必了,这也是咱们学道之人应该做的。”彭曙
光坚持说:“这是我们刑警大队的一点心意,你们不必客气了!”他顺口说起侄女赵诗芬
想跟她学法术的事,李瑾瑜以“要征得同门长辈的同意”为理由加以婉拒,彭曙光知道道
门的规矩森严,也没有感到意外。
从始至终周文都没有发话,李瑾瑜觉得很奇怪,离开了刑警大队后,她问周文
:“刚才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周文笑笑说:“你是茅山道的传人,我只是你手下冲锋陷
阵的小兵,哪里有插嘴的资格!”李瑾瑜扁扁嘴说:“算了吧,你在说反话讽刺我吧!你
现在法术比我厉害多了,我做你的助手还差不多!”
周文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刑警大队只贴补我们500块,好像少了点!”李瑾瑜
瞥了他一眼,正色说:“咱们茅山道是道门正宗,跟那些装神弄鬼、一味骗钱的道士不一
样!降妖除魔,为苍生造福,这本来就是咱们的职责,你可不能有这种想法!”
周文有些不服气,争辩说:“那你们茅山道靠什么过活?”李瑾瑜耐心地开导
他说:“适当的时候咱们也收取一点费用,但谁也不想靠这个发财,粗茶淡饭能糊口就行
了。咱们学道之人最忌讳贪图享乐,追求奢华,那是猪圈的生活!你看了那么多书,不会
连这些个道理都不懂吧!”周文好奇地看着李瑾瑜,笑着说:“你好像生活在真空里一样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了!”
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李瑾瑜虽然觉得周文的有些想法很危险,但不可否认,
他是一个极其出色的道门法师,随便什么深奥的法术一学就会,一用就精,而且在他手里
使出来威力惊人,超过她几十倍。她理所当然把周文视为茅山道最出色的传人,有意无意
地一直给他洗脑筋,周文有点哭笑不得,只好唯唯诺诺照单全收,其实他心里还是觉得李
瑾瑜挺迂腐的。
他们开始拌嘴,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的感情逐渐加深。
第二集 欲望都市 第三章 欣婕
(更新时间:2004-11-9 12:58:00 本章字数:4473)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元旦假期,周文接到高中时班长郑蔚的电话,说2号下
午同班同学要聚一聚,在平熙街口的缘缘茶馆,叫他一定要出席。周文随口答应下来,也
没放在心上,倒是陆萍在一旁听得清楚,第二天下午催着儿子去参加高中同学会。
周文乘公交车来到缘缘茶馆时,大家差不多已经到齐了。郑蔚特地定了一间大
包厢,以为足够了,结果没想到在外地读书的同学都赶了回来,包厢里挤得满满的,原本
想打牌下棋的,现在只能坐下来边喝茶边聊天。高中三年的同窗才分手了几个月,彼此都
很熟悉,你叫叫我的绰号,我抖抖你的短处,虽然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说起来
还是觉得非常亲切。
这群人中引人注目的焦点就是原来的副班长林欣婕,当年她是周文他们班的班
花,J中学的校花,无数男生暗恋的梦中情人。可是周文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究竟有什
么不一样,一时半刻也说不上来。他低着头想了半天,这才发觉林欣婕的神态特别妩媚,
一颦一笑都不自觉地透露出几分妖艳,跟读中学时的清纯完全不同。
妖艳!对了,就是妖艳!吸血獠几千年的记忆告诉他,拥有如此容姿的绝不可
能是人类,她一定是个妖怪!不过周文目不转睛打量了半天,始终没看出什么破绽,他有
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郑蔚顶顶周文的肩膀,不无艳羡地说:“林欣婕越来越漂亮了
,听说大学里追她的男生足足有一个加强排,每个月的情书汇集起来可以编一本情书大全
!”
周文笑着说:“有这么夸张吗?”郑蔚耸耸肩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周
文看看满屋子的男生差不多都被林欣婕迷住了,低声跟他开起了玩笑:“你怎么不追她?
中学时你们不是正副班长,走得很近吗?”“我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郑蔚停了停,意味深长地说,“她是一个好情人,但不会是一个好妻子——像我这
种普通人是供不起她的!”
周文笑笑说:“你可别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心里却想:“原来郑蔚还
是很清醒的,这世上能在美女面前保持清醒头脑的男人越来越少了!”又耽搁了一阵,他
觉得这场聚会挺无聊的,于是向郑蔚告辞说:“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一步了。”郑蔚敏感
地察觉到周文的想法,笑着问他:“觉得无聊了?”
周文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心里越来越欣赏这个高中时的班长了。他说:“以
后有机会再联系吧,我请你吃饭。”郑蔚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庸俗了?老是吃饭吃饭
的,你不觉得听音乐会或者参观博物馆什么的比较高雅吗?”周文说:“我不懂艺术,还
是吃饭比较实惠,要知道吃一顿就少一顿了!”
周文的背影才消失在包厢门口,郑蔚就向林欣婕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林欣婕
会意,摆了一个风姿绰约的pose,然后微笑着穿出男生的包围圈,朝门外款款地走去。大
伙儿以为她出去洗手,没想到她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聚会少了梦中情人还有什么兴味?这些高中时的同窗大眼瞪小眼,又把以前的
旧事拉扯了一遍,实在找不出什么新的话题,于是三三两两起身告辞了。郑蔚笑容可掬地
站在包厢门口招呼,一口一个“走好”、“以后再联系”,心里却在犯着嘀咕,不知道林
欣婕能不能网罗住那头高傲的吸血獠。
周文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准备坐公交车回家,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个甜腻腻的
女声叫住他:“周文同学,这么急着走?上车吧,我送你一程!”周文回过头一看,只见
林欣婕开着一辆崭新的亮黄色跑车,微笑着向他挥挥手。周文心里一动,有心摸摸她的底
细,于是跳上跑车,坐在她身旁,低声说:“你瞒不过我的,你不是人,是妖怪!”
林欣婕回敬了他一句:“你也瞒不过我的,你是一头吸血獠,我还知道,你始
终看不透我的真身是什么!”周文瞪了她半天,有点泄气地说:“是啊,你隐藏得太好了
,连阴阳眼都看不透!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吸血獠的?”
林欣婕微微一笑,说:“我一直在观察你,你的外貌隐藏得很好,但是身体里
有吸血獠的内丹,像我们这种高等级高智商的妖怪会一门特别的法术,对内丹的气息特别
敏感,这方面你就不行了。”
周文不满地说:“你的意思是我只能算低等级低智商的妖怪?”林欣婕咯咯笑
着说:“我可没这么说,你干吗贬低自己?我可是很尊重你的!”她慢慢发动跑车,问:
“你要到哪里去?”周文嘀咕了一句:“随便!”
林欣婕一踩油门,跑车拐进解放路,向西飞快地奔驰而去,美女香车相得益彰
,引来街头行人驻足观望,艳羡不已。周文抚摸着身下的真皮坐垫,手感非常舒服,他羡
慕地问:“这辆跑车是什么牌子的?我一直想弄这么一辆玩玩。”林欣婕轻描淡写地说:
“法拉利的,市价40万美金,不贵。你要吗?你要的话我打9折转给你。我正想换一辆保时
捷。”
周文吐吐舌头说:“40万美金?卖了我也不值这么多!”林欣婕饶有兴致地望
着他,说:“人类的钱是很好赚的,随便到哪个贪官奸商家里转一圈就不止这个数。”周
文摇摇头说:“我要靠自己的双手挣钱,这样花着才安心。”林欣婕差点笑出声来,说:
“靠自己的双手?你给彭曙光卖命,一个月挣250块人民币,你是不是扮人时间长了有些犯
傻?”
她的消息很灵通,刑警大队一定有她的内线!周文沉默了片刻,说:“劳动所
得,拿他的钱我安心!”林欣婕说:“不是我瞧不起你,你有些数典忘祖了!说到底,你
都是高等级的妖魔,何苦为这些愚昧贪婪的人类卖命呢?过来加入我们吧,金钱美女任你
取舍!”
周文心中一动,问:“你说的‘你们’指的是谁?”林欣婕说:“跟人类有许
多国家一样,妖魔也分很多派系,我们是其中最高贵的一支。”周文继续问:“那你们的
首领是谁?”林欣婕微微一笑,说:“这是高度的机密,怎么能随便说给你听?加入我们
就知道了,怎么样?”
周文“嗯”了一声,说:“金钱美女,这很有诱惑力,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林欣婕反问说:“舍不得哪个茅山道的女法师吗?她这个人有点迂腐,你跟她合不来的。
”周文不想谈这个话题,随口问:“你是占据了林欣婕的身体还是幻化成她的样子?”
林欣婕舔舔嘴唇说:“我吃了她,然后变成她的样子……嗯,味道很不错哟!
”她乜了周文一眼,“吃惊吗?骗你的!林欣婕进大学不久就出了车祸,变成植物人,医
学上算是脑死亡吧。我暂时借她的身体用用,在人类的世界走动就方便多了,等到事办完
了自然会还给她的,你尽管放心!”周文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你在办什么事?”林欣
婕果然向他摇摇头:“还是那句话,加入我们就告诉你,否则的话,免谈!”
法拉利跑车在G城最豪华的Vaughan
Williams咖啡厅前停了下来,林欣婕看来是这里的常客,服务生都很巴结地跟她打
招呼,林小姐前林小姐后的,周文差点以为这间咖啡厅就是她开的。林欣婕启朱唇,动玉
齿,懒洋洋地问:“有没有给我留着老位子?”那服务生微笑着说:“林小姐这是什么话
,二楼的小间二十四小时为您准备着!”
他半侧着身当先引路,林欣婕和周文走在后面,来到二楼靠窗的一个小间里,
环境幽雅,装修豪华,窗外就是车水马龙的解放路,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透过窗向外面
望去就像在看无声电影。林欣婕也不征求周文的意见,自说自话点了两杯Cappuccino咖啡
,周文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不问一下我喜欢什么牌子的咖啡?”
林欣婕扁扁嘴说:“一个月挣250,连小费都不够,我估计你从没来过这种高档
的地方,替你点是不想让你出洋相!对了,周文,你有没有喝过咖啡?”她脸上似笑非笑
,看得周文有些尴尬,他老老实实说:“你说对了,这种奢侈的地方我只敢在外面望望,
等会儿你要付账的,别指望我做绅士。咖啡倒是喝过一次,苦得要命,我不觉得有什么好
,还是绿茶比较对我的胃口。”
林欣婕颇有些意外,她笑笑说:“你倒是不大在乎面子的!”服务生把咖啡端
上来,还奉送了一小碟精致的糕点,他退后半步,抱着银光闪闪的咖啡盘低声问:“二位
要听什么音乐?”林欣婕说:“我无所谓,周文,这次你来点吧!”
周文想了想说:“我想听首歌,就是不知道名字……”林欣婕觉得好笑,说:
“你哼几句来听听。”周文咳嗽了一声,说:“我五音不全,别吓着你!”他开始轻轻哼
唱内心深处的那首歌谣,“孤单一人,不畏惧活下去,这么下决心,隐忍寂寞……”
林欣婕低头想了片刻,向服务生说:“请你放一首陈诗诗的《奔跑》。”不一
会儿,歌声慢慢地响起:“……绝不滴下眼泪,自强不息,珍惜回忆,那故乡的康庄大道
……”音乐声中,林欣婕忍不住问周文:“你觉得做人好呢还是做妖怪好?”周文不正面
回答她,反问道:“做妖怪有什么好?”
林欣婕优雅地喝了一口咖啡,说:“其实妖的世界跟人的世界没有什么太大的
区别,唯一的好处就是妖怪可以率性而为,不负责任,没有那么多道德伦常的约束。”她
摸摸自己的脸庞,颇有感慨地说:“扮了一段时间的人类,我有点喜欢上这具身体了,有
的时候想想,做一个人也是挺不错的,人类是唯一懂得享受生命的物种。”
周文说:“如果你拥有人类的身体却失去了妖怪的法力,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普通人奋斗一生也只不过混个温饱,奢侈的享受毕竟只是少数人的权利。”林欣婕有些困
惑:“那你说除掉享受,做人还有什么呢?”周文低声说:“人类是值得尊敬的,只有他
们才能克服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保持一种信念和精神。仅仅拥有一具躯壳是不够的,懂
得这一点你才能理解,什么是真正的人,活下去是一种幸福!”
林欣婕“扑哧”笑出声来,说:“你说的太深奥了,像一个哲学家,我只知道
顺着自己的心意活下去,从来没想过什么信念和精神。”周文自嘲地说:“也许是我做人
做得太久了,不知不觉沾染上一些酸气。”
林欣婕说:“不过你会挑这样一具身体,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这个身体……好
像太胖了一点,发挥不出吸血獠惊人的速度和爆发力。你附身的时候是不是很匆忙,来不
及好好挑一下?我们妖魔通常会挑选一具最能发挥自己实力的身体,我可是花了很长时间
才选中林欣婕的。”
周文心中一动,他凝视着林欣婕妖艳的容貌,回想起李瑾瑜闲聊时告诉他的消
息,脱口叫道:“我猜到了,你的真身是首穷山伏魔殿里逃出来的九尾狐狸精!”林欣婕
颇有些意外,转念一想是自己先露了一点口风。她笑着说:“你真聪明,唉,像你这么聪
明又强大的吸血獠,加入我们该有多好!”
周文不客气地问:“你们好不容易才从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逃脱出来,不躲
在深山老林里,混进G城来干什么?是不是嫌害人不够多?”林欣婕委屈地说:“不要说得
这么尖刻嘛!我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黄泉下面捱了一千年的苦,好不容易逃出来散散心,
吃几个人解馋又算得了什么?人类对我们妖魔来说,就像是满屋子乱飞的苍蝇蚊子,杀人
就好比是除四害,你明白了吗?”
周文望着她雪白修长的双手和晶莹剔透的指甲,问:“你的这双手上是不是沾
满了人类的鲜血?”林欣婕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你是一个淑女,你会一只一只拍蚊子,
弄得满手都是血吗?用必扑效率不是更高?”周文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但不论他怎样旁
敲侧击,林欣婕总是笑盈盈不露半点口风。
第二集 欲望都市 第四章 蛇精
(更新时间:2004-11-9 12:58:00 本章字数:5790)
元旦放假结束后,周文回到学校里,他把遇到九尾狐狸精的事告诉了李瑾瑜,
李瑾瑜倒是吃了一惊,担心地问他:“那只狐狸精有没有发觉你是人类?”周文摇摇头,
说:“没有,她以为我是它们的同类,还劝我加入它们。”他犹豫了一下,“我总觉得她
在酝酿什么阴谋,这两天我的右眼皮跳个不停——右眼皮跳的是祸,不是好兆头!”
李瑾瑜咬着嘴唇说:“难怪G城突然冒出了这么多恶鬼,连一向温和的银杏树妖
都受到妖气的感染,变得凶残起来!要不……我们先下手除掉她?”周文苦笑一声,说:
“李大法师,你太高估我们的实力了,她的真身是一头道行深厚的九尾狐狸精,茅山道的
符箓咒术只能驱除那些不入流的树妖野鬼,给她挠痒都嫌太温柔!何况她占据了林欣婕的
身体,林欣婕虽然变成了植物人,总还是有苏醒的希望,万一伤害了她,好像……好像要
遭天谴的吧?”
李瑾瑜瞟了他一眼,调皮地说:“我倒想了一个办法,不如你假装答应林欣婕
,冒险打入敌人内部,探听一下它们究竟有什么阴谋!”周文吞吞吐吐说:“这个……太
危险了一点吧!”李瑾瑜故意皱起眉头想了一想,说:“嗯,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你扮奸
细不大让人放得下心,第一经不起皮鞭烙铁的威胁,第二受不住金钱美女的诱惑,还是算
了吧!”
周文看她眉目之间满是笑意,心里觉得甜丝丝的,正要回敬她几句,突然听到
一连串“嘀嘀嘀”的声音,原来是彭曙光给他配的BP机响了。周文手忙脚乱地在书包里乱
翻,嘴里嘀咕着:“咦,塞到哪里去了……”李瑾瑜掏出自己的BP机,看了一下显示的号
码,说:“是刑警大队的彭处长打来的,大概又发现什么害人的妖怪了。”
周文好奇地问:“你的BP机怎么没叫呀?”李瑾瑜白了他一眼,说:“笨,你
不会把它开到振动嘛!如果在上课的时候乱叫怎么办?”她掏出IC电话卡给彭曙光挂了个
电话,彭曙光让他们立刻到城西松香河辅山大桥工程指挥所来一趟,工地上又出现了新的
妖怪,已经害了三个民工的性命。
周文不由皱起眉头说:“这一阵怎么妖怪出现得这么频繁?不对呀!会不会是
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出了问题,所有的大妖怪都逃出来了?”李瑾瑜幽幽叹了口气,蹙着
眉头说:“我不清楚。爷爷和哥哥一直不在家,打电话回去总没人接,首穷山上也不知道
怎么样了,真叫人担心!”
这时已经是下午4点半了,天色阴沉沉的,似乎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二人背起
书包走到北门外,邓勇开吉普车把他们送到辅山大桥的工地上,老远就望见彭曙光和一个
大腹便便的秃头站在一堆建筑材料旁,再前面有一堆刑警和法医在尸体旁忙碌着。
邓勇下车悄悄跟彭曙光打了个招呼,彭曙光回头看了一眼,跟他一起回到吉普
车上,放下手里的对讲机,指着那秃头向李瑾瑜和周文介绍说:“那是辅山大桥工程的负
责人康定邦,他今天下午收工早,一个人在工地上巡查,结果发现了那三个民工的尸体。
”
“其中一个在桥墩边上的草丛里,另外两个滚在松香河的河岸上,死因都是胸
腹部遭到重击,内脏破裂导致失血过多。还有……在松香河上游的草丛里发现了蟒蛇经过
的痕迹,有吊桶粗细!我已经跟动物园联系过了,不可能是从笼子里逃出来的。G城郊区从
来没有发现过这么巨大的蟒蛇。”
李瑾瑜听到这里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向周文看了一眼,低声说:“不是蟒蛇,
那是首穷山伏魔殿里逃出来的雪花蛇精!奇怪,它为什么没有把那三具尸体吞了?”周文
说:“也许它杀人只是为了运动一下,根本不是因为肚子饿!”李瑾瑜咬着牙恨恨地说:
“真可恶!”周文轻轻叹了口气,心想:“那些过街人人喊打的老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人
类很可恶呢?”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邓勇把吉普车的大灯打开,开车沿着松香河向上游驶去。
越往前山路越颠簸难行,四轮驱动的吉普车突然陷进了一个烂泥坑里,邓勇连踩几脚油门
,车子喘着粗气摇晃了几下,还是停在原地。邓勇对彭曙光摇摇头说:“不行了,要叫车
子来拖了!”彭曙光向窗外看了一下,说:“就在前面,我们走过去吧。”
四人下车沿着高低不平的河岸向北走去,没几步路就来到辅山脚下。彭曙光用
手电筒向草丛里一照,努努嘴说:“喏,就在那里。”李瑾瑜闻到一阵腥臭的气味,连忙
用手捂住鼻子,她定睛一看,只见草丛里有一条吊桶粗的压痕,齐齐整整一直向辅山上延
伸过去。
李瑾瑜说:“彭处长,你把手电筒借给我们,我们上山去查看一下。”彭曙光
有些犹豫:“天很快就要全黑了,现在上去太危险,不如明天再来吧!”李瑾瑜摇摇头说
:“明天就怕那条雪花蛇精早就逃走了。你放心好了,这种低级的蛇精伤不到我们的!”
彭曙光也想尽快把蛇精消灭掉,他摸摸身上的手枪说:“那我跟你们一起上去
。”周文不客气地拒绝他说:“你不懂法术,去了只会碍手碍脚。”彭曙光有些发窘,只
好把手电筒和对讲机递给她,说:“那你们要小心,有情况的话立刻通知我。”李瑾瑜点
点头,和周文沿着蛇精留下的痕迹向辅山上走去。
邓勇有些担心,说:“彭处长,他们不会有事吧?”彭曙光也有些吃不准,皱
着眉头说:“应该没问题,他们的法术很厉害的……嗯,你通知钱达钧一声,让他开辆车
来把我们的吉普车拖出去。别忘了叫他带上手枪!”邓勇答应着回到吉普车里,通过车载
无线电联络上钱达钧,转达了彭处长的命令。钱达钧放下对讲机小声嘀咕:“不就是一条
蟒蛇嘛,派人带上冲锋枪上去就搞定了,那两个小娃娃顶什么用!”
