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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whuang (xiaowei2000), 信区: Fantasy
标 题: 诛仙18集(1-9章,文字版)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ue Oct 25 10:14:22 2005)
第一章 噬血
青云山,通天峰。
幻月洞府前,鬼厉,陆雪琪与林惊羽三人相对而立,本来就十分微妙的气氛,突然
僵硬了一般,三人的注意力,瞬间都凝结在场中的那柄倒插在地上的古剑之上。
诛仙!
名动天下的古剑,牵扯了无尽往事,决定了多少人命运的传说之剑,此刻就那么静
静的插在地上,看上去平凡而不起眼,仿佛已经和山川大地融为一体。
只是,那剑刃之上的名字,竟如此刺眼而不可一世,虽静默却桀骜不训,凛然注视
着众人,令在它身边的人,不能顺畅的呼吸。
也不之过了多久,像是才从震撼中苏醒过来,三人同时长出了一口气,但在同时,
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林惊羽本能身子一动,欲上前去,但在他看了看
那两人之后,却皱了皱眉头,缓缓的重新站稳了身体。
陆雪琪的表情先是愕然。随即眼中似闪过一道极亮的光芒,面对这柄在青云山真是
是在天下间都有着无上地位的古剑,她也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
旁的鬼厉,看着他的面色神情,悄悄地,与鬼厉拉开了一段距离。
鬼厉沉默着,彷佛面无表情,但一双眼眸中,却如火焰一般在燃烧。
那柄剑,十年来日日夜夜都出现在噩梦中的古剑,赫然就在眼前,古朴的剑刃此刻
在山野的微风中闪烁着淡淡的光,倒映在他的眼中,就像是,刺进了他的胸膛。
那一个,在半空中轻轻坠落的婉约无力的绿色身影啊……
"啊!"……
仿佛是从胸膛迸发出狂怒的嘶吼,撕扯着心肺,向着诛仙古剑冲了过去,玄青色光
芒闪烁而起,噬魂在他的身前呼啸疾行,像是体会着主人的心绪。
猛然间,有碧色剑芒从旁杀出,林惊羽手持斩龙剑,已然挡在了他的身前,怒涨的
碧绿剑芒将尖啸二来的玄青黑气硬生生挡了下来。
一声闷响,两件法宝已在半空之中相撞而返,林惊羽正欲喝止,突然之间,天地一
暗,伴随着鬼厉那件诡异法宝,四周轰然鬼啸,身躯如被千丝万缕无形之丝索生生缚住
一般,竟不由自主地有诸般九幽地府之恐怖幻象。
而眼前的鬼厉,不知何时双眸已经重新变得血红,杀气大盛,更如鬼魅一般。
林惊羽瞠目大喝,在黑气丛中碧光暴涨,硬生生从上破空跃起,几乎是在同时,鬼
厉身影瞬间已到了他立足之地,黑气轰然散开如妖异之翅膀又聚合如鬼手,将鬼厉身影
淹没,如怒涛滚滚,向那诛仙古剑涌去。
林惊羽在半空中一时被逼退,阻挡不及,心中大急,正欲怒喝,忽只见诛仙古剑之
前,黑气深处,一道亮如秋水的光芒,如霜雪一般绽放出来,清音铮然,远远地回荡开
去,在黑气丛中,盛放如花,一剑直刺了出来。
天琊!
那似雪如霜如霜的白光,划过半空,所过之处,黑气颓然散去,直刺向最深沉的前
方,挡住了去路。陆雪琪现身挡在诛仙古剑之前,面无表情,一张清绝的容颜上,没有
一丝血色。
黑气深处,两点鬼火版的光电直视着陆雪琪,鬼啸森森,狂怒而不可抑止。
有什么,在前方,如野兽一般咆哮喘息,那般陌生。
黑气暴涨,从地面陡然涨至数丈,而黑气之中,那两点凶狠的鬼火也顿时小时不见
。陆雪琪嘴角轻轻的抽动了一下,面上仍苍白而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眼眸中光芒闪烁不
停,如千山万水,都在瞬间走过,万般心绪,片刻也冲上心头。
只是手中那天琊,竟仍然不肯放弃,背后那柄古剑,突然间像是变做了万丈深渊,
竟然让她不能退却分毫!
一柄古剑,或是一个沉默而古老,养育她的门派?
她举剑向天,幽然刺去,那剑光似雪,却带着一丝凄凉。
黑气深深,鬼啸乍起,半空之中,那天琊刺去的方向,黑影乍现,鬼厉从鬼气深处
现身而出,但在他身前,噬魂飞起。瞬间,原本铺天盖地的黑气弥漫而下,通体玄黑的
噬魂尖啸不已,棍端诡异的一道道血红细丝,已经全数亮起。
一只苍白的手,从半空中伸出,抓紧了噬魂,从天而下,风烟顿狂,无数黑气在噬
魂前端凝聚成柱,当空打了下去。
向着陆雪琪,也向着她身后,那柄沉默的古剑。
只是,她终究,还是没有退开……。
剑华如雪,向着黑气当面洒去,还未接触到,周遭的乱石飞砂,都已被大力卷起,
如风暴一般旋转飞舞。陆雪琪站在那漩涡中心,容颜渐渐模糊。
天琊与噬魂,半空中飞舞闪耀的两件法宝,都似轻轻颤动,仿佛多年之前的那一场
争斗,又回到眼前。
只是光阴终是短暂,如心绪转眼而过,剧烈的轰鸣声,终于还是响彻在青云山上幻
月洞府之前。
风烟悄悄散去,尘土落下,还有几块小石子在志上孤独的转动,不由自主地向远处
滚去,最后落入了草丛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陆雪琪还是站在原地,身躯没有移动半分。在她身后,诛仙古剑散发着古朴的光芒
,凝望着那个女子的背影。
这个绝世的女子,此刻的眼神看去,竟是那样的疲倦,像是刚才那一剑,已耗尽了
她的心力。她幽幽低着头,眼光漠然,望着不知名处,不知道多少时候,她才缓缓抬头
,往前自己的前方。
那个男子。
那个如同疯子一般的男子!
那个沉默如铁的男子……
那样一双眼眸,默默注视着她,没有杀气,没有愤怒,也没有爱情和温柔。
陆雪琪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那般轻微,甚至连她自己都差点以为是错觉,只是随
之而来的,那胸口的痛楚,似世间最锋锐的钢针,从深心中对穿而过。
她苍白如雪的脸皮,突然红了身躯轻轻摇晃,在眉头微微皱起那一刻,在她咬牙坚
忍的那个时候,却又忽然闭上了眼,弯下了腰。
天琊"嘶"的一声轻鸣,倒插在地上,陆雪琪扶着剑柄,吐出了一小口鲜血,倒溅在
秋水般的剑刃之上。血,渐渐凝结成珠,依附在天琊光滑的剑刃之上,微微颤抖,然后
,悄然滑落。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在幻月洞府之前的空地上,晃晃悠悠掠过了,风中还带着几声
轻哨声。
黑气散尽,鬼厉漠然站在那里,噬魂闪耀着玄青光芒,从天空中落了下来,他伸手
接住。在他转眼向陆雪琪看去的进修,林惊羽已然收身回转,闪现在陆雪琪身旁,将那
柄诛仙古剑,挡在了身后。
鬼厉的目光冷冷地看着林惊羽,然后又转到陆雪琪的脸上,这两个如念对他最重要
的人,在他眼中,却也和陌生人无异了。
人世间,一世光阴,却又有几个人,可以相伴终老,一生不变?
他咬牙,露齿,微笑却孤傲,决绝地向前踏步行去。那柄古剑,就在前方,纵然是
无底深渊,他也要向他冲去!十年光阴,十年的锥心痛楚,怎能一朝舍弃?
林惊羽面上有愤怒之色,手中斩龙剑碧光再起,便在这个时候,忽然陆雪琪站直了
身子,虽然看去她的脸色更是苍白,但她的话音却仿佛依旧与当年一般清脆动听:"站
住!"
鬼厉身子顿了一下,停下了脚步,然后向陆雪琪深深地看了一眼,凛然道:"你让
开!"
陆雪琪面上有凄凉之色,道:"他听我一句,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林惊羽眉头一皱,向陆雪琪看了一眼,欲言又止,鬼厉听了,却并没有领她的心意
的意思,冷笑道:"你们让我毁了诛仙,我立即就走。"
陆雪琪疲倦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能让你那么做,前山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鬼厉和林惊羽同时一怔,凝神细听,果然听见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细微人声,似乎人
数还是不少,正在争论和呼喊着什么。
其实仔细想来,也不奇怪,诛仙古剑在青云门是何等神器,重要性无与伦比,前山
战场上青云门遍寻不到,自然就向后来搜寻过来。不要说是后山,就是要把整个青运云
山倒翻过来,为了诛仙古剑,只怕青云门这些徒子徒孙也是愿意的。
耳听着那远处喧哗声渐渐变大,越来越清楚,显然人群正向着这里搜寻过来。鬼厉
面色渐冷,忽地冷哼一声,身形一动,竟是不顾一切,向着陆雪琪和林惊羽处飞身而来
。
陆雪琪面色惨然,但学不等她有动作,林惊羽已然拔身而起,斩龙剑"呜"的一声在
半空中如裂帛般刺去,剑芒大盛,游龙一般,向鬼厉扑去。
鬼厉面色阴冷,身形如鬼魅,左手一挥,噬魂魔棒重新飞出,却是根本不顾斩龙剑
之威,直接打向林惊羽的头颅。林惊羽为之一怔,这种打法刚烈勇猛,却反而更胜林惊
羽往日作风,不想鬼厉却反过来用在了他的身上。只是面对这等凌厉攻势,林惊羽好强
性子也一点一滴都被激发了出来,一声大喝,他果然竟也是不顾噬魂魔棒,斩龙剑去势
有增无减,打算势喝鬼厉赌上一把,看谁的胆子更大了!二人一交手即是生死相搏,旁
边的陆雪琪看在严重,也忍不住一震,注目看去,严重不由自主地有一丝担忧,只是场
中二人眼看就要同归于尽的时候,鬼厉身子突然在原地晃了几晃,竟是如黑烟一般散了
开去,几如幻象。林惊羽收势不住,一剑刺空,人往前飞,心中已大呼不妙,慌乱间回
头张望,却之间黑色身影如魅,幽灵般现身身后,飞向陆雪琪。这等异术,自然不是青
云门,天音寺道法所有,魔教之中亦不曾得见,而是鬼厉在阅读三卷《天书》之后。从
中慢慢体悟到得诡异术法,不为世人所见。今日一试,果然大获成功,连林惊羽这等人
物,也被瞒了过去。便是陆雪琪,也忍不住有几分惊疑之色。
只是不知怎么,施展了《天书》异术得鬼厉,此刻似乎和刚才完全都不一样了,倒
不是如常人想象得那般尽是妖气森森得鬼魅黑气,但看去他面上青、金、红、赤数气轮
番涌现,隐隐有痛楚之容,但身形快捷如风,竟似乎逼适才道行更进了一层。
陆雪琪心下惊疑,却隐隐有几分明白,与林惊羽不同,当年在西方大沼泽神树之上
,"天地宝库"之中,她与鬼厉同时看到了那神秘的《天书》第三卷,以她这等天赋资质
,比起鬼厉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已将《天书》牢牢记在心间。
《天书》虽然诡异莫测,但字里行间尽皆试不世的深奥妙理,修道中人对此天生痴
迷,这些年来若说她没有用心钻研,那也是骗人的鬼话,只是这等异术毕竟不可与外人
道,她也并未告诉他人,而且她所看到的不过是《天书》第三卷,前后断裂,尤其少了
《天书》总纲的第一卷,更是令她无从着手。这些年来,不过凭借着她的天赋聪颖,强
行领悟,多多稍稍对本身的修行有所助益,却也并不明显,不过也因为如此,青云门那
些长老才没有发觉,否则道玄真人、田不易,水月大师这等人物,如何会注意不道这个
陆雪琪道行修行中的怪异。
是此时此刻,陆雪琪将鬼厉身法看在眼中,眉头微皱,但见的鬼历骗过林惊羽之后
,身子赫然又如无形之物般在半空中由道道黑烟凝结,迅速化出他本身模样,速度却是
一分不减,径直向陆雪琪飞了过来。
陆雪琪牙关一咬突然间身体竟然向旁连退三步,竟是将紧靠在自己身后的诛仙古剑
让了出来。这个举动让鬼厉和身在远处的林惊羽都吃了一惊,不同的是鬼厉脸上泛出一
丝喜色,林惊羽却怒声叫道:"陆师妹,你做什么?"陆雪琪充耳不闻,眼中掠过一道精
光,仿佛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一声轻喝,天峫神剑迎风刺出,但是剑芒所指,却是
鬼厉相反方向,在诛仙古剑右前方三尺空白地下。 "噗!" 一声轻响,天琊神剑看似刺
了一个空,但是不知怎么,陆雪琪身子却震了一震,而剑锋处,在片刻寂静过后,赫然
溅起了鲜血,洒向半空。而一旁正疾速飞向诛仙的鬼厉,在半空中发出"呀"的一声厉啸
,居然再度化作一阵黑烟,四散飘去。 就在这令人惊愕的电光火石间,在那鲜血迸溅
如花,在陆雪琪面色苍白而恍惚的时候,一声咆哮猛然传来,鬼厉黑色身影轰然凌空闪
现,天琊神剑正插在他的肩上,但是看去仿佛感觉不到痛楚,狠狠扑来,噬魂魔棒前端
的噬血珠血红一片,一股噬血妖力铺天盖地地,将陆雪琪笼罩其中。
陆雪琪花容失色,顺将觉得周身精血顷刻间如沸腾治水汹涌,几乎就要破体而出,
奶还中嗡嗡作响,剧痛难忍,脚下一软,竟然再也支持不住了,坐了下去。
鬼厉一声长啸,声音凄烈,在噬血珠闪耀在陆雪琪那绝美面容前的一刻,生生拧了
回来,同时左手挥动,将陆雪琪扫了出去。陆雪琪飞出去同时,天琊神剑也随之而去,
拔剑而起的那一刻,鬼厉肩头的鲜血又~如泉涌一般流了出来。而陆雪琪人在半空,噬
血珠妖力却依然活涌如潮,鼓荡不休,她胸口剧痛,哇的一声也是一口鲜血。
场中,鬼厉落下身形,眼中再无他物,只有那柄诛仙古剑。此刻她混身浴血,半边
身子都被鲜血迅速染红,但他恍若不觉,直直盯着诛仙古剑。
古朴的诛仙古剑安静地倒插在他的面前,非石非玉的剑刃甚至不能倒映他的脸容。
只有有那一道淡淡细细的裂痕,仿佛如新。
鬼厉仰天大笑,状若痴狂,十年来的岁月瞬间——闪过,更不多言。左手猛然伸出
握向剑柄,右手招回噬魂魔棒紧紧抓在手中,恶狠狠向着诛仙剑刃,向着那道细痕打了
下去。
林惊羽在后面大声怒吼,拼命追来,但已然是来不及了,陆雪琪此时刚刚落下,脑
海中兀自一片混乱。远方,那群人喧哗声陡然大了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都迅速向幻
月洞府这里赶来了。
只是,在那片刻的时光中,谁又能做到什么呢?就像是,谁也终究无法,挽留住片
刻光阴!
那闪烁着玄青黑光的噬魂在半空中呼啸而下,它的主人此刻血流如注,顺着他的左
手淌下,一滴滴落在了诛仙之上,划过了诛仙那看似粗糙的剑刃,慢慢隐去,却不曾有
丝毫落到地上。
隐隐地,在那个瞬间,鬼厉心头动了动,像是有什么怪异而熟悉场景触动了他的心
怀,如闪电般掠过他的脑海。片刻之后,他猛然醒悟:是血!
他的眼角余光在那个瞬间,赫然看到自己的血液,在流淌到诛仙古剑的剑刃之上,
尤其是流淌到那道裂痕之时,慢慢消失不见,迅速而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诛仙古剑之中。
诛仙!诛仙!诛仙!
诛仙竟然与噬血珠一样,竟能吸噬活物的精血!
他愕然而不能自持,但是手上砸下的噬魂魔棒,早已超越了他脑海中念头,硬生生
打在诛仙古剑之上!
