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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诛仙》 第十八集 1-16(全) (排版文字) 作者: 萧鼎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Wed Oct 26 19:04:27 2005)
《诛仙》 第十八集 1-16(全) (排版文字) 作者: 萧鼎
诛仙第十八集 第一章 噬血
青云山,通天峰。
幻月洞府前,鬼厉,陆雪琪与林惊羽三人相对而立,本来就十分微妙的气氛,突然僵
硬了一般,三人的注意力,瞬间都凝结在场中的那柄倒插在地上的古剑之上。
诛仙!
名动天下的古剑,牵扯了无尽往事,决定了多少人命运的传说之剑,此刻就那么静静
的插在地上,看上去平凡而不起眼,仿佛已经和山川大地融为一体。
只是,那剑刃之上的名字,竟如此刺眼而不可一世,虽静默却桀骜不训,凛然注视着
众人,令在它身边的人,不能顺畅的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才从震撼中苏醒过来,三人同时长出了一口气,但在同时,他
们之间的气氛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林惊羽本能身子一动,欲上前去,但在他看了看那两
人之后,却皱了皱眉头,缓缓的重新站稳了身体。
陆雪琪的表情先是愕然。随即眼中似闪过一道极亮的光芒,面对这柄在青云山真是是
在天下间都有着无上地位的古剑,她也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
鬼厉,看着他的面色神情,悄悄地,与鬼厉拉开了一段距离。
鬼厉沉默着,彷佛面无表情,但一双眼眸中,却如火焰一般在燃烧。
那柄剑,十年来日日夜夜都出现在噩梦中的古剑,赫然就在眼前,古朴的剑刃此刻在
山野的微风中闪烁着淡淡的光,倒映在他的眼中,就像是,刺进了他的胸膛。
那一个,在半空中轻轻坠落的婉约无力的绿色身影啊……
"啊!"……
仿佛是从胸膛迸发出狂怒的嘶吼,撕扯着心肺,向着诛仙古剑冲了过去,玄青色光芒
闪烁而起,噬魂在他的身前呼啸疾行,像是体会着主人的心绪。
猛然间,有碧色剑芒从旁杀出,林惊羽手持斩龙剑,已然挡在了他的身前,怒涨的碧
绿剑芒将尖啸二来的玄青黑气硬生生挡了下来。
一声闷响,两件法宝已在半空之中相撞而返,林惊羽正欲喝止,突然之间,天地一暗
,伴随着鬼厉那件诡异法宝,四周轰然鬼啸,身躯如被千丝万缕无形之丝索生生缚住一般
,竟不由自主地有诸般九幽地府之恐怖幻象。
而眼前的鬼厉,不知何时双眸已经重新变得血红,杀气大盛,更如鬼魅一般。
林惊羽瞠目大喝,在黑气丛中碧光暴涨,硬生生从上破空跃起,几乎是在同时,鬼厉
身影瞬间已到了他立足之地,黑气轰然散开如妖异之翅膀又聚合如鬼手,将鬼厉身影淹没
,如怒涛滚滚,向那诛仙古剑涌去。
林惊羽在半空中一时被逼退,阻挡不及,心中大急,正欲怒喝,忽只见诛仙古剑之前
,黑气深处,一道亮如秋水的光芒,如霜雪一般绽放出来,清音铮然,远远地回荡开去,
在黑气丛中,盛放如花,一剑直刺了出来。
天琊!
那似雪如霜如霜的白光,划过半空,所过之处,黑气颓然散去,直刺向最深沉的前方
,挡住了去路。陆雪琪现身挡在诛仙古剑之前,面无表情,一张清绝的容颜上,没有一丝
血色。
黑气深处,两点鬼火版的光电直视着陆雪琪,鬼啸森森,狂怒而不可抑止。
有什么,在前方,如野兽一般咆哮喘息,那般陌生。
黑气暴涨,从地面陡然涨至数丈,而黑气之中,那两点凶狠的鬼火也顿时小时不见。
陆雪琪嘴角轻轻的抽动了一下,面上仍苍白而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眼眸中光芒闪烁不停,
如千山万水,都在瞬间走过,万般心绪,片刻也冲上心头。
只是手中那天琊,竟仍然不肯放弃,背后那柄古剑,突然间像是变做了万丈深渊,竟
然让她不能退却分毫!
一柄古剑,或是一个沉默而古老,养育她的门派?
她举剑向天,幽然刺去,那剑光似雪,却带着一丝凄凉。
黑气深深,鬼啸乍起,半空之中,那天琊刺去的方向,黑影乍现,鬼厉从鬼气深处现
身而出,但在他身前,噬魂飞起。瞬间,原本铺天盖地的黑气弥漫而下,通体玄黑的噬魂
尖啸不已,棍端诡异的一道道血红细丝,已经全数亮起。
一只苍白的手,从半空中伸出,抓紧了噬魂,从天而下,风烟顿狂,无数黑气在噬魂
前端凝聚成柱,当空打了下去。
向着陆雪琪,也向着她身后,那柄沉默的古剑。
只是,她终究,还是没有退开……。
剑华如雪,向着黑气当面洒去,还未接触到,周遭的乱石飞砂,都已被大力卷起,如
风暴一般旋转飞舞。陆雪琪站在那漩涡中心,容颜渐渐模糊。
天琊与噬魂,半空中飞舞闪耀的两件法宝,都似轻轻颤动,仿佛多年之前的那一场争
斗,又回到眼前。
只是光阴终是短暂,如心绪转眼而过,剧烈的轰鸣声,终于还是响彻在青云山上幻月
洞府之前。
风烟悄悄散去,尘土落下,还有几块小石子在志上孤独的转动,不由自主地向远处滚
去,最后落入了草丛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陆雪琪还是站在原地,身躯没有移动半分。在她身后,诛仙古剑散发着古朴的光芒,
凝望着那个女子的背影。
这个绝世的女子,此刻的眼神看去,竟是那样的疲倦,像是刚才那一剑,已耗尽了她
的心力。她幽幽低着头,眼光漠然,望着不知名处,不知道多少时候,她才缓缓抬头,往
前自己的前方。
那个男子。
那个如同疯子一般的男子!
那个沉默如铁的男子……
那样一双眼眸,默默注视着她,没有杀气,没有愤怒,也没有爱情和温柔。
陆雪琪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那般轻微,甚至连她自己都差点以为是错觉,只是随之
而来的,那胸口的痛楚,似世间最锋锐的钢针,从深心中对穿而过。
她苍白如雪的脸皮,突然红了身躯轻轻摇晃,在眉头微微皱起那一刻,在她咬牙坚忍
的那个时候,却又忽然闭上了眼,弯下了腰。
天琊"嘶"的一声轻鸣,倒插在地上,陆雪琪扶着剑柄,吐出了一小口鲜血,倒溅在秋
水般的剑刃之上。血,渐渐凝结成珠,依附在天琊光滑的剑刃之上,微微颤抖,然后,悄
然滑落。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在幻月洞府之前的空地上,晃晃悠悠掠过了,风中还带着几声轻
哨声。
黑气散尽,鬼厉漠然站在那里,噬魂闪耀着玄青光芒,从天空中落了下来,他伸手接
住。在他转眼向陆雪琪看去的进修,林惊羽已然收身回转,闪现在陆雪琪身旁,将那柄诛
仙古剑,挡在了身后。
鬼厉的目光冷冷地看着林惊羽,然后又转到陆雪琪的脸上,这两个如念对他最重要的
人,在他眼中,却也和陌生人无异了。
人世间,一世光阴,却又有几个人,可以相伴终老,一生不变?
他咬牙,露齿,微笑却孤傲,决绝地向前踏步行去。那柄古剑,就在前方,纵然是无
底深渊,他也要向他冲去!十年光阴,十年的锥心痛楚,怎能一朝舍弃?
林惊羽面上有愤怒之色,手中斩龙剑碧光再起,便在这个时候,忽然陆雪琪站直了身
子,虽然看去她的脸色更是苍白,但她的话音却仿佛依旧与当年一般清脆动听: "站住!
"鬼厉身子顿了一下,停下了脚步,然后向陆雪琪深深地看了一眼,凛然道:"你让开!"陆
雪琪面上有凄凉之色,道:"他听我一句,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了。"林惊羽眉头一皱,
向陆雪琪看了一眼,欲言又止,鬼厉听了,却并没有领她的心意的意思,冷笑道:"你们让
我毁了诛仙,我立即就走。"陆雪琪疲倦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能让你那么做,前山
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鬼厉和林惊羽同时一怔,凝神细听,果然听见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细微人声,似乎人数还是不少,正在争论和呼喊着什么。
其实仔细想来,也不奇怪,诛仙古剑在青云门是何等神器,重要性无与伦比,前山战
场上青云门遍寻不到,自然就向后来搜寻过来。不要说是后山,就是要把整个青运云山倒
翻过来,为了诛仙古剑,只怕青云门这些徒子徒孙也是愿意的。
耳听着那远处喧哗声渐渐变大,越来越清楚,显然人群正向着这里搜寻过来。鬼厉面
色渐冷,忽地冷哼一声,身形一动,竟是不顾一切,向着陆雪琪和林惊羽处飞身而来。
陆雪琪面色惨然,但学不等她有动作,林惊羽已然拔身而起,斩龙剑"呜"的一声在半
空中如裂帛般刺去,剑芒大盛,游龙一般,向鬼厉扑去。
鬼厉面色阴冷,身形如鬼魅,左手一挥,噬魂魔棒重新飞出,却是根本不顾斩龙剑之
威,直接打向林惊羽的头颅。林惊羽为之一怔,这种打法刚烈勇猛,却反而更胜林惊羽往
日作风,不想鬼厉却反过来用在了他的身上。只是面对这等凌厉攻势,林惊羽好强性子也
一点一滴都被激发了出来,一声大喝,他果然竟也是不顾噬魂魔棒,斩龙剑去势有增无减
,打算势喝鬼厉赌上一把,看谁的胆子更大了!二人一交手即是生死相搏,旁边的陆雪琪
看在严重,也忍不住一震,注目看去,严重不由自主地有一丝担忧,只是场中二人眼看就
要同归于尽的时候,鬼厉身子突然在原地晃了几晃,竟是如黑烟一般散了开去,几如幻象
。林惊羽收势不住,一剑刺空,人往前飞,心中已大呼不妙,慌乱间回头张望,却之间黑
色身影如魅,幽灵般现身身后,飞向陆雪琪。这等异术,自然不是青云门,天音寺道法所
有,魔教之中亦不曾得见,而是鬼厉在阅读三卷《天书》之后。从中慢慢体悟到得诡异术
法,不为世人所见。今日一试,果然大获成功,连林惊羽这等人物,也被瞒了过去。便是
陆雪琪,也忍不住有几分惊疑之色。
只是不知怎么,施展了《天书》异术得鬼厉,此刻似乎和刚才完全都不一样了,倒不
是如常人想象得那般尽是妖气森森得鬼魅黑气,但看去他面上青、金、红、赤数气轮番涌
现,隐隐有痛楚之容,但身形快捷如风,竟似乎逼适才道行更进了一层。
陆雪琪心下惊疑,却隐隐有几分明白,与林惊羽不同,当年在西方大沼泽神树之上,
"天帝宝库"之中,她与鬼厉同时看到了那神秘的《天书》第三卷,以她这等天赋资质,比
起鬼厉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已将《天书》牢牢记在心间。
《天书》虽然诡异莫测,但字里行间尽皆试不世的深奥妙理,修道中人对此天生痴迷
,这些年来若说她没有用心钻研,那也是骗人的鬼话,只是这等异术毕竟不可与外人道,
她也并未告诉他人,而且她所看到的不过是《天书》第三卷,前后断裂,尤其少了《天书
》总纲的第一卷,更是令她无从着手。这些年来,不过凭借着她的天赋聪颖,强行领悟,
多多稍稍对本身的修行有所助益,却也并不明显,不过也因为如此,青云门那些长老才没
有发觉,否则道玄真人、田不易,水月大师这等人物,如何会注意不道这个陆雪琪道行修
行中的怪异。
是此时此刻,陆雪琪将鬼厉身法看在眼中,眉头微皱,但见的鬼历骗过林惊羽之后,
身子赫然又如无形之物般在半空中由道道黑烟凝结,迅速化出他本身模样,速度却是一分
不减,径直向陆雪琪飞了过来。
陆雪琪牙关一咬突然间身体竟然向旁连退三步,竟是将紧靠在自己身后的诛仙古剑让
了出来。这个举动让鬼厉和身在远处的林惊羽都吃了一惊,不同的是鬼厉脸上泛出一丝喜
色,林惊羽却怒声叫道:"陆师妹,你做什么?"陆雪琪充耳不闻,眼中掠过一道精光,仿
佛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一声轻喝,天峫神剑迎风刺出,但是剑芒所指,却是鬼厉相反
方向,在诛仙古剑右前方三尺空白地下。 "噗!" 一声轻响,天琊神剑看似刺了一个空,
但是不知怎么,陆雪琪身子却震了一震,而剑锋处,在片刻寂静过后,赫然溅起了鲜血,
洒向半空。而一旁正疾速飞向诛仙的鬼厉,在半空中发出"呀"的一声厉啸,居然再度化作
一阵黑烟,四散飘去。就在这令人惊愕的电光火石间,在那鲜血迸溅如花,在陆雪琪面色
苍白而恍惚的时候,一声咆哮猛然传来,鬼厉黑色身影轰然凌空闪现,天琊神剑正插在他
的肩上,但是看去仿佛感觉不到痛楚,狠狠扑来,噬魂魔棒前端的噬血珠血红一片,一股
噬血妖力铺天盖地地,将陆雪琪笼罩其中。
陆雪琪花容失色,顺将觉得周身精血顷刻间如沸腾治水汹涌,几乎就要破体而出,耳
还中嗡嗡响,剧痛难忍,脚下一软,竟然再也支持不住了,坐了下去。
鬼厉一声长啸,声音凄烈,在噬血珠闪耀在陆雪琪那绝美面容前的一刻,生生拧了回
来,同时左手挥动,将陆雪琪扫了出去。陆雪琪飞出去同时,天琊神剑也随之而去,拔剑
而起的那一刻,鬼厉肩头的鲜血又~如泉涌一般流了出来。而陆雪琪人在半空,噬血珠妖力
却依然活涌如潮,鼓荡不休,她胸口剧痛,哇的一声也是一口鲜血。
场中,鬼厉落下身形,眼中再无他物,只有那柄诛仙古剑。此刻她混身浴血,半边身
子都被鲜血迅速染红,但他恍若不觉,直直盯着诛仙古剑。
古朴的诛仙古剑安静地倒插在他的面前,非石非玉的剑刃甚至不能倒映他的脸容。只
有有那一道淡淡细细的裂痕,仿佛如新。
鬼厉仰天大笑,状若痴狂,十年来的岁月瞬间——闪过,更不多言。左手猛然伸出握
向剑柄,右手招回噬魂魔棒紧紧抓在手中,恶狠狠向着诛仙剑刃,向着那道细痕打了下去
。
林惊羽在后面大声怒吼,拼命追来,但已然是来不及了,陆雪琪此时刚刚落下,脑海
中兀自一片混乱。远方,那群人喧哗声陡然大了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都迅速向幻月洞
府这里赶来了。
只是,在那片刻的时光中,谁又能做到什么呢?就像是,谁也终究无法,挽留住片刻
光阴!