一阵阵狂风吹过,酝酿了半天的乌云全都飘到西北方向去了,山顶上现出一轮
月亮,照得脚下山路明晃晃的。前方的腥臭味越来越浓,周文忍不住提醒李瑾瑜说:“那
条雪花蛇精跟九尾狐狸精是一起的,你千万不要小看了它!”李瑾瑜轻声说:“我知道,
我那么说是安安彭处长的心。等一会我在前面牵制它,你用三符合一的法术对付它。”
周文吃了一惊,说:“这太危险了吧,雪花蛇精的毒气可不是闹着玩的!”李
瑾瑜笑笑说:“没事的,我有道门三朵青莲护体,吸血獠都奈何不了我,何况小小的一条
蛇精!只是雪花蛇的皮和鳞片非常坚韧,茅山道的法术威力不大,可能没办法造成致命的
伤害。全看你的了,一定要尽全力施展三符合一!”
周文说:“知道了。”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危机感,急忙一把拉住李瑾瑜,
“小心,它就在前面!”李瑾瑜心中一凛,用手电筒一照,只见前方的灌木丛中站着一个
又高又瘦的中年人,脸上白得吓人,一对眼睛散发出蓝幽幽的光芒,死死盯住周文的身躯
。
李瑾瑜看不透那个中年人的真面目,犹豫地问:“他就是雪花蛇精吗?”周文
用力点点头说:“就是他!”他身体里的内丹感应到雪花蛇精的威胁,开始释放出吸血獠
的力量,周文的眼眸悄悄地变成血红色,嘴角长出獠牙,指尖生出尖利的爪子,喉咙里发
出野兽一样的低吼。
李瑾瑜吓了一跳,满腹怀疑地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你究竟是周文还是
周武?”他还没有回答,那个中年人就阴森森地说:“我等了你很久了,来吧,让我见识
一下吸血獠真正的实力!”
远在几十几米开外的树丛中,九尾狐狸精林欣婕皱起眉头问:“周武又是谁?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站在她旁边的郑蔚说:“那个茅山道的女法师说不定知道一些吸血
獠的秘密,保险起见,应该把她抓来好好拷问一下!”林欣婕轻笑着说:“我劝你别动这
个脑筋,除非我们准备跟吸血獠翻脸。那个小姑娘在周文心里的分量可不轻!”
那个脸色惨白的中年人“咯咯咯”扭动着头颈,像是在炒黄豆一样,他瞪圆了
眼珠,深深吸了口气,猛地喷出一团腥臭的黑气,劈头盖脸向周文和李瑾瑜罩上去。
“好臭好臭!”周文捏着鼻子含含糊糊抱怨着,“不会是高浓度的硫化氢吧!”他
话还没说完,四周围青葱的草木开始迅速变黑枯萎,露出光秃秃的乱石荒地,周文不禁倒
抽一口冷气,暗叫糟糕。
几乎与此同时,李瑾瑜的身前突然现出了三朵碗口大的青莲,上下翻滚,光华
流动,把雪花蛇精喷出的毒雾挡在外面。她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张苍灵符,飞快地念动咒语
,朝那中年人胸口贴过去,不料灵符竟轻而易举地穿过他的身体,贴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
周文连忙提醒她说:“小心,那个人形是蛇精幻化出来的,它的真身一定藏在
什么地方!”李瑾瑜全神贯注在四下里寻找,却始终没有发现雪花蛇精的踪迹,她内心深
处升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慌张,觉得自己像暴风雨中的一条小船,随时都有可能被巨
浪拍得粉碎。
周文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刺激,雪花蛇精喷出的毒雾激起了他内心深处
最原始的力量,他脊背上的第三第四颗算盘子慢慢突了起来,形成两根坚硬的骨刺,戳破
了衣服越长越长。四周围的空气变得炙热难挡,李瑾瑜惊异地看着周文身体的异变,不由
自主连退几步。
周文的脑海里浮现出一连串熟悉又陌生的咒语,他的双眸闪烁着血红的光芒,
嘴里开始喃喃低语,吐出了一个又一个对人类来说毫无意义的音节。那是吸血獠的语言!
李瑾瑜觉得莫名其妙,但是雪花蛇精却清楚地感受到这种咒语的力量,他脸上流露出惊恐
的神情,突然大叫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最后一个音节迸出周文的嘴唇,一条吊桶粗的雪花蛇也从地底下窜了出来,
掀起漫天的灰尘和土块。李瑾瑜挥着手定睛一看,顿时吓得跳了起来,那条蛇精的真身足
足有五六十米长,三角形的脑袋大如沙锅,两只蓝中透黄、黄里发黑的眼珠死死盯住周文
,随时准备扑上去缠斗。
周文低吼一声,背上又突出了第三第四根背刺,他把手一挥,紫幽、青冥、苍
灵三道灵符齐齐飞了过去。那条雪花蛇精张嘴喷出一口毒雾,蜡黄的符纸顿时发黑腐烂,
化为灰烬,但是那三道朱砂画就的灵符依然凝聚不散,准确地印在了蛇精的七寸之上。
“嘭嘭嘭”三声巨响,茅山道的灵符像投入火中的鞭炮,炸得四分五裂,却没
有伤到蛇精的一根汗毛。它神气活现地抖抖身上的鳞片,尾巴一甩,唰啦一下把周文和李
瑾瑜重重叠叠围了七八圈,越收越紧,越收越紧,要把二人挤成一团肉酱。
危急之中,李瑾瑜身前的三朵青莲放射出夺目的光华,雪花蛇精身上坚不可摧
的鳞片一点一点裂开来,“乒”的一声爆成米粒大小的碎片。那条蛇精暗暗称奇,没想到
道门三朵青莲的威力竟如此之大,它立刻张开血喷大口,露出四只尖利的毒牙,朝李瑾瑜
狠狠咬了过去。
氤氲黑气中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无数冤魂的惨叫,青莲在毒雾的腐蚀下渐渐枯萎
。那条雪花蛇精越缠越紧,周文感觉到迫在眉睫的危险,皮肤上浮现出斑斓的花纹,脊梁
上又接连突起了四五根背刺。林欣婕看得清清楚楚,她用力一跺脚,恨恨道:“这条蠢蛇
!关照他试探一下吸血獠的实力,他倒好,一上来就不留后手,逼得周文现出了原形!不
想活了!”
郑蔚叹了口气说:“吸血獠现出第一形态,就算十条雪花蛇也死定了。走吧,
这里太危险了,再呆下去连我们都会现出原形的!”林欣婕“嗯”了一声,说:“再等等
……咦,好像有些不对劲!”
周文浑身的骨节劈啪作响,清脆的声音一直响彻云霄。他又开始念一段古老而
冗长的咒语,一开始似乎有点陌生,渐渐地越念越快,一连串毫无意义的音节混在一起,
竟迸发出惊人的威力。他周围的地底下接二连三窜出四十九条火龙来,张牙舞爪,烈焰翻
腾。李瑾瑜虽然有青莲护身,但火势实在太猛烈,连鬓角的散发都被燎焦了,她张开嘴想
要叫周文住手,一阵浓烟又呛得她眼泪汪汪,咳嗽不止。
周文伸出右手,把四十九条火龙逐一收到掌心中,形成一个耀眼夺目的大火球
,猛地向雪花蛇精撞过去。蛇精深知吸血獠控火术的厉害,急忙念动真言,祭起修炼了千
年的七重蛇蜕,挡住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它的真身化作一道白光,转眼逃到了几十里之
外。
李瑾瑜筋疲力尽,身不由己瘫坐在地上,一颗心怦怦直跳,回想起刚才的情景
还忍不住后怕。周文念动咒语,把四十九条火龙收起来,他突然觉得口渴难忍,低头看到
李瑾瑜雪白的脖子,内心深处升起一种吸血的冲动。
周文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急促地说:“你快走开,我……我快控制不住了
,我……我想吸血!”李瑾瑜吃惊地望着他,惴惴不安地问:“你怎么了?你到底是不是
周文?”周文痛苦地掐住自己的喉咙,断断续续地说:“周武……把吸血獠的内丹留在了
我的身体里,我……使用了吸血獠的力量……就想吸血!你快走吧……”
“荒山野地的,哪里找得到鲜血给他吸!”李瑾瑜呆呆地望着他,心里面不知
是什么滋味,“难道还让他去害人?”她望着周武扭曲的面容,突然一阵冲动,从头发上
拉下一只金属发夹,捋起袖子,在雪白的胳膊上深深划了一道口子。鲜血从伤口里渗出来
,在月光照映下像红宝石一样晶莹。李瑾瑜强忍着疼痛,说:“你要吸就吸我的血吧!”
周文看得几乎呆掉了,他猛地扑上去,抓住她的手臂痛饮着甘美的鲜血,一股
股热流在身体里涌动,吸血獠的特征渐渐消退,他回复成那个相貌平平的人类。体内的血
液飞快地流失,周文的手爪像铁箍一样,李瑾瑜感到头晕目眩,凄凉地想:“他会不会把
我吸成一具干尸?”
周文内心深处还残存着一丝清醒,他没有用獠牙刺入李瑾瑜的血管,吸了十来
口鲜血就停了下来。他撕下衣袖给李瑾瑜包扎好,望着她苍白的脸庞,心里觉得万分过意
不去,想要安慰她几句,又嚅嚅地说不出话来。
李瑾瑜无力地靠在他胸口,种种疑团浮上心头,她闭着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周武把吸血獠的内丹留在了你的身体里?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对不对?”周文犹豫了良久
,终于鼓起勇气告诉她,那天在石塔桥旁的废墟上,自己对她施展了寂识术,以她的身体
为桥梁,解读自己的心灵。
“他一直都不信任我!”李瑾瑜觉得又是愤怒又是失落,鼻子一酸,伤心地说
:“你竟然对我做这种事情!我不问你,你就打算一直瞒下去?”周文低着头说:“我就
是怕说了你会生气,我……我怕失去你,所以才……”李瑾瑜有些失态,骂道:“你混帐
,走开,别碰我!”她用力推开周文,挣扎着爬起来,头也不回向山下走去。周文搔搔脑
袋,觉得很奇怪,就算自己做错了事,李瑾瑜也犯不着这么生气呀!女人的心思就像天上
的浮云,你永远也琢磨不透。
不光周文纳闷不已,连远处的郑蔚也看不明白,他奇怪地问:“那个茅山道的
女法师到底怎么了?一会儿给他吸血,一会儿又莫名其妙生他的气,人类的情绪真不可思
议!”林欣婕瞥了他一眼,略带伤感地说:“你们这种粗线条的男人是永远也不会懂女人
的心的!”
第二集 欲望都市 第五章 放纵
(更新时间:2004-11-9 12:59:00 本章字数:5357)
李瑾瑜和周文一先一后走下辅山,彭曙光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不由大吃了一
惊,急着问他们情况如何。周文知道李瑾瑜情绪低落,不愿说话,就代她解释说:“那条
雪花蛇精的法力非常厉害,我们花了好大的劲才打败它,它虽然逃脱了性命,不过身受重
伤,损失了千年的道行,以后不会再出来害人了。”
彭曙光松了口气,他注意到周文背上的窟窿,再联想起刚才辅山上火光冲天,
吼声如雷,可以想见这一场斗法是多么的激烈。他温言安慰了他们几句,看看手表才8点过
一刻,就让邓勇先送他们回学校,免得宿舍熄了灯进不去。
一路上周文低声下气地逗李瑾瑜说话,但她总是阴着个脸不理睬他,两人之间
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厚墙壁,这一点连邓勇都看了出来。他一边开车一边微笑,不禁想
起了自己的女朋友——当初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她爱耍小性子,次次都逼着他服软陪小心—
—如今她已经成为他最最亲爱永远正确的老婆大人了!
李瑾瑜别过头去,周文那些又无聊又好气的话不断钻进她耳朵里,她强忍住嘴
角的笑意,努力把脸绷得紧紧的。就在她准备跟他和好的一刹那,周文突然丧失了耐心,
他靠在硬邦邦的车座上,疲倦地闭起了眼睛,心想:“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就像天上的星星
,看起来离得很近,其实中间隔了无数个光年!”
第二天下午带无机实验的周老师生病了,全体学生放假半天,他们一个个都窝
在宿舍里,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享受着难得的清闲。周文拎着三个水瓶去打水,正
好碰到辅山大桥工程的负责人康定邦,他偷偷摸摸塞给他一个红包,说什么代表辅山大桥
工程指挥所的全体同仁,感谢他为G城的人民除去了一害,一点小小的心意,请他务必要收
下。
康定邦有意无意地还提起,刑警大队彭曙光副处长已经跟他通过气了,这桩案
子定性为巨蟒杀人事件,纯属意外,那三个死者的家属由他们公司负责抚恤。辅山大桥工
程将照常进行下去,要争取提前完工,向市委市政府和广大G城的人民献上一份新春贺礼。
周文会意,他知道这个厚厚的红包是康定邦用来封他的嘴的,于是毫不客气地
收了下来。他背地里打开一看,不禁吓了一跳,里面竟然是100张崭新的“四伟人头”。周
文忙给李瑾瑜挂了一个电话,李瑾瑜沉默了片刻,责备他说:“这种钱你怎么可以收呢?
你有没有问过彭处长?”
周文老练地说:“这种事情怎么能多问!康定邦肯定也给他送过红包,否则的
话,辅山大桥工地上出了人命案,说什么都得整顿核查上个把月,哪有这么快就结案的道
理!”李瑾瑜很不喜欢他说话的腔调,焦躁不安地说:“咱们茅山道学法术是用来为民除
害的,祖师爷留下的遗训,绝不能靠这个赚钱……反正这钱不能拿,你快把钱退给康定邦
!”
周文还有点犹豫,说:“这是我们的劳动所得,为什么不能拿?何况我已经收
下来了,再还给他不大好吧,他会以为我们嫌少不肯收!”李瑾瑜又劝了几句,见说不服
他,赌气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随你的便,你收了钱就
永远别跟我说话!”周文终于按捺不住,重重顶了她一句:“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李瑾瑜愤怒地摔下电话,一阵无法抑制的伤心涌上心头,她只觉得鼻子发酸,
忍不住扑倒在床上,呜咽着流下泪来。周文非常生气,他对着电话听筒发狠叫道:“我自
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用你管!”
周文打定主意要挥霍一把。他揣着一万块钱先到北门外的骊锦新村租了一套装
修好的单元房,二室一厅,立刻就搬了进去——学校的住宿条件实在太糟糕了,他不想再
跟三个大男子挤在一起。然后他打的直奔朱衣路电脑市场,在一家飞腾电脑公司拼了一台
组装机,Cyrix
120,16M内存,2M显存,14寸彩显,光驱软驱声卡音箱一应俱全,花掉他7856元。
老板给他装了一个Windows
3.2简体中文版和一些常用的软件,还陪着笑脸开车送到他新租的房子里。
当天晚上,周文在老山东饭馆点了几样家常菜,灌了自己两瓶啤酒,想起李瑾
瑜那样对待自己,不禁又是气愤,又是伤心。酒足饭饱,他摇摇晃晃地蹩进附近一家小书
店里,挑了一张盗版光盘,付掉15元钱,回到自己的家里开始玩光盘上那个叫《NANPA2》
的DOS游戏。
“It’s only your spring
time!”屏幕上慢慢浮现出这样一句英文,同时粗糙的音乐响起。周文笨拙地操纵着
鼠标,开始控制一个二十几像素高的小人在88町走来走去,跟各式各样的NPC搭讪,虚度着
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寒假。周文渐渐迷上了这个画面精美的日本游戏,台湾的公司汉化得
很到位,主人公的语气惟妙惟肖,周文都觉得有几分像自己了。
周文忘了时间,不停地玩了一遍又一遍,迫切想看到爆机的画面,但他的技术
实在太烂,LOAD了无数次,始终只能孤零零地在88町闲逛。东方渐渐发白,周文打了一个
哈欠,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快6点半了,不知不觉他已经玩了一个通宵。
周文恋恋不舍地关上电脑,刷牙洗脸上厕所,出门去胡乱吃了一点早饭,赶到
学校上陈教授的高数课。这一天是1月4号礼拜三,周文史无前例地睡了一个上午,整整四
堂课他连头都没有抬,睡得死沉死沉的,口水流了一桌,连点名都是葛辉代他应的到。
下午周文的精神好了很多,但是他的魂不在身上,根本没有心思上那些乏味的
普通物理和中国革命史,他放不下电脑里具体而微的88町、吊儿郎当的主人公和神出鬼没
的NPC——周文决定逃课,回去继续玩游戏!
当天晚上周文终于打出了第一个结局,看到了美轮美奂的爆机画面,当音乐响
起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在这一刻,周文突然感到一阵恍惚,他弄不清
楚究竟哪一种生活才是真实的,《NANPA2》中的还是S大学里的?他第一次全心全意地想念
李瑾瑜,想念跟她在一起的每一段时光,原来她在他心目中竟是那么的重要!
再过几天就是李瑾瑜的生日了,周文决定买件礼物送给她,表达一下自己的心
意。他特地跑了好几爿首饰店,挑了一块圆形的小玉环——可以系上红绳挂在脖子上的那
种——包好了托徐烨带给她。他郑重其事地强调,一定要她亲手交到李瑾瑜手里。
李瑾瑜顾不得避开徐烨贼忒兮兮的眼神,她用颤抖的双手打开纸盒,看见玉佩
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玉取其坚,环取其周而不断。Happy
Birthday!”不知不觉李瑾瑜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她不禁痴了
。
接下来的几天周文过得心神不定,他在教室里偷偷留意着李瑾瑜的身影,想知
道她有没有把自己送的玉挂件戴在头颈上。但这一切都是徒劳,G城一月份的天气非常寒冷
,大伙儿都用绒线衫羽绒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连一向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霍黎黎都
穿得像一只柴油桶,更不用指望保守的李瑾瑜会把脖子露在外面了。
周文像头一回堕入爱河的学生仔——事实上他就是——念兹在兹,忐忑不安。
他想主动接近李瑾瑜,跟她陪个不是言归于好,又拉不下男子汉大丈夫的脸面。两个人就
这样僵持着,李瑾瑜敏感地察觉到周文的心意,她又是骄傲又有点心软,犹豫着该不该给
他一个和好的机会。
世事无常,二人之间的坚冰才有一点融化的契机,一场更严酷的寒流就不期而
至了。
程文远和葛辉得知周文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又买了一台新电脑,非常地羡慕
,他们嚷着要到周文家里去玩游戏看碟片,说好东西要跟朋友一起分享。周文也有这个意
思,就邀请同宿舍的室友礼拜五晚上出去吃晚饭,顺便到他新租的房子里玩个通宵。
结果那天下午刘子枫的老胃病又泛了,他抱着热水袋捂了半天,放了几个响屁
才觉得好些。周文原本要叫他一起去的,但刘子枫实在没胃口,托葛辉去食堂打了些烂饭
和炖蛋,胡乱吃了几口就缩在被窝里睡觉了。周文在他床头备了一只热水瓶,叫上葛辉和
程文远出去吃饭,老山东饭店的家常菜差不多吃腻了,这次他们去了新虹桥西面的华侨饭
店。
三人喝了不少沙洲优黄,醉醺醺地一边唱歌一边往回走,走到北门外骊锦新村
入口的时候,正好撞见赵鹏从学校里出来。他随口讽刺了他们一句:“呵,403四大酒鬼又
醉倒了三个,小心别像上次那样吐得臭气冲天!”程文远听了勃然大怒,骂骂咧咧地要上
去揍他,多亏周文和葛辉拉住了,赵鹏嘴里小声嘀咕着,飞一般溜回学校去。
他们三个摇摇晃晃回到周文租的房子里,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壶水,这才刹住了
口渴。程文远想起了什么似的,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盗版光盘,递给周文让他在
电脑上放放看。周文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问:“里面是什么东西?”程文远嘿嘿笑着说:
“我问隔壁宿舍的崔永明借的,是黄盘,很刺激的!”