第二章 逃亡
诛仙古剑没有动弹,在那个瞬间,谁都屏隹了呼吸,场面安静得可怕。
没有声响,没有轰鸣,鬼厉看去势若千钧砸下的噬魂魔棒,打在诛仙古剑之上后,
却突然间像是落入棉花堆中一般,悄无声息了。
怒喝声起,林子尽头身影跃动,青云门众长老身形逐一现出,风驰电掣般赶了过来
,但只望见场中那柄诛仙古剑竟握在鬼厉手中,登时人人脸色大变。片刻之后,青云门
的人赿来赿多,在这等混乱时候,谁也顾不上原先那些禁令,纷纷都冲进了这个原本是
青云门的禁地了。其中也有小竹峰文敏与大竹峰等人,他们一看到鬼厉在场,也是脸色
大变。文敏等小竹峰诸女子随即看到陆雪琪无力地倒在一旁,连忙赶了过去,将陆雪琪
扶起。
像是被众青云门人惊扰,触动了什么,在万众注目下的那柄诛仙古剑,虽然还握在
鬼厉手中,但不知怎么,它的剑刃本身,却发生了变化。
原本古朴而略显粗糙的、非石非玉的剑刃之上,在那道裂开的细痕口上,因为刚才
鬼厉猛力的一击,此刻看去,竟赫然又扩大了几分。只是此刻从那道细痕口内,开始隐
隐泛起幽幽的红色光芒,优良仿佛就是刚才吸噬进去的那些鲜血,活了过来,在剑刃深
处,开始缓缓鼓荡。
一如原本平静的大海,渐起波澜,酝酿着无可匹敌的风暴,笼罩天地!
沉默,沉默……谁都看到了诛仙古剑的变化,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幻月洞府前
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也不知,是谁的心在悄悄悸动?
鬼厉觉得口有些干渴,下意识地想松开诛仙,可是下一刻,他已发现,自己周身的
向掉以气力似乎在瞬间完全消失了,一种曾经熟悉却遥远的感觉,在体内重新泛起,而
这个感觉,本是他的敌人所恐惧的。
他体内精血缓缓沸腾鼓荡,竟开始有向外奔流的趋势,而去向正是他手中紧握的诛
仙古剑。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竭力想要松开诛仙古剑,但手中无力,而诛仙古剑此刻仿
佛就如一个苏醒的恶魔,紧紧抓住了他,不肯放他而去。便是他右手上的噬魂魔棒,此
刻竟也紧紧吸附在了诛仙古剑的剑刃之上。
诛仙古剑剑刃上那道细痕之中,红光渐渐从淡转浓,与此同时,就像是鲜血流过血
管一般的诡异,从那个细痕处,细微的血色开始扩散,从细痕的两边,向着剑刃的两段
迅速流淌过去。古朴的剑刃慢慢地,被血红色所掩盖。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那些见多识广的长老。此刻,谁都知道有些不对劲,可是又
没有人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应该怎么办才好。
而那柄诛仙古剑,仿佛无视人们的种种担心,一直进行着自己的蜕化,幽幽的血色
,终于染红了全部的剑刃,一柄原本古朴的剑,此刻已经变做怪异而诡秘的血红之剑。
剑光幽红,缓缓流转,几如重生的恶魔之眸,缓缓醒来,注视着周围事物。
场中气氛像是凝固了一般,直到,那个握着诛仙的男子,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
般痛楚的嘶吼。
“啊!”……
那声音凄厉之极,众人几乎都被吓了一跳,注意力顿时都集中到鬼厉身上。只见鬼
厉面色惨白,全身颤抖不止,脸上手上没有被衣物遮盖的手足皮肤,竟然开始迅速地萎
缩下去,渐渐变得枯干,而与此同时,诛仙古剑上响起了怪异的轻啸声音,红芒越来越
亮,眼尖的人已然看到,鬼厉握着诛仙古剑的左手上,隐隐有红丝被诛仙古剑吸入了剑
身之中。
这场面诡异之极,哪里还有一分半点青云门光明正大的正道气派。在场之人尽皆愕
然,却没有人动了一动。
除了陆雪琪。
那个女子原本无力地靠在师姐文敏的怀里,但此刻不知怎么,突然挣扎起来,竟似
欲向鬼厉和那柄诛仙古剑扑去,文敏大惊,连忙拉住,陆雪琪挣扎了几下,身体终究无
力垂下,面上焦急万分,但她向周围望了望,却颓然闭上了嘴,倚靠在一脸关心的文敏
师姐怀里,眼光深深,望向那个男子。
原来,辗转反侧、千思万念、痛断心肠之后,竟是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眼前,这么
悲惨地死去么?
她泪流满面!
终于是再也管不了,那周身之外其他人的目光了。
诛仙古剑之上的红光已经越来越盛,而与之相反的,鬼厉的情况却越来越是难看,
现在任谁也看得出来,在诛仙古剑的“神威”之下,这个妖魔邪道,正道的心腹大患已
经到了垂死的边缘,也许,这也是神剑显灵,施法除妖吧!
许多人的心中,这么想着,却全然不愿去想,这个想法到底合不合情理!
鬼厉自然不会想到也没那个工夫去想其他人此刻心中的念头,此时此刻,他正挣扎
于鬼门关前,诛仙古剑上的吸噬之力越来越大,甚至对他来说,已经大过了当年他年少
时候,在大竹峰后山遇见噬血珠时的情况。只不过此刻他的修为早已非当年那个少年可
比,这才苦苦支撑到了现在。然而,他自己也明白,自己是再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诛仙古剑上诡异的吸噬之力与当年噬血珠的妖力颇为类似,但又有不同之处,与噬
血珠相比,诛仙古剑在吸噬血气的同时,对鬼厉体内修行多年的真元之气,也同样吸噬
也过去。
此刻,在鬼厉的眼中,眼前的诛仙古剑散发着血红色光芒,隐隐似一个恶魔张开血
盆大口狞笑着,马上要将他吞噬进去。
就这样,完结了一生么?
在即将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一股暖气,轰然而起,从他心口迸发而出,乃纯阳气息,直散入经脉之中。他全身
一震,脑海中片刻清醒,一声大吼,竭尽一生修行,提劲贯出,脑海中如电闪雷鸣,天
书三卷转眼闪过,面上青、金、红三气同时腾起,虽然不甚亮,却重获生机。
大梵般若横亘心脉,佛门真法固守,纵诛仙古剑竟也是为之顿了一顿,便趁这片刻
喘息,太极玄清道为路,鬼厉右手瞬间粗大了一倍,暗红光芒疾驰而过,从手臂转眼注
入噬魂魔棒之中。然而就在他欲反扑逃生之际,诛仙古剑那股吸噬妖力已再度攻破大梵
般若,顷刻间鬼厉周身麻痹,再也动弹不得,而脑海之中的那丝清明,又再一次黯淡了
下去。
此刻,在旁人看来,鬼厉的脸色枯干,已与死人相差不远了。宋大仁等与张小凡有
些交情的人,纷纷都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便在这个时候,看似大局已定了,鬼厉后中的那支噬魂魔棒却突然亮了起来,玄青
光芒缓缓鼓荡,如沉眠中缓缓醒来,顶端的那枚噬血珠,道道妖异红色血丝,再度亮起
,而珠子深处,竟是前所未有地,在玄青光芒与血丝之下,泛起了金色的佛门真言。
佛、道、魔三门真法,竟在此时此刻,赫然真正在鬼厉临死时刻奋力一击中,融为
一体。
噬血珠越来越亮,怪异却绚烂的光芒闪烁不停,整支噬魂魔棒都亮了起来,像是在
呼喊什么,片刻之后,从噬魂和诛仙古剑的深处,再度发出了一声闷响。
人们这个时候才重新注意到,原来除了鬼厉的左手,他右手拿着的噬魂也是一直接
在诛仙之上,没有掉落下来。
噬血珠上的异光越来越亮,三色异芒摇转,低沉如远古魔神抵达时的声音,缓缓散
发了出来:“呜……呜……呜……”
一道红气,晶莹剔透,首先从诛仙古剑那道剑痕之上,被生生逼出来,融入到噬魂
魔棒之中,在噬血珠内翻滚着,似乎还在反抗,仔细看就可以看出,它被噬血珠内的奇
异气息所收服,缓缓转化做了淡红色,一小半被噬魂同化,多半却是通过噬魂魔棒,重
新输入了鬼厉体内。
这怪异的变化一开始就再也没有停止下来,从诛仙古剑中不停吸噬着红气,随着吸
噬的红气越来越多,得到增强的噬魂光芒越来越盛,而重新得到补充的鬼厉面色也渐渐
恢复,面容肌肤之上也渐渐由枯干恢复原状,更奇异地显露出一种隐隐温润之色。
诛仙古剑之上的红芒从极盛时的耀眼,到此刻却对噬血珠无计可施,慢慢黯淡了下
来,而噬魂魔棒则越发光亮。周围青云门众人此刻多半人都看出情况不对,现在分明是
鬼厉这个妖人不知道暗中施展了什么妖术,诛仙古剑竟然有些抵挡不住的样子。
一阵骚动喧哗过后,人群之中,忽地数人叱喝声起,同时有几道法宝异光向鬼厉打
了过来。鬼厉此刻正全心全意与诛仙古剑对抗,哪里还顾得上周围动静,竟是一点反应
也没有,片刻之后,这几道法宝全数结结实实打在了鬼厉背上。
鬼厉身躯大震,气血翻涌,喉咙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落在诛仙古剑之上。
诛仙古剑本来已经沉黯下云,陡然间这鲜血一来,猛然红光一闪,竟又有强盛之势。鬼
厉感同身受,身后重创已顾不上,却已感觉到诛仙古剑那怪异之极的吸噬之力突然又盛
。
他心中如电闪雷鸣,明白此刻当真就是生死一线,若让诛仙重整来势,自己只怕再
无机会,就要落得个被吸噬干枯的下场了。念及此处,他狂吼一声,再也不顾一切,用
尽全身力气,一生修为,以刚刚顿悟三门真法一体之神通,奋力击去。
周遭众人也不见鬼厉有何动作,只看他硬生生受了数人法宝之击,口喷鲜血,诛仙
古剑红光一阵摇 ,眼看似乎就要亮起的那一刻,鬼厉与诛仙之间突然迸发出一声巨大
轰鸣,间中伴随着数声骨裂断折之声,鬼厉整个人竟是被巨大莫名之力生生打了出去,
如离弦之箭,越过众人头顶,远远落入远方树林之中。
青云门众人一时震骇莫名,竟都怔在原地,半晌之后,突然有人醒悟过来,喝道:
“快追,决不能让那个妖人跑了!”
一语提醒众人,登时无数人向着鬼厉落下的方向追踪而去。在场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鬼厉分明是在和诛仙古剑的斗法中受到重创,此刻正是追杀此人的大好时机。
眼看着周围人纷纷腾空而起追踪而去,只有大竹峰、小竹峰众人木然呆在原地,宋
大仁等人不追不是,追又不忍,而文敏等人那边却是一阵惊呼,原来陆雪琪已然昏了过
去。
在小竹峰诸女子手忙脚乱救护陆雪琪的时候,突然,在混乱之极的喧哗声中,一声
吸细小的声响传了出来。
这声音虽然细小,但不知怎么,竟仿佛如细针般锋锐,刺进了在场每一个青云门弟
子的心间。那是断裂的声音,从他们身旁的诛仙古剑上传来。
所有人的脸上突然都失去了血色,仿佛那一声轻响,竟是这世间末日的回音。他们
缓缓转头,似乎这个动作竟然要耗费他们全部的力气。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那柄假说中的诛仙古剑,安静地倒插在地面古板上的诛仙
古剑,从古朴的剑刃上那道已经扩大的细痕之中,再一次地,发出了一声细小的碎裂声
。
裂痕慢慢地变大,缓慢却势不可挡地向四周延伸,在古朴而曾经神圣的剑刃上蔓延
,直到,诛仙古剑再一次的发出呻吟:啪!
那么轻轻脆脆的一声,半截剑刃连着剑柄,掉落在地上,而另一半剑刃,依旧倒插
在土地里面。
刹那间,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脑海之中全数空白……
诛仙!
诛仙古剑!
断了……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突然间天际竟是一声巨雷,轰然而响,转眼间只见四方风云
滚滚而来,天地迅速变色,黑云低垂,聚集在青云山头。
狂风大起,沙飞石走,伴随着风雨突至,雷电轰鸣,天地咆哮,狂风暴雨,一时竟
是瓢泼而下。
这苍穹天地,竟仿佛也在痛哭一般!
是夜,天地恸哭,神剑夭折!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如刀子一般,寒意森森,全身都似冻僵了一样。鬼厉在林子
之中,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
瓢泼大雨,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时辰,却丝毫没有任何减弱的趋势,虽然还在白日,
但此刻天际黑云低垂,笼罩青云,竟如深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也幸好如此,鬼厉重伤之身,依靠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才能及时躲避开青云门
的追杀。只是那一场与诛仙古剑的诡异对决,特别是最后一击,诛仙古剑的反噬之力直
是势不可当,硬生生杀入他体内,将他胸口半数肋骨尽皆击断,此刻断骨刺入心肺,饶
是他修行深厚,却毕竟还是肉体凡胎,每走一步,便痛得他直冒冷汗,口中咝咝作响。
此刻,鬼厉真想不顾一切,只是躺在地面之上好好昏睡过去,只是脑海内最后一丝
清明不断告诉他,一定要走,以他和青云门的恩怨以及他现在一副残破身躯,一旦被青
云门弟子发现,只怕除死无他。
而对他来说,却终究还有不能死去的理由!
所以他强忍着,缓缓挣扎着向前跑去,离得青云山远一些,便更安全一分。
大雨如注,疯狂倒向这个人世间,仿佛要用这苍天之水,来洗涤人世丑恶。鬼厉大
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在黑暗的雨夜里,吐出淡淡的白气。寒意笼罩着他,身后远
处是越来越近的人声,带着杀意。
很明显地,虽然鬼厉竭力向前逃去,但重伤之躯,远远没有背后搜寻的人来得迅速
。只是青云山密林深深,天色又暗无天日,这才暂时没有被发现。鬼厉心中明白,如此
这般,终究是不免的。
他脚下一个踉跄,似绊到了一根树枝或是藤蔓模样的事物,身形不稳,向前倒去,
慌乱中他伸手乱抓,幸好抓到了身旁一棵小树,这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但是这番折
腾,剧烈动作之下,胸口剧痛深入骨髓,几乎连气也喘不上来了,更不用说逃命。
背后的人声陡然接近,仿佛在这大风大雨之中,竟仍有什么人听到了异声,竟是有
许多人的脚步声向鬼厉方向搜索了过来。
鬼厉心头一凉,但终究不愿束手就擒,只是此刻纵然放腿逃命,也决不能逃脱追捕
,他一狠心,把双眼一闭,整个人悄无声息地滑到泥泞不堪的地面之上,脸面向下,埋
入了泥浆之中。黑暗里,他仿佛就是一堆被这个狂风暴雨般世界所遗弃的一堆烂泥。
脚步声,喧哗声,缓缓汇聚了过来,许多人都在纷纷喝骂,同时不停用手中法宝猛
力敲打着周边树木荆棘。劲风掠过,不知有多少人蜂拥而来。
鬼厉在黑暗中,扑在地下一动不动,心仿佛也停止了跳动,在黑暗里,静静等待着
命运的宣判。
天地不仁,也许万物皆为刍狗吧……
风雨正狂!
第三章 黑衣人
狂风暴雨,依旧没有止歇的样子。
在黑暗中,星星点点的亮光扫过,那是青云弟子手中的法定,依靠着法宝微光,在
风雨之中搜索着。此处已经是接近青云山后山外围的地方,密林森森,古树丛生,植物
茂密之极,加上天气极坏,天际电闪雷鸣,雷声隆隆,不时就有一道裂空闪电从天际打
了下来,落在林中,往往活生生劈开了一棵树林,委实惊心动魄。
在此天地之威面前,功力稍差一点的青云弟子,都忍不住为之一悸。而在这一片黑
暗之中,那点点光亮,看去似乎就如颤抖的荧火虫一般,飞舞不止,只照亮了身边小小
地方。
“轰隆……”
天际黑云上,又是一声惊雷,地面上的人们只觉得耳口嗡嗡而鸣,不禁骇然失色。
搜索鬼厉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但依然没有找到任何鬼厉的踪迹,许多人心中
都开始嘀咕,该不是被这个妖人给跑了吧?