那闪烁着玄青黑光的噬魂在半空中呼啸而下,它的主人此刻血流如注,顺着他的左手
淌下,一滴滴落在了诛仙之上,划过了诛仙那看似粗糙的剑刃,慢慢隐去,却不曾有丝毫
落到地上。
隐隐地,在那个瞬间,鬼厉心头动了动,像是有什么怪异而熟悉场景触动了他的心怀
,如闪电般掠过他的脑海。片刻之后,他猛然醒悟:是血!
他的眼角余光在那个瞬间,赫然看到自己的血液,在流淌到诛仙古剑的剑刃之上,尤
其是流淌到那道裂痕之时,慢慢消失不见,迅速而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诛仙古剑之中。
诛仙!诛仙!诛仙!
诛仙竟然与噬血珠一样,竟能吸噬活物的精血!
他愕然而不能自持,但是手上砸下的噬魂魔棒,早已超越了他脑海中念头,硬生生打
在诛仙古剑之上!
第二章 逃亡
诛仙古剑没有动弹,在那个瞬间,谁都屏隹了呼吸,场面安静得可怕。
没有声响,没有轰鸣,鬼厉看去势若千钧砸下的噬魂魔棒,打在诛仙古剑之上后,却
突然间像是落入棉花堆中一般,悄无声息了。
怒喝声起,林子尽头身影跃动,青云门众长老身形逐一现出,风驰电掣般赶了过来,
但只望见场中那柄诛仙古剑竟握在鬼厉手中,登时人人脸色大变。片刻之后,青云门的人
赿来赿多,在这等混乱时候,谁也顾不上原先那些禁令,纷纷都冲进了这个原本是青云门
的禁地了。其中也有小竹峰文敏与大竹峰等人,他们一看到鬼厉在场,也是脸色大变。文
敏等小竹峰诸女子随即看到陆雪琪无力地倒在一旁,连忙赶了过去,将陆雪琪扶起。
像是被众青云门人惊扰,触动了什么,在万众注目下的那柄诛仙古剑,虽然还握在鬼
厉手中,但不知怎么,它的剑刃本身,却发生了变化。
原本古朴而略显粗糙的、非石非玉的剑刃之上,在那道裂开的细痕口上,因为刚才鬼
厉猛力的一击,此刻看去,竟赫然又扩大了几分。只是此刻从那道细痕口内,开始隐隐泛
起幽幽的红色光芒,优良仿佛就是刚才吸噬进去的那些鲜血,活了过来,在剑刃深处,开
始缓缓鼓荡。
一如原本平静的大海,渐起波澜,酝酿着无可匹敌的风暴,笼罩天地!
沉默,沉默……谁都看到了诛仙古剑的变化,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幻月洞府前悄
无声息,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也不知,是谁的心在悄悄悸动?
鬼厉觉得口有些干渴,下意识地想松开诛仙,可是下一刻,他已发现,自己周身的向
掉以气力似乎在瞬间完全消失了,一种曾经熟悉却遥远的感觉,在体内重新泛起,而这个
感觉,本是他的敌人所恐惧的。
他体内精血缓缓沸腾鼓荡,竟开始有向外奔流的趋势,而去向正是他手中紧握的诛仙
古剑。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竭力想要松开诛仙古剑,但手中无力,而诛仙古剑此刻仿佛就
如一个苏醒的恶魔,紧紧抓住了他,不肯放他而去。便是他右手上的噬魂魔棒,此刻竟也
紧紧吸附在了诛仙古剑的剑刃之上。
诛仙古剑剑刃上那道细痕之中,红光渐渐从淡转浓,与此同时,就像是鲜血流过血管
一般的诡异,从那个细痕处,细微的血色开始扩散,从细痕的两边,向着剑刃的两段迅速
流淌过去。古朴的剑刃慢慢地,被血红色所掩盖。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那些见多识广的长老。此刻,谁都知道有些不对劲,可是又没
有人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应该怎么办才好。
而那柄诛仙古剑,仿佛无视人们的种种担心,一直进行着自己的蜕化,幽幽的血色,
终于染红了全部的剑刃,一柄原本古朴的剑,此刻已经变做怪异而诡秘的血红之剑。剑光
幽红,缓缓流转,几如重生的恶魔之眸,缓缓醒来,注视着周围事物。
场中气氛像是凝固了一般,直到,那个握着诛仙的男子,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
痛楚的嘶吼。
“啊!”……
那声音凄厉之极,众人几乎都被吓了一跳,注意力顿时都集中到鬼厉身上。只见鬼厉
面色惨白,全身颤抖不止,脸上手上没有被衣物遮盖的手足皮肤,竟然开始迅速地萎缩下
去,渐渐变得枯干,而与此同时,诛仙古剑上响起了怪异的轻啸声音,红芒越来越亮,眼
尖的人已然看到,鬼厉握着诛仙古剑的左手上,隐隐有红丝被诛仙古剑吸入了剑身之中。
这场面诡异之极,哪里还有一分半点青云门光明正大的正道气派。在场之人尽皆愕然
,却没有人动了一动。
除了陆雪琪。
那个女子原本无力地靠在师姐文敏的怀里,但此刻不知怎么,突然挣扎起来,竟似欲
向鬼厉和那柄诛仙古剑扑去,文敏大惊,连忙拉住,陆雪琪挣扎了几下,身体终究无力垂
下,面上焦急万分,但她向周围望了望,却颓然闭上了嘴,倚靠在一脸关心的文敏师姐怀
里,眼光深深,望向那个男子。
原来,辗转反侧、千思万念、痛断心肠之后,竟是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眼前,这么悲
惨地死去么?
她泪流满面!
终于是再也管不了,那周身之外其他人的目光了。
诛仙古剑之上的红光已经越来越盛,而与之相反的,鬼厉的情况却越来越是难看,现
在任谁也看得出来,在诛仙古剑的“神威”之下,这个妖魔邪道,正道的心腹大患已经到
了垂死的边缘,也许,这也是神剑显灵,施法除妖吧!
许多人的心中,这么想着,却全然不愿去想,这个想法到底合不合情理!
鬼厉自然不会想到也没那个工夫去想其他人此刻心中的念头,此时此刻,他正挣扎于
鬼门关前,诛仙古剑上的吸噬之力越来越大,甚至对他来说,已经大过了当年他年少时候
,在大竹峰后山遇见噬血珠时的情况。只不过此刻他的修为早已非当年那个少年可比,这
才苦苦支撑到了现在。然而,他自己也明白,自己是再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诛仙古剑上诡异的吸噬之力与当年噬血珠的妖力颇为类似,但又有不同之处,与噬血
珠相比,诛仙古剑在吸噬血气的同时,对鬼厉体内修行多年的真元之气,也同样吸噬也过
去。
此刻,在鬼厉的眼中,眼前的诛仙古剑散发着血红色光芒,隐隐似一个恶魔张开血盆
大口狞笑着,马上要将他吞噬进去。
就这样,完结了一生么?