葛辉犹豫了一下,说:“看这种东西不大好吧!”程文远满不在乎地说:“这
有什么,开开眼界嘛!周文快放呀,不好看咱们就玩游戏了!”周文不想扫他的兴,于是
把那张满是划痕的光盘塞进光驱里,光驱“吱嘎吱嘎”叫了半天,指示灯终于灭了,但屏
幕上却什么都没出现。
周文有些失望,又有些轻松,他看了程文远一眼,说:“这张片子好像不是VC
D,怎么用的?”程文远搔搔脑袋说:“我也不清楚,崔永明说打什么cdcd1就可以放了。
”周文记不起有这样一条命令,他试着退出Windows
3.2,在DOS状态下键入“cdcd1”,果然屏幕上出现了“Bad command or file nam
e”字样的提示。
程文远有些不甘心,说:“你再试试看,崔永明说还可以打cdcd2的。”周文想
了一会,恍然大悟地说:“是进入cd1子目录吧!”他飞快地键入“cd
cd1”,屏幕上显示出“C:CD1>”的提示,周文又键入“dir”命令,列出了一长串
后缀名是JPG的文件。
程文远和葛辉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们都是在乡下中学念的高中,不像周文学过
电脑,接触过DOS命令。周文攻克了一个难关,觉得很兴奋,他搓了搓手又键入“dir
*.exe”,屏幕上列出了两个可执行文件,一个是“DOS4GW.EXE”,另一个是“SEA
.EXE”,周文试探着运行第二个文件,屏幕跳了一下,出现一个灰色的界面,一张裸女的
图片显示在旁边,充满了挑逗和诱惑。
程文远兴奋地说:“就是这个!”周文照着界面底部的英文提示按下“F9”,
启动“Run
slide”,程序开始自动播放一幅幅令人血脉喷张的图片。周文不知道程文远和葛辉
是不是第一次观看这些淫秽图片,反正他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也算开了一趟眼界。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一个个都觉得口渴,耳朵
发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大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周文手忙脚乱地关掉
显示器,说:“可能是房东来收电费了。”他定了定神,跑出房间把大门拉开一条缝,探
头看了一眼,没想到来人竟然是化学系的系主任张贤良和班主任李先咏!
张贤良铁青着脸挤进来,严厉地说:“还有谁躲在里面?出来!”程文远和葛
辉面面相觑,只好灰溜溜地蹩出房间,耷拉着脑袋站在墙边上,暗暗咒骂他们来得不是时
候。周文胆子比较大,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问:“张主任有什么事吗?”张贤良气呼呼
地训斥道:“有什么事?你们几个在干什么自己清楚!张老师,我们进去查一查!”
周文心头突地一跳,知道看黄盘的事泄漏了风声,他硬着头皮解释说:“我们
没干什么,在玩游戏……”欲盖弥彰!张贤良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他和李先咏走进房间
去检查电脑,周文跟在他们身后,心里暗暗祈祷,希望李先咏手下留情,最好他根本就是
一个电脑白痴,一按开关把CPU烧了。
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李先咏很明显是玩电脑的好手,他一听风扇嗡嗡
直响,屏幕一片黑暗,但电源硬盘光驱三只指示灯全亮,知道主机没关,他随手就把显示
器打开了。电脑屏幕慢慢亮起来,浮现出一幅幅不堪入目的图片,周文一下子手脚冰凉,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人倒反而镇定下来。
张贤良气得一塌糊涂,指着周文喝问:“私自在外面租房子不算,还传播黄色
淫秽光盘……说,这张光盘是谁的?”周文飞快地瞥了程文远一眼,见他脸色苍白,吓得
像秋天的寒蝉,就懒洋洋地回答说:“喏,北门外的小书店里多的是,十五块钱一张,谁
都可以买。”
张贤良瞪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学生,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隔了半天才说:“你
,你,你,你们几个给我立刻回学校写检讨,这桩事一定要严肃处理,不要怕给化学系丢
脸!”停了停又望了李先咏一眼,“化学系的脸早就被你们这一届丢尽了!”
李先咏把光盘从光驱里拿出来,拍拍周文的肩膀说:“走吧,先回学校再说!
”周文默默地把门反锁上,走在李先咏身边低声问:“是有人告密,对不对?是谁?”李
先咏避而不谈,只是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句老话吧
。”周文还是不停地追问:“究竟是谁告的密?”李先咏终于不耐烦了,说:“你不用多
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程文远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咬牙切齿地嘀咕说:“一定是赵鹏那王八蛋,他看
见我们到周文家里去的,一定是他!我们请女生吃饭不叫他,那小子想报复!”葛辉吓了
一跳,连忙说:“这种事情可不能乱猜,赵鹏不是这样的人!”程文远狠狠地说:“不会
错的,他妈的,老子不好好教训他一顿就不姓程!”
第二集 欲望都市 第六章 自暴
(更新时间:2004-11-9 12:59:00 本章字数:6079)
礼拜一的太阳照常升起,周文、程文远和葛辉像没事人似的,抱着书本一路嘻
嘻哈哈地上课去,但是他们三个心里却一直在打鼓,不知道将会有什么样的噩运降临在他
们头上。经过整整两个休息天的酝酿和斟酌,三大张深刻恳切的检讨书已经摆在了李先咏
的办公桌上,张贤良铁青着脸逐一审查过关,他嘴里虽然嚷嚷着要严肃处理,会不会顾全
化学系的脸面放他们一马呢?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第二节高数课结束以后,大伙儿从文科楼蜂拥而出,赶往图书馆斜对面的敬文
楼上普通物理。他们路过学校公告栏的时候看到了三张处分书,白纸黑字红图章,非常醒
目。最顶上的那张写着:“查化学系大一学生周文私自在校外租赁房屋,夜不归宿,传播
黄色淫秽光盘,情节恶劣,特给以记过处分,以观后效。本人如有不同意见,可向校方提
出复查。”下面的两张处分书是给以程文远和葛辉严重警告,罪名是观看黄色淫秽光盘,
违反校纪校规。
大伙儿挤在公告栏前窃窃私语,不时回过头来盯着周文他们三个看。周文脑子
里嗡的一片响,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盘旋,他嘴里苦涩无比,手脚冰凉,傻站在原地无法
挪动脚步。更糟的是,他在人丛中看见了李瑾瑜苍白的脸庞和闪烁的泪光,他张开嘴想为
自己辩解几句,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徐烨鄙夷地瞥了周文一眼,扶住李瑾瑜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恨周文辜负了李瑾
瑜的感情,又担心最要好的朋友会经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打击。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李瑾瑜和
周文,有人吃惊,有人遗憾,有人庆幸,有人鄙视,天地间的一切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只剩下这一对彼此相爱的恋人默默相对。
一滴,两滴,三滴……泪水终于沿着李瑾瑜白净的脸庞滴落在滚滚红尘中,她
颤抖的双手仿佛不属于自己,费力地从头颈上解下一根红绳,上面系着一枚晶莹润朗的小
玉环,那是周文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李瑾瑜无情地把这枚玉挂件摔在周文怀里,扭过头去
逃一般地跑开了。
玉取其坚,环取其周而不断!可人类的感情是多么的脆弱,充满了猜忌和疑虑
,经不起一点风雨的考验!周文手握着那枚温暖的玉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李瑾瑜的
体温一点一点在他的手中冷却,他那颗人类的心也一样。周文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枚小小
的玉环挂在脖子上,冷漠地扫了他的同学一眼,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就在他孤独而骄傲地离开人群的那一刻,周文有生以来第一次郑重其事地问自
己:“做一个人呢,还是做一个妖怪?”在这个风清日丽的上午,周文独自一人在S大学的
校园里逡巡,他在失落和郁闷之余隐隐感到一种轻松,这种轻松驱使他重新审视自己跟李
瑾瑜之间的感情。他爱她么?爱得有多深?还是他天性凉薄,根本没有珍惜这份感情?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周文感到一片茫然,他迫切地想找个人倾诉一番,这个人
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他的父母,而是藏在林欣婕身体里的九尾狐狸精。也许只有她才能
真正了解他,他们是同类!周文立刻找了一个IC卡电话亭,给林欣婕挂了一个电话,她在
遥远的那头清脆地笑着打招呼:“周文吗?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我的!你在哪里?我开车
来接你。”
过了一刻钟,一辆亮黄色的法拉利跑车停在了S大学校门口,林欣婕优雅地摘下
墨镜,向周文挥挥手,笑着说:“上车,带你去个好地方!”周文望着她亲切妩媚的笑脸
,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他跳进车里,系上安全带,问:“去哪里?”林欣婕发动跑车,说
:“T湖大道!你好像有心事耶,是不是跟那个美女法师吵嘴了?”
冷风撩动周文额头的黑发,他长长吐了口气,把自己跟李瑾瑜的事原原本本说
给她听,只是省略了关于吸血獠和寂识符的一节。但林欣婕是何等的聪明,她听出周文的
话里有些不尽不实,却不揭穿他,只是淡淡地说:“这样分手了也好,我们妖怪和人类本
来就不会有结果的。”
周文有些意外,问:“这又是为什么?”林欣婕叹了口气,说:“人类有限的
生命对我们妖怪来说只不过是一刹那,李瑾瑜会很快变老,你的容貌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她的眼中闪烁着狡黠而睿智的光芒,“到那时她已经是一个满
脸皱纹的干瘪老太太,而你却仍然保存着青春的欲望,啧啧啧,两个人如果不能一起慢慢
变老,那么再深厚的感情都会变质!”
周文低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我始终忘不掉她,
又该怎么办?忘记一个人需要多少时间?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林欣婕说:“想要忘
记一段感情,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立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
个美丽的同类?”
“同类?”周文瞥了林欣婕一眼,他一下子想起了那条道行深厚的雪花蛇精,
故意漫不经心地问道:“那条雪花蛇精怎么样了?那天在辅山上我本来想把它捉回去煲汤
吃的,没想到它逃得这么快!”林欣婕咯咯笑着说:“这件事我要向你道歉,张雪是我们
派去试探一下你的真正实力的,没料到吸血獠的法术竟然这么厉害,它差点把性命都送在
你手上!”
周文“哼”了一声,说:“只是试探一下何必要下那种杀手,我要是稍微大意
一点,早就给它挤成一团肉酱了!”林欣婕软语央求说:“别生气嘛,你也够狠心的,下
毒手破了它的七重蛇蜕,这比杀了它煲汤更残酷!一千年的道行就这样打了水漂,人家可
是痛哭了三天三夜的!”
周文心里一动,暗想:“它居然还没死!”随口问道:“那条雪花蛇精现在在
哪里?”林欣婕说:“回首穷山重新修炼了,只怕没有三五百年,它是变不成人形了。”
周文故意问:“好好当一个妖怪,很有前途的职业,为什么要努力修炼成人形呢?”
林欣婕咯咯笑了起来,笑声里包含着周文无法理解的苦涩。她略带几分感慨地
说:“像你这种一生下来就是吸血獠王的高级妖魔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一条普通的雪花
蛇只有修炼成人形,才能脱胎换骨,拥有自己的内丹。这一切该有多么的困难!”
……
法拉利跑车在T湖大道旁停了下来,周文和林欣婕沿着堤岸并肩向前走去。一望
无际的湖面像三万顷玉鉴琼田,泛起鱼鳞似的波纹,而眉长眉短的远山笼罩在灰蒙蒙的薄
雾里,又像披着轻纱的精灵,把优雅的身姿影影绰绰地映入湖水中。周文望着亘古未变的
T湖,忽然觉得生命是何等的渺小,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人类的感情又是多么的无聊。
周文默默地对自己说:“李瑾瑜呀李瑾瑜,我会忘记你的!你只不过是我生命
中的一个过客!”林欣婕隐隐约约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微笑着问他:“上次我问你的
事考虑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加入我们?”周文长长舒了口气,说:“为什么不呢?生命是
多么的精彩,我要好好玩这个游戏!说吧,你们究竟是谁?”
林欣婕听他答应得这么果断,反而有些不敢相信,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
“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周文说:“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妖怪!”
林欣婕这才欣慰地向他伸出手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欢迎加入万宝路的世界!”
周文握住她温软滑腻的小手,不禁有几分心猿意马。林欣婕凝视着他的双眸,
柔声说:“放松一点,我会对你施展读心术,过了这一关,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她
一双狐媚的眼睛中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华,手心变得异常灼热,几乎与此同时,周文的眼
珠也变成了血红色,他笑笑说:“如果读心术真能看透一个人的内心的话,我倒也想学一
学。”
周文的心灵封锁在强烈的自我意识下面,像有一层无形的厚墙壁,阻断了林欣
婕的窥探。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皱起眉头说:“不行,我没有办法看透你!”周文心里一
动,说:“不如换个办法,让我对你施展寂识术,怎么样?”林欣婕吓了一大跳,勉强笑
着说:“寂识术?是茅山道的那个女法师教你的吧?……不行,我对道门的法术过敏……
”
周文说:“你心里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对不对?”林欣婕乜了他一眼,说:“
你还没有正式加入我们,有些秘密是不能让你知道,如果使用寂识术的话,这些秘密岂不
是全泄漏出去了?万一你是人类派来的奸细怎么办?”周文苦笑一声,嘀咕说:“人类派
出的奸细,你的想像力可真丰富!”他顿时想起了李瑾瑜对自己的评价,第一经不起皮鞭
烙铁的威胁,第二受不住金钱美女的诱惑,原来他在她的心目中,竟是这样的一个软骨头
。
林欣婕轻描淡写地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吸血獠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我可
不敢冒这个险。嗯……不如这样吧,你杀了李瑾瑜表示加入我们的诚意,用人类的话讲,
嘻嘻,就是献一个投名状。”周文立刻变了脸色,森然说:“别打这个主意,我不会伤害
她的!我警告你,如果你们敢碰李瑾瑜的话,我就把你们从G城连根拔起,全部吸成干尸!
”
林欣婕对他激烈的反应颇有些意外,笑着问:“怎么了?不就是一个普通人类
吗?难道你对她还余情未了?”周文沉默了片刻,苦涩地说:“我知道她曾经喜欢过我的
,我能感觉到……像我这种相貌平平又骄傲的人,本来是注定要孤单一辈子的,她能够喜
欢我,我心里一直很感动……”
林欣婕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情,说:“我能够理解,人类跟我们妖怪不一样,他
们很看重外貌和一些表面的东西,李瑾瑜能够喜欢你的内心,真的很难得。”周文轻轻叹
了口气,说:“谢谢你,不过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转过头去望着波光粼粼的T湖,心
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会不会更珍惜李瑾瑜和这段感情呢?”
林欣婕皱起好看的眉头盘算了片刻,说:“我得和其他人商量一下,过几天再
给你答复吧。开心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周文有些意外,说:“除了你和那条雪花蛇
精,G城还有其他高等级的妖魔吗,我怎么没感觉到?”林欣婕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一点口风
,说:“你太小看我们了,还记得郑蔚吗?他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你能猜到我的真身是九
尾狐狸精,你猜得出他的真身是什么吗?”
周文倒抽一口冷气,摇摇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他在郑蔚的身上没有感觉到一
丝妖气,他把自己的真身隐藏得非常巧妙。林欣婕笑着说:“猜不到吧,跟你说,他可不
是一般的妖怪,他的真身是……呵呵,我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告诉你!”周文望着
她妖艳的容貌,狐媚的姿态,只能在心里苦笑一声,暗想:“这头九尾狐狸精,真是迷死
人不赔命!”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林欣婕请周文在香榭丽舍西餐厅吃了一顿便饭,开车送他
回到S大学。这时已经是中午12点半了,周文走进宿舍,发现9号楼门前围了一大群人,为
首的一个身材魁梧,留着长头发,脸上没有一点赘肉,正仰头朝着403室大叫:“程文远,
你他妈给我滚下来!”程文远的脑袋在窗口闪了一下,又缩了回去,那人骂道:“缩头乌
龟,有种就下来单挑!”
周文有些莫名其妙,他看见班长孙疾风正匆匆忙忙地往外走,一把拉住他问:
“怎么回事?”孙疾风四周围望了一下,压低声音说:“程文远不知道怎么搞的,把赵鹏
揍了一顿,赵鹏不服气,叫来他们C城帮的老乡找程文远算帐。这事闹的!我得去通知李老
师一声,别出了岔子!”
周文朝那领头的家伙努努嘴,问:“他是谁呀,怎么没见过?”孙疾风说:“
他是C城帮的老大封平,东校区体育系的,我们学校的四大天王之一,我看这次程文远要糟
了!”他正要往宿舍外挤出去,早被C城帮的一个兄弟发觉了,他上来拦住孙疾风的去路,
重重推了他一把,威胁说:“到哪里去?想去通风报信吗?老实点!”
封平也注意到孙疾风和周文的存在,回头向缩在自己身后的赵鹏问道:“那两
个家伙是谁?”赵鹏探头看了一眼,低声告诉他:“瘦的那个是班长孙疾风,胖的那个是
周文,就是跟程文远一起看黄色光盘被处分的。”封平“哼”了一声,大大咧咧走到周文
面前,阴着个脸说:“你他妈看黄盘就算了,被学校抓住是自己倒霉,为什么要把屎盆子
扣在赵鹏头上,说是他告的密?”
一大群人慢慢围了上来,孙疾风有些架不住了,一步步往后退,背心靠在了水
泥墙上。周文听他说话很不客气,心里有些火冒,说:“我不大清楚,不是他告的密吗?
”封平“呸”了一声,不满地说:“你他妈少打马虎眼,姓程的王八蛋打了赵鹏,这事不
能就这么算!”周文随口说:“打了就打了吧,赵鹏觉得冤枉了他,找程文远说清楚不就
行了,你给他出头算什么!”
封平顿时火冒三丈,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你他妈算老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
子是谁,敢这样跟我说话!”他一把朝周文当胸推去,可是在周文眼中,他整个动作慢得
像蜗牛爬,周文轻而易举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一用力拧翻过来,警告说:“有话好好说,
何必要动手!”
他的握力大得惊人,封平一直痛到骨髓深处,他脸上肌肉抽搐,破口大骂着一
脚向周文蹬过去。周文松开手闪在一旁,看准他的支撑脚踩了上去,一百五十多斤的分量
压在他脚背上,封平疼得嗷嗷乱叫,顿时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水泥地上。
周文抬起脚尖在他腰眼上点了一下,说:“别动,听清楚了,再到化学系来闹
事就打得你满地找牙!”封平半个身体发麻,脸涨得通红,他不肯在一帮兄弟面前服软,
嘴里骂骂咧咧说:“你他妈有种就再打呀,老子哼一声就不是好汉!”C城帮的一票兄弟看
到一向威风凛凛的老大竟然在这个矮胖子手里吃了大亏,惊得目瞪口呆,直到老大放出恨
话来,这才有所醒悟,捋起衣袖准备一齐动手。
周文眼中闪过一丝冷漠的光芒,他记起初中时给学校里恶霸欺负的不愉快往事
——那时他又瘦又矮小,只能哭着去找老师——突然一脚重重踩在封平的胳膊上。“咯”
的一声,无比的清脆响亮,封平大叫一声,疼晕了过去,他的手臂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上
弯起,五根手指无意识地簌簌发抖。
G城帮的兄弟退后半步,无不倒抽一口冷气,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恶魔,手段如
此毒辣,竟然把他们最最厉害的老大打成这样!是可忍孰不可忍——可他们掂掂自己的分
量,不敢上去惹他,连忙把封平小心翼翼抱起来,抬到医务室去紧急处理。孙疾风吃惊地
望着周文,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周文向他笑笑说:“你看,这不是摆平了吗!”