其实想来也不无道理,鬼厉身为魔教鬼王宗副宗主,一身道行自是出神入化,虽然
看着两个时辰之前似乎被诛仙古剑所伤,但谁又知道他伤得到底有多重呢?只要不是重
伤到垂死的地步,想必鬼厉也必定有能力悄悄潜走吧。
这种想法在许多青云弟子的脑海中暗自回荡,只是师长在背后催促责骂,终究不敢
放弃,只得继续搜寻。殊不知,就在他们前方不远的黑暗深处,鬼厉正是受了几至垂死
的重伤,无力逃走,正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匍匐在地面泥泞之中。
黑暗微光里,忽有人大声喝道:“停下,所有人都停下!”
此人声音在黑暗中远远传了出去,就连天际惊雷,竟似也不能压过他的声音,显然
是个道行极深的前辈。鬼厉一动不动趴在地面,任凭雨水打在身体之上,听到这个声音
却感觉竟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此人是谁。
不过显然周围的青云弟子对此人极为尊敬,几乎就在他呼喝声传出的同时,所有青
云弟子立刻都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再说话。风雨之中,原本喧闹嘈杂的搜索突然
迅速静了下来,隐隐只有树林丛中,不知谁的喘息声音。
风雨愈急!
似有人在细细倾听什么。
鬼厉只觉得一股寒意陡然间浸入了心肺之间,全身冰凉,竟有种毛骨悚然的异样感
觉。仿佛这异样的安静,竟比刚才那大声呼喊搜索时,更令人畏惧。
过了片刻,忽然有个声音轻声道:“父亲,怎么了,莫非你听到什么了?”
鬼厉心头一震,这个声音他却是十分熟悉,那是他曾经的好友—曾书书,片刻之后
他便知道了此刻指挥的那个长老是谁了,正是风回峰首座曾叔常,也就是曾书书的父亲
,而这一次搜寻的青云弟子,多半也是风回峰的弟子了。
曾叔常享名已久,果然并非寻常人物,在这风雨嘈杂之中,竟仍然听到鬼厉发出的
一点异声,只是此刻在他面前这片阴暗丛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风雨竟更无一消息了
。便是连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怀疑刚才听到的那一声轻微之声,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
或是这话多人一起搜寻,惊动了什么动物跑开所致。
沉吟片刻之后,曾叔常在黑暗中皱了皱眉,一挥手,道:“从弟子分开,排做一行
,相隔不可超过三尺,向前慢慢搜索过去,不能漏下一点空隙。”
鬼厉心头一惊,如此细密搜索,他根本没有机会逃生,正在他心惊时候,只听曾书
书的声音微含焦虑,道:“父亲,这林子如此之大,你在这里派这么多弟子如此密集搜
寻,那其他地方岂不是搜索不到?”
曾叔常淡淡道:“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多言,快去。”
曾书书在黑暗中怔了一下,不敢多言,只得转身前行。黑暗中,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但见得光亮点点,在风雨中缓缓前行,渐渐变做一条长蛇,慢慢推进。
不知怎么,这片树林中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刚才那阵喧哗时候,反而无人畏
惧,此刻这般寂静,却让人有点发毛。
因为道行和法宝缘故,青云弟子手中的那法宝微光不能照射得远,亮度也颇为有限
,只是他们彼此相连,缓缓推进,很快地,距离鬼厉隐身地方,不过只有两丈距离了。
“等等!”
突然,曾叔常高声喝了一句,数十个分布在附近的青云山风回峰弟子同时停住脚步
,曾书书吃了一惊,走到父亲身旁,借助法宝微光,只见曾叔常面上竟然满是凝重之色
。
“怎么了,父亲?”
曾叔常目光深邃,直视前方黑暗深处,但目光所想,并非鬼厉隐身之地,相反,反
是望向平行前端遥远而幽深的密林深处。
那最深的黑暗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充盈着无数妖影鬼魅,在风雨间嘶吼狂
舞。
“有些不妥……”微光之下,曾叔常面上的皱纹仿佛突然变得深刻起来,眼中竟有
些疑惧,但他毕竟不是凡人,多年修行之下心志坚定,冷哼一声之后,已是下了决定。
“铮”,一声轻啸,从人为之一惊,曾叔常竟然是祭出了随身仙剑,剑芒呈现银白
,在黑暗风雨中吞吐闪烁,明亮耀眼,与周围那些青云弟子截然不同。
但见他沉默片刻,大声道:“我走在前面,你们不变,依然按刚才所说,成一行搜
索,但需跟在我身后一丈之处,不可靠近。”
众人此刻多少都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但有曾叔常在,众人心中也算是有了主心骨。
当下只见曾叔常面容凝重,持剑走在了队伍前方,而周围众人依旧如故,只是与前面曾
叔常保持了一丈距离,不敢靠近。
这个奇怪的队伍,就这般继续缓缓前行着。
奇异的气息,仿佛在这个风雨之夜的密林中,轻轻地弥漫着……
“呜……呜……”
似风雨呼啸,又似野兽咆哮,可是猛然惊心处,却发现仿佛自己心跳。
那心,竟似跳得越来越快了!
曾叔常一张老脸倒映着仙剑上的豪光,越发沉重,前方树林深处,隐隐传来神秘的
敌意,虽然感觉上有些模糊,似乎连是否敌人也无法确定,但他心中这一波一波袭来的
诡异心悸,仍然令他无法轻视。
那种感觉,许久不曾有了,还记得上一次的时候,仿佛已经是百年之前,他和田不
易等几个人,一超跟随长门万剑一师兄冲入蛮荒,直捣魔教老巢时的场景。时光悠悠,
原来转眼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却不知,英年早逝的万师兄现在可投胎了没有?
这股古怪的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连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意外与好笑。他深
深吸气,振作了一下精神,不知怎么,今天真的有些不同往日啊!
“轰隆”!
又是一记惊雷,猛然炸响,天地之威,一时震动天地,仿佛脚下土地,竟也随之颤
抖了几下。几乎就在同时,苍穹之上一道闪电撕裂长空,破云而出,降落人间。
如天之利刃,斩向人间!
众人为之骇然,众弟子中心动神驰,有些竟不能自持,忽有一人光顾着仰望苍穹,
脚下一绊,竟是跌了一跤,气急之下,差点怒骂出来,不料他回头观望时候,赫然只见
天际电光照耀之下,自己面前竟是一个泥泞不堪的身躯,一动不动地扑在地下。
“啊!”声音凄厉,陡然响起,“这,这里……”
“咯”一声闷响,那个弟子的呼喊声突然中断,但就是这片刻工夫,已然惊动了所
有人,瞬间都转身扑了过来。
一道黑影从地面飞腾而起,但还不等他站稳,身子却已经是晃了几晃,几乎就要跌
倒。顷刻间十数道法宝已经夹带着风雨打了进来。
鬼厉心头冰凉,但终究不愿束手待毙,咬牙向前飞奔,不料才走几步,胸口一阵剧
痛,竟是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而身后众人群中一阵欢呼,当先数个青云弟子已然赶了上来,伸手就向鬼厉抓去。
便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密林深处的黑暗似乎陡然膨胀,几声厉啸,黑暗深处赫然
有光芒一闪而过。
曾叔常在一旁双眼瞬间放大,即刻扑前,同时厉声喝道:“众弟子趴下,快!”
众青云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曾叔常显然已独身一人扑进了前方黑暗深处,本来
曾叔常手中仙剑光芒耀眼,但他蹂身进那团黑暗之中后,竟然再也看不到他的仙剑光芒
,只听见怒喝声呼啸不停传来。
正在青云弟子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前方黑暗中激射出一道诡异身影,向着鬼
厉倒地的地方,也是青云弟子这里飞了过来。借助着那点点微光,只见这个身影全身黑
影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出来,精芒闪烁。
青云弟子纷纷大声叱喝,拔剑冲上,不料此人道行竟是极高,也不见他伸手施展法
宝,却是径直空手向最靠近的一个青云弟子抓去。
那青云弟子虽惊不乱,手中仙剑法宝一剑斩下,那黑衣人一声不吭,视若无睹,抓
势不变,赫然在众人眼前,硬生生将那仙剑抓在了手中。众人大惊,还不及反应过来,
只见那人用劲一抖,与他交手的青云弟子已经飞了出去,而那柄仙剑居然是被此人抢夺
了过去。
此人道行之高,强悍之极。前方黑暗之中,曾叔常怒喝连连,却似乎被人缠住,竟
然无法分身前来相救,这诡异之夜,竟不可思议的有许多神秘高手埋伏此处。
虽然来敌道行极高,但这些青云弟子俱是出身名门,并非寻常弟子,惊骇之下,却
无一人跑走,反而纷纷驭起法宝,扑上前来。
那黑衣人似乎有些焦急,手中加劲,那把抢夺而来的仙剑顿时光芒大盛,远过于刚
才在那个年轻弟子手中的光景。但只见光华闪动,风声厉啸,一道宏大光环,竟是在半
空中轰然斩下,直直向众人劈了下去。众青云弟子纷纷呐喊,叫声一片,俱都退步迎敌
。不料那人声势大,却不过乃虚张声势,一招逼退众人几步,更不缠斗,直接抱起了无
力垂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已然昏过去的鬼厉,向后方黑暗处疾飞而去。
青云众人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个横里杀出的神秘人道行如此之高,怒的是到手的鬼
厉竟又被抢了去。鬼厉乃青云门心腹大患,又因为和青云门向来渊源,青云门上下早就
有心除去此人,此番半路被劫,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下纷纷追了上去。
才追了一半,忽听一声呼啸,高芒闪起,从黑暗中激射而来,众人眼中,竟仿佛这
剑芒都似向自己射来一般,连忙顿住身子迎敌,只有曾书书赶到飞起,一剑拨去,但觉
得手心大震,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但是来剑却也被他打得改了方向,直冲上天,须臾之
后倒坠下来,噗的一声倒插在泥泞之中,正是那柄被抢去的仙剑,兀自嗡嗡作响。
而这一耽搁,那个黑衣人已然如鬼魅一般,抱着鬼厉迅速没入了前方黑暗之中,而
黑暗里激烈缠斗的曾叔常,此刻也突然大吼一声,暗处有人闷哼一声,血光乍现。
众人大惊,也不知道到底是曾叔常受伤还是伤了敌手,师恩深重,此刻也不顾上那
么许多,纷纷向前扑去。只是他们才到半路,曾叔常身影已从暗处闪了出来,落在地上
。拦住了他们,看他身形,虽然闪无碍,脚下却还有几分踉跄,同时口中大口喘息,这
片刻工夫的激斗,似乎对他来说,竟是极大的消耗。
他喘息稍定,即刻低声道:“前头敌手道行极高,而且人数不少,你们不可造次!
”
曾书书等年轻弟子都是心中一寒,万万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竟会遇见如此情况。曾
叔常盯着前方那团黑暗,沉声道:“诸位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管我们青云门的事?以诸
位道行,必定非无名之辈,何不见面说话!”
风狂雨急,电闪雷鸣,却不知怎么,密林深处的那团黑暗竟然浓郁如斯,如化不开
的墨一般。
没有人回答曾叔常的问话,只有风雨声和众青云弟子的喘息声音,曾书书悄悄走上
一步,低声道:“父亲,他们是什么来路?”
曾叔常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他们故意掩饰自己身份,施展的都不是本身道法
,一时看不出来 。”
说着皱了皱眉,提高声音大声喝道:“诸位还不现身么?”
这声音在密林中远远回荡开去,但终究还是没有人回答,曾叔常忽地变色,跺脚道
:“糟了,中计!”
说着,飞身扑上,仙剑豪光大放,这一次却是直射四周,再无阴影笼罩,显然那些
人已全部退走,来如风,劫人即走,显然是早有计谋,盘算好的。
曾叔常长叹一声,落下身形,曾书书一边指挥其他弟子继续向周围搜索,一边低声
问曾叔常道:“父亲,怎么了?”
曾叔常面上浮起一丝失望之色,随之叹道:“刚才交手虽然仓促,但我隐隐感觉,
这些人所用的并非魔教道法,再说魔教中人若救鬼厉,也不用躲躲藏藏。可是,那又是
什么人物要救这个妖孽呢,而且人数不少,道行这么高?”
说罢,他眉头紧皱,深思不已。曾书书默然无语,回头向前方望去,只见密林森森
,前途一片黑暗,哪里看得到什么东西?
却不知道,劫走鬼厉的那些人,又是什么人?可是不管怎么样,曾书书向前走去,
悄悄这般对自己说道,总是比落在青云门手中好吧……
他这般想着,在这个风雨之夜,深深密林中,他脑海里仿佛又回忆起了十年之前,
在青云山通天峰初次见到鬼厉时候的模样。
许久,他在黑暗中叹息一声,继续向前走去。不管末来怎样,现在总是要继续前行
的。
未知的密林另一端,黑暗深处,另有一个诡异的黑色身影远远眺望着曾叔常这一群
人,正是鬼先生。
他此刻眼中目光似也惊疑不定,看去也十分迷惑,深思之下,仍不得其解。许久之
后,眼见这些青云弟子搜索范围越来越大,但明眼人一看即知,这已经是放弃的前兆,
如此搜索,这偌大密林,哪里还能找得到人?
果然,不过一会,曾叔常的声音已经再度响了起来:“罢了,你们都回来吧。”
青云众弟子显然是巴不得听到这句话,纷纷都走了回去,鬼先生在远处看着场中曾
叔常点数众人,随即转身,带领众弟子向青云山方向走去,逐渐消失在了这个密林之中
。
他缓缓从黑暗处现身走出,目光却飘向远方,望着那群神秘黑衣人所去的方向,深
深凝望。
风雨中,似有个声音低低道:“竟然还有人对他感兴趣么……”
第四章 禅室
惊雷、闪电、狂风、暴雨,似乎一直都在耳边呼啸不停,脑海中那般混乱,浑浑噩
噩,似乎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只是在剧烈的痛楚中,感觉着一阵阵风雨从身旁
掠过,向着某个未知的地方而去。
身旁似乎有人在说话,那话语声音颇为陌生,听来有几分焦灼,隐隐听到:“他好
像有点不对劲,你快看看?”
一只冰凉的手在他身上游动查看,片刻之后愕然道:“他怎么伤得这么重?”
旁边那人怒道:“废话,他在那诛仙剑下,你以为……”
后面的话他再没有听清了,因为这时一阵眩晕袭上他的脑袋,差点就昏了过去,在
迷糊之间,他只隐约感觉天际仍然在轰鸣,惊雷阵阵。
身旁的人似吃了一惊,连忙查看,那手上冰凉的气息,令他稍微清醒了片刻,听见
那人急道:“糟了,他额头火烫,怕是发了高烧……”
原来自己还发烧了么?
这是鬼厉最后一个想法,这后,他再一次昏晕了过去,没有了知觉。
一阵轰鸣,把他从无意识的情况下唤醒,第一个反应,他以为那还是天际炸响的惊
雷。只是不知怎么,虽然人清醒过来,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他拼命想睁眼看四周,却
愕然发现,自己的眼皮竟还是闭合着,睁不开眼。
随后,一阵剧痛传来,却不是从他重伤的胸口,而是从喉咙间,他下意识动了动嘴
,嘶哑而轻微地叫了一声:“水……”
周围仿佛没有人,只剩他独自一人无助地躺在地上,喉咙中的干渴感觉越来越厉害
,就如火烧一般。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不知哪来的力气,微微移动了身子,而脑海中
的意识,似也清醒了一些。
“啊!”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与往常不同,却仿佛有几分熟悉,说话
声调中带着几分惊喜,道:“你醒了,师兄,快过来,他醒了……”
周围猛然安静了一下,片刻之后立刻有个脚步声迅速接近,走到鬼厉面前。鬼厉挣
扎着再次想要睁开眼睛,但不知怎么,这一次,他全身的气力都完全消失了,只模模糊
糊望见了两个人影蹲在自己身旁,而在人影的背后,似乎还有几个黑影。至于这些人的
面容,他却是一个也不清楚。
“水……”他再一次低声说着。
这一次,周围的人听懂了:“快,拿水来,快点。”
脚步匆匆,来往奔走,须臾之后即有人跑来,随即一个冰凉的手来将他的头小心扶
起,一个碗般的东西靠在了他的唇边。
清凉的水,接触到他干裂的嘴唇,鬼厉脸上肌肉动了动,费力地张开口,将水一口
一口喝了进去。那清水进入喉咙,如甘泉洒入旱地,立刻缓解了那火燎一般的痛楚。
鬼厉心头一松,一阵倦意上来,竟是再度昏睡了过去。
旁边的人都吃了一惊,立刻有人过来给鬼厉按脉,片刻之后方松了口气,道:“不
碍事的,他是伤势太重,又兼发烧,体力消耗殆尽所致,眼下并无性命之忧。”
此言一出,周围人影似乎都松了口气,随后,似乎有人看着鬼厉,轻轻叹息了一声
。
这一睡去,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其间鬼厉醒过数次,但无不是片刻清醒之后又立
刻昏睡过去,印象中,他只记得身旁始终有人守候。
恍恍忽忽中,他看到了许多人,年幼时的父母,天真美丽的师姐,刻骨铭心的碧瑶
,若即若离的陆雪琪,还有许多许多人,都一一在身前闪烁而过,有一次,他甚至觉得
自己看到了十年前天间寺的法相、法善师兄弟,正坐在他身边为他颂经念佛。
他地时苦笑了一下,但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这个苦笑,脸上能够表现出来,
或许,终究也只是一场梦幻罢了。
就像是,这一场颠倒的人生,如梦如幻!