在即将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一股暖气,轰然而起,从他心口迸发而出,乃纯阳气息,直散入经脉之中。他全身一
震,脑海中片刻清醒,一声大吼,竭尽一生修行,提劲贯出,脑海中如电闪雷鸣,天书三
卷转眼闪过,面上青、金、红三气同时腾起,虽然不甚亮,却重获生机。
大梵般若横亘心脉,佛门真法固守,纵诛仙古剑竟也是为之顿了一顿,便趁这片刻喘
息,太极玄清道为路,鬼厉右手瞬间粗大了一倍,暗红光芒疾驰而过,从手臂转眼注入噬
魂魔棒之中。然而就在他欲反扑逃生之际,诛仙古剑那股吸噬妖力已再度攻破大梵般若,
顷刻间鬼厉周身麻痹,再也动弹不得,而脑海之中的那丝清明,又再一次黯淡了下去。
此刻,在旁人看来,鬼厉的脸色枯干,已与死人相差不远了。宋大仁等与张小凡有些
交情的人,纷纷都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便在这个时候,看似大局已定了,鬼厉后中的那支噬魂魔棒却突然亮了起来,玄青光
芒缓缓鼓荡,如沉眠中缓缓醒来,顶端的那枚噬血珠,道道妖异红色血丝,再度亮起,而
珠子深处,竟是前所未有地,在玄青光芒与血丝之下,泛起了金色的佛门真言。
佛、道、魔三门真法,竟在此时此刻,赫然真正在鬼厉临死时刻奋力一击中,融为一
体。
噬血珠越来越亮,怪异却绚烂的光芒闪烁不停,整支噬魂魔棒都亮了起来,像是在呼
喊什么,片刻之后,从噬魂和诛仙古剑的深处,再度发出了一声闷响。
人们这个时候才重新注意到,原来除了鬼厉的左手,他右手拿着的噬魂也是一直接在
诛仙之上,没有掉落下来。
噬血珠上的异光越来越亮,三色异芒摇转,低沉如远古魔神抵达时的声音,缓缓散发
了出来:“呜……呜……呜……”
一道红气,晶莹剔透,首先从诛仙古剑那道剑痕之上,被生生逼出来,融入到噬魂魔
棒之中,在噬血珠内翻滚着,似乎还在反抗,仔细看就可以看出,它被噬血珠内的奇异气
息所收服,缓缓转化做了淡红色,一小半被噬魂同化,多半却是通过噬魂魔棒,重新输入
了鬼厉体内。
这怪异的变化一开始就再也没有停止下来,从诛仙古剑中不停吸噬着红气,随着吸噬
的红气越来越多,得到增强的噬魂光芒越来越盛,而重新得到补充的鬼厉面色也渐渐恢复
,面容肌肤之上也渐渐由枯干恢复原状,更奇异地显露出一种隐隐温润之色。
诛仙古剑之上的红芒从极盛时的耀眼,到此刻却对噬血珠无计可施,慢慢黯淡了下来
,而噬魂魔棒则越发光亮。周围青云门众人此刻多半人都看出情况不对,现在分明是鬼厉
这个妖人不知道暗中施展了什么妖术,诛仙古剑竟然有些抵挡不住的样子。
一阵骚动喧哗过后,人群之中,忽地数人叱喝声起,同时有几道法宝异光向鬼厉打了
过来。鬼厉此刻正全心全意与诛仙古剑对抗,哪里还顾得上周围动静,竟是一点反应也没
有,片刻之后,这几道法宝全数结结实实打在了鬼厉背上。
鬼厉身躯大震,气血翻涌,喉咙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落在诛仙古剑之上。诛
仙古剑本来已经沉黯下云,陡然间这鲜血一来,猛然红光一闪,竟又有强盛之势。鬼厉感
同身受,身后重创已顾不上,却已感觉到诛仙古剑那怪异之极的吸噬之力突然又盛。
他心中如电闪雷鸣,明白此刻当真就是生死一线,若让诛仙重整来势,自己只怕再无
机会,就要落得个被吸噬干枯的下场了。念及此处,他狂吼一声,再也不顾一切,用尽全
身力气,一生修为,以刚刚顿悟三门真法一体之神通,奋力击去。
周遭众人也不见鬼厉有何动作,只看他硬生生受了数人法宝之击,口喷鲜血,诛仙古
剑红光一阵摇 ,眼看似乎就要亮起的那一刻,鬼厉与诛仙之间突然迸发出一声巨大轰鸣
,间中伴随着数声骨裂断折之声,鬼厉整个人竟是被巨大莫名之力生生打了出去,如离弦
之箭,越过众人头顶,远远落入远方树林之中。
青云门众人一时震骇莫名,竟都怔在原地,半晌之后,突然有人醒悟过来,喝道:“
快追,决不能让那个妖人跑了!”
一语提醒众人,登时无数人向着鬼厉落下的方向追踪而去。在场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鬼厉分明是在和诛仙古剑的斗法中受到重创,此刻正是追杀此人的大好时机。
眼看着周围人纷纷腾空而起追踪而去,只有大竹峰、小竹峰众人木然呆在原地,宋大
仁等人不追不是,追又不忍,而文敏等人那边却是一阵惊呼,原来陆雪琪已然昏了过去。
在小竹峰诸女子手忙脚乱救护陆雪琪的时候,突然,在混乱之极的喧哗声中,一声吸
细小的声响传了出来。
这声音虽然细小,但不知怎么,竟仿佛如细针般锋锐,刺进了在场每一个青云门弟子
的心间。那是断裂的声音,从他们身旁的诛仙古剑上传来。
所有人的脸上突然都失去了血色,仿佛那一声轻响,竟是这世间末日的回音。他们缓
缓转头,似乎这个动作竟然要耗费他们全部的力气。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那柄假说中的诛仙古剑,安静地倒插在地面古板上的诛仙古
剑,从古朴的剑刃上那道已经扩大的细痕之中,再一次地,发出了一声细小的碎裂声。
裂痕慢慢地变大,缓慢却势不可挡地向四周延伸,在古朴而曾经神圣的剑刃上蔓延,
直到,诛仙古剑再一次的发出呻吟:啪!
那么轻轻脆脆的一声,半截剑刃连着剑柄,掉落在地上,而另一半剑刃,依旧倒插在
土地里面。
刹那间,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脑海之中全数空白……
诛仙!
诛仙古剑!
断了……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突然间天际竟是一声巨雷,轰然而响,转眼间只见四方风云滚
滚而来,天地迅速变色,黑云低垂,聚集在青云山头。
狂风大起,沙飞石走,伴随着风雨突至,雷电轰鸣,天地咆哮,狂风暴雨,一时竟是
瓢泼而下。
这苍穹天地,竟仿佛也在痛哭一般!
是夜,天地恸哭,神剑夭折!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如刀子一般,寒意森森,全身都似冻僵了一样。鬼厉在林子之
中,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
瓢泼大雨,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时辰,却丝毫没有任何减弱的趋势,虽然还在白日,但
此刻天际黑云低垂,笼罩青云,竟如深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也幸好如此,鬼厉重伤之身,依靠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才能及时躲避开青云门的
追杀。只是那一场与诛仙古剑的诡异对决,特别是最后一击,诛仙古剑的反噬之力直是势
不可当,硬生生杀入他体内,将他胸口半数肋骨尽皆击断,此刻断骨刺入心肺,饶是他修
行深厚,却毕竟还是肉体凡胎,每走一步,便痛得他直冒冷汗,口中咝咝作响。
此刻,鬼厉真想不顾一切,只是躺在地面之上好好昏睡过去,只是脑海内最后一丝清
明不断告诉他,一定要走,以他和青云门的恩怨以及他现在一副残破身躯,一旦被青云门
弟子发现,只怕除死无他。
而对他来说,却终究还有不能死去的理由!
所以他强忍着,缓缓挣扎着向前跑去,离得青云山远一些,便更安全一分。
大雨如注,疯狂倒向这个人世间,仿佛要用这苍天之水,来洗涤人世丑恶。鬼厉大口
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在黑暗的雨夜里,吐出淡淡的白气。寒意笼罩着他,身后远处是
越来越近的人声,带着杀意。
很明显地,虽然鬼厉竭力向前逃去,但重伤之躯,远远没有背后搜寻的人来得迅速。
只是青云山密林深深,天色又暗无天日,这才暂时没有被发现。鬼厉心中明白,如此这般
,终究是不免的。
他脚下一个踉跄,似绊到了一根树枝或是藤蔓模样的事物,身形不稳,向前倒去,慌
乱中他伸手乱抓,幸好抓到了身旁一棵小树,这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但是这番折腾,
剧烈动作之下,胸口剧痛深入骨髓,几乎连气也喘不上来了,更不用说逃命。
背后的人声陡然接近,仿佛在这大风大雨之中,竟仍有什么人听到了异声,竟是有许
多人的脚步声向鬼厉方向搜索了过来。
鬼厉心头一凉,但终究不愿束手就擒,只是此刻纵然放腿逃命,也决不能逃脱追捕,
他一狠心,把双眼一闭,整个人悄无声息地滑到泥泞不堪的地面之上,脸面向下,埋入了
泥浆之中。黑暗里,他仿佛就是一堆被这个狂风暴雨般世界所遗弃的一堆烂泥。
脚步声,喧哗声,缓缓汇聚了过来,许多人都在纷纷喝骂,同时不停用手中法宝猛力
敲打着周边树木荆棘。劲风掠过,不知有多少人蜂拥而来。
鬼厉在黑暗中,扑在地下一动不动,心仿佛也停止了跳动,在黑暗里,静静等待着命
运的宣判。
天地不仁,也许万物皆为刍狗吧……
风雨正狂!
第三章 黑衣人
狂风暴雨,依旧没有止歇的样子。
在黑暗中,星星点点的亮光扫过,那是青云弟子手中的法定,依靠着法宝微光,在风雨之
中搜索着。此处已经是接近青云山后山外围的地方,密林森森,古树丛生,植物茂密之极
,加上天气极坏,天际电闪雷鸣,雷声隆隆,不时就有一道裂空闪电从天际打了下来,落
在林中,往往活生生劈开了一棵树林,委实惊心动魄。
在此天地之威面前,功力稍差一点的青云弟子,都忍不住为之一悸。而在这一片黑暗之中
,那点点光亮,看去似乎就如颤抖的荧火虫一般,飞舞不止,只照亮了身边小小地方。
“轰隆……”
天际黑云上,又是一声惊雷,地面上的人们只觉得耳口嗡嗡而鸣,不禁骇然失色。搜索鬼
厉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但依然没有找到任何鬼厉的踪迹,许多人心中都开始嘀
咕,该不是被这个妖人给跑了吧?
其实想来也不无道理,鬼厉身为魔教鬼王宗副宗主,一身道行自是出神入化,虽然看着两
个时辰之前似乎被诛仙古剑所伤,但谁又知道他伤得到底有多重呢?只要不是重伤到垂死
的地步,想必鬼厉也必定有能力悄悄潜走吧。
这种想法在许多青云弟子的脑海中暗自回荡,只是师长在背后催促责骂,终究不敢放弃,
只得继续搜寻。殊不知,就在他们前方不远的黑暗深处,鬼厉正是受了几至垂死的重伤,
无力逃走,正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匍匐在地面泥泞之中。
黑暗微光里,忽有人大声喝道:“停下,所有人都停下!”
此人声音在黑暗中远远传了出去,就连天际惊雷,竟似也不能压过他的声音,显然是个道
行极深的前辈。鬼厉一动不动趴在地面,任凭雨水打在身体之上,听到这个声音却感觉竟
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此人是谁。
不过显然周围的青云弟子对此人极为尊敬,几乎就在他呼喝声传出的同时,所有青云弟子
立刻都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再说话。风雨之中,原本喧闹嘈杂的搜索突然迅速静了
下来,隐隐只有树林丛中,不知谁的喘息声音。
风雨愈急!
似有人在细细倾听什么。
鬼厉只觉得一股寒意陡然间浸入了心肺之间,全身冰凉,竟有种毛骨悚然的异样感觉。仿
佛这异样的安静,竟比刚才那大声呼喊搜索时,更令人畏惧。
过了片刻,忽然有个声音轻声道:“父亲,怎么了,莫非你听到什么了?”
鬼厉心头一震,这个声音他却是十分熟悉,那是他曾经的好友—曾书书,片刻之后他便知
道了此刻指挥的那个长老是谁了,正是风回峰首座曾叔常,也就是曾书书的父亲,而这一
次搜寻的青云弟子,多半也是风回峰的弟子了。
曾叔常享名已久,果然并非寻常人物,在这风雨嘈杂之中,竟仍然听到鬼厉发出的一点异
声,只是此刻在他面前这片阴暗丛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风雨竟更无一消息了。便是连
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怀疑刚才听到的那一声轻微之声,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或是这话多
人一起搜寻,惊动了什么动物跑开所致。
沉吟片刻之后,曾叔常在黑暗中皱了皱眉,一挥手,道:“从弟子分开,排做一行,相隔
不可超过三尺,向前慢慢搜索过去,不能漏下一点空隙。”
鬼厉心头一惊,如此细密搜索,他根本没有机会逃生,正在他心惊时候,只听曾书书的声
音微含焦虑,道:“父亲,这林子如此之大,你在这里派这么多弟子如此密集搜寻,那其
他地方岂不是搜索不到?”