这件事传到女生宿舍时已经变了样,说周文和程文远他们冤枉赵鹏向老师告密
,把他揍了一顿,赵鹏的老乡来找他们说理,谁知周文踩折了他的胳膊,还扬言说要揍得
他满地找牙。李瑾瑜在吃惊之余感到万分失望,她终于对周文彻底死了心。
事后李先咏分别找来周文、程文远和赵鹏三个了解当时的情况,并亲口向程文
远指出,赵鹏并不是告密者,他打错人了。程文远讪讪的,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不过嘴上
却不肯饶人,一副打错了又怎么样的态度。
C城帮在S大学里名声很坏,一向不把校纪校规放在眼里,尤其是为首的封平,
横行霸道,校方早就想拿他开刀,整顿一下风气了。这次他们在周文跟前吃了一个大亏,
不少人都暗地里高兴。由于周文他们又才被处分过,李先咏考虑再三,还是自作主张把这
件事压了下来。
封平的胳膊伤得不轻,右手的桡骨和尺骨断成了三截,疼得彻夜难眠。他咽不
下这口恶气,特地关照C城帮的兄弟不准去化学系闹事,他要等伤好了以后亲自找周文算帐
!C城帮的兄弟听了正中下怀,他们不愿去捅马蜂窝,七嘴八舌答应要把那个可恶的周文交
由老大亲自处理。
可是他们不知道,封平也不知道,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第二集 欲望都市 第七章 诗诗
(更新时间:2004-11-9 13:01:00 本章字数:10128)
日子一天天过去,G城迎来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段。
进入大学后的第一次期末考试近在眼前。S大学的试卷是从电脑题库里随机抽出
来的,连任课老师都不知道会考些什么,大伙儿心里都有些发怵,万一不及格的话,掏钱
补考事小,拿不到学分,影响到最后的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每年到
了临考前的一个月,校园里的学习气氛就特别浓厚,晚上夜自修的教室人头济济,专业课
老师的办公室里也经常人满为患。
所有这一切都跟周文无关。他彻底放纵着自己,躲在骊锦新村的小窝里睡懒觉
,打游戏。李先咏来找过他好几回,跟他谈心,鼓励他振作起来,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去。
但是周文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他,他反而给李先咏做起了思想工作:“你已经尽到自己的责
任了。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需要再多说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父母的儿子,老师的学生……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我。
从现在起,我要做回我自己,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也知道人不是活在真空里——群居性的
动物,社会关系像一张网,逃脱不了——不过没关系,我希望我的心就像水底的石头,水
流过却没留下丝毫痕迹!我要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
李先咏有些语塞,他不知道该怎样去说服这个桀骜的学生,他也隐约听说了发
生在周文和李瑾瑜之间的故事,但是很明显,周文的反应不仅仅是失恋造成的。有一些东
西在他的心底萌生,他所不理解的。作为一名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大学生,李先咏感到一种
缺乏经验的无力感,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胜任班主任的工作,或许呆在实验室里搞研究
更适合他的性格吧。
同时他也有些羡慕,不,应该说是敬佩。不管错还是对,周文有勇气选择自己
的道路,并且不顾一切地走下去,这份勇气正是李先咏所缺乏的。回首当初走过的岁月,
如果他能够坚持自己的选择,那么一切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生活将以一种截然不同的
面貌展现在他眼前,那会是他真正想要的。
李先咏轻轻叹了口气,拍拍周文的肩膀,转身离开了他的小窝。
他给周文的父母挂了一个很长的电话。
在这之前,周子佟和陆萍已经了解到儿子夜不归宿,传播黄色淫秽光盘,被学
校记过处分。他们憋了一肚子的气,就等着周文回家好好盘问他。可是周文一直没有回来
,打电话也找不到他,这让他们的愤怒渐渐变成了担心,就在周子佟和陆萍准备到学校跑
一趟的时候,他们接到了李先咏的电话。
周文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他的父母亲急匆匆地赶到他租赁的房子里,开始了
意料中的责骂和说教,周文为他们泡上两杯热茶,坐在床边耐心地倾听着,从头至尾没有
说一句话。这让周子佟和陆萍感到寒心,周文的反应根本就不像是他们的亲生骨肉,而是
一个陌生的局外人,出于礼貌才坐在他们面前,竭力压制着心中的不耐烦。
后来他们一直苦坐了一夜,然后他们放弃了。
周文顽固得像茅坑里的石头,根本不为所动。他微笑着拒绝了他们的一切要求
:承认错误,退掉房子,回家,用功读书,好好准备期末考试,不要荒废自己的前程……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他只想要自己的生活。
周文第二天没有去上课。他本来会就这样沉沦下去的,但是当天晚上的一个电
话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是九尾狐狸精林欣婕打过来的,她说要替周文介绍一个女朋友,8点钟在Vau
ghan
Williams咖啡厅见面,让他马上打的过来。周文本来是懒得去的,但电话那头林欣
婕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加了一句:“还记得陈诗诗吗,唱《奔跑》的那个?就是她!你
如果不来的话会后悔一辈子的!”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周文的脑海里立刻浮起一段优美的旋律:“孤单一人,
不畏惧活下去,这么下决心,隐忍寂寞……”他有几分怀疑,难道唱出这么动听的歌谣的
竟然会是一个妖怪?周文犹豫了一下,好奇心终于占了上风,答应说:“等着,我马上就
过来!”他搁下电话,换了外套,打算去那里看个究竟。
周文打的来到解放路西的Vaughan
Williams咖啡厅,服务生领他进到二楼靠窗的小间里,林欣婕和一个穿着白色无袖
高领毛衣的女孩子坐在咖啡桌前,言笑晏晏,似乎很亲热的样子。周文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那个女孩子抬起头来,朝他大方地笑笑,在这一瞬间,周文觉得有些晕眩,无数人崇拜
的偶像歌星陈诗诗就静静坐自他面前!
她的肌肤很白,没有一点瑕疵,在灯光照耀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一双乌黑的眼
眸澄澈如水,让人不敢逼视。雪白的胳膊裸露在外面,线条非常迷人,周文注意到她没有
种过牛痘。
林欣婕站起身来笑着说:“认识一下,诗诗,这一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周文。
老同学,这位美丽的小姐不用我介绍了吧,陈诗诗,你最喜欢听的《奔跑》就是她唱的!
”周文定一定神,向她伸过手去,客气地说:“幸会幸会,你真人比电视里还要漂亮。”
陈诗诗抑制住澎湃的心情,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微笑说:“周先生过讲了,诗诗愧不敢当
。”
当两只手碰在一起的时候,周文的心中突然泛起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亲切感
,她的手又软又温暖,似乎在梦里不止一次紧握过。他不禁怔怔地问:“我们是不是在什
么地方见过面?”陈诗诗低声说:“是的,五百年前,在永安溪旁,那是你还是一个半透
明的怨灵,而我还没有修成人形。”周文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他
的眼中有一丝迷茫,陈诗诗幽怨地凝视着他,似乎在埋怨他不该把自己给忘了。
林欣婕玩弄着手里的车钥匙,对周文说:“你不是有阴阳眼吗,看得出她的真
身是什么吗?”周文叹了口气说:“这么美丽动人的女孩子,我真不忍心仔细看她。”陈
诗诗听出他的口气里有一丝遗憾,她摸着自己的长发,平静地说:“何必在意这具人类的
皮囊呢?五百年前,我是住在永安溪旁的一只灵猫,你每天从我身边经过,却从来没有用
正眼打量过我……我知道你是一头高傲的吸血獠,我一直在想,如果你能跟我打个招呼,
陪我说上几句话……那该有多好!”
林欣婕轻轻按住她雪白修长的手指,对周文说:“现在你总该知道,为什么不
来的话会后悔一辈子了吧!这就是所谓的因缘。她已经等了你整整五百年,不管你的身体
是一个低等级的怨灵,还是现在这个既不高又不帅的人类。我们妖怪跟人不一样,外貌对
我们来说毫无意义,诗诗很早就对你一见钟情了,她喜欢的是你的内心,是你那颗高傲的
吸血獠的心!”
周文非常地吃惊,他呆呆地望着陈诗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宽慰她。他尴尬
地笑笑说:“我……有点糊涂了,你真的是陈诗诗吗?”陈诗诗猜到了他真正想问的是什
么,解释说:“你放心,我从来没有害过人!陈诗诗的父母本来是不会有子女的,我帮他
们达成了这个心愿,他们因为我过得很开心。”
“叮呤呤”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起,林欣婕从皮包里掏出一只小巧的手机,翻开
盖子凑在耳边听了一会儿,皱起眉头答应说:“知道了,我就过来。”她歉意地向周文和
陈诗诗打了个招呼,说:“我有点事情,要先走一步了,你们慢慢聊!周文,别冷落了诗
诗,她可是等了你五百年哟!”
周文向她挥挥手说:“知道了,不用你提醒,有事就快走吧!对了,这个电话
是不是郑蔚打过来的?你们是约好的吧?”林欣婕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僵硬,她把嘴凑到周
文耳边,低声说:“你能不能装装糊涂?诗诗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她不等周文
回答,起身向陈诗诗使了个眼色,飘然离去。
陈诗诗会意,她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一杯Cappuccino咖啡和一杯上等的黄山
云雾茶,二人边喝边聊,就像五百年前的旧相识一样熟稔地谈着天。对于周文来说,这之
后的一个半小时就像在做梦一样,他闻到了陈诗诗身上的体香,感受到她眼中的情意,但
他还是不断地想起李瑾瑜。她在哪里?她在做什么?周文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一直到9点半才起身离开Vaughan Williams咖啡厅。
G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解放路两旁酒楼商厦灯火辉煌,舞厅歌厅的喧哗声响
彻云霄,一对对红男绿女穿梭在这个充满物欲的都市中——可周文只觉得头晕。陈诗诗善
解人意地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远离喧嚣的人群,二人在僻静的小公园里散步,几百米外
的高楼大厦仿佛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类世界。
高大的香樟树投下了重重叠叠的阴影,两人的身影一忽而变亮,一忽而变暗。
陈诗诗低声哼唱着周文最喜爱的歌曲:“孤单一人,不畏惧活下去,这么下决心,隐忍寂
寞……绝不滴下眼泪,自强不息,珍惜回忆,那故乡的康庄大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
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感激,仿佛涉江采芙蓉的良人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经历了无数波折和
等待,终于能够再次挽住他的手臂。
周文隐约嗅到陈诗诗鬓角的芬芳,也感觉到她的体温和真心,他忍不住揽住她
的腰,在她光洁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陈诗诗压抑了多时的感情一下子崩溃了,她流着
泪搂住周文的脖子,忘情地亲吻着他的嘴唇。
她柔软的双唇是那么的甜蜜,可是周文却清醒得近乎残酷,他发现自己虽然激
动,却没办法投入,没办法陶醉。是不是经历了一千年漫长的岁月,他已经把一切美好的
感情都看穿了?周文不知道。他默默地对自己说:“如果这一切都是梦,我希望它永远也
不要醒来……至少,不要醒得太快!”
进入一月以后,G城的气候寒冷异常,阴霾的天空中彤云密布,转眼间大片的雪
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这个充满欲望的都市仿佛进入了白银时代,一切美好的东西也罢,丑
陋的东西也罢,全都被掩盖在冰冷而残酷的雪层下面。
周文站在香格里拉大酒店豪华套房的窗前,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清茶,悠闲
地欣赏着窗外的雪景。陈诗诗从他身后抱住他,把温软的身体贴在他背上,梦魇一般喃喃
问:“你今天不用上课吗?”周文抚摸着她的手臂,说:“偶尔逃一天课也没关系,再说
就算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陈诗诗把下颌轻轻搁在他厚实的肩膀上,望着雪花一片片打在玻璃窗上,转眼
间融成一道长长的水痕,她感到一丝伤感,人类的生命就像雪花一样短暂,红颜转眼变成
白骨,三生石上的誓言顷刻间化作泡影……就在二人相依相偎的温馨时刻,周文的肚子突
然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尴尬地看了陈诗诗一眼,说:“我肚子饿了,咱们去吃点东西
吧。”
陈诗诗回到现实里,她嫣然一笑,用力抱紧周文,这个人让她觉得自己切切实
实活着,过去五百年漫长的等待像是一个梦,已经尘封在遥远的记忆里。她亲亲他的后颈
,说:“我们去小桃园吧,我有那里的贵宾卡!”
陈诗诗开一辆红色的保时捷,载着周文前往城东的度假圣地小桃园。小桃园位
于T湖之滨,依山傍水,景色怡人,它的前身是江南织造局,文革期间毁于一场毫无征兆的
大火,废墟遗弃了多年,一直没人过问。当地乡政府为了开发T湖的旅游资源,就自作主张
在原址上修建了小桃园度假村,当年鼎盛一时的江南织造局已经找不到一丝残存的影子了
。
一开始小桃园由当地乡政府经营管理,但是主要负责人缺乏商业头脑和现代化
的管理手段,短短数年内亏损了好几百万,欠了银行一屁股的债。后来台湾的商界巨头传
奇人物陈其美盘下了T湖畔的这块黄金地段,重新规划整治,在山头种下了数万株桃树,并
聘请欧美的一流管理人员经营运转,小桃园才渐渐走上了正轨。
每年春天,园中桃花盛开,汇成一片粉红的海洋,芳香四溢,璀璨似锦,引来
无数政府要员和外国友人流连观望。短短十年间,小桃园已经发展成为J省最舒适豪华的度
假圣地,涉外旅游的一张王牌。
陈诗诗和周文在小桃园宾馆的西餐厅里吃了一顿自助餐,下午去小桃园最著名
的景区“三百亩桃林”游玩——这时候是冬季,虽然没能看见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但佳
人有约,雪中漫步,欣赏着纵横遒劲的桃枝,也别有一番特别的滋味。在这片白苍苍的桃
林中,周文忘记了一切烦恼,G城和S大学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他有点分不清什么是真实
,什么是虚幻。
第二天天气放晴,陈诗诗拖着周文去T湖中的琅孉岛游玩。琅孉岛离小桃园有三
十里的水路,在岸边可以望见岛上的悬崖和树林。他们租了一艘游艇,朝着琅孉岛的方向
飞快地驰去,碧绿的湖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水痕,隔了很久还隐约可以看见。
上午9点半,他们抵达了琅孉岛。由于是旅游淡季,气候又极其寒冷,所以岛上
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再无旁人。只见前方一座高大的山崖拔地而起,周围是茂密的黑松林,
遮天蔽日,姿态各异,中间有一条碎石砌成的人工小路,一直通到山崖脚下。
陈诗诗指着山崖说:“那里有一棵非常高大的松树,据说是从汉朝一直活到现
在,差不多有两千多岁了。我们爬上去看看吧。”周文抬头仰望山顶,在一片嶙峋的怪石
上看到了大树的尖端,枝叶繁茂,直插青天,隔得这么远就已经能想见它的磅礴气势了。
陈诗诗已经埋着轻快的步履向山脚下奔去,不时回过头向周文挥手,咯咯笑着
,要他快些赶上来。周文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注视着她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影,心里
有些羡慕,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衰老了。
他们沿着陡峭的山路攀上了山颠,陈诗诗微微喘着气,脸颊上泛起两团红晕,
胸口一起一伏,引得周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拉着周文的手,奔到松树的脚下,骄傲地
说:“没有骗你吧,是不是很值得一看?”
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松针,像踩在地毯上一样。周文慢慢抬起头来,仰望那棵
汉朝的古松。非常高大,要五个成年男子才能合围,一眼望不到树冠,只看见重重叠叠的
枝叶,透不过一线阳光。它就这样伫立在山崖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已经过了两千年
了。跟这棵大树相比,人类是多么渺小呀!周文心中感慨万千。
陈诗诗抚摸着粗糙的树皮,若有所思地说:“两千年过去了,它还在这里,我
们的感情能不能像它一样坚定呢?”她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周文,等待他许下承诺和誓言
。她对自己说:“我愿意背叛自己的种族,跟随他到天涯海角,只要他说一句话,只要一
句话!”
但是周文避开了她的眼神,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在古松下吃了一点干粮,默默地眺望着碧玉一般的湖面。他们坐在冰冷的
阴影里,十几步外就是灿烂的阳光,但是谁都没有起身的打算。远方的天际飘过一团团巨
大的白云,用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悄悄改变着形状,它们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就像树阴
下那两颗彷徨的心。
休息了一阵以后,他们沿着小路从山崖的另一端翻下来,顺道游览了山脚下的
琅孉洞。洞里非常开阔,西南角整整齐齐凿了七个天窗,倒西太阳照进来,为冰冷的山洞
抹涂上了一抹暖色。周文清楚地看到四壁上排着成千上万片页岩,从侧面看就像一册册摊
开的大书,也许这就是琅孉岛的由来。
他们回到小桃园宾馆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出了一身汗,陈诗诗先去洗澡了,
周文打开电视,靠在床头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G城的新闻联播。播音员用纯正的普通话报道
着G城发生的重大事件,什么市委领导参观高新技术区,作出一二三四点指示,什么辅山大
桥工程进展顺利,预计年前能提前通车,向G城广大市民献上一份春节的贺礼。
“真无聊!”周文小声嘀咕了一句。就在新闻联播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突然注
意到一条不起眼的消息,“……连续几天G城的街头发现了不少冻死的老鼠,而且数目有上
升的趋势,卫生部门提醒广大市民做好消毒防疫工作。隆冬时节老鼠违背了几千年的习性
,一反常态在街头巷尾频频出没,这在G城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本台将继续关注这一罕见
的情况……”
陈诗诗披着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瞥了电
视一眼,随口问:“有什么新闻?”周文一边按着遥控器换台,一边说:“这种季节怎么
会有老鼠?真奇怪!”陈诗诗心中一颤,故意漫不经心地说:“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多的
是,也许G城就快要地震了!”周文心里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但他的注意力马上被陈诗诗
动人的身体吸引去了,他没有细想,听任自己迷失在欲望的深渊里。
整整七天七夜,周文跟陈诗诗没有分开过半步,他们共同经历了小桃园所能提
供的最奢华的生活,随心所欲,醉生梦死。周文没有提出要回去,也许他是忘了,也许他
是不想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去,他差点以为自己已经离不开陈诗诗,离不开这样一种奢华享
乐的生活了——但是他错了。
新闻联播二十四小时都在报道G城发生的鼠祸,情况越来越恶劣,每天都要焚毁
几十麻袋的死老鼠,卫生部门的工作人员忙得焦头烂额,安排了大批人手在老鼠出没的地
方消毒杀菌,竭力呼吁广大市民重视起来。但是这一切都没能组织灾难的降临,就在周文
远在小桃园的那些日子里,G城终于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急性鼠疫!
鼠疫是由鼠疫杆菌引起的烈性传染病,在人类历史上曾有数次世界性大流行,
中世纪的黑死病几乎毁灭欧洲总人口的1/4,未治病例死亡率可超过50%。不过自从医学飞
速发展,人类普遍接种了鼠疫菌苗,近百年来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流行,世界卫生组织确
定鼠疫已经在全球灭迹了。但出乎意料的是,G城再次爆发了这种可怕的疾病,短短四五天
里,已经死亡了上千人。
G城的市委采取了紧急措施,向临近省市和中央发出疫情警报,请求支援,同时
无限期关闭了城内一切营业娱乐场所,商店停业,工厂停工,学校放假,铁路、公路和航
道交通受到严格管制,非医务人员不得进入市区,严禁任何人擅自离开G城。那一年年初,
就在春节临近的时候,G城全面封城了!
小桃园里如临大敌,浑身上下裹着三层防护衣的医疗人员到处喷洒药水消毒,
宾馆里充满了84消毒液的气味,服务生满脸倦态,一个劲地劝说游客留在客房里,不要到
处走动。周文没处可去,只能整天守着电视,时刻关注G城的疫情,但是新闻里的报道语焉
不详,周文实在放心不下父母和同学,他对陈诗诗说:“我必须回去一趟!”
陈诗诗感觉到周文的决心,她皱起眉头劝阻他说:“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G城
已经封城了,你进不去的!”周文站起身来,摸摸她的脸颊说:“你虽然扮了这么久的人
类,但你永远也不会懂人类的感情!谢谢你这些天陪我,我过得很开心,如果我没染上鼠
疫的话,我会回来找你的。”
陈诗诗感到一种不详的预感,她慌不择言,大声说:“你去了也没用的,G城已
经变成地狱了,你没有办法让天哭术停下来的!”周文愣了一下,他的眼珠一下子变成血
红色,阴森森地盯着陈诗诗,一字一句地问:“你在说什么?”