何必为我颂经呢?
颂经,又有什么用呢?
在鬼厉片刻清醒的时候,他在脑海中这般悄悄想过,然后,他又昏了过去。
“咚……咚……咚……咚……咚”
仿佛是回荡在天边的低沉钏声,悠悠传来,将他从深深梦魇中唤醒,那沉沉钟声,
由远及近,缓缓地,竟似乎敲入了他的心底。
第一次,他竟没有睁开眼睛的冲动,他就这么安静地躺着,不去想不去管,自己身
处何方,身外是何世界?
大千世界,此刻却仿佛只剩下了阵阵低沉钟声。
“咚……咚……咚……”
钟声悠扬,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就这般一直敲打下去。他侧耳倾听着,呼吸平缓
,全部精神竟都融入以这平缓的音色里,再也不愿离开。
多久了,他竟是第一次这般心无挂碍地躺着。
有谁知道,背负多少重担的日子,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只是,这个小小天地,终究也是不能持久了,一阵脚步从远及近,向他处身之地走
来,打乱了他的思路。
他本是敲打在心间的钟声,陡然间似乎离他远去,一下子远在天边。
默然,叹息……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佛!
这竟是他第一眼所望见的。
一个斗大“佛”字,高悬屋顶,围绕这个佛字,周围一圈金色花纹团团围住,然后
顺着外围,一圈圈精雕细刻着五百罗汉神像,又形成一个大圈。诸罗汉尽皆一般大小,
但神态身形尽数不同,排列成行,端正无比。然后,在大圈外围乃是蓝底黑边的吊顶,
比中间佛字圈高出二尺,其上画风又有不同,乃是正方形方格,每方格一尺见方,金色
滚边,内画有麒麟、凤凰、金龙、山羊等佛教吉祥瑞兽,这些图案,却是每个方格中一
样的。
虽然对雕刻建筑并不在行,但只看了一眼,鬼厉便知道此乃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手笔
。房顶上,这一片围绕佛字的内圈之中,垂下两个金色链条,倒悬着一盏长明灯,从下
向上看去,大致是三尺大的一个铜盆,里面想来是装满着松油的。
鬼厉皱了皱眉,又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此处倒像极了一间寺庙内的禅房,房间颇
为宽敞,四角乃是红漆大柱子,青砖铺地,门户乃桐木所做,两旁各开一个窗口,同样
使用红漆,看去十分庄重。一侧墙壁上乃是悬挂着一副观音大士手托净水玉露瓶图,下
方摆着一副香案,上有四盘供果,分别为梨子、苹果、橘子、香橙;供果之前立着一个
铜炉,上面插着三支细檀香,正飘起缕缕轻烟,飘散在空气之中。
而另一侧的墙边,便是鬼厉所在。此处摆着一张木床,古朴结实,并未有更多装饰
,想来是出家人并不在意这等东西,房间也是一般简朴,除了上述东西,便只有摆在中
间的一张圆桌,周边四张圆凳。桌子一字都是黑色,桌上摆放着茶壶茶杯,乃朴素瓷器
。
也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这间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
推开了,一个人迈步走了进来。鬼厉向他看去,不禁怔了一下,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
生的年轻小和尚,手里托着木盘,上面放着一个新的水壶,走进来却也没有向鬼厉这边
看来,而是直接走向房间中的桌子,将桌子上的茶壶与手中木盘上的那个调换了一下。
“你……是谁?”鬼厉开口问道,但是才说了一个字,突然便觉得喉咙疼痛,虽然
没有上次自己昏迷时那般剧烈的火烧火燎,但也极不好受,声音也顿时哑了下来。
不过虽然如此,却也把那个小和尚吓了一跳,立刻转身看来,还险些把手上的木盘
给打翻了。
“啊,你醒了?”那小和尚似是颇为惊讶,但眼中却有喜色,笑道:“那你等等,
我立刻叫师兄他们过来看你。”
说着,他就欲向门外跑去,鬼厉冲着他的背影,嘶哑着声音问道:“小师父,请问
一下,这里乃是何处?”
那个小和尚回头一笑,面上神情颇为天真清秀,微笑道:“这里?这里当然就是天
音寺了啊!”
天音寺!
鬼厉一下子呆住了,如被惊雷打中。那小和尚一路小跑跑开了,想来是去叫人的,
只剩下鬼厉一个木然躺回床上,心中混乱无比。
天音寺……
他心头惊疑不定,但不知怎么,却另有一番苦涩之意,从深心之中泛起。
天音寺……天音寺……普智……
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音,同时有几个脚步向这间禅房走来,有人低声向那个小和尚
问些什么,那个小和尚显然年纪不大,天真活泼,笑声不断地回答着。
不知怎么,听着那些问答,鬼厉竟一时出了神,不去想现在自身处境,也不想往日
仇怨,此时此刻,他突然竟无端羡慕起了这个平凡的小和尚了。似他这般天真活泼的样
子,或许还不知人世有苦楚仇恨吧?
年少无知,却反而是我们这许多年来,最感幸福的日子吗?
脚步声嘎然而止,就在门外,有人对小和尚道:“你就不用进去了,不如你现在就
去后院通报给方丈大师,就说张小凡施主已经醒来了。”
小和尚笑道:“也好。不过法相师兄,你可是说好了要教我修习大梵般若了,这可
不能反悔。”
门外那人笑道:“小家伙,恁地贪心,快去吧,我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那小和尚显然十分高兴,呵呵一笑,蹦蹦跳跳去了。木门开处,啊呀声中,仿佛有
人在门外停顿了一下,深深呼吸,然后,走了进来。
果然便是法相,跟在他身后的,还是那个高高大大的和尚法普。
一身月白僧衣,白净脸庞,手中持着念珠,法相的模样,仿佛这十年间没有丝毫变
化。只见他缓缓向鬼厉躺着的木床走来,待走到床前,眼光与鬼厉视线想望,两个人,
一时竟都没有了话语。
房间的气氛,一时有一些异样。片刻之后,法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合十向鬼厉行
礼道:“张施主,你醒来了?”
鬼厉眼角抽搐了一下,忽地冷冷道:“我不姓张,那个名字我早忘了。”
法相面容不变,只望着鬼厉,过了一会轻声道:“用什么名号自然是随你自己的意
思,只是,你若连姓也不要了,可想过对得起当年生你育你的父母么?”
鬼厉脸色一变,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法相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与法善二人,看着这个被天下正道唾弃的魔道妖人的时
候,眼神中竟完全都是和善之意。法善从背后圆桌旁边搬过两张椅子,放在床边,低声
道:“师兄请坐吧。”
法相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下了,看向鬼厉,道:“你现在身子感觉如何?”
鬼厉不用他问,其实早就暗中查看过自己身体,原先胸口被重创至骨折的肋骨已经
完全被接好,此刻用厚厚绷带绑住,显然是帮助固定着,至于肩上那许多皮外伤,也一
一都被包扎完好,伤口中虽然不时传来痛楚,但隐隐亦有清凉之意传来,显然伤口上敷
了极好的伤药,才有这等疗效。
法相见他没有回答,也不生气,微笑道:“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帮你把断骨接好
,其他皮外伤并不严重,只是你内腑受了重创,非得细细调理方能完好,也亏得你身体
强壮,否则纵然修行深厚之人,在那样重伤之下,只怕也是不免。”
他顿了一下,又道:“刚才我那个小师弟也和你说了吧,此处便是天音寺,你在这
里除了我们寺中少数几个人,天下无人知晓,所以很是安全。你只管在这里好生养伤就
是……”
鬼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直视他的双眼,道:“是你们救了我?”
法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回头与法善对望了一眼,法善低头,轻
轻念了声佛号。
法相转回脸,不再犹豫,点了点头,道:“是。”
鬼厉哼了一声,道:“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你们这般举动万一被青云门知道,那
会是什么局面?”
法相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鬼厉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背着师长来救我这个魔教妖人?”
法相向他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目光中却有些异样。鬼厉皱眉道:“你看什么?”
法相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背着师长来救你的?”
鬼厉一怔,道:“什么?”
法相悠然道:“青云门当年七脉诸首座皆非寻常人,个个有不凡之处。风回峰首座
曾叔常亦是其中之一,当日与他一战,要缠住他且短时间内不可暴露我门道法,这等功
力,我自问还做不到的。”
鬼厉盯着法相,注视良久,法相坦然而对,微笑不改。许久,鬼厉忽然闭上了眼睛
,不再看法相。法相点了点头,道:“你重伤未愈,还是需要多加休息才是。”
鬼厉闭着眼睛,忽然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法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鬼厉深深吸气,道:“为什么?”
法相低声颂了一句佛号,道:“你也不必着急,等过几日你伤势大好了,自然会有
人告诉你的。”
鬼厉睁开眼睛,皱眉道:“谁?”
法相嘴角动了动,似又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道:“告诉你也无妨,便是我的恩
师,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
鬼厉一时怔住了,片刻之后,他看法相那张脸庞,料知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干脆
长出了一口气,埋头躺下。
远处钟声悠扬,又一次幽幽传了过来。
“咚……咚……咚……咚……”
第五章 俗世佛堂
---------------七叶手打
晨钟,暮鼓。日复一日,仿佛永无止境。
每一天,都仿佛与作日一模一样,有人感觉枯燥,有人便觉得心安;幽幽岁月,或
长或短,本再人地心间。
一转眼,鬼厉已在天音寺待了多日,听者清晨肿声,傍晚沉鼓,从寺内不知名处每
日准时响起,默默度日。叶不知怎么,才几日工夫,他却仿佛已经融入到这奇异的环境
之中,每日里沉默寡言,只是怔怔出神。
他此刻正值壮年,虽然受伤颇重,但一来身体年轻,二来本身修行高,再加上天音
寺对他以外的大方,有什么好药俱不吝啬,都往他身上使用。以天音寺的地位名声,寺
里的好药,自然放到天下也是一等一的,药效迅速发挥,他一身伤病,竟是好的极快了
。
不过数日,他已经能够下床勉强行走,只是走路的时候,胸口依然剧痛,没有几步
,便喘息不止。不过饶是如此,也以让前来看望他的法相等人非常欢喜,赞叹说往日从
未见过恢复如此之快的人物,看来不出一月,便可完全康复了。
鬼厉平日里与他们也是淡淡相处,偶尔交谈,双方也是对彼此之间这种对立的身份
俱都避而不谈,似乎此刻在法相等天音寺僧侣眼中,鬼厉不过是他们好心救治的一个普
通人而已,而不是他们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从青云门手中硬生生抢下来的魔教妖人。而
鬼厉也再也没有问起天音寺众人为什么要救他的问题。
时日就这般悠悠而过,鬼厉的身子一天一天好了起来,这几日,他已经能够比较轻
松地下地走路,有时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候,他便会拉把椅子打开窗户,做在窗外,侧耳
倾听。似乎这天音寺里的钟声鼓声,对他来说,竟事另有一番韵味。
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天音寺中僧人只有法相和法善常来看望他,其他的僧人都
没有来过,更不用说普泓上人等普字辈身僧了。耳因为养伤的缘故,鬼厉也从未出过这
个房间,除了偶尔打开窗户向外眺望,展现在他眼前的,也只不过事一个小小庭院,红
墙壁瓦,院中种植几株矮小树木而已。
只是对鬼厉来说,这样一个普通朴实的小院子,竟事有几分久违的熟悉感觉,从他
打开窗户的那一天起,虽然没有表露,但是在他心中,却已是立刻救喜欢了这个地方。
朝听晨钟,晚听暮鼓,这般平静悠闲的岁月,不过短短时日,竟已让他割舍不下,
沉醉不已了。
有谁知道,在他心中,曾经最大的奢望,不过就是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吧……
须弥山,天音寺,那广大恢弘的殿宇庙阁中,那一个陌生偏僻的角落小小庭院里,
就这样住着,住着,住着……
“吱呀”,木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法相走了进来,向屋内扫了一眼,随即落到躺在
床上的鬼厉身上。鬼厉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法相微微一笑,转身合上了门扉,向鬼厉道:“今日觉得怎样?胸口还疼痛么?”
鬼厉身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向法相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每次来都要问这
句话,也不见得烦么?”
法相微笑摇头,目光一转,却是走到另一侧墙下,那副供奉着观音大士神像图前,
从供桌上拿起三只细檀香,放在旁边一支细烛上点着了,然后插在了那个铜质香炉中。
轻烟袅袅升起,飘散到半空中,那副观音大士像突然变得迷蒙起来,空气中也渐渐
开始飘荡着淡淡得檀香味道。
法相合十,向观音大士拜了三拜,这才转过身来,看了鬼厉半晌,忽然道:“你不
过来拜一下么?”
鬼厉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那副画像往去,面前画像之中得观音大士面容慈悲,
端庄美丽,一双慧眼细长轻佻,似乎正望着世界万物,而此时此刻,正似乎慈悲一般地
望着自己。
他心中一动,却随即冷笑道:“我拜她作甚,她若果然有灵,我往日里祈求上苍与
诸天神佛那么多次,也不见他们发过慈悲!”
法相看了他良久,鬼厉坦然而视,嘴角依然挂着冷笑,丝毫每有退悔得模样。半晌
,法相长叹一声,转过身来,却是对着观音大士佛像低头拜去,口中轻轻念念有词,也
不知说些什么。
鬼厉在他身后看着他得模样,冷笑不止。
法相行礼完毕,转身过来,面上慈悲之色渐渐消去,换上了平和微笑,道:“我看
你今日气色不错,而且最近身体也大致恢复了,不如我们出去吧。”
鬼厉闻言一怔,道:“出去,去哪里?”
法相微笑道:“去你想去得地方,见你想见得人。”
鬼厉眉毛一皱。随即扬眉道:“怎么,难道是普泓上人他……”
法相点头道:“正是,恩师听说你身体恢复,十分欢喜,让我今日过来看看,若你
身体并不疲乏的话,可以相见。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鬼厉注目法相良久,忽而消道:“好,好,好,我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我自然是
要见他的,莫说身体好了,便是当日重伤在身,只要他愿意,我爬也要爬去见他的。”
法相合十道:“施主言重了,请随我来。”
说罢,他头前领路,鬼厉也随即跟上,不过也在即将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他突然
又回头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那副观音大士神像图,在袅袅轻烟里,观音大士慈眉善目,
微微含笑,似乎也正凝视于他。
鬼厉眉头一皱,哼了一声,却是立刻转身,再也不回头,径直去了。只剩下细细檀
香,在他身后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轻轻飘荡。
走出院落,是一个长约两丈左右的通道,宽四尺,两侧都是红墙,又2人多高,顶
上也铺的是绿色琉璃瓦片,通道尽头乃是一个圆形拱门。走近拱门时候,便隐隐听到外
头传来一阵声响。
那声音颇为奇怪,乍一听似乎乃是庙内僧人诵读经书的声音,但其中还夹杂着其他
怪声,有一些是在鬼厉想象中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如村落妇人聚在一起聊天谈话,又或
信众高声礼佛,更隐隐传来还有些孩童啼哭声音。
这等等怪声,又怎么会出现在号称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天音寺呢?