曾叔常淡淡道:“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多言,快去。”
曾书书在黑暗中怔了一下,不敢多言,只得转身前行。黑暗中,一时间竟无人说话,但见
得光亮点点,在风雨中缓缓前行,渐渐变做一条长蛇,慢慢推进。
不知怎么,这片树林中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刚才那阵喧哗时候,反而无人畏惧,此
刻这般寂静,却让人有点发毛。
因为道行和法宝缘故,青云弟子手中的那法宝微光不能照射得远,亮度也颇为有限,只是
他们彼此相连,缓缓推进,很快地,距离鬼厉隐身地方,不过只有两丈距离了。
“等等!”
突然,曾叔常高声喝了一句,数十个分布在附近的青云山风回峰弟子同时停住脚步,曾书
书吃了一惊,走到父亲身旁,借助法宝微光,只见曾叔常面上竟然满是凝重之色。
“怎么了,父亲?”
曾叔常目光深邃,直视前方黑暗深处,但目光所想,并非鬼厉隐身之地,相反,反是望向
平行前端遥远而幽深的密林深处。
那最深的黑暗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充盈着无数妖影鬼魅,在风雨间嘶吼狂舞。
“有些不妥……”微光之下,曾叔常面上的皱纹仿佛突然变得深刻起来,眼中竟有些疑惧
,但他毕竟不是凡人,多年修行之下心志坚定,冷哼一声之后,已是下了决定。
“铮”,一声轻啸,从人为之一惊,曾叔常竟然是祭出了随身仙剑,剑芒呈现银白,在黑
暗风雨中吞吐闪烁,明亮耀眼,与周围那些青云弟子截然不同。
但见他沉默片刻,大声道:“我走在前面,你们不变,依然按刚才所说,成一行搜索,但
需跟在我身后一丈之处,不可靠近。”
众人此刻多少都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但有曾叔常在,众人心中也算是有了主心骨。当下只
见曾叔常面容凝重,持剑走在了队伍前方,而周围众人依旧如故,只是与前面曾叔常保持
了一丈距离,不敢靠近。
这个奇怪的队伍,就这般继续缓缓前行着。
奇异的气息,仿佛在这个风雨之夜的密林中,轻轻地弥漫着……
“呜……呜……”
似风雨呼啸,又似野兽咆哮,可是猛然惊心处,却发现仿佛自己心跳。
那心,竟似跳得越来越快了!
曾叔常一张老脸倒映着仙剑上的豪光,越发沉重,前方树林深处,隐隐传来神秘的敌意,
虽然感觉上有些模糊,似乎连是否敌人也无法确定,但他心中这一波一波袭来的诡异心悸
,仍然令他无法轻视。
那种感觉,许久不曾有了,还记得上一次的时候,仿佛已经是百年之前,他和田不易等几
个人,一超跟随长门万剑一师兄冲入蛮荒,直捣魔教老巢时的场景。时光悠悠,原来转眼
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却不知,英年早逝的万师兄现在可投胎了没有?
这股古怪的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连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意外与好笑。他深深吸气
,振作了一下精神,不知怎么,今天真的有些不同往日啊!
“轰隆”!
又是一记惊雷,猛然炸响,天地之威,一时震动天地,仿佛脚下土地,竟也随之颤抖了几
下。几乎就在同时,苍穹之上一道闪电撕裂长空,破云而出,降落人间。
如天之利刃,斩向人间!
众人为之骇然,众弟子中心动神驰,有些竟不能自持,忽有一人光顾着仰望苍穹,脚下一
绊,竟是跌了一跤,气急之下,差点怒骂出来,不料他回头观望时候,赫然只见天际电光
照耀之下,自己面前竟是一个泥泞不堪的身躯,一动不动地扑在地下。
“啊!”声音凄厉,陡然响起,“这,这里……”
“咯”一声闷响,那个弟子的呼喊声突然中断,但就是这片刻工夫,已然惊动了所有人,
瞬间都转身扑了过来。
一道黑影从地面飞腾而起,但还不等他站稳,身子却已经是晃了几晃,几乎就要跌倒。顷
刻间十数道法宝已经夹带着风雨打了进来。
鬼厉心头冰凉,但终究不愿束手待毙,咬牙向前飞奔,不料才走几步,胸口一阵剧痛,竟
是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而身后众人群中一阵欢呼,当先数个青云弟子已然赶了上来,伸手就向鬼厉抓去。
便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密林深处的黑暗似乎陡然膨胀,几声厉啸,黑暗深处赫然有光芒
一闪而过。
曾叔常在一旁双眼瞬间放大,即刻扑前,同时厉声喝道:“众弟子趴下,快!”
众青云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曾叔常显然已独身一人扑进了前方黑暗深处,本来曾叔常
手中仙剑光芒耀眼,但他蹂身进那团黑暗之中后,竟然再也看不到他的仙剑光芒,只听见
怒喝声呼啸不停传来。
正在青云弟子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前方黑暗中激射出一道诡异身影,向着鬼厉倒地
的地方,也是青云弟子这里飞了过来。借助着那点点微光,只见这个身影全身黑影包裹,
只露出一双眼睛出来,精芒闪烁。
青云弟子纷纷大声叱喝,拔剑冲上,不料此人道行竟是极高,也不见他伸手施展法宝,却
是径直空手向最靠近的一个青云弟子抓去。
那青云弟子虽惊不乱,手中仙剑法宝一剑斩下,那黑衣人一声不吭,视若无睹,抓势不变
,赫然在众人眼前,硬生生将那仙剑抓在了手中。众人大惊,还不及反应过来,只见那人
用劲一抖,与他交手的青云弟子已经飞了出去,而那柄仙剑居然是被此人抢夺了过去。
此人道行之高,强悍之极。前方黑暗之中,曾叔常怒喝连连,却似乎被人缠住,竟然无法
分身前来相救,这诡异之夜,竟不可思议的有许多神秘高手埋伏此处。
虽然来敌道行极高,但这些青云弟子俱是出身名门,并非寻常弟子,惊骇之下,却无一人
跑走,反而纷纷驭起法宝,扑上前来。
那黑衣人似乎有些焦急,手中加劲,那把抢夺而来的仙剑顿时光芒大盛,远过于刚才在那
个年轻弟子手中的光景。但只见光华闪动,风声厉啸,一道宏大光环,竟是在半空中轰然
斩下,直直向众人劈了下去。众青云弟子纷纷呐喊,叫声一片,俱都退步迎敌。不料那人
声势大,却不过乃虚张声势,一招逼退众人几步,更不缠斗,直接抱起了无力垂在地上、
不知是不是已然昏过去的鬼厉,向后方黑暗处疾飞而去。
青云众人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个横里杀出的神秘人道行如此之高,怒的是到手的鬼厉竟又
被抢了去。鬼厉乃青云门心腹大患,又因为和青云门向来渊源,青云门上下早就有心除去
此人,此番半路被劫,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下纷纷追了上去。
才追了一半,忽听一声呼啸,高芒闪起,从黑暗中激射而来,众人眼中,竟仿佛这剑芒都
似向自己射来一般,连忙顿住身子迎敌,只有曾书书赶到飞起,一剑拨去,但觉得手心大
震,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但是来剑却也被他打得改了方向,直冲上天,须臾之后倒坠下来
,噗的一声倒插在泥泞之中,正是那柄被抢去的仙剑,兀自嗡嗡作响。
而这一耽搁,那个黑衣人已然如鬼魅一般,抱着鬼厉迅速没入了前方黑暗之中,而黑暗里
激烈缠斗的曾叔常,此刻也突然大吼一声,暗处有人闷哼一声,血光乍现。
众人大惊,也不知道到底是曾叔常受伤还是伤了敌手,师恩深重,此刻也不顾上那么许多
,纷纷向前扑去。只是他们才到半路,曾叔常身影已从暗处闪了出来,落在地上。拦住了
他们,看他身形,虽然闪无碍,脚下却还有几分踉跄,同时口中大口喘息,这片刻工夫的
激斗,似乎对他来说,竟是极大的消耗。
他喘息稍定,即刻低声道:“前头敌手道行极高,而且人数不少,你们不可造次!”
曾书书等年轻弟子都是心中一寒,万万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竟会遇见如此情况。曾叔常盯
着前方那团黑暗,沉声道:“诸位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管我们青云门的事?以诸位道行,
必定非无名之辈,何不见面说话!”
风狂雨急,电闪雷鸣,却不知怎么,密林深处的那团黑暗竟然浓郁如斯,如化不开的墨一
般。
没有人回答曾叔常的问话,只有风雨声和众青云弟子的喘息声音,曾书书悄悄走上一步,
低声道:“父亲,他们是什么来路?”
曾叔常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他们故意掩饰自己身份,施展的都不是本身道法,一时
看不出来 。”
说着皱了皱眉,提高声音大声喝道:“诸位还不现身么?”
这声音在密林中远远回荡开去,但终究还是没有人回答,曾叔常忽地变色,跺脚道:“糟
了,中计!”
说着,飞身扑上,仙剑豪光大放,这一次却是直射四周,再无阴影笼罩,显然那些人已全
部退走,来如风,劫人即走,显然是早有计谋,盘算好的。
曾叔常长叹一声,落下身形,曾书书一边指挥其他弟子继续向周围搜索,一边低声问曾叔
常道:“父亲,怎么了?”
曾叔常面上浮起一丝失望之色,随之叹道:“刚才交手虽然仓促,但我隐隐感觉,这些人
所用的并非魔教道法,再说魔教中人若救鬼厉,也不用躲躲藏藏。可是,那又是什么人物
要救这个妖孽呢,而且人数不少,道行这么高?”
说罢,他眉头紧皱,深思不已。曾书书默然无语,回头向前方望去,只见密林森森,前途
一片黑暗,哪里看得到什么东西?
却不知道,劫走鬼厉的那些人,又是什么人?可是不管怎么样,曾书书向前走去,悄悄这
般对自己说道,总是比落在青云门手中好吧……
他这般想着,在这个风雨之夜,深深密林中,他脑海里仿佛又回忆起了十年之前,在青云
山通天峰初次见到鬼厉时候的模样。
许久,他在黑暗中叹息一声,继续向前走去。不管末来怎样,现在总是要继续前行的。
未知的密林另一端,黑暗深处,另有一个诡异的黑色身影远远眺望着曾叔常这一群人,正
是鬼先生。
他此刻眼中目光似也惊疑不定,看去也十分迷惑,深思之下,仍不得其解。许久之后,眼
见这些青云弟子搜索范围越来越大,但明眼人一看即知,这已经是放弃的前兆,如此搜索
,这偌大密林,哪里还能找得到人?
果然,不过一会,曾叔常的声音已经再度响了起来:“罢了,你们都回来吧。”
青云众弟子显然是巴不得听到这句话,纷纷都走了回去,鬼先生在远处看着场中曾叔常点
数众人,随即转身,带领众弟子向青云山方向走去,逐渐消失在了这个密林之中。
他缓缓从黑暗处现身走出,目光却飘向远方,望着那群神秘黑衣人所去的方向,深深凝望
。
风雨中,似有个声音低低道:“竟然还有人对他感兴趣么…
第四章 禅室
惊雷、闪电、狂风、暴雨,似乎一直都在耳边呼啸不停,脑海中那般混乱,浑浑噩噩,似
乎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只是在剧烈的痛楚中,感觉着一阵阵风雨从身旁掠过,向
着某个未知的地方而去。
身旁似乎有人在说话,那话语声音颇为陌生,听来有几分焦灼,隐隐听到:“他好像有点
不对劲,你快看看?”
一只冰凉的手在他身上游动查看,片刻之后愕然道:“他怎么伤得这么重?”
旁边那人怒道:“废话,他在那诛仙剑下,你以为……”
后面的话他再没有听清了,因为这时一阵眩晕袭上他的脑袋,差点就昏了过去,在迷糊之
间,他只隐约感觉天际仍然在轰鸣,惊雷阵阵。
身旁的人似吃了一惊,连忙查看,那手上冰凉的气息,令他稍微清醒了片刻,听见那人急
道:“糟了,他额头火烫,怕是发了高烧……”
原来自己还发烧了么?