陈诗诗情不自禁退后了半步,咬着嘴唇说:“郑蔚……他……他已经施展了天
哭术,G城所有的人都会染上鼠疫,没有人能够幸免!周文,别去,陪在我身边!”周文身
上吸血獠的特征越来越明显,他苦涩地说:“原来你别有用心,一直都瞒着我!”愤怒伤
心之下,周文用吸血獠的语言念了一段咒语,一连串陌生的音节组合在一起,发挥出强横
的威力,陈诗诗觉得自己像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牢牢缚住,连挪动一下手指都艰难万分。
周文咬破自己的小指尖,在陈诗诗雪白光洁的额头上画了一道寂识符,握紧她
的手念动咒语,全力搜索着她的心灵。这道灵符是用吸血獠王的鲜血画成的,通体发散出
妖异的红光,一直灼烧进陈诗诗的骨髓里,她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美丽的身体一点点现
出了原形。
……
跟人类一样,妖怪也分很多派系,陈诗诗、林欣婕、郑蔚、张雪都属于其中最
神秘的一支,他们自称为林泉派,首领是一头法力高强的麒麟兽,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中
,吸取日月精华,洁身自好,绝不涉足人间的纷争。
除了林泉派外,以终南山白虎精为首的少壮派也是妖怪中势力较大的一支,他
们热衷于厕混在人类之中,享受奢华糜烂的生活。另外还有以蓐收神为首的水妖族和以榕
树神为首的树妖族。
不过妖怪跟人类不同,他们从不干涉彼此的生活方式,林泉派也好,少壮派也
好,水妖族也好,树妖族也好,谁都没有野心把妖怪的世界统一起来。换句话说,他们尊
重彼此的存在。
一千多年前,人类和妖怪各占据半壁江山,虽然彼此时有摩擦,还能够和平共
处。随着人类一族的不断繁衍壮大,森林河流逐渐变成了农田村舍,无数青葱茂密的山头
变成了濯濯童山,普天下的妖魔鬼怪无法忍受自己的家园毁于一旦,他们终于联合起来向
人类宣战。
那是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人类与妖魔在涿鹿发动了三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彼
此死伤无数。江西龙虎山天师府第十九代天师张瑞午有感于道消魔长,人心不古,于是不
惜以鲜血和生命为引,施法立下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将所有法力高强的妖魔鬼怪全部
封印在黄泉之下。
那时陈诗诗还是永安溪旁一只法力低微的灵猫,她侥幸逃脱了这一次劫难,心
灰意冷之下放弃了艰苦的修炼,平平淡淡渡过了五百年漫长的岁月。直到有一天,她看见
了吸血獠王的怨灵从永安溪边经过。尽管它失去了强横的身体和高深的法力,但它的眼神
还是那么骄傲,为了自由,它可以舍弃一切,哪怕变成一个低等级的怨灵,再从头开始苦
苦修炼一千年。
原来,一个妖怪的心灵竟可以这样坚强而骄傲!陈诗诗感到震惊和感动,她把
吸血獠王的身影牢牢记在了心里,她不再怨天尤人,重新开始艰苦的修炼,希望自己有一
天能够配得上它。但是吸血獠王从来没有用正眼打量过她,它每天渡过永安溪,到对面的
山洞里吸取地穴的阴气,几百年如一日,只留给陈诗诗一个孤独的背影。
上天有好生之德,妖怪跟人类一样也有生存的权力!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逆天
而行,注定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无懈可击。一千年过去了,人世间不知发生了多少悲欢离
合的故事,时光把一切洗涤成灰烬,与此同时,张瑞午留下的灵符终于开始腐烂变质,露
出一丝必然的破绽。黄泉之下的麒麟兽最先感觉到这一微弱的变化,它施展传心术,召唤
残存在世间的同类赶来帮忙。
陈诗诗收到了麒麟兽断断续续的讯息,这是宿命的安排,她无法拒绝。她挑选
了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中最弱的一环,趁月圆之夜阴气大盛的时候潜入首穷山伏魔殿里,
把张瑞午留下的灵符撕开一个角,放出了九尾狐狸精、雪花蛇精和几个厉害的妖魔。这一
冒失的举动差点要了她的性命,伏魔殿有茅山道的异宝辟邪玉麈镇守,如果不是脱困的林
欣婕和郑蔚全力替她阻挡,她早就魂飞魄散,化作天地间的一缕微尘了。
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的威力虽然远不如一千年前,但道门高人的鲜血和生命凝
成的封印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除非施展最残酷的天哭术,否则的话,麒麟兽只能在
黄泉之下继续苦挨。郑蔚和林欣婕实地勘察下来,选中了位于T湖之滨的G城,那里是整个
江南的龙穴所在,地势低洼,最适宜作法。
这些个法力高强的大妖怪先后潜入G城,释放出冲天的妖气。那些低级的树妖鬼
魂受到妖气的感应,一个个发生了变异,变得凶暴而嗜血,不断残害着无辜者的性命。就
在郑蔚安排妥当,准备着手施展天哭术的时候,周文和李瑾瑜的存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
们俩一个是千年吸血獠王,一个是拥有三花护体的茅山道法师,极有可能对天哭术造成致
命的打击。
林欣婕和郑蔚派雪花蛇精去试探一下他们的实力,辅山上双方第一次交手,结
果却出乎意料之外。李瑾瑜不过是一个人类的法师,虽然有道门三青莲护体,但法力微薄
,不足以构成威胁。可周文的实力深不可测,他并没有现出吸血獠的真身,就轻而易举把
雪花蛇精击败,如果不是它及时祭起七重蛇蜕保命的话,只怕连尸骨都被烧成了灰烬。
林欣婕决定网罗住周文,毕竟他是他们的同类,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强敌来
得合算。周文虽然答应加入他们,但读心术看不透他的真实的想法,林欣婕不敢冒险,她
于是顺水推舟,介绍陈诗诗和周文见面,安排他们两个在小桃园朝夕厮守。林欣婕希望周
文远离G城,沉醉在温柔乡里,迷失了自我,彻底忽视G城发生的一切。
……
周文慢慢松开手掌,他终于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当他在小桃园与陈诗诗双宿双
飞的时候,郑蔚已经躲在G城某个隐秘的地方施展了天哭术。数百万只老鼠在城市的每个角
落传播着鼠疫,人类无时无刻不在痛苦、哀号、死亡!陈诗诗说得没错,G城已经变成了地
狱!
林欣婕还是有一些东西始终瞒着陈诗诗,周文没弄清楚,什么是天哭术,为什
么只有施展天哭术,才能把麒麟兽从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解救出来。说到底,陈诗诗只
是他们手里一只并不重要的棋子,随时可以牺牲掉。周文把五根乌黑发亮的利爪抵在陈诗
诗的胸口,冷冷地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陈诗诗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她哽咽着说:“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
的,我没有骗你!”周文怔了一下,他记起了跟陈诗诗第一次见面时她说过的话:“……
五百年前,在永安溪旁,那时你还是一个半透明的怨灵,我还没有修成人形……你每天从
我身边经过,却从来没有用正眼打量过我……我知道你是一头高傲的吸血獠,我一直在想
,如果你能跟我打个招呼,陪我说上几句话……那该有多好!”
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柔情在周文的心中荡漾,他长长叹了口气,解除了陈诗
诗身上的束缚,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了回忆的套房。陈诗诗急忙追了出去,但周文的身体
倏地消失,突然出现在前方十几米处,略一停顿又再次消失,他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看
不到半点踪迹。陈诗诗记起了林欣婕告诫她的话:“永远不要跟吸血獠肉搏,它的速度超
过了声音!”
第二集 欲望都市 第八章 鼠疫
(更新时间:2004-11-9 13:01:00 本章字数:11106)
不管发生了什么,生活总得继续下去。李瑾瑜决定把周文彻底忘掉,她把全部
心思放在功课上,认真准备着期末考试,借此来抚平受伤的感情。爷爷和哥哥依旧没有消
息,他们也许在首穷山伏魔殿里看守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没有工夫下山打个电话——李
瑾瑜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自从雪花蛇精和九尾狐狸精出现在G城以后,她内心深处的担
忧越来越沉重了。
这一天晚上她和徐烨在文科楼上完夜自修,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宿舍走去,路过
小操场的时候徐烨突然跳了起来,害怕地缩在李瑾瑜身后,指着双杠那边大声尖叫:“啊
——有老鼠!”李瑾瑜心里有几分发毛,连忙收住脚步,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一看,果然
有一只硕大的老鼠趴在草丛里,听见声响非但不逃跑,反而翻起滴溜溜的小眼珠朝她们两
个盯了一眼。
徐烨抱住李瑾瑜的胳膊说:“它……它在看我们呢!”李瑾瑜皱起眉头说:“
真奇怪,这只老鼠怎么不怕人?”她朝它跺跺脚,“嘘”了一声,那只老鼠突然头一歪,
口吐鲜血死掉了。徐烨不由笑了起来,推推李瑾瑜说:“你可真厉害,这么大一头老鼠被
你嘘死了!”
李瑾瑜瞪了她一眼,说:“别开玩笑,它大概是病死的,真恶心!”她拉着徐
烨远远地绕道走开,又有些不放心,回头一看,只见那只死老鼠的身上隐约有闪烁的红点
,在空气里慢慢飘荡着。李瑾瑜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觉得有些害怕。
第二天早上,S大学的校园里出现了更多奄奄一息的大老鼠,身上散发着恶臭,
嘴里汩汩泛着鲜血。大伙儿议论纷纷,弄不明白隆冬时节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老鼠,是不
是化学实验室的废气废液排到老鼠洞里,把这些鼠子鼠孙都给毒死了?这倒是一项有前途
的专利,那些硕士博士们应该研究一下究竟是什么化学药品起了作用。
S大学的清洁工啧啧称奇,他们收集了几麻袋的鼠尸,都堆在北门外的垃圾箱旁
。校长沈冀北担心校园里会流行瘟疫,于是召开了一次特别行政会议,安排医务室、总务
处和宿管处组织人手,轰轰烈烈开展了为期三天的灭鼠工作,并且把所有公共场所进行了
一次彻底的消毒。
但这一切都没有收到什么效果,S大学的死老鼠越来越多,甚至在教室讲台上都
发现了散发着恶臭的鼠尸,学生纷纷拒绝上课做实验,拒绝去食堂吃饭,鼠患严重影响了
正常的教学秩序。非但S大学如此,整个G城几乎被成千上万的老鼠淹没了,电视台和广播
连篇累牍报道着这一罕见的现象,呼吁广大市民做好消毒防疫工作。
沈冀北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一天晚上,西校区先后有二十几个学生病倒了
,校医诊断下来说是疲劳过度引起的发烧,淋巴结肿痛,建议多喝水,卧床休息几天。沈
冀北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他不敢往坏的地方想,只能寄希望于校医的判断是正确
的。
他一直忙到晚上10点半才回家,老婆给他盛了一碗鸡汤喝,随口说起这几天G城
到处都是死老鼠,可别是要闹地震了。沈冀北叹了口气说:“真的是地震我倒不担心了,
就怕是什么传染病!”他老婆吓了一跳,说:“我们这幢楼里有好几户人家都病倒了,又
是咳嗽又是发烧的,会不会是传染性肺炎?你千万要小心点,明天我托603的方医生配点预
防的中药吃。”
沈冀北被她一句话钩起了心事,心想:“如果是肺炎还好,万一……万一是鼠
疫就麻烦了!”他实在放心不下学校那一头,又给宿管处的负责人冯云山打了个电话,询
问那几个生病学生的情况。当听到高烧还没有退,沈冀北有些沉不住气了,叮嘱他立刻派
车送学生到一院挂急诊,他马上就赶到。冯云山觉得校长有些小题大做了,不就是流感嘛
,犯得着这么紧张吗,但校长的话就是行政命令,他毫不犹豫地答应马上就办。
虽然已经过了熄灯的时间,但S大学的宿舍里还是灯火通明,宿管处和医务室的
工作人员来来往往,连夜把患病的学生送往一院挂急诊。李瑾瑜被嘈杂的人声吵醒了,她
披了件外衣走到窗前,只见隔壁宿舍的胡晓蕾被人扶着上了救护车。她突然注意到胡晓蕾
的胸口和腋下闪烁着诡异的红点,那些红点她只在老鼠的身上看见过!
沈冀北打电话叫上副校长张克明,匆匆忙忙赶到G城第一人民医院。他们吃惊地
发现,一院灯火通明,竟然这么晚还没有下班,宽敞的大厅里人来人往,医生和护士满脸
倦态,病房和走道里躺满了挂水的病人,一个个痛苦地呻吟着。他一打听,全都是高烧不
退,淋巴结肿痛,医生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先挂几瓶水看看效果。
沈冀北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找到冯云山,问他一院传染科有没有熟人,打听一
下这些人究竟患了什么病。正好冯云山的小姨子邓羚是传染科的主任医师,他领着沈冀北
去找她,邓羚正忙得不可开交,没顾得上敷衍他们。一直等了一个多钟头,邓羚才有工夫
喘上一口气,她见是姐夫和姐夫的领导,犹豫了一下,就实话实说了。
G城的确爆发了一场恶性的传染病,结合症状和最近老鼠出没的情况来分析,极
有可能是早已灭迹的鼠疫。但一院传染科的医师采取患者的血、痰、淋巴结穿刺液等相应
标本作涂片及培养,涂片染色后镜检,并没有发现两极浓染的革兰氏阴性球杆菌,而且使
用链霉素、四环素和氯霉素也没有收到明显的疗效,所以基本可以排除是鼠疫的可能性。
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沈冀北他们大大松了口气,但邓羚接下来的几句话又把
他们的心提了起来,她说:“N市研究鼠疫的专家明天一早就能赶来,在得出确切的结论之
前,我建议你们暂时停课,全面消毒,把患病的学生集中隔离开来,万一真的是鼠疫的话
,也可以避免引起进一步的扩散。”
邓羚有些个人的看法还是不便对他们明说。她虽然没有在患者的血、痰、淋巴
结穿刺液里发现革兰氏阴性球杆菌,却意外地在一例患者淋巴结的脓水中找到了一种新病
菌,形态类似于缩小的阿米巴,不断吞噬着人体细胞并以惊人的速度繁衍,目前还不清楚
这种病菌是否是引发疾病的元凶。邓羚隐隐约约怀疑,这可能是革兰氏阴性球杆菌的一种
全新的变体,换句话说,在G城爆发的是一场没有发现过的新型鼠疫……她禁止自己再想下
去了。
患者的病情迅速恶化,到了凌晨4点钟,一院发生了第一例突发性死亡,死因不
明。邓羚在第一时间解剖了尸体,她发现患者的淋巴结肿大溃烂,不断溢出带血的浓水,
腹部和腿部出现浅黑色的斑点——这是典型的鼠疫病状!但是患者已经使用了大剂量的链
霉素、四环素和氯霉素,这是当时治疗鼠疫唯一的特效药。
像是有约定的一样,送进一院的患者先后口吐鲜血,痛苦地离开了人间。死亡
的人数越来越多,三个小时以后,一百多位病人中已经有超过半数变成了一具没有知觉的
死尸。紧接着,接触过患者的医生和护士也开始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症状,发烧,淋巴结肿
痛,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一院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N市的侯行良教授是上午9点钟抵达G城的,一同前来的还有他带的几个博士生以
及N市医学院研究传染病的专家。他们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急急忙忙搭了卫生防疫站的
面包车赶往一院。邓羚接待了这批远道而来的专家,把疫情详细介绍了一下,侯行良检查
过停尸房的死尸,很有把握地说:“这肯定是鼠疫,你们的镜检结果有误!”邓羚有些不
服气,她张开嘴想要辩解几句,又强忍了下来。
侯行良换上白大褂,亲自动手采集了死尸的血、痰、淋巴结穿刺液等相应标本
作涂片及培养,涂片染色后镜检,并没有发现两极浓染的革兰氏阴性球杆菌。他双眉紧锁
,下意识地看了邓羚一眼,抱着手臂在化验室里来回踱步,潜心回忆着文献上有关鼠疫病
例的记载。
跟随侯教授同来的几个传染病专家又重新取样做了几遍镜检,依然没有发现任
何革兰氏阴性球杆菌存在的迹象。他们窃窃私语,彼此交换着看法,他们倾向于认为,G城
爆发的是一场类似鼠疫的传染病,这让全体在场的医生稍微松了口气。
邓羚小心翼翼地插嘴说:“侯教授,我曾在一例患者淋巴结的脓水中找到了一
种新病菌,形态类似于透明的阿米巴,繁衍的速度非常惊人,用高倍显微镜才能观察到,
很难辨认,这会不会是革兰氏阴性球杆菌的一种变体?”侯行良怔了一下,敲着额头说: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革兰氏阴性球杆菌有变体,嗯……淋巴结的脓水是吧,取样检测一下
吧!”
侯行良采集了死尸淋巴结分泌出的脓水,换上高倍显微镜仔细观察,盯得眼睛
都酸了,却什么都没发现。他失望地瞪了邓羚一眼,说:“你自己来看吧!你说的那个病
例不具有典型性!”邓羚熟练地调节着显微镜,果然没有发现类似于阿米巴的新病菌,她
犹豫了一下,突然灵机一动,说:“侯教授,要不我们取存活患者淋巴结的脓水再观测一
遍!”
侯行良见她双眼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似乎有所发现,他强忍住肚子里的牢骚,
跟随邓羚来到病房里,采集了一个才入院的患者淋巴结里的脓水,回到化验室用高倍显微
镜观察,竟然真的发现了从未有过记载的新病菌!强壮,充满活力,不断吞噬人体细胞并
以惊人的速度繁衍着!侯行良双手有些颤抖,他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眉心,喃喃说:“这究
竟是怎么回事?”
邓羚说:“我猜想……这些革兰氏阴性球杆菌的变体可能具备一定的自我意识
,它们只感染健康的人类,当患者死亡后,就通过某种特殊的途径离开死尸,再去感染其
他的人类!”侯行良目瞪口呆,摇着头大声说:“真是异想天开,病菌怎么可能有自己的
意识!这不可能!……马上采集所有死尸和患者的淋巴结脓水做镜检,一个都不要漏掉!
我要最详细的数据!”
一行人一直忙到深夜,采集检测了数百例标本,镜检的结果证实了邓羚的猜想
,所有死尸的淋巴结脓水中都没有任何发现,而存活患者的淋巴结脓水中毫无例外地找到
了革兰氏阴性球杆菌的变体。在场所有的传染病专家都被这一事实惊呆了,他们面面相觑
,说不出话来。
在G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化验室里,人类的医学研究又揭开了新的一页。
侯行良倒抽一口冷气,他顾不得记录下医学史上这一惊人的发现,立刻着手进
行活体实验。他把患者淋巴结的脓水注射到健康小白鼠的血管内,二十分钟过后,小白鼠
体表出现了浅黑色的斑点,淋巴结肿大溃烂,不断溢出带血的浓水,呼吸急促,在痛苦挣
扎中死去。
侯行良又做了一次相同的实验,这次他在感染病菌的小白鼠体内注射了大剂量
的链霉素、四环素和氯霉素,但还是没能挽救回小白鼠的生命。很明显,新病菌具有顽强
的抗药性,鼠疫的特效药根本无济于事,这个沉重的打击令在场所有的医生都感到丧气。
侯行良望了邓羚一眼,苦涩地说:“现在基本上可以断定这种革兰氏阴性球杆
菌的变体就是传播鼠疫的元凶,我建议向市委报告这一情况,立刻封城,禁止任何人擅自
离开G城,以免造成鼠疫的大规模扩散。……我们需要时间做进一步的研究!”邓羚意识到
事态的严重性,当机立断拨通了市长的直通电话,侯行良以鼠疫专家的身份向市长宣大勇
指出,G城已经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性鼠疫,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特效药可以抑制,形
势万分危急!
1月23日下午4点50分,市委采取了紧急措施,G城全面封城了!
消息迅速传播开去,S大学的一切都乱了套。大家吵着闹着要离开G城,但是全
副武装的解放军、民警和联防队员二十四小时驻守在每一条大街小巷,外地学生全被困在
S大学的宿舍里,任何人都不能擅自离开。
化学系的学生涌到实验室里,撬开药品柜把整瓶整瓶的冰醋酸和苯酚往怀里塞
,他们居住的每一间宿舍都被熏得酸溜溜的,每一个角落都反复喷洒了苯酚溶液——别说
是病菌,连人都快待不下去了。到最后更夸张,凡是化学系学生出没的地方,就会有一股
浓得散不开的、醋酸混杂着苯酚的古怪气味。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以往亲密无间的同窗之情荡然无存,大伙儿都虎视眈眈地
彼此监视着,任谁有一点发烧喉咙痛的迹象,马上就有人打电话给医务室,叫来身穿三层
防护衣的工作人员,强行押送到设在3号食堂里的隔离区继续观察,如果有明显的鼠疫病状
,立刻送传染病医院急救。
但是大伙儿都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传染病是无药可救的,3号食堂和医院只是
鼠疫中转站,是临时停尸房,送出去的人再没有一个回来的。在这些可怕的日子里,位于
G城西北角的火葬场昼夜不熄火,将全城成千上万的尸体焚化成灰烬,滚滚浓烟遮蔽了天空
。S大学的学生们总是不自觉地望着天际,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变成这道浓烟里的一分
子。
李瑾瑜是最早发现鼠疫传播秘密的人类,她从小用符水洗过眼睛,能看见许多
常人察觉不到的东西。她在死去的老鼠和同学胡晓蕾身上看到的小红点正是革兰氏阴性球
杆菌的变体,并且随着鼠疫的迅速扩散,S大学的空气中漂浮着越来越多的红点,这些红点
通过呼吸器官进入血液,引起高烧、淋巴结肿大溃烂和肺炎,最终夺去人类脆弱的生命。
李瑾瑜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她用朱砂在符纸上画了几十道下山符,悄
悄贴在4号楼的各个角落,但没有收到什么明显的效果,这些病菌不同于妖魔鬼怪,它们对
茅山道的灵符免疫。李瑾瑜感到恐惧和不安,她终于放下了矜持,给周文挂了个电话,但
葛辉说他有半个多月没回宿舍了,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她记起彭曙光送的BP机,又呼了
周文十几次,依旧没有一点消息。
周文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猜疑和提防的情绪在四处蔓延,渐渐变得歇斯底里,整个G城被一种前所未有的
恐慌所笼罩着。在这场恶性鼠疫带来的浩劫中,老师离开了学生,医生离开了病人,子女
离开了父母,妻子离开了丈夫,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人类最引以为傲的感情遭受了
严峻的考验。每一个人都在问自己,我能否为了所爱的人冒生命的危险?人类啊……当蒙
在表面的温情被死神撕下来的时候,他们还会剩下些什么呢?