鬼厉心头惊疑不定,向法相看去,却只见法相面容不变,在头前带路,向着着拱门
走了过去。鬼厉皱了皱眉,定了定神,也随之走了过去。
门外豁然开朗,但只见白玉为石,平铺为场,石阶层叠,九为一层,连接而上至大
雄宝殿,竟有九九八十一层之高。而玉石雕栏之间,只见殿宇雄,极其高大,殿前十三
支巨大石柱冲天而起,高逾十丈,殿顶金碧辉煌,八道屋脊平分其上,雕作龙首形状,
每一道屋脊飞檐龙首之,赫然各雕刻着十只吉祥瑞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而殿下种种雕刻华丽精美,更十远远超过了世人想象,非等闲人等已制作。在大雄
宝殿之后,两侧、前方,俱是一间连着一间的高耸殿堂,其间或是广场连接,或是小路
蜿蜒相连,有的直接便是连在一起,层层叠叠,大是壮观。
这建筑的雄伟华丽,也的确令人惊叹不止,但此时此刻,最令鬼厉惊愕的竟不是这
些,而是这等佛教庄严圣地之上,此刻竟有无数凡人穿梭不停,无数人手持香火,跪拜
礼佛,台阶广场,殿里殿外,香火鼎盛的难以想象。
偌大的一各天音寺,在天下正道中拥有崇高地位的天音寺,竟如同凡间普通寺庙一
般,开放给无数世俗百姓烧香拜佛。
鬼厉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刚才的那阵阵怪声他明白了,但是眼前的这一切,他却更
是糊涂了。自小在青云山上长大,他早就习惯了所谓的仙家风范,仙山仙境,原是只有
修道人才能拥有的。在青云山上,哪里看见过一个普通百姓上山来烧香求愿过?
他转头向法相看去,愕然问道:“这……”
法相微微一笑,道:“今日正好乃是初一,所以人多了一些。虽然本寺香火旺盛,
但平日也没有这许多人,只是每逢初一、十五,这附近方圆数百里的百姓,都有过来拜
佛的习俗了。”
鬼厉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不是,我是觉得奇怪你们怎么会让
百姓们进来烧香拜佛?”
法相对鬼厉会问这个问题似乎在意料之中,点了点头,作了个这边走的姿势,然后
带着鬼厉向大雄宝殿后面走去,边走边道:“其实早先天音寺也和青云门等门阀一样,
并不对俗世开放,只是我恩师普泓上人接任方丈之后,与令三位师叔一起参悟佛理,发
大愿心,说道:佛乃众生之佛,非吾一人之佛也。于是便决定开山门接纳百姓。”
说到这里,法相停住脚步,回身指向哪通向大雄宝殿的无数台阶路,道:“你看到
哪条长长石阶了没有?”
鬼厉点了点头,道:“怎么?”
法相合十道:“那是一位师叔看到山路陡峭,百姓虽有心,却有许多身体虚弱者,
行动不便,竟有不得不上山还愿,遂用大神通,以一人之力,费十年之功,在原本险峻
的山路上硬生生开辟出了这以条 途,做了此等功德无量的善事。
鬼厉不由得肃然起敬,面色也端重了起来,道:“竟有这样了不起的前辈,请问他
的名号?”
法相看了他一眼,意外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道:“那位师叔名号普智,已经过世
十数年了。”
鬼厉的身子猛地僵硬,像是“普智”这二字如晴天惊雷,生生打在他的脑海之中,
直将他震得心神俱裂。
法相看了看鬼厉变幻不定,忽而悲伤,忽而愤恨得脸色,长叹一声,低声道:“罢
了,我们走吧,方丈还在等着我们呢。”
鬼厉木然地跟随着法相走了过去,只有他原本轻松得步伐,此刻已经变得沉重无比
。走了数丈之后,他突然面色复杂地回头,只见远远得地方,无数人穿行在那条石阶之
上,老人、男人、女人、孩子,一个个面色虔诚从石阶上走过,口中念颂着佛号,仿佛
他们走了这条路,便是离佛祖更近了一些。
鬼厉连上表情复杂难明,一双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半晌之后,终究还是缓缓转头
,向前走去。正在前方等候得法相合十念佛,却也并不多说什么。
两人一起去了,只把无数信众与那条沉默得佛路,留在了身后,留在了人间。
此处原是人间,已非仙家佛境了。
走过了大雄宝殿,后面仍然有长长一串殿宇庙堂,天音寺毕竟乃是名门大派,气派
非普通寺庙能相提并论。法相一路带着鬼厉向后走去,却每有在其中任何殿宇楼阁停留
,向后山走去。
鬼厉一路跟在法相身后,一言不发,心事重重,对周围那些华丽精美得建筑,竟是
都视而不见了。
到了最后,法相带着他竟然走出了天音寺后门,走上了一条通向须弥山顶得小山路
,鬼厉才皱了皱眉,道:“怎么,普泓上人他不在寺里么?”“
法相点了点头,道:“不错,虽然本寺对世俗开放,乃功德无量之举,但出家人毕
竟需要清净,恩师与几位师叔俱是爱净之人,向来便住在山顶小寺之内,我们一般也称
呼为‘小天音寺’。”说罢,他微微一笑,露出两片洁白牙齿。
鬼厉默默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跟随着法相向须弥山顶走去。
须弥山虽然比不上青云门通天峰那般高耸入云,但也决然不低。刚才他们出来得天
音寺已是再半山之中,但他们此番向上行去,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看到了小天音寺
得牌匾。
从外面看来,小天音寺果然称得上个小字,进出不过三进得院子,与半山之上那座
恢弘得天音寺相差甚远,但此处却距离俗世遥远。但只见周围苍松修竹,密密成林,山
风吹过,松动竹摇,说不出得清幽雅意,与山下得热闹相比,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鬼厉大伤初愈,走了这许多路,额头依然微微见汉,当下住脚暂且休息,回头望去
,只遥望见半山里天音寺香火丝丝缕缕飘荡起来,便是这么老远,竟也清清楚楚,其间
隐隐人声,说不出得虔诚之意。
鬼厉遥望半晌,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转过身来,法相点了点头
,带着他进了小天音寺。
这里比山下简单多了,他们二人穿过当中佛堂,向右拐了两个弯,走入后堂,便是
三间清净禅室。法相走上前去,向着中间那间禅室门口,朗声道:“师傅,张小凡施主
已经过来了。”
禅室中立刻响起了一个苍老却和蔼得声音,道:“清进来吧。”
法相回头,向鬼厉做了个请得手势,鬼厉犹豫了一下,便向那间房子走了进去,只
是看法相却住脚停在外面,似乎并没有一起进去得意思。
走入禅室,鬼厉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这禅室中朴实无华,一切摆设与自己在山下
养伤得那间禅室竟几乎一模一样。而当今天下正道巨擎,天音寺主持方丈普泓上人,正
盘做在禅床之上,手中持着一串念珠,面含微笑地望着他。
“你来了。”普泓上人声音平和,微笑道。
不知怎么,面对这位禅师,鬼厉原本有些动荡得心怀,竟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深深
吸了口气,他点头道:“是。”
普泓上人仔细打量着他,从上到下都细细看过,眼中闪烁着异样的慈悲与光芒,手
中的念珠也轻轻转动,半晌道:“你应该是有话遥问我吧?”
鬼厉立刻点头,道:“不错,我很奇怪,天音寺为何要冒与青云门翻脸的危险救我
,还有,你们为什么……”
他话问的急,说话声音极快,但只问到一半,却是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只见普泓上
人伸出右手停在半空,却是阻挡了他继续说下午。
鬼厉不解,有些迷惑地望着普泓上人,普泓上人低首颂了一句佛号,却是下了禅床
,站了起来,对着鬼厉道:“在你问我之前,我先帮你去见一个人吧。”
鬼厉一怔,道:“见人。是谁?”
普泓不答,只向外行去,口中缓缓道:“这个人想见你很久了,而且我知道,你也
一定很想见他的。”
鬼厉愕然,却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不知怎么,他的手心出汗,心跳竟是突然加快,
仿佛在前方,竟有令他恐惧的存在。
法相一直安静地站在禅室之外,看见普泓上人这么快久带着鬼厉走了出来,他脸色
也没有什么变化,只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普泓上人向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也
不说话,久带着鬼厉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这个三进院子之中,最后的一个小院,靠
着一堵山壁。
第六章 苦海难度
(眼睛瞅地酸啊,呵呵,接起来了。)
--------------------七叶
手打
平实地小院和外面那进院落一样,简简单单靠着山壁地一间屋子,中间一条路青砖
铺成,通向房门,两旁都是草丛,只是看去似乎并没有人认真打理,许多地方已经生了
野草。与外面禅室补同地是,这间屋子地房门上,还挂着一块颇为厚重地黑色布帘,而
除了这个门户,屋子上似乎并没有窗户之类的出口。
鬼厉望着这间平凡而普通的小屋,喉咙中一阵干渴,双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他向着普泓上人望去,却只见普泓上人的脸上,竟也是十分复杂的表情,似惋惜,似痛
苦,一言难尽,而他也一样地,正望着那间小小门户怔怔出神。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一片寂静,只有身旁野草丛中,不知名处,传来低低的虫鸣
声,不知道再叫唤着什么。
良久,普泓上人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们进去吧。”
鬼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低声道:“好。”
普泓上人缓缓走上前去,伸手拉开了布帘,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幽幽声响,来自门户上的转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时日没有推开这扇门了,沉重而凄
凉。
一股寒气,陡然丛屋内冲了出来,尽管鬼厉还站在门外,但被这般寒气一冲,以他
这等修行,竟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小小屋子当中,竟仿佛是天下至寒之地一般
。
鬼厉皱了皱眉,有些忧郁,便在这个时候,普泓上人的声音从布帘后头传了出来,
道:“小施主,进来吧。”
鬼厉深吸一口气,一甩头,伸手打开布帘,大踏步走了进去。
布帘缓缓落了下去,房门再一次发出“吱呀”的凄凉的声音,轻轻合上。小小院子
里,又一次恢复了平静,法相的身影从前方慢慢走了过来,望着那间平实无华的小屋,
口中轻轻念佛,却是弯腰拜了一拜,脸上神情肃穆而庄重。
布帘放下,木门合上,因为没有窗户,屋子里登时一片黑暗。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似乎无数冰冷刚针,要刺入肌肤一样。鬼
厉大病初愈,一时又打了几个冷战,不过他毕竟布是凡人,体内真法运行,便慢慢适应
了过来。饶是如此,寒意虽无法入体,但那刺骨冰冷,依然极不好受。
这须弥山上的小屋,竟似比极北冰原之地更为寒冷。
鬼厉心中惊愕,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只听见自己身前普泓上人口中低低叹息一声
,道:“师弟,我们来看你了,这个人,你想见很久了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异样的情怀,房间内的寒意突然竟又冷了几分,几乎可以将人的
血液都冻成冰了。然后,一缕微光,微微的银光,缓缓从普泓上人与鬼厉的前方,小屋
尽头,亮了起来。
那光芒轻盈如雪,先是一缕绽放,随后在光线边缘处又慢慢亮起另一道银白微光,
却又与之靠近,融为一体,接着一道一道的微光先后亮起,逐渐看出,是一个一尺见方
左右的圆盘形状。
那光芒轻柔,纯白如雪,光线升不过一尺来高,尽头初竟似乎化作点点雪花,又似
白色萤火,轻轻舞动,缓缓落下,几如梦幻。
随后,那缕缕光线,渐渐明亮,鬼厉与普泓上人只听见这屋里突起一声轻啸,清音
悦耳,那白光大盛,瞬间散发光辉,照亮了整间屋子。
那一个瞬间,普泓上人低首颂念佛号,而鬼厉却在顷刻间,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冻住
了,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甚至于他自己的心跳也似乎在瞬间停顿了下来。
他只是如一根僵硬的冰柱般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光芒深处,脑海中再也没有一
丝的其他想法,只回荡着两个字:普智!
幽光如雪,灿烂流转,从一个纯白如玉的圆盘上散发出来,同时冒着森森寒意。而
在那一尺见方的圆盘之上,赫然竟盘坐着一个人,正是改变了当年张小凡一生命运,让
如今的鬼厉刻骨铭心的人——普智。
远远看去,普智面容栩栩如生,虽然肌肤看去苍白,并无一丝一毫的生气,但仔细
观察,竟眉有任何干枯迹象。甚至于,他依然是当年那个张小凡记忆中慈悲祥和的老和
尚,竟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在神色之间,多了一丝隐隐的痛苦之色。
但普智的身体不知怎么,竟是比原来缩小了一倍之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盘坐
在那个纯白寒玉盘上,想来这屋子之中寒气袭人,却又并未看见有堆放冰块,多半是应
在这件异宝之功。
只是,鬼厉脑海之中却再也想不了这么许多,那个端坐在玉盘之上慈悲祥和的僧人
,却分明是深深镂刻在心底,十数年来,竟没有丝毫遗忘。
是恨么?
是恩么?
他脑海中时而空空荡荡,时而如狂风暴雨,雷电轰鸣,千般痛楚万般恩怨,竟一时
都泛上心间!
那个慈和的僧人,是救了他命的人,是教他真法待他如子的人,可是也正是这个看
似慈悲的僧人,毁了他的一生,让他日夜痛楚,如坠地府深渊……
恩怨交缠,本以为只在心间,却不料今时今日,竟再见了他的容颜。
鬼厉心神激荡下,竟是有些站立不住,头晕目眩。身子向旁边倒去。便在此时,一
只温和带着暖意的手从旁边伸来,扶住了他,同时熟悉的一股气息,佛门真法大梵般若
,从那个手心传来,浑厚无比,将鬼厉心头充盈激荡的血气缓缓平服下来。
“阿弥佗佛,小施主,你不要太过激动,保重身体要紧。”普泓上人平和的声音,
从旁边轻轻传来。
鬼厉如从梦中惊醒,一咬牙,深深呼吸,放开了普泓的手,重新站直了身体,然而
,他的眼神,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普智的脸庞。微光中,普智祥和的脸上,那丝痛苦神色
,仿佛更是深邃了。
普泓上人在一旁,仔细端详着鬼厉,在他眼中,这个年轻人此刻痛苦脸庞在微光中
变幻着,此时此刻,鬼厉仿佛再也不是那个名动天下的魔教妖人,而只是他眼中一个痛
苦的凡人,就像是,多年前那个少年。
他轻轻叹息,目光沉沉,转头向前方普智看去,缓缓走上前,凝视着普智的脸,低
声道:“师弟,你身前最后遗愿,做师兄的已经帮你做到了。师兄无能,当年救不了你
。恶因出恶果,自债需自偿。这是你当年自己说的,愿你早日放下宿孽,投胎往生。阿
弥佗佛!”
他合十对着普智遗体,行了一礼,然后径直向外走了出去,将出门的那一刻,他淡
淡道:“小施主,我想你也师想和普智师弟单独待一会吧。我在前面禅室之中,你若有
事,过来找我即可。”
鬼厉没有说话,对此似乎充耳不闻,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微光中的普智僧人了
。
普泓上人叹息一声,拉开门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屋子之中,一片寂静。
鬼厉慢慢地,慢慢地移动脚步,一点一点向普智走了过去。他像是在恐惧什么,有
些不知所措,明明他曾经那般切齿痛恨,可是为了什么,这个时候,他心头竟是涌出无
限伤悲。
那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丝毫的生气,却又仿佛一直在等候什么的样子,甚
至在他带着痛苦之色的脸上,似乎更有一份渴望与期待。
鬼厉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盯着普智,双手慢慢握紧,指甲都深深陷入肉里,可是最
后终究还是松开了。他匣是失去了依靠,一身无力,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跌坐在地上,
坐在普智的身前,一言不发。
微光闪烁,照耀着普智和他,两个人的身影!
光阴在这间屋子里停顿了,时而倒流,时而跳跃,却终究不改的是两个的心灵?
纵然是一颗还在跳动,一颗已经寂静!
“咚……咚……咚……咚……”
晨钟,再一次的敲响,回荡杂须弥山的每一个角落,悠悠扬扬,将人从梦境中唤醒
,却又有种能将人从这凡尘俗世里带走的滋味。
须弥山顶,小天音寺,寂静禅室之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普泓上人扬眉,随即微微摇头,叹息一声,道:“室法相么,进来吧。”
法相应声而入,走过来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看他脸上,却似乎有一丝担忧之意,
道:“师傅,已经整整过了一日一夜了,张施主他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宿世孽缘,一世情仇,哪里是这么容易看得开,放得下
来的!”
法相合十,低声道:“是。”随即皱眉,向普泓上人道:“师傅,我是担心小屋之
中有‘玉冰盘’在,虽然可以护持普智师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气,却对常人大大有害
。而且张施主他重伤初愈,又是心神大乱痛苦不堪,万一要是落下什么……病根,我们
如何对得起普智师叔的临终交代?”