这是鬼厉最后一个想法,这后,他再一次昏晕了过去,没有了知觉。
一阵轰鸣,把他从无意识的情况下唤醒,第一个反应,他以为那还是天际炸响的惊雷。只
是不知怎么,虽然人清醒过来,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他拼命想睁眼看四周,却愕然发现
,自己的眼皮竟还是闭合着,睁不开眼。
随后,一阵剧痛传来,却不是从他重伤的胸口,而是从喉咙间,他下意识动了动嘴,嘶哑
而轻微地叫了一声:“水……”
周围仿佛没有人,只剩他独自一人无助地躺在地上,喉咙中的干渴感觉越来越厉害,就如
火烧一般。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不知哪来的力气,微微移动了身子,而脑海中的意识,
似也清醒了一些。
“啊!”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与往常不同,却仿佛有几分熟悉,说话声调中
带着几分惊喜,道:“你醒了,师兄,快过来,他醒了……”
周围猛然安静了一下,片刻之后立刻有个脚步声迅速接近,走到鬼厉面前。鬼厉挣扎着再
次想要睁开眼睛,但不知怎么,这一次,他全身的气力都完全消失了,只模模糊糊望见了
两个人影蹲在自己身旁,而在人影的背后,似乎还有几个黑影。至于这些人的面容,他却
是一个也不清楚。
“水……”他再一次低声说着。
这一次,周围的人听懂了:“快,拿水来,快点。”
脚步匆匆,来往奔走,须臾之后即有人跑来,随即一个冰凉的手来将他的头小心扶起,一
个碗般的东西靠在了他的唇边。
清凉的水,接触到他干裂的嘴唇,鬼厉脸上肌肉动了动,费力地张开口,将水一口一口喝
了进去。那清水进入喉咙,如甘泉洒入旱地,立刻缓解了那火燎一般的痛楚。
鬼厉心头一松,一阵倦意上来,竟是再度昏睡了过去。
旁边的人都吃了一惊,立刻有人过来给鬼厉按脉,片刻之后方松了口气,道:“不碍事的
,他是伤势太重,又兼发烧,体力消耗殆尽所致,眼下并无性命之忧。”
此言一出,周围人影似乎都松了口气,随后,似乎有人看着鬼厉,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一睡去,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其间鬼厉醒过数次,但无不是片刻清醒之后又立刻昏睡
过去,印象中,他只记得身旁始终有人守候。
恍恍忽忽中,他看到了许多人,年幼时的父母,天真美丽的师姐,刻骨铭心的碧瑶,若即
若离的陆雪琪,还有许多许多人,都一一在身前闪烁而过,有一次,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
了十年前天间寺的法相、法善师兄弟,正坐在他身边为他颂经念佛。
他地时苦笑了一下,但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这个苦笑,脸上能够表现出来,或许,
终究也只是一场梦幻罢了。
就像是,这一场颠倒的人生,如梦如幻!
何必为我颂经呢?
颂经,又有什么用呢?
在鬼厉片刻清醒的时候,他在脑海中这般悄悄想过,然后,他又昏了过去。
“咚……咚……咚……咚……咚”
仿佛是回荡在天边的低沉钏声,悠悠传来,将他从深深梦魇中唤醒,那沉沉钟声,由远及
近,缓缓地,竟似乎敲入了他的心底。
第一次,他竟没有睁开眼睛的冲动,他就这么安静地躺着,不去想不去管,自己身处何方
,身外是何世界?
大千世界,此刻却仿佛只剩下了阵阵低沉钟声。
“咚……咚……咚……”
钟声悠扬,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就这般一直敲打下去。他侧耳倾听着,呼吸平缓,全部
精神竟都融入以这平缓的音色里,再也不愿离开。
多久了,他竟是第一次这般心无挂碍地躺着。
有谁知道,背负多少重担的日子,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只是,这个小小天地,终究也是不能持久了,一阵脚步从远及近,向他处身之地走来,打
乱了他的思路。
他本是敲打在心间的钟声,陡然间似乎离他远去,一下子远在天边。
默然,叹息……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佛!
这竟是他第一眼所望见的。
一个斗大“佛”字,高悬屋顶,围绕这个佛字,周围一圈金色花纹团团围住,然后顺着外
围,一圈圈精雕细刻着五百罗汉神像,又形成一个大圈。诸罗汉尽皆一般大小,但神态身
形尽数不同,排列成行,端正无比。然后,在大圈外围乃是蓝底黑边的吊顶,比中间佛字
圈高出二尺,其上画风又有不同,乃是正方形方格,每方格一尺见方,金色滚边,内画有
麒麟、凤凰、金龙、山羊等佛教吉祥瑞兽,这些图案,却是每个方格中一样的。
虽然对雕刻建筑并不在行,但只看了一眼,鬼厉便知道此乃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手笔。房顶
上,这一片围绕佛字的内圈之中,垂下两个金色链条,倒悬着一盏长明灯,从下向上看去
,大致是三尺大的一个铜盆,里面想来是装满着松油的。
鬼厉皱了皱眉,又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此处倒像极了一间寺庙内的禅房,房间颇为宽敞
,四角乃是红漆大柱子,青砖铺地,门户乃桐木所做,两旁各开一个窗口,同样使用红漆
,看去十分庄重。一侧墙壁上乃是悬挂着一副观音大士手托净水玉露瓶图,下方摆着一副
香案,上有四盘供果,分别为梨子、苹果、橘子、香橙;供果之前立着一个铜炉,上面插
着三支细檀香,正飘起缕缕轻烟,飘散在空气之中。
而另一侧的墙边,便是鬼厉所在。此处摆着一张木床,古朴结实,并未有更多装饰,想来
是出家人并不在意这等东西,房间也是一般简朴,除了上述东西,便只有摆在中间的一张
圆桌,周边四张圆凳。桌子一字都是黑色,桌上摆放着茶壶茶杯,乃朴素瓷器。
也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这间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人迈步走了进来。鬼厉向他看去,不禁怔了一下,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年轻
小和尚,手里托着木盘,上面放着一个新的水壶,走进来却也没有向鬼厉这边看来,而是
直接走向房间中的桌子,将桌子上的茶壶与手中木盘上的那个调换了一下。
“你……是谁?”鬼厉开口问道,但是才说了一个字,突然便觉得喉咙疼痛,虽然没有上
次自己昏迷时那般剧烈的火烧火燎,但也极不好受,声音也顿时哑了下来。
不过虽然如此,却也把那个小和尚吓了一跳,立刻转身看来,还险些把手上的木盘给打翻
了。
“啊,你醒了?”那小和尚似是颇为惊讶,但眼中却有喜色,笑道:“那你等等,我立刻
叫师兄他们过来看你。”
说着,他就欲向门外跑去,鬼厉冲着他的背影,嘶哑着声音问道:“小师父,请问一下,
这里乃是何处?”
那个小和尚回头一笑,面上神情颇为天真清秀,微笑道:“这里?这里当然就是天音寺了
啊!”
天音寺!
鬼厉一下子呆住了,如被惊雷打中。那小和尚一路小跑跑开了,想来是去叫人的,只剩下
鬼厉一个木然躺回床上,心中混乱无比。
天音寺……
他心头惊疑不定,但不知怎么,却另有一番苦涩之意,从深心之中泛起。
天音寺……天音寺……普智……
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音,同时有几个脚步向这间禅房走来,有人低声向那个小和尚问些什
么,那个小和尚显然年纪不大,天真活泼,笑声不断地回答着。
不知怎么,听着那些问答,鬼厉竟一时出了神,不去想现在自身处境,也不想往日仇怨,
此时此刻,他突然竟无端羡慕起了这个平凡的小和尚了。似他这般天真活泼的样子,或许
还不知人世有苦楚仇恨吧?
年少无知,却反而是我们这许多年来,最感幸福的日子吗?
脚步声嘎然而止,就在门外,有人对小和尚道:“你就不用进去了,不如你现在就去后院
通报给方丈大师,就说张小凡施主已经醒来了。”
小和尚笑道:“也好。不过法相师兄,你可是说好了要教我修习大梵般若了,这可不能反
悔。”
门外那人笑道:“小家伙,恁地贪心,快去吧,我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那小和尚显然十分高兴,呵呵一笑,蹦蹦跳跳去了。木门开处,啊呀声中,仿佛有人在门
外停顿了一下,深深呼吸,然后,走了进来。
果然便是法相,跟在他身后的,还是那个高高大大的和尚法普。
一身月白僧衣,白净脸庞,手中持着念珠,法相的模样,仿佛这十年间没有丝毫变化。只
见他缓缓向鬼厉躺着的木床走来,待走到床前,眼光与鬼厉视线想望,两个人,一时竟都
没有了话语。
房间的气氛,一时有一些异样。片刻之后,法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合十向鬼厉行礼道:
“张施主,你醒来了?”
鬼厉眼角抽搐了一下,忽地冷冷道:“我不姓张,那个名字我早忘了。”
法相面容不变,只望着鬼厉,过了一会轻声道:“用什么名号自然是随你自己的意思,只
是,你若连姓也不要了,可想过对得起当年生你育你的父母么?”
鬼厉脸色一变,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法相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与法善二人,看着这个被天下正道唾弃的魔道妖人的时候,眼
神中竟完全都是和善之意。法善从背后圆桌旁边搬过两张椅子,放在床边,低声道:“师
兄请坐吧。”
法相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下了,看向鬼厉,道:“你现在身子感觉如何?”
鬼厉不用他问,其实早就暗中查看过自己身体,原先胸口被重创至骨折的肋骨已经完全被
接好,此刻用厚厚绷带绑住,显然是帮助固定着,至于肩上那许多皮外伤,也一一都被包
扎完好,伤口中虽然不时传来痛楚,但隐隐亦有清凉之意传来,显然伤口上敷了极好的伤
药,才有这等疗效。
法相见他没有回答,也不生气,微笑道:“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帮你把断骨接好,其他
皮外伤并不严重,只是你内腑受了重创,非得细细调理方能完好,也亏得你身体强壮,否
则纵然修行深厚之人,在那样重伤之下,只怕也是不免。”
他顿了一下,又道:“刚才我那个小师弟也和你说了吧,此处便是天音寺,你在这里除了
我们寺中少数几个人,天下无人知晓,所以很是安全。你只管在这里好生养伤就是……”
鬼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直视他的双眼,道:“是你们救了我?”
法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回头与法善对望了一眼,法善低头,轻轻念了
声佛号。
法相转回脸,不再犹豫,点了点头,道:“是。”
鬼厉哼了一声,道:“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你们这般举动万一被青云门知道,那会是什
么局面?”
法相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鬼厉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背着师长来救我这个魔教妖人?”
法相向他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目光中却有些异样。鬼厉皱眉道:“你看什么?”
法相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背着师长来救你的?”
鬼厉一怔,道:“什么?”
法相悠然道:“青云门当年七脉诸首座皆非寻常人,个个有不凡之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
亦是其中之一,当日与他一战,要缠住他且短时间内不可暴露我门道法,这等功力,我自
问还做不到的。”
鬼厉盯着法相,注视良久,法相坦然而对,微笑不改。许久,鬼厉忽然闭上了眼睛,不再
看法相。法相点了点头,道:“你重伤未愈,还是需要多加休息才是。”
鬼厉闭着眼睛,忽然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法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鬼厉深深吸气,道:“为什么?”
法相低声颂了一句佛号,道:“你也不必着急,等过几日你伤势大好了,自然会有人告诉
你的。”
鬼厉睁开眼睛,皱眉道:“谁?”
法相嘴角动了动,似又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道:“告诉你也无妨,便是我的恩师,天
音寺方丈普泓上人!”