作为一个茅山道的法师,李瑾瑜感觉到压在肩头沉重的责任,她必须做些什么
,不能听任一幕幕悲剧在G城上演。既然周文不在,那她就只能靠自己了。白天的光线太强
,掩盖了鼠疫病菌的行踪,李瑾瑜决定在晚上悄悄溜出宿舍,寻找那些小红点的弱点。
尽管有道门异宝三青莲护体,李瑾瑜还是不敢托大,她换上厚厚的羽绒服和绒
线裤,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咬破指尖在身上画了三道灵神符,然后戴上帽子、口罩和手
套准备出门。戴淑珍窝在被筒里睡得迷迷糊糊,根本没有在意,倒是纪芸随口问了一句到
哪里去,李瑾瑜含糊答应了一声,拉开宿舍的房门闪了出去。
这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宿舍还没有熄灯,但每一扇房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楼
道里一片漆黑,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几个小红点在空气里飘来飘去,寻找着下一个牺牲品
。李瑾瑜小心翼翼地绕开这些有灵性的小红点,一路小跑着奔出了4号楼。夜凉如水,校园
里杳无人迹,透露着几分荒凉的味道,这让她有一些伤感,除了他们这些困在G城的外地学
生,还有谁愿意在这种非常时期仍逗留在学校里?
李瑾瑜在校园里兜了一个圈子,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她低头沉思了一会
儿,径直向寄傲堂北面的3号食堂走去。自从鼠疫开始在G城大规模传播,那里已经变成了
S大学的隔离区,所有疑似病例都被强行转移到食堂作进一步观察,如果有明显的鼠疫症状
就立刻转入医院接受治疗。但随着鼠疫的扩散,医院已经没有空余的床位了,怀疑受到病
菌感染的学生迫不得已,只能暂时留在3号食堂里。
那里已经成为了整个校园里最危险的地方。S大学的学生提起3号食堂就脸上变
色,他们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每个人都害怕被身穿三层防护衣的工作人员强制送往那里
,那就意味着你已经染上鼠疫或者有十倍的风险可能染上鼠疫,另一方面这些措施又是完
全必要的,为了保障多数人的安全,有时候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
李瑾瑜站在食堂的窗外向里面张望,她发现大家的担心都是有道理的,3号食堂
里温暖潮湿,空气流动比较缓慢,里面的小红点比其他任何一处都要来得密集和活跃。借
着皎洁的月光,李瑾瑜清楚地看到,一个病恹恹的患者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着,无数小红
点夹杂着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来,在空气中上下飞舞。她脸色变得苍白,情不自禁倒退了
几步。
李瑾瑜为眼前的一切感到震惊,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焦急地想:“这里已经变成地狱了,如果不能及时阻止病菌传播的话,我们最终将全
部染上鼠疫!”她正思考着对策,突然看到了奇怪的一幕,3号食堂里的小红点仿佛听到了
什么强烈的召唤,争先恐后地从窗户缝隙里,从通风口里钻出来,朝钟楼的方向迅速飘去
。
这是人祸,不是天灾!
李瑾瑜预感到自己就快发现鼠疫传播的秘密了,一颗心开始扑通扑通地剧烈跳
动,她急忙撒开腿追了上去。无数的小红点在夜空中飘荡,穿过钟楼、数学楼和化学实验
楼,从四面八方汇集到S大学的南操场上。李瑾瑜惊异地发现,操场的正中间站着一个黑黝
黝的人影,数以亿计的小红点在他周围欢舞飞腾,仿佛在干涸的沙漠里跋涉的商旅看到了
绿洲,仿佛漂泊重洋历尽坎坷的海员望见了陆地,仿佛背井离乡尝遍甘苦的游子终于回到
了故里……
那个人张开双臂,仰天大叫一声,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但是方圆十里内的老
鼠都听到了宿命的呼唤,它们迫不及待地从地洞里钻出来,奔到他的身边畏惧地伏在地上
。无数小红点从他的身上散落下来,钻入老鼠的体内——那些有生命的运输车将带着鼠疫
病菌飞快地传遍G城每一个角落。
李瑾瑜看到的竟然是一个鼠疫的超级传播者!
李瑾瑜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的妖气,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这场鼠疫果然是有
妖怪在作祟!她从怀里掏出一张苍灵符,念动咒语一扬手向他贴去,那些小红点感觉到主
人受到威胁,奋不顾身地拥上来,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它们化作绚烂璀璨的火星,冉冉
消失在夜空中。
那个鼠疫的传播者缓缓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狰狞恐怖的脸,李瑾瑜看得清清楚
楚,他竟然就是同在S大学化学系读书的同班同学施杰!他跟戴淑珍是同乡,听说几天前就
染上了鼠疫,被强制送往第二人民医院接受治疗,他……又怎么会在这里?究竟是什么力
量把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施杰缓缓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向李瑾瑜,那些浑身沾满病菌的老鼠仿佛接到
了进攻的命令,呲牙咧嘴地扑了上来。李瑾瑜吓了一大跳,转身想要跑开,却已经来不及
了。就在身陷危机的一刹那,她的胸前突然现出三朵青光流动的莲花,上下飞舞,迸射出
夺目的光华,冲在最前面的那些老鼠收不住脚,一头撞上去,顿时化作了一滩血水。
施杰踏上半步,张开血淋淋的嘴巴,无声嘶叫着喷出一大片红点,源源不断地
朝李瑾瑜当头罩去。李瑾瑜双手捏定封魔印,全力催动法术,道门三青莲的威力惊人,将
这些致命的病菌灼烧成灰烬。但是施杰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几乎招来了G城所有的病菌
,无数小红点汇成了一条亮红色的河流,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他身体里。李瑾瑜苦苦支撑了
半个时辰,终于心力交瘁坐倒在地,她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青莲也渐渐萎缩凋谢,
光华越来越弱,眼看就要被鼠疫病菌吞没。
就在病菌蜂拥而上的一瞬间,李瑾瑜胸前的三朵青莲突然发生了异变,枯萎的
花瓣慢慢融化消失,凝结成碧绿的花骨朵,迅速生长成熟,开出三朵流光溢彩的金莲花。
李瑾瑜的体内充斥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法力,她缓缓站起身来,心中异常激动,所谓青
莲为鞘,金莲为刃,这件茅山道一脉相传的道门异宝终于在她最危难的时刻从沉睡中苏醒
过来,显示了无穷的威力!
李瑾瑜咬破食指,凌空画了一道青冥符。鲜血组成的灵符迅速流动,一道青色
的光气闪过,将施杰的胸口剜出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施杰有些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自己
一眼,身子瘫软下来,渐渐化作一滩脓血。他的喉咙口咯咯作响,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
叹息,费力地说:“谢……谢……你……”
天色蒙蒙亮,那些带菌的老鼠在四下里逃窜,转眼就不知所踪,残余的小红点
汇集在一起,随着晚风向南校门外飘去。尽管消灭了一个传播鼠疫的妖怪,但李瑾瑜心中
却殊无欣喜之情,相反,她的心情有几分沉重。她记起了道门世代相传的预言:“青莲为
鞘,金莲为刃,金莲现世之日,即为天下大乱之时!”
种种迹象表明,施杰并不是造成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背后的操纵者应该另有
其人,而且极有可能是那些法力高强的大妖怪。它们究竟想要干什么?李瑾瑜感到十分孤
单,她开始迫切地怀念周文,如果他能够跟她一起并肩战斗的话,她就有信心挽回发生在
G城的这场悲剧。
女人啊,无论她有多么强大,总还是需要有一个肩膀依靠。
为了G城和生活在G城的人们通宵奋斗的不止李瑾瑜一人。从发现第一个突发性
死亡病例起,侯行良和邓羚等传染病专家就一直坚守在第一人民医院的化验室里,日以继
夜地研究着革兰氏阴性球杆菌的变体。他们几乎试验了目前所知的所有抗生素,但是没有
一种能有效地控制病菌的繁殖和传播。
短短十几天里,他们一个个都累垮了,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整个人瘦了一圈
,连站都站不稳。邓羚是女同志,第一个撑不住了,在护士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到休息
室里,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床上,才一合上眼就发出了低微的鼾声。她实在是太累了。
还没睡上半个钟头,传染病科的医生梅汶奺大汗淋漓地冲了进来,大声说:“
侯教授,邓主任呢?你们快去看看,今天早晨送来的一个鼠疫病例,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了
!”侯行良瞪大了眼睛,匆匆忙忙用消毒酒精洗着手,一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汶奺兴奋地说:“她送来时已经陷入昏迷之中,持续高烧不退,淋巴结肿大
,腹部和腿部出现浅黑色的斑点,是典型的鼠疫症状。照理说她是捱不过去三个小时的,
可是刚才我去病房巡查的时候发现,她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身体的一切指标都正常,就
是神志有些糊涂,一个劲叫着她丈夫的名字——可能是高烧引发的后遗症。”
侯行良抑制住心头的兴奋之情,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们去病房看看,如
果真的有所好转,那么在患者的体内应该能够找到鼠疫的免疫抗体——你们邓主任,她在
隔壁休息。她实在是太累了,先不要惊动她。希望她醒过来能听到好消息……”他话还没
有说完,邓羚已经扶着墙壁走了出来。她是被梅汶奺的声音吵醒的,隐约听到了好消息,
不知从哪里提起了一股虚劲,说什么也要去病房看看。
他们一个个振奋起精神,换上防护服戴上医用口罩,全副武装来到病房内。患
者名叫方玉湄,是一个三十五岁的中年女子,平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瞪着一双无
神的眼睛,嘴里叨念着丈夫的名字,跟他说话也不搭理人。侯行良翻看着诊断记录,发现
在过去的5个小时里,患者的体温接连三次超过了40摄氏度,这很可能是鼠疫病菌在进攻她
的肺部,但是她利用自身的抵抗力,顽强地挺了过来。
邓羚回过头问梅汶奺:“她丈夫在哪里?”梅汶奺鄙夷地扁扁嘴,低声说:“
那男的把她丢在这里,像逃一样溜走了,根本不顾老婆的死活。他把这里当成什么了!”
邓羚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别这样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丈夫还算有良心,把她
送到医院来,换了那些贪生怕死的男人呀……”她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了,这些事情她已经
看得太多了。
就在两人小声交谈的当儿,侯行良已经采取了方玉湄的淋巴结分泌液,同时在
她的胳膊上抽取了100cc血液样本,回到化验室里立刻着手进行研究。他先在高倍显微镜下
观察分泌液,没有发现革兰氏阴性球杆菌的变体,然后他把分泌液注射到健康的小白鼠体
内,二十分钟过去了,小白鼠依旧活蹦乱跳,没有感染上鼠疫。这一切都证明,方玉湄已
经痊愈了。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
侯行良立刻做了一个重要的对比试验。他分别在两只小白鼠的体内注射了鼠疫
患者的淋巴结脓水,使它们感染上病菌,十分钟后,这两只小白鼠出现了明显的鼠疫症状
,然后,侯行良把方玉湄的血液样品制成血清,注射进其中一只小白鼠的血管中。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做对比实验的那只小白鼠体表出现了浅黑色的
斑点,淋巴结肿大溃烂,不断溢出带血的浓水,呼吸急促,终于痛苦地倒在了笼子里。二
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注射了血清的那只幸运儿,正像所有人期望的那样,它
战胜了鼠疫病菌,顽强地活了下来。
化验室里响起了一片欢呼声,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中,他们终于占得了上风
。侯行良兴奋地说:“好了,可以进行人体试验了,如果成功的话,那将是一场伟大的胜
利!”但是邓羚的头脑异常清醒,她等到欢呼声告一段落,冷静地建议说:“侯教授,是
不是再抽取那只痊愈的小白鼠体内的血液,制成血清样品,做一次同样的对比试验?”
这句话提醒了侯行良,他用赞赏的眼光看了邓羚一眼,说:“这很有必要,我
们立刻就动手!”他迅速做了第二次动物试验,但出乎意料的是,新的血清并没有收到任
何效果,两只小白鼠双双死于鼠疫。“这怎么可能!”侯行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
立刻向那只痊愈的小白鼠注射鼠疫患者的淋巴结脓水,三十分钟过后,它再次因为感染鼠
疫而死亡。
大家的心情一下子从巅峰跌入了谷底。
“看来只有用方玉湄的血液制成的血清才能暂时治愈鼠疫!”侯行良疲倦地揉
着眉心,神情显得苍老而失望,“当血清注入第三者的血管后,其中的抗体开始消灭革兰
氏阴性球杆菌的变体,当患者痊愈后,抗体失去了攻击的目标,于是就通过某种途径失去
了活性。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我们需要一个志愿者来做人体试验!”
化验室里一片寂静,到哪里去找这个勇敢的志愿者呢?大家面面相觑,谁都没
有勇气挺身而出。
侯行良长长叹了口气,毅然说:“那就我来吧!有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邓羚站起身来说:“还是我来吧!侯教授年纪大了,万一有什么不测,那将是医学界
的一大损失。何况,这里还要您主持大局。我年纪轻,应该在我身上做试验!”侯行良无
奈地摇摇头,苦涩地说:“到最后还是一个女同志挺身而出。身为医学工作者,唉……”
他用谴责的目光扫了他的学生一眼,他们一个个羞愧地低下头去。
侯行良又在方玉湄的胳膊上抽取了300cc的血液,制成两份血清。他向邓羚注射
了鼠疫患者的淋巴结脓水,嘱咐她卧床休息。十二小时以后,邓羚开始发高烧,咳血,淋
巴结肿痛,鼠疫在她体内开始发作了。然后她接受了血清的治疗,三个小时后高烧退去,
淋巴结消肿,肺部没有杂音,渐渐恢复了健康。
人体试验进入了最关键的一步。侯行良再次向邓羚注射了鼠疫患者的淋巴结脓
水,就如同那只可怜的小白鼠一样,鼠疫在她体内迅猛地发作,只不过一个小时,她就在
生死的边缘徘徊。侯行良的猜想得到了证实,立刻用颤抖的双手向她注射第二份血清,同
时开始祈祷。如果邓羚有什么不幸,那他就是杀害了这个勇敢的女医生的凶手。
又过了漫长的十二小时,邓羚紧闭的双眼睁了开来,她低声说:“我没事了。
侯教授呢?试验成功了吗?”侯行良点点头,老泪纵横,他欣喜地看到,邓羚终于拣回了
一条性命。
但是试验的成功却令他们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只有用方玉湄的血液制成的
血清才能消灭鼠疫,一个人身体里能有多少血?能制成多少血清?这些血清应该留给谁使
用?一连串现实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谁都无法回避。
侯行良向G城的市长宣大勇汇报了他们的进展,同时建议公安局安排人手调查方
玉湄丈夫的行踪,他们需要详细了解她的既往病史,找出血清含有活性抗体的关键。宣大
勇听到这个好消息非常振奋,他立刻答应下来,并且许诺为他们的研究提供一切便利条件
。最后他漫不经心地提醒侯教授,要在方玉湄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提取尽可能多的血清,严
密封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没有市委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使用。
侯行良放下了电话,心头一片茫然。
第二集 欲望都市 第九章 香消
(更新时间:2004-11-9 13:02:00 本章字数:5678)
郑蔚为了配合天哭术,费尽心机制造出鼠疫的超级传播者施杰,利用这具人类
的身体在G城传播着病菌和灾难,谁知竟被李瑾瑜用青冥符破去——他先前一直小看她,以
为吸血獠才是最危险的变数,这个茅山道的人类法师法力微薄,不值一提,事实证明他错
得离谱。
在妖气的逼迫下,道门三青莲终于发生了异变,显露出威力强大的金莲本身,
直接威胁到天哭术的进行。郑蔚和林欣婕商量下来,一致同意不除去李瑾瑜,天哭术就有
功亏一篑的危险,这是他们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麒麟兽必须从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解
放出来,为此他们不惜代价,哪怕招致吸血獠王这个强敌,哪怕世界再次回到洪荒时代!
他们招来了传说中的妖兽诸犍和诸怀,命令它们立刻动手除去李瑾瑜。
第二天深夜,两颗诡异的双子星在G城上空闪耀,李瑾瑜体内的金莲花感应到冲
天的妖气,不受控制地显出了本身。李瑾瑜意识到这是法力高深的大妖怪在向她挑战,面
对还是逃避,G城的未来就在她一念之间。但是身怀金莲的人是无法逃避宿命的安排的,她
只能接受。于是李瑾瑜独自一人来到新虹桥头,默默凝视着黝黑的四景河水,她轻轻叹了
口气,感慨地想:“岁月就像东去的流水,从不为谁停留。”
一对形貌形似的孪生兄弟缓缓走上了新虹桥,他们把李瑾瑜夹在中间,眼中流
露出怜悯的神情。漆黑的夜空中,那两颗双子星突然发出妖异的光芒,把整个G城照得雪亮
。随着危险的迫近,李瑾瑜身前的金莲花疯狂地舞动着,似乎警告她这两个妖怪实力非同
寻常。
诸犍说:“整整三千年,我们的手没有沾染过人类的鲜血,这次来取你的性命
,实在是迫不得已——郑蔚手里有麒麟兽的炼妖壶,我们不能违背他的命令。你为什么要
跟他作对呢?真是愚蠢!”他的声音带有一种金属的质感,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特别铿锵
有力。
李瑾瑜冷静地说:“自古以来人妖势不两立,没什么好多说的。你们动手吧!
”她咬破食指,一边飞快地念动咒语,一边凌空画了一道天殇符,在金莲光华的照耀下,
鲜红的灵符渐渐扭曲变形,化作数道红气,环绕在她的周围。诸犍称赞说:“这是茅山道
的天殇阵,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你能布置得这么轻松,很了不起!可惜了,再厉害的
道术对我们都没用……”
他向诸怀使了个眼色,诸怀大步踏进天殇阵内,李瑾瑜手心一放,招来天雷劈
向他天灵盖。诸怀头都不抬,张开五指朝天一抓,把天雷牢牢锁定在手心里,冷冷地说:
“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他五根手指越收越紧,指节发白,咯咯作响,天雷在他
掌心里接二连三地炸开,却丝毫伤害不了他的肉体。
李瑾瑜微微吃了一惊,她虽然对这两个妖怪的实力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
到他们竟强横到这种程度,只怕周文都未必能如此轻松地化解天雷轰顶。诸犍叹息说:“
我早说过,人类的道术对我们这种洪荒时代就存在的妖怪是没有用的,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抵抗只会死得更惨!”
诸怀一步步地逼近,诸犍在一旁虎视眈眈,在生死存亡关头,李瑾瑜抛开了一
切杂念,决定冒险试一下茅山道的终极法术“六阴追魂”。一千多年来,从没有人能同时
驱动天殇、追魂、绝识三道灵符,也没有哪具人类的身体能够承受这门法术的反噬。但是
她别无选择。
李瑾瑜开始低声念动一段复杂的咒语,同时左手拇指在右手掌心画了一道追魂
符,右手小指在左手掌心画了一道绝识符,然后把双手紧合在一起,轻叱一声:“疾!”
她身体周围的三朵金莲突然停止了舞动,外围的花瓣开始消融,化作金色的水珠一滴滴落
下,内层的花心绽放出一片片流光溢彩的花瓣,光华把李瑾瑜整个身体都包了起来。
诸犍吃了一惊,来不及提醒兄弟留神,急忙一头向李瑾瑜撞去,势如全速奔驰
的猎豹,但已经慢了一步。李瑾瑜双掌朝着诸怀慢慢打开,天殇、追魂、绝识三道灵符合
而为一,金光闪动,霹雳不断,无数枚六阴剑把诸怀困住,一阵乱砍乱刺,诸怀大吼一声
,显出了原形。
它是一头形同蛮牛的妖兽,头上生着四只尖角,猪耳人眼,叫声像天边的惊雁
。
诸犍一头撞在李瑾瑜的背上,力量大得惊人,李瑾瑜尽管有三朵金莲护住身躯
,还是被撞得斜飞了出去,五脏六腑受到震动,喉咙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她心神稍分
,六阴追魂立刻反噬元神,整个身心如同在烈火中焚烧,疼痛难忍,金莲放出的光华也渐
渐暗淡了下去。
诸怀大吼一声,一道青气从它鼻孔中溢出,裹住千疮百孔的身体,六阴剑造成
的伤口迅速止血愈合。李瑾瑜挣扎着抬起头,却看到这一幕骇人的景象,她绝望地闭上了
眼睛,心想:“人怎么能跟妖怪斗呢?……G城注定要变成人间地狱的,谁也阻止不了!”
诸犍走到李瑾瑜身旁,说:“你很顽强,可是我必须杀了你!”他张开手爪,
朝她的天灵盖抓去。可是就在他抬起手的一刹那,天地间突然响起了一片野性狂暴的吼叫
声,呼啸着传遍了G城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个鼠疫横行的都市里,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心惊胆
战,身不由己显出了原形。
那是吸血獠王的怒吼!