普泓上人淡淡道:“无妨,我昨日以用大梵般若护住他的心脉,在加上他本身修行
,寒气虽毒,料想已无大碍。”
法相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合十道:“原来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普泓上人点头,同时向法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对这位张施主十分关怀,虽然
有当日你普智师叔临终交代,但于你自己,似乎也对他另眼相看吧。”
法相微笑道:“师傅慧眼,的确如此。”说着他似乎回忆往事,叹息一声,道:“
不瞒师傅说,自当年与张施主初次见面道如今,已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十年来,弟子佛
学道行或有小进,于人生一世却如婴儿行路,几天变化。惟独这位张施主,观他一生,
惊涛骇浪,波澜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佛说诸般苦痛,竟是让他一一偿尽了。”
普泓上人微微动容,合十轻念了一句佛号。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深夜未眠之时,想起这位张施主,亦曾已以身相代,试想
这诸般苦痛发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佛学终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惧。佛说肉体皮囊,
终究不过尘土而已,惟独这心之一道,重在体悟。每每念及此处,想起张施主一生坎坷
,如今竟然尚能苦苦支撑,弟子委实敬佩。”
说到此处,法相突然神色一变,却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来。普泓上人一怔,道:“
你这是为何?”
法相低声道:“师傅在上,弟子修行日浅,于佛法领悟怖深,偏偏对张施主这样人
物苦于心魔,委实不忍。愿请恩师施大神通,以我佛无边法力,渡化点拨于他,以佛门
慈悲化他戾气,使他脱离心魔苦海。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应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过
世的普智师叔。师傅慈悲!”
说罢,他双手伏地,连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摇头叹息,长叹道:“痴儿!痴儿!你可知你这般言语,反是是动了嗔戒
。再说了,非是为师不原渡化此人,而是他多历艰难,一生坎坷,时至今日早已是心志
坚如磐石,非寻常人可以动摇其心。正所谓佛在人心,众生皆有佛缘,将来沦入苦海,
亦或回头极乐,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并无法力可以施加于他了。”
法相缓缓站起,低首合十,面上不免有失望之色,但还是低声道:“是,弟子明白
了。”
普泓沉吟片刻,道:“你还是到后面小屋里去看看他吧,虽然屋内寒气应该没事,
但以他现在的身子,一日夜水米不进,总也不是好事。”
法相应了一声,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开门想要出去时,突然只见门外竟站
着一个,阳光从背后照了进来,那人面孔一片阴影,一时看不清楚面容。
法相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竟是鬼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来到了这屋外
门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日一夜不见,鬼厉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倦容,但脸色已然变
得十分苍白,一双眼中满是血丝,怕是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法相的时候,鬼厉嘴角动了动,慢慢向法相点了点头,法相怔了一下,核实
还礼。鬼厉随即慢慢走了进来,站在普泓上人的对面。
普泓上人依然合昨天一样,盘坐在禅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断转动着。看见鬼厉
欲言又止,他却也不奇怪,淡淡对法相道:“给小施主搬张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
”
法相答应了一声,拖了张椅子过来给鬼厉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普泓上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现在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只管问好了。”
鬼厉目光似乎有些游离不定,仿佛他的心境到现在还没有平服,半晌之后,才听他
低声道:“你们天音寺为什么要救我?”
普泓上人合十道:“凡事有果皆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有天音寺普智师弟
当年种下的恶果,既如此,天音寺便不能见死不救。”
鬼厉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么做,也不怕青云门和你们翻脸?”
普泓上人微微一笑,道:“怕。”
鬼厉听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惊,道:“那你们还……”
普泓上人摇头道:“天音寺与青云门世代交好,历代祖师都有训斥,不可随意毁坏
。所以我才令他们一身黑衣包裹,不露痕迹将你抢了回来。”
鬼厉冷笑道:“青云门中高手如云,万一你们要是暴露踪迹呢?”
普泓上人淡淡道:“我令他们藏匿踪迹,是为了两派和气着想,不愿正道两门横生
枝节,这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没什么,为救施主你,说不得也只好翻脸了
。”
鬼厉盯着普泓上人,沉声道:“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要这般不顾一切的救我?”
普泓上人这一次,却沉默了下去,鬼厉却也没有追问,只是盯着他。良久之后,普
泓上人长叹一声,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普智师弟垂死之际,挣扎回到天音寺之后
直到过世的那段事情?”
鬼厉身子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看他眼中痛苦之色,仿佛是内心中又是一番惊
涛骇浪,最后,他低声说道:“想。”
不知怎么,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第七章:孽缘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却好像在昨天发生的一样,一点那没有淡忘。”普
泓上人的声音平和,缓缓地飘荡在屋子之中,他开始慢慢述说往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阴天。那一天从早上开始, 我就觉得心神不宁,却说
不上到底哪里不对,连功课都忍不住分心了。这种情况很少见,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
什么,所以那时心情不是很好。”
“这就这样,一直到了傍晚,耳边听着暮鼓响起,眼见天色渐渐暗了,我才好了一
些,那个时候,我不过是觉得多半是我修行不够,不能净心,不料就在那天色将暗未暗
的时候,突然,我听到天音寺门处传达室来一声尖声呼喊……”说到这里,普泓上人转
过头,看了看法相。
法相点头道:“是,那时正是弟子巡视山门,突然间在寺院门外不远处有个人昏倒
在地,辫子连忙过去查看,不想……竟然是普智师叔。”他叹了口气,道:“当时普智
师叔神志不清,面容极其憔悴,只是脸颊之上不却不知怎么,一片通红。直到后来我才
知道,那乃是普智师叔为了暂时续命,服下了奇药”三日必死丸“的缘故。”
鬼厉听到此处,怔了一下,这药丸当真是闻未所未闻,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是
三日必死丸?”
普泓上人道:“ 这种奇药并非用于正途,据说乃是昔年魔教之中一个名号叫做‘
鬼医’的怪人,异想天开调制出来的。听说只要服了这种药丸,纵有再重的伤势,此药
也能激发本身的潜力,让你多活三日,并在这三日之中,可以保护正常人的体力。只是
一旦三日过后,此药却又变成了天下间第一剧毒之物,便是身体完好之人,道行修为通
天,也敌不过这奇药,必死元疑。所以才取了这种古怪的名称。”
鬼厉默然无语,普泓上人接着道:“当时我们自然并不知道这么多,只是我接到法
相徒儿急报之后,一时大惊失色。普智师弟天赋聪慧,道行深厚,在我天音寺中向来是
出众的人物,竟想不到会变成这般模样,当时我立刻让人将他抬了进来,在禅室救治,
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体内气息散乱,非但是中了剧毒,同时也被道行极高的人物击成
重伤,竟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普泓上人说到此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他面上仍然现出黯然惨痛神色
,显然当年的这段往事,对他打击很大。
“那个晚上,我竭尽所能救治普智师弟,但是我用尽灵药,耗费真气,竟都不能使
普智师弟清醒过来,眼看他气息越来越弱,我当时心中真是痛苦不堪。难道我这个师弟
,竟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身体受到如些重创,便是早几日死了也不意外,只是
他竟然强自支撑回天音寺,自然是要在临死之前,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又或是有什么
要紧之事,一定要对我们有所交代。”
普泓上人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似乎在他脑海之中,又浮现出当年那
段日子,过了半晌,法相在一旁底声咳嗽一声,轻声道:“师父,当年我一直都陪在你
和普智师叔身边,不如接下来的事情,由我代为叙述吧。”普泓上人默默点头,不再言
语。
法相咳嗽一声,接着说了下去:“当年我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看着师父和普方师叔
等人竭力救治普智师叔,但都毫无效果,也是心急如焚,普智师叔往日待我极好,只恨
我道行浅薄,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不料,就在我和师父师叔等无计可施的时候,那日
深夜,普智师叔竟然是自行醒转过来了。”
“啊……”鬼厉一扬眉,口中轻微发出了一声低低呼喊,随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
,面色再次平静了下来。
法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正是我值夜守护普智师叔,大惊大喜之下,我立
刻将师父和普方师叔叫了过来。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我到现在还记得,普智师叔
那个晚上一脸颓败,但面颊之上,竟是如欲滴血一般赤红,实在是可怖。”
“见到普智师叔突然好转过来,师父与我们都十分欢喜,虽然看去普智师叔面色古
怪,但一进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当时师父他老人家正想询问普智师叔发生了什么事,怎
么竟伤到如此地步。不料……不料普智师叔一见师父,他他……”法相顿了一下,竟是
要定了定神。这时,房间中一处寂静,普泓上人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念颂佛号,手中念
珠轻持转动,鬼厉则是凝神细听。
法相不知怎么,面色有些难看,但终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普智师叔清醒之后,
一直比较安静,不料当师父闻讯过来之后,他一见到师父,突然之间,仿佛受了什么刺
激一般,整个人都拌了起来,竟是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和师父以及普方师叔都是大吃一惊,只见当时普智师叔面色殷红如血,一双眼
只紧紧盯住师父他老人家,伸出他一只枯败干横的手,向着师父。师父他立刻快步走了
过去,握住了普智师父的手掌,正想问话的时候,普智师叔竟然……”法相面上闪过一
丝犹豫之色,向普泓上人看了一看,普泓上人面色不变,依旧是那般闭目合十的样子。
法相微一沉呤,接着说道:“普智师叔握住师父的手,突然之间,他像是完全崩溃
,竟然如同一个孩童一般,靠在师父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什么?”鬼厉听到这里,竟然一进忘情,愕然站了起来,盯着法相。在他心目中
,那个普智神僧不管干什么事情,但在他印象中,哪里什么是如此模样?
法相叹息一声,道:“当时我们三人一时也被吓得呆了,手足无措,都不知普智师
叔究竟怎么了,竟是如些失常。可是看着普智师叔模样,竟然一副悔恨已极,痛不欲生
的神情,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当时只记得普智师叔,对着师父道:师兄,师兄,师弟该
死,竟是犯下了滔天罪孽。纵万死,也不能偿补万一了!”
鬼厉面上眼角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法相声音低沉,又道:“当时我心中震骇之情,委实是无以复加,而看着师父师叔
的模样,显然也是如是想法。只是当时情况,普智师父神态痴狂,几近疯癫,我们无可
奈何,只得好言相劝,希望他先好好歇着息,有事等身上伤好了再说。”
“可是普智师叔却坚持不允,并说他为了回来天音寺见诸人一面,已经是服下了三
日必死丸,不出一日夜,他必然死去。临死之前,他却有极重要之事告知师父师叔,并
有大事托付。若不听他所言,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我们听到此处,都是又惊又急,但在普智师父面前,我们终究无法,只得任他说
来。本来我以为普智师父重伤之下,只怕神志不清,谁知他这么一说,竟是说出了如此
一个大逆佛心人伦,罪孽无边的恶事来。”
普泓上人低低叹息一声,合十念叨“阿弥陀佛!”
法相听了,变合十行礼颂佛,然后年向鬼厉,望着他渐渐变得铁青的脸庞,接着道
:“普智师叔紧紧抓住师父的手,一面述说,一面是老泪纵横,我们几个人在旁边听了
,却是越听越惊,几至毛骨悚然,普智师叔言道:他为了实现自己佛道参悟一体的愿望
,在数日这前再度上了清云山拜见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表明自己看法,可惜道玄真人
相拒。
失望之下,他信步下山,来到了青云山下一个小村子之中,那个小村子名叫'草庙
村'…… “
“嗯”一声闷响,几乎同那“草庙村”三字同时响起,却是鬼厉手扶桌子,心神激
荡之下,竟是硬生生将桌子一角给拧了下来,捏成粉末,从他手掌间细细洒了下来。
法相向那个桌子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叹息,但口中仍是继续说:“当日普智师叔
走进草庙村,在村子后头一间破败小庙之中暂时歇息,无意中看到一群少年打闹玩耍,
只是其中两个少年吵闹之后,少看心性,差点竟是做出丧命的憾事,幸好普智师叔及时
出手,算是救了其中一个小年。”
鬼厉面上神情再度变幻,拳头紧紧握紧,一双眼中却是明显出现了痛苦之色。
“普智师叔本来也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头,只是当时天色惨淡,似有风雨将临,
便打算在那间破庙中休息一夜再走。不料就在那天晚上,便是出了事……”
鬼厉的头,深深埋了下走,再不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色。回忆如刀,像是深深砍
在了他的心间,血如泉涌,不可抑止!
法相的声音缓缓回荡着:“是夜,普智师叔突然从禅定中惊醒,发觉竟有一个黑衣
妖人潜入草庙村中,意图掠走一个资质极好的少年。普智师叔自不能坐视不理,便出手
将那少年救下,但事情有诡异,不曾想那黑衣妖人恶毒狡猾,竟是以这少年作为幌子,
其目的反是普智师叔,随即趁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又以魔教妖法重创普智师叔。也就是
到那个时候,普智师叔才明白 ,原来 这个黑衣妖人的种种毒辣手段,是为了普智师叔
身上封印的那枚大凶之物‘噬血珠’。”
鬼厉的肩头动了动,却没有抬起头来,衣袖之间,隐隐传来吸血珠上熟悉的冰凉气
息……。
千般滋味,万种情仇,一起涌上心头,你,又是怎样的感触?
他默然,无言,只是全身绷紧,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
“虽然那妖人手段阴险狠毒,但普智师父毕竟道行极深,虽是重伤之身,他老人家
依然用佛家之大神通,与那妖人力拼之下两败俱伤,虽然自身重伤垂死,却仍然成功将
那妖人惊走。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普智师叔却愕然发现,那人竟然懂得青云门道家真
法异术,显然与青云门有莫大关系。”
“在普智师叔与那妖人斗法之时,不知道是佬缘故,白天里他救了性命的那个少年
,竟然也悄悄来到了破庙之中,几番激斗之下,那孩子受了波及,昏了过去。斗法之后
普智师叔虽将那黑衣妖人惊走,但是他已经油尽灯枯,重伤垂死,不得已吞服下了昔年
偶然得到的一枚三日必死丸续命在旦夕。”
“他老人家一来自知必死,心神已乱,再不能平静处事,二来又忧虑那妖人日后必
定要折返回来杀人灭口,他虽然并不惧怕,但这草庙村众多村民,却只怕难保不被穷凶
极恶的妖人屠戳,如此岂非他犯了滔天罪孽。他本有心向青云山求救,但那个妖人却分
明与青云山有极深渊源,万一上山之后一个好歹,自己丧命不怕,岂非又误了众多性命
。”
法相面色凄凉,似乎也为当年普智所处之绝境而伤怀,叹道貌岸然:“普智师叔多
年之前,曾在天下游历史,在西方大沼泽元意中收服了天下至凶之野禽‘噬血珠’,他
老人家禀上天仁慈之心,以佛门神通大法将此凶物镇压,日夜携带身上,以免其祸害世
人。只是这噬血珠凶戾之气实乃天生,虽然佛法护体,竟还是悄悄侵蚀了普智师叔的神
志。只是平常有佛法护持,看不出来而已。”
“当日,普智师叔面临绝境,自知必死,而他一生佛道参悟的宏愿更是看来要化为
泡影,不由得心神激荡而大恸,不料,就在那看似绝境之中,他老人家竟……竟是异想
天开一般,想到了另外一条异路,来实现他的宏愿。”
鬼厉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了。
法相停顿了一下,慢慢道:“普智师叔竟然想到私下传授一个少年天音寺佛门无上
真法大梵般若,然后让这个少年想办法拜入青云,如此一来,即可实现他一生宏愿。当
时他对佛道参悟之事耿耿于怀,一念及此,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放弃,
随后他权衡之下,便选择了那位被他救了性命的少年,专了他大梵般若的真法口诀,同
时对他交代了不可对外人泄密,将他一生心愿,都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嘿,嘿嘿……嘿嘿嘿嘿……”鬼厉极度压抑的笑声,在他低垂的脸上流淌出来,
带着几分凄凉,几分苦涩,更几分哽咽。
也不知道他是嘲笑普智,愤恨不已,又或是怨怒苍天,自叹命运?