鬼厉一时怔住了,片刻之后,他看法相那张脸庞,料知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干脆长出了
一口气,埋头躺下。
远处钟声悠扬,又一次幽幽传了过来。
“咚……咚……咚 ……咚……”
第五章 俗世佛堂
晨钟,暮鼓。日复一日,仿佛永无止境。
每一天,都仿佛与作日一模一样,有人感觉枯燥,有人便觉得心安;幽幽岁月,或长或短
,本再人地心间。
一转眼,鬼厉已在天音寺待了多日,听者清晨肿声,傍晚沉鼓,从寺内不知名处每日准时
响起,默默度日。叶不知怎么,才几日工夫,他却仿佛已经融入到这奇异的环境之中,每
日里沉默寡言,只是怔怔出神。
他此刻正值壮年,虽然受伤颇重,但一来身体年轻,二来本身修行高,再加上天音寺对他
以外的大方,有什么好药俱不吝啬,都往他身上使用。以天音寺的地位名声,寺里的好药
,自然放到天下也是一等一的,药效迅速发挥,他一身伤病,竟是好的极快了。
不过数日,他已经能够下床勉强行走,只是走路的时候,胸口依然剧痛,没有几步,便喘
息不止。不过饶是如此,也以让前来看望他的法相等人非常欢喜,赞叹说往日从未见过恢
复如此之快的人物,看来不出一月,便可完全康复了。
鬼厉平日里与他们也是淡淡相处,偶尔交谈,双方也是对彼此之间这种对立的身份俱都避
而不谈,似乎此刻在法相等天音寺僧侣眼中,鬼厉不过是他们好心救治的一个普通人而已
,而不是他们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从青云门手中硬生生抢下来的魔教妖人。而鬼厉也再也
没有问起天音寺众人为什么要救他的问题。
时日就这般悠悠而过,鬼厉的身子一天一天好了起来,这几日,他已经能够比较轻松地下
地走路,有时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候,他便会拉把椅子打开窗户,做在窗外,侧耳倾听。似
乎这天音寺里的钟声鼓声,对他来说,竟事另有一番韵味。
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天音寺中僧人只有法相和法善常来看望他,其他的僧人都没有来
过,更不用说普泓上人等普字辈身僧了。耳因为养伤的缘故,鬼厉也从未出过这个房间,
除了偶尔打开窗户向外眺望,展现在他眼前的,也只不过事一个小小庭院,红墙壁瓦,院
中种植几株矮小树木而已。
只是对鬼厉来说,这样一个普通朴实的小院子,竟事有几分久违的熟悉感觉,从他打开窗
户的那一天起,虽然没有表露,但是在他心中,却已是立刻救喜欢了这个地方。
朝听晨钟,晚听暮鼓,这般平静悠闲的岁月,不过短短时日,竟已让他割舍不下,沉醉不
已了。
有谁知道,在他心中,曾经最大的奢望,不过就是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吧……
须弥山,天音寺,那广大恢弘的殿宇庙阁中,那一个陌生偏僻的角落小小庭院里,就这样
住着,住着,住着……
“吱呀”,木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法相走了进来,向屋内扫了一眼,随即落到躺在床上的
鬼厉身上。鬼厉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法相微微一笑,转身合上了门扉,向鬼厉道:“今日觉得怎样?胸口还疼痛么?”
鬼厉身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向法相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每次来都要问这句话,
也不见得烦么?”
法相微笑摇头,目光一转,却是走到另一侧墙下,那副供奉着观音大士神像图前,从供桌
上拿起三只细檀香,放在旁边一支细烛上点着了,然后插在了那个铜质香炉中。
轻烟袅袅升起,飘散到半空中,那副观音大士像突然变得迷蒙起来,空气中也渐渐开始飘
荡着淡淡得檀香味道。
法相合十,向观音大士拜了三拜,这才转过身来,看了鬼厉半晌,忽然道:“你不过来拜
一下么?”
鬼厉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那副画像往去,面前画像之中得观音大士面容慈悲,端庄美
丽,一双慧眼细长轻佻,似乎正望着世界万物,而此时此刻,正似乎慈悲一般地望着自己
。
他心中一动,却随即冷笑道:“我拜她作甚,她若果然有灵,我往日里祈求上苍与诸天神
佛那么多次,也不见他们发过慈悲!”
法相看了他良久,鬼厉坦然而视,嘴角依然挂着冷笑,丝毫每有退悔得模样。
半晌,法相长叹一声,转过身来,却是对着观音大士佛像低头拜去,口中轻轻念念有词,
也不知说些什么。
鬼厉在他身后看着他得模样,冷笑不止。
法相行礼完毕,转身过来,面上慈悲之色渐渐消去,换上了平和微笑,道:“我看你今日
气色不错,而且最近身体也大致恢复了,不如我们出去吧。”
鬼厉闻言一怔,道:“出去,去哪里?”
法相微笑道:“去你想去得地方,见你想见得人。”
鬼厉眉毛一皱。随即扬眉道:“怎么,难道是普泓上人他……”
法相点头道:“正是,恩师听说你身体恢复,十分欢喜,让我今日过来看看,若你身体并
不疲乏的话,可以相见。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鬼厉注目法相良久,忽而消道:“好,好,好,我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我自然是要见他
的,莫说身体好了,便是当日重伤在身,只要他愿意,我爬也要爬去见他的。”
法相合十道:“施主言重了,请随我来。”
说罢,他头前领路,鬼厉也随即跟上,不过也在即将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他突然又回头
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那副观音大士神像图,在袅袅轻烟里,观音大士慈眉善目,微微含笑
,似乎也正凝视于他。
鬼厉眉头一皱,哼了一声,却是立刻转身,再也不回头,径直去了。只剩下细细檀香,在
他身后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轻轻飘荡。
走出院落,是一个长约两丈左右的通道,宽四尺,两侧都是红墙,又2人多高,顶上也铺
的是绿色琉璃瓦片,通道尽头乃是一个圆形拱门。走近拱门时候,便隐隐听到外头传来一
阵声响。
那声音颇为奇怪,乍一听似乎乃是庙内僧人诵读经书的声音,但其中还夹杂着其他怪声,
有一些是在鬼厉想象中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如村落妇人聚在一起聊天谈话,又或信众高声
礼佛,更隐隐传来还有些孩童啼哭声音。
这等等怪声,又怎么会出现在号称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天音寺呢?
鬼厉心头惊疑不定,向法相看去,却只见法相面容不变,在头前带路,向着着拱门走了过
去。鬼厉皱了皱眉,定了定神,也随之走了过去。
门外豁然开朗,但只见白玉为石,平铺为场,石阶层叠,九为一层,连接而上至大雄宝殿
,竟有九九八十一层之高。而玉石雕栏之间,只见殿宇雄,极其高大,殿前十三支巨大石
柱冲天而起,高逾十丈,殿顶金碧辉煌,八道屋脊平分其上,雕作龙首形状,每一道屋脊
飞檐龙首之,赫然各雕刻着十只吉祥瑞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而殿下种种雕刻华丽精美,更十远远超过了世人想象,非等闲人等已制作。在大雄宝殿之
后,两侧、前方,俱是一间连着一间的高耸殿堂,其间或是广场连接,或是小路蜿蜒相连
,有的直接便是连在一起,层层叠叠,大是壮观。
这建筑的雄伟华丽,也的确令人惊叹不止,但此时此刻,最令鬼厉惊愕的竟不是这些,而
是这等佛教庄严圣地之上,此刻竟有无数凡人穿梭不停,无数人手持香火,跪拜礼佛,台
阶广场,殿里殿外,香火鼎盛的难以想象。
偌大的一各天音寺,在天下正道中拥有崇高地位的天音寺,竟如同凡间普通寺庙一般,开
放给无数世俗百姓烧香拜佛。
鬼厉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刚才的那阵阵怪声他明白了,但是眼前的这一切,他却更是糊涂
了。自小在青云山上长大,他早就习惯了所谓的仙家风范,仙山仙境,原是只有修道人才
能拥有的。在青云山上,哪里看见过一个普通百姓上山来烧香求愿过?
他转头向法相看去,愕然问道:“这……”
法相微微一笑,道:“今日正好乃是初一,所以人多了一些。虽然本寺香火旺盛,但平日
也没有这许多人,只是每逢初一、十五,这附近方圆数百里的百姓,都有过来拜佛的习俗
了。”
鬼厉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不是,我是觉得奇怪你们怎么会让百姓们
进来烧香拜佛?”
法相对鬼厉会问这个问题似乎在意料之中,点了点头,作了个这边走的姿势,然后带着鬼
厉向大雄宝殿后面走去,边走边道:“其实早先天音寺也和青云门等门阀一样,并不对俗
世开放,只是我恩师普泓上人接任方丈之后,与令三位师叔一起参悟佛理,发大愿心,说
道:佛乃众生之佛,非吾一人之佛也。于是便决定开山门接纳百姓。”
说到这里,法相停住脚步,回身指向哪通向大雄宝殿的无数台阶路,道:“你看到哪条长
长石阶了没有?”
鬼厉点了点头,道:“怎么?”
法相合十道:“那是一位师叔看到山路陡峭,百姓虽有心,却有许多身体虚弱者,行动不
便,竟有不得不上山还愿,遂用大神通,以一人之力,费十年之功,在原本险峻的山路上
硬生生开辟出了这以条 途,做了此等功德无量的善事。
鬼厉不由得肃然起敬,面色也端重了起来,道:“竟有这样了不起的前辈,请问他的名号
?”
法相看了他一眼,意外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道:“那位师叔名号普智,已经过世十数年
了。”
鬼厉的身子猛地僵硬,像是“普智”这二字如晴天惊雷,生生打在他的脑海之中,直将他
震得心神俱裂。
法相看了看鬼厉变幻不定,忽而悲伤,忽而愤恨得脸色,长叹一声,低声道:“罢了,我
们走吧,方丈还在等着我们呢。”
鬼厉木然地跟随着法相走了过去,只有他原本轻松得步伐,此刻已经变得沉重无比。走了
数丈之后,他突然面色复杂地回头,只见远远得地方,无数人穿行在那条石阶之上,老人
、男人、女人、孩子,一个个面色虔诚从石阶上走过,口中念颂着佛号,仿佛他们走了这
条路,便是离佛祖更近了一些。
鬼厉连上表情复杂难明,一双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半晌之后,终究还是缓缓转头,向前
走去。正在前方等候得法相合十念佛,却也并不多说什么。
两人一起去了,只把无数信众与那条沉默得佛路,留在了身后,留在了人间。
此处原是人间,已非仙家佛境了。
走过了大雄宝殿,后面仍然有长长一串殿宇庙堂,天音寺毕竟乃是名门大派,气派非普通
寺庙能相提并论。法相一路带着鬼厉向后走去,却每有在其中任何殿宇楼阁停留,向后山
走去。
鬼厉一路跟在法相身后,一言不发,心事重重,对周围那些华丽精美得建筑,竟是都视而
不见了。
到了最后,法相带着他竟然走出了天音寺后门,走上了一条通向须弥山顶得小山路,鬼厉
才皱了皱眉,道:“怎么,普泓上人他不在寺里么?”“
法相点了点头,道:“不错,虽然本寺对世俗开放,乃功德无量之举,但出家人毕竟需要
清净,恩师与几位师叔俱是爱净之人,向来便住在山顶小寺之内,我们一般也称呼为‘小
天音寺’。”说罢,他微微一笑,露出两片洁白牙齿。
鬼厉默默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跟随着法相向须弥山顶走去。
须弥山虽然比不上青云门通天峰那般高耸入云,但也决然不低。刚才他们出来得天音寺已
是再半山之中,但他们此番向上行去,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看到了小天音寺得牌匾。
从外面看来,小天音寺果然称得上个小字,进出不过三进得院子,与半山之上那座恢弘得
天音寺相差甚远,但此处却距离俗世遥远。但只见周围苍松修竹,密密成林,山风吹过,
松动竹摇,说不出得清幽雅意,与山下得热闹相比,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鬼厉大伤初愈,走了这许多路,额头依然微微见汉,当下住脚暂且休息,回头望去,只遥
望见半山里天音寺香火丝丝缕缕飘荡起来,便是这么老远,竟也清清楚楚,其间隐隐人声
,说不出得虔诚之意。
鬼厉遥望半晌,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转过身来,法相点了点头,带着
他进了小天音寺。
这里比山下简单多了,他们二人穿过当中佛堂,向右拐了两个弯,走入后堂,便是三间清
净禅室。法相走上前去,向着中间那间禅室门口,朗声道:“师傅,张小凡施主已经过来
了。”
禅室中立刻响起了一个苍老却和蔼得声音,道:“清进来吧。”
法相回头,向鬼厉做了个请得手势,鬼厉犹豫了一下,便向那间房子走了进去,只是看法
相却住脚停在外面,似乎并没有一起进去得意思。
走入禅室,鬼厉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这禅室中朴实无华,一切摆设与自己在山下养伤得
那间禅室竟几乎一模一样。而当今天下正道巨擎,天音寺主持方丈普泓上人,正盘做在禅
床之上,手中持着一串念珠,面含微笑地望着他。
“你来了。”普泓上人声音平和,微笑道。
不知怎么,面对这位禅师,鬼厉原本有些动荡得心怀,竟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深深吸了口
气,他点头道:“是。”
普泓上人仔细打量着他,从上到下都细细看过,眼中闪烁着异样的慈悲与光芒,手中的念
珠也轻轻转动,半晌道:“你应该是有话遥问我吧?”