诸犍的手爪像泥塑木雕一样僵住了,他闷哼一声现出了真身。那是一头形同猎
豹的妖兽,尾巴极长,像蛇一样盘绕在身后,两只尖削的牛耳,一张历尽沧桑的人脸,喉
咙里发出的吒声震得天边的风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诸怀急忙叫道:“快杀了她,周文就要来了!”话音未落,诸犍的头颅上突然
多出一个血窟窿,鼻梁眼珠连同一大块血肉被一只无形的巨爪生生挖去。诸犍疼得怒吼连
连,到处乱冲乱撞,猛然间它的肋下又受到了数下重击,深深凹陷进身体里,肋骨粉碎,
内脏震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它终于支撑不住了,嘴里狂喷鲜血,颓然瘫倒在地上。
眼看着哥哥被看不见的恶魔活活打死,诸怀伤心欲绝,它拼命转动头颅在四周
围搜寻,大声叫着:“周文,我知道你在这里!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吃了那个女的!”
它才朝李瑾瑜迈出一步,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头高大的吸血獠,浑身肌肉遒劲,披满了鲜红
的鳞甲,背刺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三角形的尾巴上,指尖上突出五根乌黑发亮的利爪,血红
的眼眸闪闪发光,裂开一张血喷大嘴,露出雪白尖利的獠牙。
诸怀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它脑中闪过逃跑的念头,但看到哥哥血淋淋的尸体
,复仇的念头又战胜了恐惧,它鼓起了勇气,大喊大叫着向吸血獠猛冲过去。眼看就要扑
到它了,吸血獠的身躯突然消失,瞬间又出现在诸怀的身后,张开五根利爪,狠狠地插入
它的后背,剧毒顿时侵入体内。
诸怀疼得跪倒在地,浑身麻木,渐渐失去了知觉。吸血獠低头一口咬住它的后
颈,猛力吸食着鲜血,只花了五分钟不到,就把诸怀吸成一具干尸。李瑾瑜惊恐地望着这
一切,她问自己:“这就是周文的原形吗?他是来救我的吗?他会不会把我的血也吸干?
”李瑾瑜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几乎连六阴追魂反噬元神的痛苦都忘记了。
吸血獠吸饱了鲜血,仰天大吼一声,背刺、鳞甲和尾巴迅速收回到体内,眼眸
渐渐褪色,利爪也缩回指节里,它恢复成人类的身体,赤裸裸地站在李瑾瑜面前。李瑾瑜
连忙把头转过去不敢看他,周文不好意思地掩住下体,说:“嗯……到哪里去找件衣服呢
?”
在经历了鼠疫的蹂躏之后,G城已经可以用十室九空来形容了。周文随便找了一
栋公寓,推开虚掩的房门,发现主人夫妇和一个三岁大的女孩已经死在床上,彼此紧紧拥
抱在一起,尸体烂得不成样子,室内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腐臭味。人类的生命竟如此脆弱
,周文感到震惊和伤感。他发了一阵呆,从卧室的大橱里翻出一身衣裤,胡乱套在身上,
默默为他们祈祷了几句,转身走出了房门。
他回到李瑾瑜的身边,凝视着她憔悴的面容,忍不住低声问:“你没事吧?”
李瑾瑜的手脚酸软无力,她挣扎着爬起来,背靠在新虹桥的栏杆上,喘着气说:“我就快
死了……”周文吓了一大跳,大声说:“你骗人!”李瑾瑜努力扬起头,看了周文一眼,
说:“你坐在我身边,我有事情跟你说。”她的语气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让周文觉得心
寒。
周文背靠在栏杆上,双膝发软,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沉,终于坐倒在地上。李瑾
瑜心里有千言万语,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她理了理思路,把周文走后G城发生的一切详详细
细地告诉他,最后说:“G城已经变成人间地狱了,死了很多人,他们的冤魂没有散去,我
能够感觉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法力高强的妖魔在暗中作怪。”
周文说:“我知道,是郑蔚在施展天哭术,他想把麒麟兽从二十八宿降妖除魔
印下解救出来。”李瑾瑜轻轻叹了口气,她把冰凉的手掌按在周文的手背上,伤感地说:
“你知道的比我多,我很想听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惜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周文,
你知道,看见了这么多生命变成微不足道的尘埃,我突然觉得,跟你呕气,不理你,计较
别人的看法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周文,其实我一直都很在乎你,你也同样在乎我吗?”
周文的鼻子一阵阵发酸,他拼命抑制住眼眶里的泪水,点点头,哽咽着说:“
我也很在乎你,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一直以为会孤单一辈子的……老天爷给了我一次
机会,唯一的一次机会,可我没有好好珍惜……”李瑾瑜微笑着握紧他的手,说:“我们
都太年轻了!唉,如果一切能够重新开始,那该有多好啊!我是S大学化学系的学生,你也
是,我们一起去上课,一起到食堂吃饭,一起到图书馆看书……”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周文望着她苍白的脸颊,声音颤抖着说:“你不会有
事的,你有青莲护体,不会有事的!”李瑾瑜勉强笑了笑说:“别傻了……就算是道门三
青莲也阻止不了六阴追魂反噬元神……周文,我求你一件事,答应我,你能做到的,这是
我最后一个要求了!”周文的头颈像生锈的轴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点了一下头,
他感觉到她的生命在飞速流逝,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生平的第一滴情泪。
李瑾瑜的眼神有些涣散,她挣扎着说:“答应我……找到传播鼠疫的真凶,阻
止他,不要让这个世界成为妖怪的天下……人类要继续生存下去……”周文张开嘴想要说
话,却偏生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僵硬地点着头,脑子里一片混乱。李瑾瑜慢慢闭上了眼
睛,低声说:“原谅我的任性,我要走了……可是我真不想死,我想好好看看你……”她
的头颈一软,像睡过去一样失去了知觉。
她手上的温度在一点点降低,再怎么捂也不可能暖和起来,周文的心也一样。
他在泪光中看见李瑾瑜的天灵盖突然裂开一道口子,一个透明纯洁的魂魄冉冉升起,向他
微笑,向他致意,暴露在清晨第一缕灿烂的晨曦中,眼看就要化作空气里的一点微尘。
周文的眼眸闪烁着妖异的红光,他恨,他要报复!但是在这一刻,他努力抑制
住伤心,十指缠绕,结成一个复杂的手印,用吸血獠的语言开始念一段古老的咒语。从他
吐出第一个音节起,李瑾瑜的魂魄就停止了飞升,她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仿佛堕在阎罗
殿前,经受着杵舂锯解磨挨油炸的折磨,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是经历九生九死,灵魂化成
灰也不会忘却的。
周文念的是一段移魂诀。
挂在他胸前的那一枚玉环突然发出柔和的青光,把李瑾瑜的魂魄吸了进去。周
文喃喃自语说:“我会为你寻找一具合适的人类身体的,我们会重新开始,并且永远也不
分开!”他脸上露出了坚忍的神情,紧紧握着那一枚小小的玉挂件,仿佛毕生的幸福都维
系上面。然后他仰头想了一会儿,仿佛记起了什么,朝着父母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空旷的街道上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数不清的老鼠到处乱钻,但它们都不敢靠
近周文,他身上有毁灭一切的煞气。G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倒毙的死尸,已经没有多
余的清洁工把他们运往火葬场焚化了,残存的人们都躲在家里,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当太多的生命在眼前消失,他们开始变得麻木而冷酷,活下去已经成为一种折磨,每个人
都感到厌倦,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
周文来到城西的一所老式公寓里,当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用颤抖的手推开
那扇熟悉的大门,却没有发现周子佟和陆萍的身影。他们也许到外地旅游去了,也许搬到
别的地方居住了,也许……周文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是理智却告诉他,这种希望非常渺茫
。
周文呆呆地望着房间里的一切,他感到伤心,却没有流下眼泪。他握住挂在胸
前的玉环,自言自语说:“你知道吗,我的父母是很爱我的,可是从始至终,我都没办法
接受。他们不理解,爱一个人就要让他自由,你不能束缚住他的翅膀,把自己的想法和意
愿强加在他身上。”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独一无二的,没有一条道路是非走不可的!我不要做笼
中鸟,我要选择!我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哪怕是错,我也有权力错到底!这是我的
自由!……可是,为什么我不坚定?为什么我会犹豫,会心痛?我希望自己的心像水里的
石头,水流过却没留下丝毫痕迹,我真的能做到吗?”
“也许……我骨子里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天性凉薄,凡事都只考虑自己,没能
为他们做些什么。但我真的在想,有一天,我要出人头地,我要娶一个老婆,生一个女儿
,跟他们一起好好地生活,享受天伦之乐。……也许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可是就算有
,他们也看不到了!”
“为什么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我不能迁就他们一点呢?尽管不愿意,我还是可以
牺牲掉一些自由,让他们过得顺心一点的。爸爸和姆妈这些年不容易,他们没有什么别的
奢求,只想我过正常人的生活,尽可能幸福开心。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有什么不好?我
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我本来可以听他们的话,努力考一下Q大和B大,就算仅仅为了讨他们的欢心
,虚应一番故事也无所谓。怎么我当时就想不到呢?自我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就不
能接受他们的好意?他们离开的时候一定有很多遗憾,因为我从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
人不是活在真空里的,我认为是很私人的决定,根本用不着征求他们的意见,也许就不知
不觉伤害了他们的心。”
“其实我是很爱我的父母的,只不过我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做到。我感谢他们
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我想让他们生活得幸福快乐!”
……
1月30日,这一天是旧历的除夕夜。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时里,周文失去了李瑾瑜
,失去了生身父母,他那颗人类的心终于变得冰凉。
第二集 欲望都市 第十章 天哭
(更新时间:2004-11-9 13:03:00 本章字数:4910)
周文像行尸走肉一样在G城游荡,他追随着时隐时现的人类魂魄,来到了G城最
高的建筑鸿运大厦。从踏进的大厦的第一步起,他就感到一种本能的、发自内心深处的敬
畏,他的元神一下子穿越重重阻隔,来到了大厦顶层的旋转西餐厅。在那里,郑蔚正全力
施展天哭术,而在他的面前,赫然漂浮着麒麟兽拥有的法宝炼妖壶,一道道人类的魂魄被
吸入壶内,炼化成冲天的妖气!
林欣婕现身拦住了他的去路,愤怒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残害我们的同类
?”面对她的质问,周文表现得异常冷静——冷静到近乎冷酷。他说:“这里是我的家乡
,我爱这座城市,你们把它变成了地狱,还杀死了李瑾瑜,这一切都要用血和生命来偿还
!”
林欣婕沉默了片刻,冷笑着说:“人类是癌症,他们毁灭了森林河流,草原湖
泊,把我们的家园变成了寸草不生的沙漠和荒地。妖怪也有生存的权力,我们发动了一场
正义的战争,但是张瑞午不顾天道无常,逆天行事,施法立下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把我
们封印在寒冷黑暗的黄泉之下整整一千年!”
“就算是法力高强的大妖怪,它又能活几个一千年?像你这种一生下来就是吸
血獠王的家伙是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们的感受的!”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一千年以后,我们终于
侥幸从这场大劫难中逃脱出来,我们理所当然要向人类报仇!人类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钢筋混凝土的都市将变成一片废墟,我们要把所有的同胞从黄泉之下解救出来,不惜一切
代价,哪怕这个世界重新回到蛮荒时代!”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生存竞争本来就是残酷的,你不能责备我们杀了这么
多人,死在人类手上的树木和生灵远远超过这个数目。妖怪和人类的战争从一千年前就已
经开始了,并且一直延续到现在,我们会是最终的胜利者,人类将成为历史。”
周文冷漠地说:“我会阻止你们的,这是世界不会成为妖怪的天下,人类会继
续生存下去,这是我答应李瑾瑜的誓言。你说的也许很有道理,但这一切对我毫无意义!
”林欣婕激动地说:“我不明白,我们是同类,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只有人类这种愚蠢自
私的种族才会自相残杀!”
周文说:“陈诗诗知道我的底细,她没有告诉你吗?我并不是真正的妖怪,我
只不过是一个半人半妖的怪物。你们对我来说就像是一棵树,一根草,我根本就不在乎!
……你们把我真正在乎的全毁灭了,我也要毁灭你们!”他眼眸中闪烁着残忍的红光,一
步步向林欣婕逼近,但是林欣婕毫不畏惧,她冷笑着说:“我虽然一直都不想与你为敌,
但这绝不意味着我怕你!”
她把雪白修长的十根手指纠缠在一起,结成一个迷魂印,尖叫着念动咒语。只
听见大堂内一声雷响,铺在地上的大理石尽数化成齑粉,周文的脚下出现了一张包罗万象
、变幻无穷的乾坤表里图——这张图是混沌初开时天地相侵生出的一件异宝,有四象变化
无穷之妙,历来都是道门的法宝,不知怎么就落到了九尾狐狸精的手里——周文中了圈套
,像泥塑木雕一般呆立在原地,过去数千年的经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随他的喜好而转变
,令他喜怒无常,不能自拔。
林欣婕把身体一扭,射出尾尖上的一蓬毫毛,眼看就要打中他的双眼。危急关
头,挂在他胸前的那枚玉环突然跳了起来,嗡嗡作响,把他从迷幻中惊醒。周文的身体突
然消失,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变化成吸血獠王的第一形态,一声怒吼,林欣婕心惊
胆战,随即现出了九尾狐狸的原形。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周文感觉到李瑾瑜的灵魂已经跟他合而为一,令他
的心灵无比坚定,足以挣脱乾坤表里图的控制。他的速度渐渐发挥到极限,左冲右突,高
大的身形忽而消失,忽而出现,两次消失和出现的间隔越来越长,终于完全消失了踪迹。
但是林欣婕知道他还在乾坤表里图中拼命寻找着出路,她不知道凭自己的法力
还能把吸血獠王困多久。林欣婕渐渐觉得乾坤表里图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正在努力挣脱
她的控制,她像是一个小孩子在舞动超出自己力量的大铁锤——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铁锤会
伤着自己,但你已经没有可能停下来了!
“轰”的一声巨响,困在乾坤表里图中的吸血獠王发动了控火术,四周围火龙
盘旋,烈焰飞腾,乾坤表里图突然化作一道金光,缓缓消失在半空中。周文猛地扑向林欣
婕,二人混战成一团。酣斗中林欣婕突然一声惨叫,借土遁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周文
站在千疮百孔的大堂里,手里还捏着一条血淋淋的狐狸尾巴。
笼罩在鸿运大厦中的妖气越来越盛,无数冤魂的哀号声在周文耳边回荡,天哭
术已经接近尾声了,必须立刻阻止郑蔚!周文等不及电梯慢悠悠地降下来,他沿着楼梯飞
快地跑到大厦顶层,在豪华的旋转西餐厅,他看到了第三头洪荒时代就已经存在的妖兽飞
鼠。它的面前漂浮着一只式样古朴的炼妖壶,斑驳陆离,非金非木,放射出五色毫光。
那头飞鼠口吐人言说:“老同学,你终于来到这里了,不过你已经来不及阻止
我了,麒麟兽将从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解放出来,带领我们走向自由和强盛!这是命运
,谁都无法改变的命运!在这场劫难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人类,他们将被放养在保护区里,
作为一个稀有的种族保留下来,我们会观察他们觅食、交配、生殖、发育,就像人类观察
其它生物一样。来吧,周文,我一向很欣赏你,现在加入我们还来得及!”
周文恍若不闻,他竭力克制住内心深处的敬畏,一步步走近炼妖壶,他颤抖着
伸出利爪,向炼妖壶小心翼翼地摸去。郑蔚那张丑陋的鼠脸上露出一丝怜悯的表情。周文
的手爪消失在五色毫光里,却触摸不到任何东西,炼妖壶仿佛近在眼前,伸手可及,却又
仿佛远在天边,在另一个未知的时空里!
“不对!”周文的心头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天哭术是无法停止的,郑蔚
为什么要招来妖兽杀害李瑾瑜?林欣婕又为什么要动用乾坤表里图阻止我?这是幛眼术,
他们在拖延时间,炼妖壶一定还在这里,只要破坏它,也许就能够阻止天哭术!”
他运足目力仔细搜索,眼眸中发出丝丝红光——他终于发现一道道人类的魂魄
争先恐后地钻进郑蔚的身体里,原来真正的炼妖壶就藏在那里,他看到的全是幻象!
周文一声咆哮,飞身向郑蔚扑去,十根乌黑发亮的利爪狠狠地插进他的胸膛,
猛力往外一撕——不过这一切都是徒劳,郑蔚一声长笑,身体转眼间化作一道青光,消失
得无影无踪。空气中只留下他嘲讽的声音:“一切都结束了,周文,如果你早到半步,也
许还有希望!现在已经太迟了,你阻止不了,这个世界终将是我们的……”
就在青光消失的地方,周文看到了真正的炼妖壶,流光溢彩,变幻莫测,那是
普天之下一切妖魔鬼怪力量的源泉。在炼妖壶的召唤下,无数人类的魂魄汇集到鸿运大厦
顶层的旋转西餐厅里,他们恐惧、怨恨、哀号,却身不由己,只能争先恐后地投入壶中,
成为上苍的祭品。
炼妖壶已经吸入了足够多的魂魄,通体变得澄澈透明,五彩光华飞快地流转,
突然从壶口射出一道耀眼的白光,穿透了西餐厅的玻璃顶,利剑一般插入重重云层之中。
天空中顿时乌云滚滚,铺天障日,整个G城毫无征兆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就像世界末日突
然降临一样,所有一息尚存的人类无不感到一种由衷的恐惧。
那是生命对自然之力的恐惧!
人力有时穷尽,天哭术已经无法挽回了。周文只能呆呆地看着炼妖壶裂成五彩
斑斓的碎片,化作一道道耀眼的白光,向四面八方飞射而去,同时释放出惊天动地的力量
。他心里充满了本能的敬畏。即使是桀傲不驯的吸血獠王,也同样无法改变命运。他一步
步往后退去,吸血獠的特征迅速消失,恢复成一具赤裸的人类身体。在他的眼眶中渗出了
黄豆大的一滴泪水,人类啊,你们真的已经走到末路了吗?
一滴,两滴,三滴……转眼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汇集成一条条奔流的瀑布,
哗啦啦地打在旋转西餐厅的玻璃顶上,把周文的最后一丝幻想击得粉碎。他感到嘴里苦涩
无比,长长叹了口气,走到那面熟悉的大玻璃窗前向外望去——当年他曾经在这里,寂寞
地凝视着阴历十五的月亮——窗外一片漆黑,一盏盏寂寥的灯光在暴雨中隐约可见,它们
又能够支撑多久呢?
继续逗留在鸿运大厦中已经毫无意义了,周文决定离开。鸿运大厦里到处都是
无人收殓的尸体,有的是死于鼠疫,有的是狐狸精和飞鼠吃剩下的残骸。不过即使是法力
高强的大妖怪,他们也没办法消化涤纶腈纶之类的人造纤维。周文随手挑了一套完整的衣
服,胡乱穿在身上,转身离开了这间曾经盛极一时的旋转西餐厅。往日的辉煌不可能再重
现,林欣婕和郑蔚毁灭了一切。
他乘电梯来到大厦底层的大厅里,望着玻璃窗外瓢泼大雨,心头一片茫然,不
知道该往哪里去。
一个湿漉漉的人影从外面冲了进来,一头扑进周文怀中,声音里带着哭腔说:
“还好你没事……我……我真的好担心……”那是陈诗诗,她浑身都被暴雨淋透了,衣服
紧紧裹在身上,冻得瑟瑟发抖。
周文握住她的肩膀,心中感到一丝温暖,但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眼望着窗
外,淡淡地说:“一切都结束了,天哭术已经完成了,麒麟兽将从二十八宿降妖除魔印下
逃脱出来,这个世界将会变成妖魔鬼怪的天下……你感到兴奋吗?”
陈诗诗从她怀里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她茫然地
摇摇头,低声说:“我不知道……你……你没事吧?”周文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说
:“我很好,乾坤表里图伤不了我,即使是九尾狐狸精跟飞鼠联手也不怕,我比他们更强
大!现在,我已经能完全控制吸血獠的力量了,这全要感谢你们!”
陈诗诗从心底升起一片寒意,她惴惴不安地问:“林欣婕和郑蔚呢?他们到哪
里去了?”周文说:“我不知道,也许他们正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发笑呢!我劝你离他们
远点,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我的猎物,哪怕追到黄泉之下,我也会把他们吸成干尸的!