法相待他笑声过后,面上浮现出一丝黯然,接着道:“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普智师
叔施法让那个少年重新睡去,此刻因为三日必死丸的效力,他体力已经渐渐恢复,原本
打算就此离去,在三日之中赶回天音寺,交代后事。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
青云门收徒甚严,而他所选那位少年又并非千年一逢的那种奇才佳质,细细想来,青云
门竟未必能够将这个少年收入门下的。”
“眼见平生最大心愿又要落空,而自己离死不远,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加上他重伤
之后,佛法修行已然大损,远不如平日,他体内那股被噬血珠侵蚀的戾气,便就在此时
此刻,发作了出来,终于做出了无可挽回的罪孽。”
“普智师叔心神动荡之时,被那股戾气所袭,头脑混乱之中,一心只知道冥思苦想
如何完成自己的心愿,在他胡乱思索之中,竟然想到只要那少年成了孤儿,而且是发生
了极大的事故,因为在青云山下的缘故,青云门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普泓上人面上忽然露出悲伤神色,手中念珠转动速度陡然加快,口中佛号也颂念不
止。
“于是……”法相的声音,此时此刻竟有些颤抖起来,“普智师叔竟然想到了该,
该,该如何让这个孩子成为孤儿,好让他拜入青云门下。那个时候,他完全散失本性,
尽数被噬血珠妖力戾气所控,终于,他慢慢走入草庙村中,开始……开始杀人;而见到
第一处鲜血之后,他已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凶性大发,竟然将草庙村中二百余人尽数
屠戳殆尽,招下了这滔天罪孽!”
“够了,不要再说了!”突然,鬼厉大声喊了出来 ,猛地站了起来,已然是泪流
满面。
“不要再……说……了……”他声音嘶哑,竟是哽咽不能成声。
法相默然,缓缓低下了头。禅床之上,普泓上人睁开了眼睛,慢慢下了床,走到鬼
厉身边,伸出手轻轻抚慰鬼厉肓膀,低声道:“孩子,你想哭想骂,尽管哭骂出来吧。
不过当日之事,你终究还是要听完的。”
鬼厉泣不成声。
普泓上人低声道:“等到普智师弟他回复神志,大错已然铸成,站在尸山血海之中
,他整个人如五雷男轰顶。一世功德修行,尽付流水不说,害了这许多无辜之人,如此
滔天罪孽,几乎令他撕心裂肺。就在那浑浑噩噩之中,他神志不清地赶回了天音寺,见
到了我,所言并非其他,却是向我说明一切,言明他所犯罪孽,痛悔之余,恳求我看在
百年师兄弟一场的分上,为挽回他罪孽万分之一,日后不管怎样,只要你有困境,必定
要尽力救助。”
鬼厉竭力抑止自己的感情,但竟是无可奈何,数十年从未哭过仿佛一直坚强如铁的
男子,此刻竟是化作泪人。但见他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深深陷了进去,嘴角更缓缓流出
一丝鲜血,竟是心神过于激荡之下,咬破了嘴角所致。
普泓上人面色怅然,道:“普智师弟他交代了这些之后,毒性发作,终于圆寂了。
在他弥留之际,交代说他的遗骸不要火化掩埋,就用玉冰盘镇护住,留这残躯,希望日
后那个叫做张小凡少年万一得知真相,便请他来到此处,任凭他处置这罪孽无尽之躯。
鞭笞亦可,挫骨扬灰亦可,天音寺一众僧人,皆不可干预,以偿还他罪孽千万之一。”
鬼厉猛然抬头,普泓上人直视他的双眼,面色凝重而肃穆,缓缓道:“我所说的,
你明白了吧。当日师弟遗愿意,我已替他完成了。如今如何处置,便随你的意思就是。
后院那间小屋之中,你意欲如何,只管过去便是。”
鬼厉牙关紧咬,目光深深,盯着普泓上人。不知怎么,普泓上人竟不愿与他对望,
慢慢移开了目光。鬼厉喘息声音越来越大,胸口起伏,面上神情更是瞬息万变,忽地,
他似下了什么决心,霍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听他脚步声音,赫然是向最后那间小屋
走了过去。
法相面色大变,惊道:“师父!”
普泓上人缓缓摇头,面上有说不出的沉痛之意,低声道:“随他去吧,那也是你普
智师叔最后遗愿。世事多苦,又有几人能看得开呢?阿弥陀佛……”
他轻轻合十,默默颂念,房间之中,瞬间寂静下来。
静得可怕!
第八章 化解
悠悠晨钟,沉沉暮鼓,须弥山沐浴在缥缈云气之中,从初升的旭日蛭傍晚的残霞,
天际风云变幻,白云苍狗滚滚而过,时光终究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
天音寺雄伟壮丽,雄峙于须弥山上,仿佛一位慈悲的巨人望着世间,无数的凡人在
清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对着佛庙殿堂里的神像顶礼膜拜,诉说着自己的心愿,企求
着神明保佑。千万人来了、汇聚,万千人散了、离别,一日复一日,从来不曾改变,聚
聚散散的岁月。只有那庙中神佛金身神像,殿堂前不灭明灯,袅袅烟火,看尽了世事沧
桑。
鬼厉,又或是当年的张小凡,再一次进入普知神僧法身遗体所在的那间小屋,又过
去了一日夜,在这其间,那个小屋之中没有丝毫的动静,普泓上人到屋外小庭院中,驻
足良久之后,又在叹息声中离开。只有法相自从鬼厉进入那个房间之后,就一直站在屋
外庭院之中,出人意料地耐心宗教守候着。谁也不知道,法相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但是
包括普泓上人在内,其他天音寺的僧人都没有开口向他询问,而法相也一直就这么孤单
而坚持地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残阳如血,映红了西边天际的晚霞,远远望去,云彩的边缘上似还有一层细细的金
光,十分美丽。天地美景,其实本在身边,只在你看与不看,有心与否。
法相眺望远方晚霞,怔怔出神,丫了一日夜的他,清秀的脸上似乎没有丝毫疲倦之
意,反是清澈目光之中,闪烁着深邃智光。
“你在看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身边响了起来,法相陡然一惊,从自己思潮
中醒来,却见是普泓上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这个庭院里,正站在自己身旁,微笑的
望着自己。
法想合十笑道:“回禀师父,弟子正眺望西天晚霞,忽有所悟,乃至出神,洋知师
父到来。”
普泓上人微笑道:“区区俗礼不必在意,倒不知你从那西天晚霞之中,所悟何来?
”
法相微一沉吟,道:“弟子在此站立一日一夜,夜观繁星而日见青天,至上此刻乱
繁华消退旭日东沉,只残留些许余光照耀西天。不觉得心头竟有悲伤,人生如此,光阴
如此,天地万物尽数如此,弟子一时竟不知生在这天地之间,如此渺小似沧海一粟,生
有何意?”
普泓上人点头道:“你果然有过人之智,徒儿。这天地万物,皆有本身命数所在,
是以虽千变万化,终有其不可违逆天命之道。你能从这日升日沉间领悟到这一怪道理,
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法相恭恭敬敬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夸奖,弟子不敢当。只是弟子
虽然稍有所悟,心头之惑却反而更大。弟子不解,既然天命已定,万物终究调谢,这无
数世人忙碌一生,纠缠于人世恩怨情爱,却是为何?难道佛说西天极乐世界,无怨无恨
无情无欲,竟不能吸引这芸芸众生么?弟子愚昧,请师尊指点。”
说罢,法相低下头去,合十念佛。
普泓上人注视法相许久,缓缓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立刻回答,反是看
向法相刚才所眺望之西天晚霞,注目片刻之后,道:“你方才所看的,可是这西天晚霞
?”
法相道:“是,弟子见这时光飞逝,旭日西沉,光阴不在,心头悲伤困惑,所以请
问师父。”
普泓上人微笑道:“再过片刻,这残阳就要完全落山了,到那个时候,便是连这晚
霞,也是看到的。”
法相微感困惑,不知普泓上人所言何意,只得应了一声,道:“不懂。”
普泓上人淡淡看着西天天际,只见那残阳缓缓落下,天空中越来越暗,暮色渐临,
淡然道:“夕阳无情,挽留不得。但是明日一早,你是否还能看到这初升之日呢?”
法相身躯一震,心头若有所动,一进竟不能言语,面上有思索之色。
普泓上人回头看着法相,面上淡淡一笑,再不言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终究完全落山,过不多时,只见一轮明月缓缓从东天升上
,月华如水。耀耀清辉,洒向人间。
夜幕中,月光下的天音寺清幽安宁,虽不复白日里繁华热闹,却另有种静默幽清的
美丽。
而须弥山顶小天音寺里,那个小小庭院之中,师徒二人一言不发,安静地站在庭院
里,在轻轻吹过的山风中,悄悄地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月近中天,安静的小院之内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法相面有喜悦之色,踏前几步,走到小院正中,仰天望月,只见月华(光辉),直
洒在他月白僧袍之上,直如霜雪一般。
法相大笑,旋转过身来,向一直微笑站在旁边的普泓上人跪下,合十行礼道:“多
谢师父指点,弟子悟了。”
普泓上人眼中满是欣慰之色,此刻望着跪在身前的徒儿,纵然他早已是修行到了宠
辱不惊的境界,脸上一样浮现出真心欢喜的神情。他伸手轻轻抚摸法相头顶,连说了三
字,道:“好!好!好!”
“你天资陪颖,世所罕见,但更紧要的却是你对佛学佛理,另有一层慧心,当年我
们四个师兄弟中,其实是以你普智师叔最为陪慧,可惜虽聪明,却是走错了路,耽误了
佛学,妄求什么长生,终于落得一个不堪下场。你今日能悟,是你之福,亦是我天音寺
之福啊。”
法相一怔,抬头向普泓上人望去,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弟子不大明白
?”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先是伸手把法相搀扶起来,然后面上喜悦之色渐渐淡去,淡淡
道:“这些年来,为师日夜耽于俗务,以至于佛学体悟,停滞不前,偏偏枉当这俗世虚
名,半世争斗,竟无法舍却。当年你普智师叔去世之后,为师便是有隐世之心,无奈门
下无人,面对这祖师基业,虽是身外之物,但终不能轻易舍弃。如今有了你,为师便可
放心去了。”
法相大惊,面容失色,刚刚站起的身子登时又跪了下去,急道:“恩师,你这是什
么话,天音寺如何离得开你,何况弟子也要日夜陪伴恩师左右,聆听教诲。但求恩师万
万不可舍弃弟子与天音寺众而归隐啊。”说罢,他叩头不止。
普泓上人失笑,随即叹息一声,将法相拉了起来,叹道:“痴儿,痴儿,天下岂有
不散之宴席?不过为师归隐之事并非急迫,非一时可达成,你也不必着急,总得将来一
切安顿妥贴,我也方能放心。”
法相眼含泪光,但终究知道普泓上人退隐之心已是不可阴挡,好在如恩师所说,虽
有心却还未见急迫,待日后有机会,再好好相劝恩师就是了。想到这里,这才含泪止住
,站在一旁。
普泓上人仰首看天,见月光通透,凄清美丽,他眺望良久,忽然道:“ 我们进去
看看那位小施主吧。”
法相一怔,道:“什么?”
普泓上人淡淡道:“是非曲直,恩怨情仇,不管如何,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说
罢,他不再多言,向着那间小屋走去,法相慢慢跟在他背后,看着那扇越来越近的门户
,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些紧张起来。
一日一夜了,在那其中,面对着普智师叔,鬼厉到底干了些什么?他又会干些什么
呢?
答案,在他们掀开门帘推开木门,轻轻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空空
荡荡的屋子里面,依旧闪烁着玉冰盘那银色的光芒。
什么,都没有发生!
普智法身,依旧盘坐在玉冰盘上,而在他的对面,鬼厉,又或是张小凡,盘膝坐着
,背对着普泓上人和法相,默默凝视那微光中的普智面容。
普泓上人深深呼吸,正想开口说话,忽然感觉身后动静,转头一看,却是法相轻拉
他的袖袍,看见普泓上人转过头来之后,他以目示意,却是向着鬼厉身上。
普泓上人转头看去,不禁眉头一皱,只见这屋中一切都未见变化,惟独在鬼厉盘坐
之地面上,周围三尺范围之内,青砖地面尽皆龟裂,密密麻麻的细缝爬满了他周围地面
,越靠近他的身躯,细缝越是密集,在他身前一尺范围之内时,所有的青砖已经不再龟
裂,而是完全为粉状。
这一日一夜里,谁知道在鬼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普泓上人缓缓走到鬼厉身前,向他身前地面看了一眼,用平和的声音,道:“施主
,你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日一夜,可想清楚了?”
鬼厉慢慢地将目光从普智法身上收了回来,看向普泓上人,普泓上人主头一震,只
见鬼厉面容惨白,容颜疲倦,虽是在这里不过坐了一日一夜,却仿佛面有风尘沧桑,已
经历了人世百年。
普泓上人合十,轻轻颂念道:“阿弥陀佛!”
鬼厉缓缓站起身来,但起身一半,忽地身体一颤,竟有些立足不稳,法相与普泓都
是眉头一皱,法相正想上前搀扶的时候,鬼厉却已经重新站稳了身子,深深吸气,然后
再一次站直了身体,面对着普泓上人。
他身体一看便知虚弱,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仿佛如须弥山一般坚忍。
“大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普泓上人合十道:“是,小施主有何吩咐?”
“亡者入土为安,你将他……普智师父的法身火化安葬了吧!”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身上一震,望向鬼厉,片刻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似唏嘘
不已,低声道:“施主你看开了么?”
鬼厉惨然一笑,向盘坐在微光之中的普智望了一看,面上肌肉又放松了,缓缓道:
“我与这位大师沂不过一夜之缘,却曾经跑拜在他身前,心甘情愿地向他叩头,唤他‘
师父’。他救过我,也害了我,但元他便无我,死者已矣。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也素知
佛家最看重转生,他临死不肯入土,可知他心中悔恨……”
冰凉的气息,隐隐约约从他手边散发了出来,普泓上人与法相几乎同时都感觉到了
,那一股澎湃的诡异妖力:“噬血珠妖力戾气之烈,这些年来我身有所感,也明白当年
情由。”说到这里,鬼厉慢慢转过身去,向着门外走去,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背影合十念佛,普泓上人随即道:“小施
主宅心仁厚,感天动地,老衲在这里替过工的不肖师弟普智谢过施主了。老衲谨遵施主
吩咐,稍后就行法事火化师弟法身,加以安葬,只不知在此之前,施主可还有什么交代
么?”
鬼厉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手赂着门扉伸去,但片刻之后,他停顿了下来,整个人
好像僵在那里。普泓上人和法相都不知他的心意,一时都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鬼厉缓缓转过身子,又一次看到了那张苍老而微带痉的脸庞。这张容颜,他一生不
过见到两次,十数年岁月光阴,刹那间都涌上心头,最后,却终究只剩下了那个风急雨
骤的夜晚,他在自己面前慈祥平和的笑容。
他是鬼厉。又或是张小凡。谁又知道呢?
又有谁在乎?
“噗!”
那个男子,就在那门口外,向着那个盘坐在微光玉盘间,一世痛苦的法身遗骸,一
如当年那个少年般,跪了下来,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他抬头,肃容,面上深
深不尽的伤痛之意。道:“师父!……”
……
默默一片!
“师父,你……安息吧!”
他低声说道,然后站起身子,再不多言,转身打开门扉,走了出去。
修行如普泓、法相,一时也愕然无言,只看着鬼厉走出了这间小屋,一片静默中,
法相叹息一声,道:“他、实在是有大智大慧,大仁慈悲心啊!真是世间奇男子,阿弥
陀佛……”
普泓上人转过身子,看着普智法身,半晌,合十道:“师弟,你终于可以安……咦
?”
普泓上人一声微带讶异的惊呼,令法相也吃了一惊,连忙顺着普泓上人的目光看去
,顿时也是身躯为之一震,满面诧异之色。
只见盘坐在玉冰盘上的普智法身,此刻赫然已经发生了变化,在点点如霜似雪的银
白微光中,普智法身竟然如砂石风化成粉,一点一点化为细微几乎难以肉眼看见的沙尘
,徐徐落下,而在他苍老的容颜之上,不知怎么,原有的那一丝痛苦之色竟然化开不见
,反似露出了一丝欣慰笑容。
眼看这风化速度越来越快,整个身躯即将消失,普泓上人眼角含泪,合十道:“师
弟,师弟,你心愿已了,师兄亦代你高兴。从今后佛海无边,你好自为之吧。”
普智法身迅速风化,终于尽数化作白色粉尘,在玉冰盘散发出来的银白微光中,缓
缓落下,了就在这个时候,玉冰盘随着那些粉尘落下之后,法宝陡然豪光大盛,紧闭的
小屋之中,竟是突然有种莫名之力,吹起了风。
冥冥远处,仿佛有佛家梵唱:悠悠传来。
玉冰盘光辉越来越亮,小屋中风速也越来越快,普泓与法相二人僧袍都被刮得猎猎
作响,二人相顾骇然。突然,玉冰盘上发出一声轻锐呼啸,豪光暴涨,无数粉尘浸在霜
雪一般的微光中,向着四面八方飞扬出去,轰隆巨响,即刻迸发!