鬼厉立刻点头,道:“不错,我很奇怪,天音寺为何要冒与青云门翻脸的危险救我,还有
,你们为什么……”
他话问的急,说话声音极快,但只问到一半,却是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只见普泓上人伸出
右手停在半空,却是阻挡了他继续说下午。
鬼厉不解,有些迷惑地望着普泓上人,普泓上人低首颂了一句佛号,却是下了禅床,站了
起来,对着鬼厉道:“在你问我之前,我先帮你去见一个人吧。”
鬼厉一怔,道:“见人。是谁?”
普泓不答,只向外行去,口中缓缓道:“这个人想见你很久了,而且我知道,你也一定很
想见他的。”
鬼厉愕然,却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不知怎么,他的手心出汗,心跳竟是突然加快,仿佛在
前方,竟有令他恐惧的存在。
法相一直安静地站在禅室之外,看见普泓上人这么快久带着鬼厉走了出来,他脸色也没有
什么变化,只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普泓上人向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久带着鬼厉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这个三进院子之中,最后的一个小院,靠着一堵山壁
。
鬼厉心头一松,一阵倦意上来,竟是再度昏睡了过去。
旁边的人都吃了一惊,立刻有人过来给鬼厉按脉,片刻之后方松了口气,道:“不碍事的
,他是伤势太重,又兼发烧,体力消耗殆尽所致,眼下并无性命之忧。”
此言一出,周围人影似乎都松了口气,随后,似乎有人看着鬼厉,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一睡去,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其间鬼厉醒过数次,但无不是片刻清醒之后又立刻昏睡
过去,印象中,他只记得身旁始终有人守候。
恍恍忽忽中,他看到了许多人,年幼时的父母,天真美丽的师姐,刻骨铭心的碧瑶,若即
若离的陆雪琪,还有许多许多人,都一一在身前闪烁而过,有一次,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
了十年前天间寺的法相、法善师兄弟,正坐在他身边为他颂经念佛。
他地时苦笑了一下,但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这个苦笑,脸上能够表现出来,或许,
终究也只是一场梦幻罢了。
就像是,这一场颠倒的人生,如梦如幻!
何必为我颂经呢?
颂经,又有什么用呢?
在鬼厉片刻清醒的时候,他在脑海中这般悄悄想过,然后,他又昏了过去。
“咚……咚……咚……咚……咚”
仿佛是回荡在天边的低沉钏声,悠悠传来,将他从深深梦魇中唤醒,那沉沉钟声,由远及
近,缓缓地,竟似乎敲入了他的心底。
第一次,他竟没有睁开眼睛的冲动,他就这么安静地躺着,不去想不去管,自己身处何方
,身外是何世界?
大千世界,此刻却仿佛只剩下了阵阵低沉钟声。
“咚……咚……咚……”
钟声悠扬,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就这般一直敲打下去。他侧耳倾听着,呼吸平缓,全部
精神竟都融入以这平缓的音色里,再也不愿离开。
多久了,他竟是第一次这般心无挂碍地躺着。
有谁知道,背负多少重担的日子,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只是,这个小小天地,终究也是不能持久了,一阵脚步从远及近,向他处身之地走来,打
乱了他的思路。
他本是敲打在心间的钟声,陡然间似乎离他远去,一下子远在天边。
默然,叹息……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佛!
这竟是他第一眼所望见的。
一个斗大“佛”字,高悬屋顶,围绕这个佛字,周围一圈金色花纹团团围住,然后顺着外
围,一圈圈精雕细刻着五百罗汉神像,又形成一个大圈。诸罗汉尽皆一般大小,但神态身
形尽数不同,排列成行,端正无比。然后,在大圈外围乃是蓝底黑边的吊顶,比中间佛字
圈高出二尺,其上画风又有不同,乃是正方形方格,每方格一尺见方,金色滚边,内画有
麒麟、凤凰、金龙、山羊等佛教吉祥瑞兽,这些图案,却是每个方格中一样的。
虽然对雕刻建筑并不在行,但只看了一眼,鬼厉便知道此乃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手笔。房顶
上,这一片围绕佛字的内圈之中,垂下两个金色链条,倒悬着一盏长明灯,从下向上看去
,大致是三尺大的一个铜盆,里面想来是装满着松油的。
鬼厉皱了皱眉,又转头向四周看去,只见此处倒像极了一间寺庙内的禅房,房间颇为宽敞
,四角乃是红漆大柱子,青砖铺地,门户乃桐木所做,两旁各开一个窗口,同样使用红漆
,看去十分庄重。一侧墙壁上乃是悬挂着一副观音大士手托净水玉露瓶图,下方摆着一副
香案,上有四盘供果,分别为梨子、苹果、橘子、香橙;供果之前立着一个铜炉,上面插
着三支细檀香,正飘起缕缕轻烟,飘散在空气之中。
而另一侧的墙边,便是鬼厉所在。此处摆着一张木床,古朴结实,并未有更多装饰,想来
是出家人并不在意这等东西,房间也是一般简朴,除了上述东西,便只有摆在中间的一张
圆桌,周边四张圆凳。桌子一字都是黑色,桌上摆放着茶壶茶杯,乃朴素瓷器。
也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这间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人迈步走了进来。鬼厉向他看去,不禁怔了一下,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年轻
小和尚,手里托着木盘,上面放着一个新的水壶,走进来却也没有向鬼厉这边看来,而是
直接走向房间中的桌子,将桌子上的茶壶与手中木盘上的那个调换了一下。
“你……是谁?”鬼厉开口问道,但是才说了一个字,突然便觉得喉咙疼痛,虽然没有上
次自己昏迷时那般剧烈的火烧火燎,但也极不好受,声音也顿时哑了下来。
不过虽然如此,却也把那个小和尚吓了一跳,立刻转身看来,还险些把手上的木盘给打翻
了。
“啊,你醒了?”那小和尚似是颇为惊讶,但眼中却有喜色,笑道:“那你等等,我立刻
叫师兄他们过来看你。”
说着,他就欲向门外跑去,鬼厉冲着他的背影,嘶哑着声音问道:“小师父,请问一下,
这里乃是何处?”
那个小和尚回头一笑,面上神情颇为天真清秀,微笑道:“这里?这里当然就是天音寺了
啊!”
天音寺!
鬼厉一下子呆住了,如被惊雷打中。那小和尚一路小跑跑开了,想来是去叫人的,只剩下
鬼厉一个木然躺回床上,心中混乱无比。
天音寺……
他心头惊疑不定,但不知怎么,却另有一番苦涩之意,从深心之中泛起。
天音寺……天音寺……普智……
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音,同时有几个脚步向这间禅房走来,有人低声向那个小和尚问些什
么,那个小和尚显然年纪不大,天真活泼,笑声不断地回答着。
不知怎么,听着那些问答,鬼厉竟一时出了神,不去想现在自身处境,也不想往日仇怨,
此时此刻,他突然竟无端羡慕起了这个平凡的小和尚了。似他这般天真活泼的样子,或许
还不知人世有苦楚仇恨吧?
年少无知,却反而是我们这许多年来,最感幸福的日子吗?
脚步声嘎然而止,就在门外,有人对小和尚道:“你就不用进去了,不如你现在就去后院
通报给方丈大师,就说张小凡施主已经醒来了。”
小和尚笑道:“也好。不过法相师兄,你可是说好了要教我修习大梵般若了,这可不能反
悔。”
门外那人笑道:“小家伙,恁地贪心,快去吧,我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那小和尚显然十分高兴,呵呵一笑,蹦蹦跳跳去了。木门开处,啊呀声中,仿佛有人在门
外停顿了一下,深深呼吸,然后,走了进来。
果然便是法相,跟在他身后的,还是那个高高大大的和尚法普。
一身月白僧衣,白净脸庞,手中持着念珠,法相的模样,仿佛这十年间没有丝毫变化。只
见他缓缓向鬼厉躺着的木床走来,待走到床前,眼光与鬼厉视线想望,两个人,一时竟都
没有了话语。
房间的气氛,一时有一些异样。片刻之后,法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合十向鬼厉行礼道:
“张施主,你醒来了?”
鬼厉眼角抽搐了一下,忽地冷冷道:“我不姓张,那个名字我早忘了。”
法相面容不变,只望着鬼厉,过了一会轻声道:“用什么名号自然是随你自己的意思,只
是,你若连姓也不要了,可想过对得起当年生你育你的父母么?”
鬼厉脸色一变,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法相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与法善二人,看着这个被天下正道唾弃的魔道妖人的时候,眼
神中竟完全都是和善之意。法善从背后圆桌旁边搬过两张椅子,放在床边,低声道:“师
兄请坐吧。”
法相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下了,看向鬼厉,道:“你现在身子感觉如何?”
鬼厉不用他问,其实早就暗中查看过自己身体,原先胸口被重创至骨折的肋骨已经完全被
接好,此刻用厚厚绷带绑住,显然是帮助固定着,至于肩上那许多皮外伤,也一一都被包
扎完好,伤口中虽然不时传来痛楚,但隐隐亦有清凉之意传来,显然伤口上敷了极好的伤
药,才有这等疗效。
法相见他没有回答,也不生气,微笑道:“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帮你把断骨接好,其他
皮外伤并不严重,只是你内腑受了重创,非得细细调理方能完好,也亏得你身体强壮,否
则纵然修行深厚之人,在那样重伤之下,只怕也是不免。”
他顿了一下,又道:“刚才我那个小师弟也和你说了吧,此处便是天音寺,你在这里除了
我们寺中少数几个人,天下无人知晓,所以很是安全。你只管在这里好生养伤就是……”
鬼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直视他的双眼,道:“是你们救了我?”
法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回头与法善对望了一眼,法善低头,轻轻念了
声佛号。
法相转回脸,不再犹豫,点了点头,道:“是。”
鬼厉哼了一声,道:“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你们这般举动万一被青云门知道,那会是什
么局面?”
法相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鬼厉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背着师长来救我这个魔教妖人?”
法相向他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目光中却有些异样。鬼厉皱眉道:“你看什么?”
法相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背着师长来救你的?”
鬼厉一怔,道:“什么?”
法相悠然道:“青云门当年七脉诸首座皆非寻常人,个个有不凡之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
亦是其中之一,当日与他一战,要缠住他且短时间内不可暴露我门道法,这等功力,我自
问还做不到的。”
鬼厉盯着法相,注视良久,法相坦然而对,微笑不改。许久,鬼厉忽然闭上了眼睛,不再
看法相。法相点了点头,道:“你重伤未愈,还是需要多加休息才是。”
鬼厉闭着眼睛,忽然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法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鬼厉深深吸气,道:“为什么?”
法相低声颂了一句佛号,道:“你也不必着急,等过几日你伤势大好了,自然会有人告诉
你的。”
鬼厉睁开眼睛,皱眉道:“谁?”