”
陈诗诗感觉到他平淡的语气下蕴含着刻骨铭心的恨意,她隐隐猜到了几分,颤
抖着声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恨他们?”周文没有回答她,只是一字一
句地说:“如果神挡在我面前,我就杀了神!如果你挡在我面前,我就杀了你!”他看了
陈诗诗最后一眼,轻轻地推开她,一步步走入狂风暴雨中。他再没有回头。
陈诗诗痴痴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
不断地问着自己:“难道我终于失去了他?难道……我终于失去了他?”
苍天在哭泣。地上已经积起了齐膝深的浊水,并且水位还在不断地上升。周文
在G城的街头费力地跋涉,任凭黄豆大的雨滴把脸打得生痛,把浑身浇得湿透。他不知道,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G城了,天哭术一旦发动就没办法停下来,大暴雨将持续七十个昼夜,
以G城为中心,整个江南都将淹没在滔天的洪水中,人类面临着一场比鼠疫更可怕的灾难。
最初的七十二小时过去后,天空开始转亮,但暴雨还在继续。T湖的水位已经超
过了警戒线,城东的防护堤承受不住越来越大的水压,在下午1点半彻底崩塌。洪水肆虐地
涌入G城,冲毁了人类文明营造的一切,只有鸿运大厦等寥寥几座高楼还露在水面上。
周文抱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在洪水中载沉载浮。他讨厌水,但是除了在水中
随波逐流,他又能到哪里去呢?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的脚踢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随即有一双冰凉的手臂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周文心里不由打了个格登,会不会是溺死的女
鬼呢?
周文把手伸进水里,摸索着抓住一条纤细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拉,果然是个奄
奄一息的女子,浑身浸得湿透,嘴里汩汩泛着泥水,披头散发,脸色白得吓人。周文把她
仰天放在八仙桌上,试试她的鼻息,好像还有点微弱的呼吸。于是他低念了一句咒语,手
掌立刻变得火热,紧紧贴在她肚子上用力一压一掀,那女子嘴里喷出一道水柱,有气无力
地咳嗽着,整个人也随之慢慢清醒过来。
“爸爸,姆妈……”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费劲地睁开眼睛,呜呜哭了起来。
周文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板起面孔说:“哭什么,再哭就把你扔到水里去!”那女子吓了
一大跳,急忙收住声音,抱住八仙桌扭头看了周文一眼,吃惊地说:“你……你是周文!
”周文觉得有些奇怪,仔细打量了她一遍,这才认了出来,原来他救起的女子就是S大学化
学系的同学霍黎黎!
第二集 欲望都市 第十一章 洪水
(更新时间:2004-11-9 13:04:00 本章字数:6571)
霍黎黎气不打一处来,流着眼泪骂周文:“同学一场,这么凶干什么?爸爸姆
妈都死了,欧阳也死了,只剩下我孤单单的一个人……呜……”她说着说着又是一阵恶心
,连黄胆水都呕了出来。周文被她几句话触动心事,觉得也有些伤神,有意岔开话题问:
“你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的?”霍黎黎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述说了自己的经历。
原来早在1月中旬,她的父母和男朋友欧阳循就染上了烈性鼠疫,成为运进火葬
场的第一批尸体,霍黎黎倒是幸免于难,躲在守寡的姑妈家苦捱日子。谁知祸不单行,鼠
疫才有些过去的征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又引发了洪水泛滥,把她姑妈家冲得一干二净
,霍黎黎躲在一只塑料浴盆里,侥幸逃脱了性命。
她顺着洪水到处乱撞,飘了整整三天,靠拾浮在水面上的罐头糕饼之类充饥。
到后来风大雨大,又冷又饿,她实在支撑不住了,被一个浪头掀翻,灌了一肚子水。原本
以为必死无疑,幸好遇上了周文和那张救命的八仙桌,才算拾回了一条性命。
霍黎黎说几句,哭一阵,发泄了一通,人倒是轻松了许多。她定了定神,问周
文:“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周文淡淡地说:“跟你一样,我的父母都不在了,家也被洪
水冲走了,什么都没剩下。”
霍黎黎见他脸上没有什么悲伤的神情,好奇地问:“你好像不怎么伤心?”周
文望了她一眼,回答说:“人从出生的一刻起就在一步步地走向坟墓,我们也会死的,只
不过迟一点早一点罢了。这么大的水,没有吃的东西,很快我们就能见到他们了,没什么
可伤心的!”
霍黎黎心头一颤,她想起了姑妈生前总爱念叨的一句老话“哀莫大于心死”,
她急忙摇摇头说:“我不想死!我还要活下去!”周文反问她:“为什么呢?与其这样在
洪水里受苦,不如死了倒轻松一点。”霍黎黎说:“我不怕吃苦,我一定要活下去,爸爸
姆妈会保佑我的,欧阳也一定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她虚弱地趴在八仙桌上,眼中闪烁着
求生的欲望。周文心里微微一动,没想到这个城市里出生长大的独养女,看起来娇生惯养
,到了生死关头竟如此坚强。
喘息了好一阵,霍黎黎渐渐恢复了一点元气,人一静下来,疲倦就不可抑制,
她觉得浑身骨头发疼,湿衣服裹在身上冷得要命,肚子里咕咕直叫,差点要饿昏过去了。
她忍不住问周文:“你有没有吃的东西?”周文摇摇头,嘀咕说:“这么大的水,到哪里
去找吃的?我已经饿了一天一夜了!”霍黎黎失望地别过头去,在水面上费力地搜索着,
希望能找到一些果腹的食物。
水面上密密麻麻飘着一层垃圾,塑料袋、草纸桶、铅笔、证件、抽屉、热水瓶
、竹竿、牙签、拖鞋、一次性茶杯……还有多得数不清的死人尸体,皮肤浸得惨白,头和
身体涨得像一只气球。这些全是不能吃的。
周文咽了一口唾沫,手臂无意识地在水里划动,希望能碰巧捞到一盒午餐肉或
者什么其他可吃的东西,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真的很小。倒是霍黎黎眼尖,
猛地看见前方漂浮着一只塑料盒子,在暴雨中一沉一浮,她急忙推推周文,指着那里尖叫
:“快看,有只盒子,也许是吃的东西!”
周文用力划了几下,推着八仙桌缓缓靠近那只塑料盒子,捞起来搁在霍黎黎身
旁,说:“你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也许里面是空的,或者根本就不是吃的东西……”霍
黎黎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她迫不及待用颤抖的双手打开盒子,眼前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
。周文探过头去一看,盒子里装着一块榛子蛋糕,不过被泥水浸透,已经发霉变质了,一
阵阵恶心的气味直往他鼻孔里钻。
霍黎黎失望地叹了口气,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她盯着那块蛋糕想了好一阵,咽
了一口唾沫,犹犹豫豫问:“这……还能不能吃?”周文说:“怎么不能吃,如果想活下
去就不能挑食,别说是一块霉蛋糕,就算是发臭的生鱼也得吞下去!”他随手捏下一个角
,闭起眼睛往嘴里一塞,囫囵吞下去,长长舒了口气,告诫她说:“吃这种东西千万别细
嚼慢咽!”
霍黎黎脸上露出恶心的神情,她踌躇了好一阵,终于挡不住饥饿的折磨,鼓足
勇气,学着周文的样吞下一口蛋糕。原本纠结成一团的胃顿时舒展开来,真舒服!霍黎黎
顾不得品滋味,狼吞虎咽把那块霉蛋糕吃到了肚子里。周文微笑着望着她,开玩笑说:“
慢慢吃,小心别噎着!”
霍黎黎把仅有的一块蛋糕吃得一干二净,连盒子里的碎屑都没有放过,她突然
意识到周文还饿着肚子,手臂一下子僵住了,不好意思地扫了他一眼,说:“我……全吃
掉了,没留给你……”周文摆摆手说:“没关系,我不饿。”霍黎黎有了一点精神,抬头
望着水面,自言自语说:“应该还有的,我们再找找看!”
但是他们再没有找到第二块发霉的蛋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暴雨还在继续,霍黎黎筋疲力尽,趴在八仙桌上昏昏欲睡
,好几次几乎滑进水里,被浪头卷走。周文脱下衬衫,用力撕成布条,把她牢牢绑在八仙
桌上,自己则浸在激流中努力凫水,好不容易才熬过这一夜。当东方的第一缕晨曦照在霍
黎黎脸上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霍黎黎的皮肤被水浸泡得肿胀发白,脸色灰暗,身体冰凉,几乎感觉不到任何
呼吸和心跳。周文摇了摇头,霍黎黎的最后一点生命正在流逝,除非发生奇迹,否则的话
谁也救不了她。人类的生命是多么脆弱,失去了钢筋混凝土的保护,他们在滚滚洪流中毫
无生存的能力。
前方的波涛中掀起了一个又一个漩涡,似乎有什么大鱼在水里盘旋游动,周文
心中一凛,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妖气正在慢慢逼近。突然间一只鸟首虺尾的乌龟从洪水中
跳出来,张开大嘴向霍黎黎狠狠咬去。那是一只道藏图谱中都没有记载的妖兽旋龟,跟飞
鼠、诸犍、诸怀一样从洪荒时代起就已经存在了,它喜欢食人脑髓,是水中的凶兽。
周文的反应非常快,手指上立刻长出五根利爪,伸长手臂抓在旋龟的腹甲上。
出乎意料的是旋龟的硬壳坚硬无比,它根本不当回事,头一偏咬在八仙桌边上,啃下一大
块木头,半只身体浸在水里,转动两只凶狠的眼珠死死盯住周文。周文不禁皱起了眉头,
旋龟在水里力大无穷,还有一身硬壳护体,除非他冒险现出吸血獠的第一形态,否则的话
是很难制服它的。
那只旋龟对周文也有几分忌惮,它感觉到他体内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要不
是在水中,它根本就惹不起他。不过如果能吸到他的脑髓的话,至少可以凭空增加一千年
的道行!旋龟犹豫了半天,贪婪终于战胜了理智,它嘴一松迅速潜入水中,朝周文飞快地
逼近。
周文瞥了霍黎黎一眼,趁她紧闭着眼睛没有留意,低低念了几句咒语,胳膊上
长出了血红的鳞片,一团炽热的三昧真火环绕在周围,连暴雨都无法浇熄。当旋龟再度从
水中一跃而出,猛扑向猎物时,它突然惊恐地发现,这个人类的一条胳膊已经变化成吸血
獠王的模样,原来他就是郑蔚反复告诫,所有妖怪必须要避开的周文!
人为财死,鸟为食忘。旋龟尽管存活了上万年,还是没能领会到这两句话里包
含的惨痛教训。周文在它尚未落下的一瞬间,飞快地画了一道苍灵符,准确地印在了它的
腹甲上。茅山道的灵符和吸血獠王的力量结合在一起,竟然发挥出巨大的威力,旋龟尖叫
一声,立刻晕了过去,像秤砣一样掉进水里,一个劲地往下沉。
周文心中一动,他伸长了手臂把旋龟捞起来,一把扭断脖子,手指插进它的腹
腔里摸索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一颗闪闪发光的内丹。他回头望了霍黎黎一眼,她兀自昏睡
不醒,根本没有注意到发生的一切。周文笑笑说:“你运气好,阎王爷不收你!”随手把
旋龟的内丹塞进她嘴里,用力在她背心上一拍,霍黎黎呻吟了一声,不由自主把那颗内丹
吞入腹中。
霍黎黎吞下了一团火。一股热流从她的小腹一直冲到喉咙口,整个人如同沐浴
在春风里,她仿佛一下子从冬眠中苏醒过来,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吃惊地问周文:“你
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周文翻弄着手里的旋龟说:“我碰巧在水里捉到一只乌龟,你刚才
吃的是它的心,很滋补的!现在是不是觉得好多了?”
霍黎黎一下子变了脸色,她舔舔嘴唇,又咸又腥,一股水生动物特有的腥臭味
直冲鼻孔。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尖叫着说:“你给我吃生肉!”周文苦笑着说:
“小姐,这么大的雨,你还想生火烤熟了吃?要不是吞了这只乌龟的心,你早就冻死了!
”
霍黎黎越想越觉得恶心,张大了嘴巴拼命干呕,却什么都呕不出来。她趴在桌
边上喘了好一阵,才渐渐镇定下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痛苦万分。周文撕下一片旋龟肉
,塞进嘴里费力地嚼着,整整嚼了三分钟,还是没办法下咽。
霍黎黎皱起眉头,脸上流露出深恶痛绝的神情,用嘲讽的口气问:“味道怎么
样?”周文用尽浑身气力,直着脖子地努力咽了下去,说:“味道还不错,就是老了点,
像一块橡皮,根本嚼不烂!……你不要看我,等肚子饿了,别说是生的乌龟肉,就是这只
硬壳也要想办法砸碎了吞下去!”
霍黎黎听他说得一本正经,才想嘲笑他几句,突然一阵伤心涌上心头,忍不住
流下泪来。周文说的没错,为了活下去,就必须改变自己来适应眼前艰难的现状,G城已经
淹没在滚滚洪水中了,她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娇生惯养的霍黎黎了。生活的磨难让人成熟,
她由衷感到这句话后面的辛酸和沉重。
昼夜依旧交替,暴雨一直没有停歇过。周文和霍黎黎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天气,
他们在洪水中载沉载浮,靠生吞那些坚韧无比的旋龟肉度日。
霍黎黎自从吞食了旋龟内丹后,精力和体质远胜从前,这一点连她自己都觉得
诧异,她有些怀疑周文喂她吃的不是什么乌龟的心。周文说:“千年王八万年龟,这只乌
龟大概有一万多岁了,它的心非常滋补的,比最好的野山参还珍贵。”对于这种解释,霍
黎黎一直似信非信。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在水面上一起一伏,越来
越接近。霍黎黎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推着周文大声说:“看那边,黑的,会不会是陆
地?”周文抬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你看错了,那不是陆地,是一艘运沙船,四
景河里多的是。”
霍黎黎顿时大失所望,怀疑地问:“离这么远都能看清楚?你别在骗我!”周
文说:“这有什么,我的眼睛是2.0。”话一说出口,他随即想起了程文远,想起了李瑾瑜
,想起了在S大学中渡过的那段时光。他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二人离那条运沙船越来越近了,近到连霍黎黎都可以看清楚驾驶室的玻璃窗,
她忽而又激动起来,自言自语说:“终于不用整天浸在水里了,我都快发疯了……最好船
上还有其他人,有吃饿东西,有热水洗洗脚……”周文忍不住提醒她说:“别抱太大的希
望,上次的那只塑料盒已经让你失望过一回了!”
那条运沙船吃水很深,好像装满了黄沙和石块,八仙桌跟它擦了一下,迅速向
船尾漂去。周文抓住霍黎黎的胳膊,用力把她托上船,只听见“扑通”一声响,霍黎黎尖
叫着跌进水里。周文一怔,心想:“难道整条船都进水了?”他急忙伸手抓住船舷,轻轻
巧巧翻了上去,定睛一看,船舱底上铺了薄薄一层黄沙,里面几乎灌满了雨水。
霍黎黎挣扎着从水中爬起来,心中又悲又喜,在洪水里漂流了这么长时间,他
们终于爬上了救命的方舟。
还来不及高兴,驾驶室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是谁?”霍黎黎顿时
吓了一跳,压低声音说:“里面还有人活着!”周文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绕到驾驶室里
,只见里面东倒西歪躺着十几个人,男的有刘子枫、程文远、葛辉、孙疾风、赵鹏,女的
有纪芸、戴淑珍、史思红、徐烨、徐梦瑶、李兰、赵诗芬,全是S大学的同窗。
但是他们的近况不佳,脸色苍白,皮肤浮肿,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快要熬不
过去了。周文沉吟了一下,对霍黎黎说:“你去找个塑料桶舀水,别让这条船被雨淋沉了
。”霍黎黎犹豫了一下,问:“那他们怎么办?”周文扬了扬手里的旋龟硬壳,说:“我
来想办法,现在就靠这只乌龟壳救命了!”
霍黎黎似信非信,不过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她在船上兜了一圈,找到一只
锈迹斑斑的洋铅桶,站在船舱里用力舀着水。霍黎黎觉得自己身轻体健,全身充满了力量
,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她一边舀水一边想:“难道周文没有骗我?他捉到的那只
乌龟真的已经活了一万年,有大补的功效?”
周文原本想生火煮一锅子热汤,但驾驶室里找不到火柴和打火机,仅有的几根
木头也是湿漉漉的,根本不可能点燃。刘子枫把眼睛隙开一条缝,用微弱的声音说:“不
用费劲了……这里没有火的……”周文想了一下,把旋龟的硬壳放在甲板上,操起一把扳
手用力把它砸得粉碎,胡乱磨了一阵,平均分成十二份,捧了一把送到刘子枫嘴边,说:
“吞下去,能不能活命就看运气了!”
刘子枫已经三四天没吃东西了,他不管周文手里捧的是什么东西,张开嘴巴就
吞进肚子里。他挣扎着爬起来,靠在柴油机的铁皮外壳上,一边喘气,一边有气无力地问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周文已经骗过霍黎黎一趟了,驾轻就熟地说:“是一只万
年乌龟的硬壳,很滋补的,跟人参灵芝什么的功效差不多。”
刘子枫觉得胃里有一股暖意缓缓升起,整个人顿时精神一振,四肢充满了力量
。他眼中滚出一串晶莹的泪珠,哽咽着说:“这的确很有用,谢谢你,周文……”周文摆
摆手说:“这么客气干什么,同学一场,本来就是应该做的!”刘子枫几次欲言又止,脸
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周文把旋龟硬壳磨成的粉末分给其他人,大伙儿躺了小半个钟头,脸色渐渐红
润起来,一个个终于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心中充满了对生命的感激。周文见他们都没有
大碍了,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条船上的?”刘子枫于是把别来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有些是周文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
原来G城爆发了一场烈性鼠疫,死了很多人,G城戒严了,刘子枫他们被困在S大
学里,恐慌不安,度日如年。形势越来越严峻,女生宿舍所在的4号楼突然发现了十几个鼠
疫患者,那里成为整个S大学最严重的疫区,所有的寄宿生都被强行转移到3号食堂隔离起
来。3号食堂是火葬场的中转站!纪芸、戴淑珍、史思红、徐烨、徐梦瑶、李兰她们不愿坐
以待毙,于是结伴逃了出来,躲在新大楼里不敢出来。
S大学里乱成一团,没人顾得上她们。
几天之后大暴雨开始了,四景河泛滥,洪水不停上涨,眼看就要把宿舍淹没了
。刘子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组织了几个会凫水的同学,费尽千辛万苦从四景河上拖
来了几条运沙船,四处搭救落难的同学。刘子枫、程文远、葛辉、孙疾风、赵鹏他们五个
人在一条船上,经过新大楼时被女生的尖叫声惊动了,费了一番周折才把她们接上船。
他们在洪水里漂流。水里有很多游水游不动了,喝水喝得差不多的半死人在垂
死挣扎,一开始的时候,刘子枫他们还救一个是一个,把他们拉到船上来,其中就包括赵
诗芬。到后来人实在太多了,视线所及之处不计其数,运沙船吃水很深,差不多要沉没了
,他们这才惊慌起来,从此不再发善心救人。
那些半死人灌了一肚子的污水,泡得只剩下半条性命,躺在船舱里没多久,就
一个接一个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没过上几个钟头,除了赵诗芬水性好,勉强吊着一口气外
,其余的都推到水里喂鱼了。
他们轮换着舀水,靠先前准备的干粮充饥,后来干粮吃完了,只好在水里捞发
霉的果脯,吸饱了污水的糕点,腐烂的水果,生锈的罐头……只要是能吃的全往嘴里塞。
他们在饥寒交迫中又熬了十几天,一个个面目浮肿,腹泻不止,再也撑不下去了。当周文
和霍黎黎上船的时候,他们已经丧失了一切希望,躺在驾驶室里闭目等死。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周文安慰他说,“会好起来的,也许情况并不像我
们设想的那么糟糕。至少鼠疫病菌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是无法存活的!”刘子枫勉强笑了
笑,他知道周文的意思,气只能鼓不能泄,如果失去了信心,那么就连眼前的一线生机都
无法挽救他们!
霍黎黎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走进来,喘着气说:“好了,水舀得差不多了,应该
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的……”她的头发沾在额头上,脸红得像一个苹果,湿衣服裹在身上,
模样甚是狼狈。大伙儿看见她的神情,一个个不由都笑了起来,她这才意识到尴尬,不好
意思地缩在了史思红的背后。
终于等到了转机!他们一个个振作起精神,心想:“天无绝人之路,我们都还
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条运沙船满载着S大学十四个学生,也满载着人类对未来的
憧憬,在洪水中随波漂流。命运将会把他们带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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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这个地方是签名档…… 那俺签个名吧-----MoMoJes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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