“轰!”
尘土飞扬,随既被巨大耀眼光辉盖过,这个小屋四周的墙壁瞬间被玉冰盘奇异光辉
摧毁,再不留丝毫痕迹,只见月华高照,清辉如雪,倒映这山颠峰顶。寂寂人间,竟有
这般奇异景象。
玉冰盘在一片豪光之中,从原地缓缓升起,在这异宝旁边,银白色的粉末飞尘飞舞
,若有灵性般追踪而来。原来的屋外庭院里,鬼厉默然站在其中,仰首看天,满面泪痕
。
玉冰盘自行飞来,绕着鬼厉身体飞舞三圈,最后停留在鬼厉面前。
鬼厉凝视看点点烟尘,紧咬牙关,几乎不能自已。
随后,在那个几乎凝固的光辉里,天上人间凄清美丽的夜色中,玉冰盘发出一声轻
轻声响,如断冰削雪,清音回荡,在鬼厉的面前,这天地异宝同样化为无数粉末烟尘,
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如落雪缤纷,灿烂夺目。
远处,山风吹来,无数烟尘随风飘起,在半空中飘飘洒洒,被风儿带向远方,终于
渐渐消失不见了……
第九章:阴霾。
清云山,大竹峰。
青云之战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多天,曾经风云变色的战场,渐渐宁静下来,
所有争战的痕迹,都在人们打扫的过程中,悄悄地被抹去。
那一日中,不知道多少人失去了朋友亲人,通天峰上,更是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尸骸
,从山顶直到山脚,几如传说中的地府冥狱一般。
或许是因为幸运,人丁最是单薄的大竹峰一脉在此次大战之中,没有死去一名弟子
,不过却几乎是从从挂彩,就连因为要开启天机印而留守大竹峰的田不易,也显得十分
疲倦。众弟子中,以二弟子吴大义、四弟子何大智两人伤势最重,过了这些时日,仍还
在卧床静养,但幸运的是都未伤筋动骨,并不会对他们的修行造成阻碍。经过田不易亲
自诊断确定无事后,便在大竹峰上安心静养了。
只是虽然在刚刚一场生死决战中险胜兽神而挽救了天下苍生于浩劫,但大竹峰一脉
上下,看去气氛却显得十分沉闷。众弟子数日里来一真高兴不起来,就连田不易连日来
也是眉头紧锁。
这一日清早,田不易便被掌门道玄真人派遣弟子过来召到通天峰议事,中午回来之
后,但见他一张圆胖脸上,阴阴沉沉,眉头拧在了一起。
午时前后,田不易下令让所有大竹峰的弟子都到守静堂来,便是还在卧室的吴大义
与何大智,田不易也让人将他们搀扶到守静堂中,坐在一旁。
一向比较冷清的守静堂上,顿时热闹起,田不易妻子苏茹也站在他的旁边,她依然
那样美丽,只是左手上缠上了白布绷带,自然也是在那一场大战之中受了伤。
田不易负手在守静上来回走了几趟,向或坐或站成一排的从弟子看了一看,低沉声
音道:“今天我叫你们来,不为别的,还是为了那柄诛仙古剑的事情。”
众弟子面色凝重,却并没有多少人露出惊愕神色,显然众人心中多半已经猜到了。
田不易与身旁苏茹对望一眼,又看了看众弟子,道:“今早掌门真人又叫我过去,而与
我一起过去的,只有你们小竹峰的水月师叔,至于说什么,你们大概也都可以想到,就
是诛仙古剑损毁一事,你们无论如何也要保密,决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出去。”
大竹众弟子面面相觑,最后大弟子宋大仁咳嗽一声,道:“师父,你老人家也是知
道我们几个的,如此关系重大的事,我们是宁死也不会对外说一个字的。”说到这里,
他迟疑了一下,看向田不易,压低了声音。道:“师父,且不说你和师娘已经三番两次
提醒了我们,单是掌教真人和通天峰那边,已经是第四次如此传达话过来了。莫非……
莫非他们不信我们,连师父和师娘也不相信了么?”
田不易眉头一皱,忽地大声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掌门真人与师
长们妄自猜度!”
苏茹站在一旁,叹息一声,走过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这些都是掌门真人那
里吩咐下来的话,而且诛仙古剑损毁一事,关系重大,也难怪掌门师兄他对此紧张,所
以多问几次,多交代几次也是应该的。”
田不易把头拧到一旁,没有说话,宋大仁等众弟子都低头道:“弟子知道了。”
苏茹向众弟子逐一看了过去,柔声道:“我知道你们几个人心中颇有些委屈,觉得
掌门真人一诸位师长不能相信你们,其实说到底,这些都还是由于事关重大,不得已罢
了。前番大战之后,我们青云门在天下正道中声望空前之高,将其他所有同道都压了下
去。可是说穿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掌门真人在通天峰上,用诛仙与兽神一场恶战,将其
击败所换来的。我们青云门能有今日一切,这柄诛仙神剑的分量不用说,我想你们也和
我一样清楚。”
苏茹说到此处,凄然一笑,道:“万万没有想到,这柄神剑竟然会……”她顿了一
下,似乎要定定神,才能继续说话,道,“当日在幻月洞府之外,除了随后赶来的掌门
真人与几位长门师伯,在场的只有大竹峰一脉弟子与小竹峰几个女弟子,目睹了神剑损
毁。所以为了本门声誉以及在天下间的声望,掌门真人那边顾念金些,多次叮嘱,也是
份属应当,你们都不要往心里去,只需记得将此事永远藏在心中就好了,知道了么?”
宋大仁等人对望一眼,齐声道:“弟子知道了,谨遵师父师娘之命。”
苏茹转头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眉头皱着,胖脸上神情依旧十分沉重,似乎完全没
有因为苏茹这般话而有所宽慰,只伸出手向着众弟子挥舞一下,道:“你们师娘说的这
些,你们都好好记住了。好了,下去吧。”
苏茹看着田不易越发阴沉的脸,慢慢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掌门
师兄又发脾气了?”
田不易淡淡哼了一声,道:“他又不是只对我一个人发脾气,便是连水月那样的人
,他竟然也一样骂了,我又算什么?”
苏茹一惊,讶道:“什么,掌门师兄他竟然连水月师姐也骂了?”
田不易脸上浮现出一丝焦躁之色,踱步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额头也皱得更紧了。
苏茹看他神情颇为但心,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道:“你也别太担心了,
掌门师兄他是一时太焦虑,所以才……”
田不易猛然抬头,大声打断道:“他若是当真太过焦虑,便是骂我一千遍一万遍,
我也不在乎了?”
苏茹低头,但是又迅速抬起,面上有惊愕之色,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田不易口中咕哝不止,快步在守静堂中来回走着,面上神情越来越是焦躁不安,更
隐隐有丝担忧之色。苏茹担心更甚,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快点说啊。”
田不易走到苏茹面前,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这些日子心来,道玄师
兄多次招我和水月前去,反复叮嘱要门下弟子千万保守秘密,这原来无可厚非。但近几
次来,我看道玄师兄弟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
苏茹怔了一下,道:“不对劲,这是什么意思?”
田不易皱眉道:“在以往,你可曾记得道玄师兄轻易骂过人么?”
苏茹默然,良久摇头道:“掌门师兄道行高深,品行端厚,喜怒不形于色,哪里会
轻易生气骂人。”
田不易点头道:“不错,便是如此了,连你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此番大战之后,道
玄师兄他性子似乎大变,越来越是急躁,这几次将我与水月唤去,叮嘱一下也就算了,
却偏偏每次开始都和颜悦色,到最后竟然不知为何,都是因为一点点莫名其妙小事就大
怒起来,或辱骂,或迁怒,总之……”
他摇了摇头,慢慢抬眼向苏茹看去,迟疑片刻,走近苏茹跟前,压低了声音道:“
我怀疑,道玄师兄他在与兽神大战之中已经被诛仙剑的封灵戾气所噬,所以才……”
苏茹脸色一变,急道:“住口。”说着快步走到守静堂外,向左右张望了一眼,确
定无人之后,走回来对田不易低声道:“此乃我青云门密事,你、你可不能随口乱说!
”
田不易叹息一声,道:“此事关系何等重大,我如何敢信口胡言。但前番大战之中
,道玄师兄为求必胜,不顾我再三劝阻,强开历代祖师封印青云七脉灵气之天机印,使
诛仙古剑戾气威力大增。只是我每每念及前代祖师留下遗命,备言这诛仙古剑戾报太烈
,杀气逆天,似为不祥之物,便无法视若等闲。我今日回来时个,在通天峰与水月分别
,虽然我二人向来不和,但临别时相望,却和平常不同。我料那水月,必定心中也是和
我一样想法的,只是此事太大,我们二人都不敢说出来罢了。”
苏茹沉默许久,语声微涩,道:“虽然如此,但说到底还在诛仙古剑之上。如今诛
仙已毁,掌门师兄就算不幸受害,但一来没有源头,二来他道行通神,只要时日一久,
多半了会渐渐醒司过来,自行化解!”
田不易面上沉重之色丝毫不见减退,淡淡道:“希望如此了,否则,他身为青云之
尊,万一有个好歹,这青云门上下……真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苏茹想了想,随即无奈叹息,颓然道:“罢了,这也不是我们如今可以管得了的事
,你也不用太过烦恼。还有一事,我一直想问了,诛仙古剑损毁之后,怎么处置的?”
田不易沉吟了一下,道:“此事我原也有向一位知情的长门师兄打听过,听说当日
道玄师兄当场训示所有人不得外泄之后,立刻将断成两截的诛仙剑拾起,同时走入幻月
洞府,并不许任何人再进入幻月洞庭湖府禁地之中。所以时至今日,谁也不知道那柄诛
仙古剑到底怎么样了?或许,还有希望修好?”
田不易自顾自说了最后一句,却随即摇头苦笑,显然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事。
苦笑两声,他随口道:“那剑我们是顾不上了,倒是今天去通天峰,除了挨了一顿莫名
其妙的臭骂之外,倒还听说了一件怪事。”
苏茹一怔,道:“什么怪事?”
田不易耸了耸肩膀,道:“说来你也不会相信,前番大战,战死了多少弟子长老,
如今在通天峰玉清殿上公祭。可是我们那位道玄师兄在玉清殿上每日不过露那么一回脸
,便不见踪影,反而是天天跑到后山祖师祠堂皇那里为人守灵,你说奇怪不奇怪?”
苏茹一呆。讶道:“守灵,祖师祠堂那里怎么了,莫非是哪位前辈长老过世了?”
田不易摇了摇头,冷笑道:“哪里是什么长老,我听几个长门小弟子偷偷议论,其
实是一个数十年来看守、打扫祖师祠堂的老头,不知怎么恰好在那天死了。怎么死的,
也没人知道,只知道道玄师兄知道此事之后,一时呆若木鸡,一时却暴跳如雷,听说不
知道怎么还失魂落魄了数日,后来他竟然坚持将这个老头灵位放进了祖师祠堂,但是最
奇怪的是,他放进祖师祠堂里面的那个灵位牌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苏茹越听越是糊涂,心中更是惊愕不已,摇头道:“这、这、这窨是怎么了,难道
掌门师兄他真的、真的有些糊涂了么?”
田不易冷笑,道:“他有没有糊涂没人知道,反正有人劝过他,他却执意不听。而
且放着玉清殿上那些弟子灵位他不去好好看看,反是跑去祖师祠堂里看着那个空白灵位
发呆。这样下去,我看这个青云门,迟早要出事,迟早要毁在他的手上了……”
苏茹默然无语,半晌之后,幽幽叹息一声,向着守静堂外看了出去,只见这寂寥午
后,外面也是空空荡荡,只有远处青天蔚蓝。
山风吹过,隐药传来了后山的竹涛声,却不知怎么,反更是增添了几分寂寞之意。
青云山,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
这里一如往日般寂殂肃穆,高大的祠堂依旧耸立,周围树林青翠如故,仿佛前些日
子在青云,,山上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大战,对这里一点影响也没有。
除了少了一位打扫的老者,还有那昏暗神案上,无数牌位之间不起眼的地方,多了
一个陌生而空白的灵牌。
林惊羽默默跪在那个空白灵牌之前,披麻戴孝,面前放着一个火盆,桌子上供着两
根白烛,三支细香,袅袅轻烟,不久便融合在其他供奉的香火之中,再也分不开了。
林惊羽面有悲伤之色,嘴唇紧紧抿着,木然跪在地上,将手中一叠纸钱慢慢投入面
前的火盆里,看着他们渐渐卷曲变黄,渐渐化为灰烬,然后再慢慢投入新的纸钱。
间中,他不时抬头望向那个空白灵位,将这个老者灵位放入祖师祠堂,是青云门掌
教道玄真人一人独自坚持的,其它长老都不同意,只是青云门掌教向来权重,加上道玄
真人一举击败兽神之后,声望更是一进无两,众人见他坚持不退,也只得随他。
只是虽然此事出乎林惊羽意料之外,但接下来的事,却更令他惊讶,道玄真人竟然
将一个空白灵位放入了祖祠堂,为此,林惊羽甚至大着胆子向前来祭拜的道玄真人询问
,不料道玄真人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便将林惊羽驳了个哑口无言:“那你可知道他
的名号么?”
林惊羽目瞪口呆,他虽然追随这神秘老者修行十年,但关于这位前辈的身份,老者
却从来也不对他吐露半点,此刻要让林惊羽说出什么来,他却真是无计可施了。只是看
着道玄真人的模样,显然是多少知道一些这位老者的事情,但他却并无意思吐露。林惊
羽虽然心中疑惑,但终究不敢对掌教真人太过放肆,只得默然退下。反正在他心中,
这位老人虽然牌位是空,但音容笑貌却刻在他的心中了,丝毫也不曾消退。
前山公祭,他也曾去拜过,只是他始终觉得,那里有无数弟子祭拜,可是这位前辈
,虽然身怀绝世之海陆空,却这般静悄悄地离开人世,他无论如何也要为他送终,而道
玄真人似乎也默许了他来这里,为这位老者清理后事。并且他以掌门之尊,不顾门下众
多弟子惊愕目光,时常来这祖祠堂内看望这位老者空白的灵位,由此引起众多猜测,这
却是林惊羽管不了的。
此刻,他背后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数日来,林惊羽已经将这脚步听得熟了,
一听便知道乃是道玄真人。
他起身回道,低声道:“掌门。”
道玄真人缓缓走进了祖师祠堂。
祠堂里灯火昏暗,虽然林惊羽一直待在这里,却也一时看不清楚道玄脸色,只模糊
看见道玄身影,站在阴影之中,默然向着他身长旁那个空白灵位看来。
不知怎么,林惊羽看着那个黑暗中模糊的影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到认错
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没来由的一阵心跳,隐隐有些紧张。
“他还好么?”道玄真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显得颇为低沉,有些沙哑,又
似在隐隐使力,压抑着什么一样,和以往他的口吻大不一样。
林惊羽心头更是疑惑,但还是回答道:“弟子日夜为前辈守灵,按时焚香,不曾怠
慢的。”
阴影中的那个人影动了一下,缓缓道:“他有你如此尽心为他送终,他不枉他教诲
你十年了。嘿嘿……”他笑声冷冷,在这个昏暗的祖师祠堂里竟啬了几分阴森之意,“
也不知若我死了,又……”
他突然住口,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林惊羽自然也不敢多话,垂手站在那里。祖
师祠堂里陷入一片静默,片刻之后,道玄真人道:“你先出去一下吧,我有些话,要单
独对他说。”
林惊羽怔了怔,应了一声,道:“是。”说着,迈步走了出去。
一走出祖师祠堂,站在阳光空地之上,林惊羽登时觉得精神一振,这才发觉,刚才
在那祠堂里面,竟仿佛有种压抑的感觉。
他在这祠堂周围空地上走了一圈,等了小半个时辰,却仍不见道玄真人出来,正奇
怪时,回头却看见一个背影消失在前方那条通向幻月洞府的小路上。自大战结束后,幻
月洞庭湖府再次成为了禁地,能进去的,自然只有道玄真人一人了。
林惊羽向那里张望了几眼,摇了摇头,回身走回了祖师祠堂里。他走到那个空白灵
位之前,只见那灵位前,重新插上三只细香,而前方地上火盆里,似乎又多了许多灰烬
,似乎是什么人在这里又烧了一些纸钱似的。
林惊羽寻思片刻,缓缓抬头,只见那空白牌位依旧安静地站在那个僻静的角落中,
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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