法相嘴角动了动,似又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道:“告诉你也无妨,便是我的恩师,天
音寺方丈普泓上人!”
鬼厉一时怔住了,片刻之后,他看法相那张脸庞,料知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干脆长出了
一口气,埋头躺下。
远处钟声悠扬,又一次幽幽传了过来。
“咚……咚……咚 ……咚……”
第五章 俗世佛堂
晨钟,暮鼓。日复一日,仿佛永无止境。
每一天,都仿佛与作日一模一样,有人感觉枯燥,有人便觉得心安;幽幽岁月,或长或短
,本再人地心间。
一转眼,鬼厉已在天音寺待了多日,听者清晨肿声,傍晚沉鼓,从寺内不知名处每日准时
响起,默默度日。叶不知怎么,才几日工夫,他却仿佛已经融入到这奇异的环境之中,每
日里沉默寡言,只是怔怔出神。
他此刻正值壮年,虽然受伤颇重,但一来身体年轻,二来本身修行高,再加上天音寺对他
以外的大方,有什么好药俱不吝啬,都往他身上使用。以天音寺的地位名声,寺里的好药
,自然放到天下也是一等一的,药效迅速发挥,他一身伤病,竟是好的极快了。
不过数日,他已经能够下床勉强行走,只是走路的时候,胸口依然剧痛,没有几步,便喘
息不止。不过饶是如此,也以让前来看望他的法相等人非常欢喜,赞叹说往日从未见过恢
复如此之快的人物,看来不出一月,便可完全康复了。
鬼厉平日里与他们也是淡淡相处,偶尔交谈,双方也是对彼此之间这种对立的身份俱都避
而不谈,似乎此刻在法相等天音寺僧侣眼中,鬼厉不过是他们好心救治的一个普通人而已
,而不是他们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从青云门手中硬生生抢下来的魔教妖人。而鬼厉也再也
没有问起天音寺众人为什么要救他的问题。
时日就这般悠悠而过,鬼厉的身子一天一天好了起来,这几日,他已经能够比较轻松地下
地走路,有时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候,他便会拉把椅子打开窗户,做在窗外,侧耳倾听。似
乎这天音寺里的钟声鼓声,对他来说,竟事另有一番韵味。
在他养伤的这段日子里,天音寺中僧人只有法相和法善常来看望他,其他的僧人都没有来
过,更不用说普泓上人等普字辈身僧了。耳因为养伤的缘故,鬼厉也从未出过这个房间,
除了偶尔打开窗户向外眺望,展现在他眼前的,也只不过事一个小小庭院,红墙壁瓦,院
中种植几株矮小树木而已。
只是对鬼厉来说,这样一个普通朴实的小院子,竟事有几分久违的熟悉感觉,从他打开窗
户的那一天起,虽然没有表露,但是在他心中,却已是立刻救喜欢了这个地方。
朝听晨钟,晚听暮鼓,这般平静悠闲的岁月,不过短短时日,竟已让他割舍不下,沉醉不
已了。
有谁知道,在他心中,曾经最大的奢望,不过就是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吧……
须弥山,天音寺,那广大恢弘的殿宇庙阁中,那一个陌生偏僻的角落小小庭院里,就这样
住着,住着,住着……
“吱呀”,木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法相走了进来,向屋内扫了一眼,随即落到躺在床上的
鬼厉身上。鬼厉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法相微微一笑,转身合上了门扉,向鬼厉道:“今日觉得怎样?胸口还疼痛么?”
鬼厉身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向法相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每次来都要问这句话,
也不见得烦么?”
法相微笑摇头,目光一转,却是走到另一侧墙下,那副供奉着观音大士神像图前,从供桌
上拿起三只细檀香,放在旁边一支细烛上点着了,然后插在了那个铜质香炉中。
轻烟袅袅升起,飘散到半空中,那副观音大士像突然变得迷蒙起来,空气中也渐渐开始飘
荡着淡淡得檀香味道。
法相合十,向观音大士拜了三拜,这才转过身来,看了鬼厉半晌,忽然道:“你不过来拜
一下么?”
鬼厉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那副画像往去,面前画像之中得观音大士面容慈悲,端庄美
丽,一双慧眼细长轻佻,似乎正望着世界万物,而此时此刻,正似乎慈悲一般地望着自己
。
他心中一动,却随即冷笑道:“我拜她作甚,她若果然有灵,我往日里祈求上苍与诸天神
佛那么多次,也不见他们发过慈悲!”
法相看了他良久,鬼厉坦然而视,嘴角依然挂着冷笑,丝毫每有退悔得模样。
半晌,法相长叹一声,转过身来,却是对着观音大士佛像低头拜去,口中轻轻念念有词,
也不知说些什么。
鬼厉在他身后看着他得模样,冷笑不止。
法相行礼完毕,转身过来,面上慈悲之色渐渐消去,换上了平和微笑,道:“我看你今日
气色不错,而且最近身体也大致恢复了,不如我们出去吧。”
鬼厉闻言一怔,道:“出去,去哪里?”
法相微笑道:“去你想去得地方,见你想见得人。”
鬼厉眉毛一皱。随即扬眉道:“怎么,难道是普泓上人他……”
法相点头道:“正是,恩师听说你身体恢复,十分欢喜,让我今日过来看看,若你身体并
不疲乏的话,可以相见。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鬼厉注目法相良久,忽而消道:“好,好,好,我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我自然是要见他
的,莫说身体好了,便是当日重伤在身,只要他愿意,我爬也要爬去见他的。”
法相合十道:“施主言重了,请随我来。”
说罢,他头前领路,鬼厉也随即跟上,不过也在即将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他突然又回头
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那副观音大士神像图,在袅袅轻烟里,观音大士慈眉善目,微微含笑
,似乎也正凝视于他。
鬼厉眉头一皱,哼了一声,却是立刻转身,再也不回头,径直去了。只剩下细细檀香,在
他身后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轻轻飘荡。
走出院落,是一个长约两丈左右的通道,宽四尺,两侧都是红墙,又2人多高,顶上也铺
的是绿色琉璃瓦片,通道尽头乃是一个圆形拱门。走近拱门时候,便隐隐听到外头传来一
阵声响。
那声音颇为奇怪,乍一听似乎乃是庙内僧人诵读经书的声音,但其中还夹杂着其他怪声,
有一些是在鬼厉想象中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如村落妇人聚在一起聊天谈话,又或信众高声
礼佛,更隐隐传来还有些孩童啼哭声音。
这等等怪声,又怎么会出现在号称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天音寺呢?
鬼厉心头惊疑不定,向法相看去,却只见法相面容不变,在头前带路,向着着拱门走了过
去。鬼厉皱了皱眉,定了定神,也随之走了过去。
门外豁然开朗,但只见白玉为石,平铺为场,石阶层叠,九为一层,连接而上至大雄宝殿
,竟有九九八十一层之高。而玉石雕栏之间,只见殿宇雄,极其高大,殿前十三支巨大石
柱冲天而起,高逾十丈,殿顶金碧辉煌,八道屋脊平分其上,雕作龙首形状,每一道屋脊
飞檐龙首之,赫然各雕刻着十只吉祥瑞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而殿下种种雕刻华丽精美,更十远远超过了世人想象,非等闲人等已制作。在大雄宝殿之
后,两侧、前方,俱是一间连着一间的高耸殿堂,其间或是广场连接,或是小路蜿蜒相连
,有的直接便是连在一起,层层叠叠,大是壮观。
这建筑的雄伟华丽,也的确令人惊叹不止,但此时此刻,最令鬼厉惊愕的竟不是这些,而
是这等佛教庄严圣地之上,此刻竟有无数凡人穿梭不停,无数人手持香火,跪拜礼佛,台
阶广场,殿里殿外,香火鼎盛的难以想象。
偌大的一各天音寺,在天下正道中拥有崇高地位的天音寺,竟如同凡间普通寺庙一般,开
放给无数世俗百姓烧香拜佛。
鬼厉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刚才的那阵阵怪声他明白了,但是眼前的这一切,他却更是糊涂
了。自小在青云山上长大,他早就习惯了所谓的仙家风范,仙山仙境,原是只有修道人才
能拥有的。在青云山上,哪里看见过一个普通百姓上山来烧香求愿过?
他转头向法相看去,愕然问道:“这……”
法相微微一笑,道:“今日正好乃是初一,所以人多了一些。虽然本寺香火旺盛,但平日
也没有这许多人,只是每逢初一、十五,这附近方圆数百里的百姓,都有过来拜佛的习俗
了。”
鬼厉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不是,我是觉得奇怪你们怎么会让百姓们
进来烧香拜佛?”
法相对鬼厉会问这个问题似乎在意料之中,点了点头,作了个这边走的姿势,然后带着鬼
厉向大雄宝殿后面走去,边走边道:“其实早先天音寺也和青云门等门阀一样,并不对俗
世开放,只是我恩师普泓上人接任方丈之后,与令三位师叔一起参悟佛理,发大愿心,说
道:佛乃众生之佛,非吾一人之佛也。于是便决定开山门接纳百姓。”
说到这里,法相停住脚步,回身指向哪通向大雄宝殿的无数台阶路,道:“你看到哪条长
长石阶了没有?”
鬼厉点了点头,道:“怎么?”
法相合十道:“那是一位师叔看到山路陡峭,百姓虽有心,却有许多身体虚弱者,行动不
便,竟有不得不上山还愿,遂用大神通,以一人之力,费十年之功,在原本险峻的山路上
硬生生开辟出了这以条 途,做了此等功德无量的善事。
鬼厉不由得肃然起敬,面色也端重了起来,道:“竟有这样了不起的前辈,请问他的名号
?”
法相看了他一眼,意外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道:“那位师叔名号普智,已经过世十数年
了。”
鬼厉的身子猛地僵硬,像是“普智”这二字如晴天惊雷,生生打在他的脑海之中,直将他
震得心神俱裂。
法相看了看鬼厉变幻不定,忽而悲伤,忽而愤恨得脸色,长叹一声,低声道:“罢了,我
们走吧,方丈还在等着我们呢。”
鬼厉木然地跟随着法相走了过去,只有他原本轻松得步伐,此刻已经变得沉重无比。走了
数丈之后,他突然面色复杂地回头,只见远远得地方,无数人穿行在那条石阶之上,老人
、男人、女人、孩子,一个个面色虔诚从石阶上走过,口中念颂着佛号,仿佛他们走了这
条路,便是离佛祖更近了一些。
鬼厉连上表情复杂难明,一双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半晌之后,终究还是缓缓转头,向前
走去。正在前方等候得法相合十念佛,却也并不多说什么。
两人一起去了,只把无数信众与那条沉默得佛路,留在了身后,留在了人间。
此处原是人间,已非仙家佛境了。
走过了大雄宝殿,后面仍然有长长一串殿宇庙堂,天音寺毕竟乃是名门大派,气派非普通
寺庙能相提并论。法相一路带着鬼厉向后走去,却每有在其中任何殿宇楼阁停留,向后山
走去。
鬼厉一路跟在法相身后,一言不发,心事重重,对周围那些华丽精美得建筑,竟是都视而
不见了。
到了最后,法相带着他竟然走出了天音寺后门,走上了一条通向须弥山顶得小山路,鬼厉
才皱了皱眉,道:“怎么,普泓上人他不在寺里么?”“
法相点了点头,道:“不错,虽然本寺对世俗开放,乃功德无量之举,但出家人毕竟需要
清净,恩师与几位师叔俱是爱净之人,向来便住在山顶小寺之内,我们一般也称呼为‘小
天音寺’。”说罢,他微微一笑,露出两片洁白牙齿。
鬼厉默默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跟随着法相向须弥山顶走去。
须弥山虽然比不上青云门通天峰那般高耸入云,但也决然不低。刚才他们出来得天音寺已
是再半山之中,但他们此番向上行去,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看到了小天音寺得牌匾。
从外面看来,小天音寺果然称得上个小字,进出不过三进得院子,与半山之上那座恢弘得
天音寺相差甚远,但此处却距离俗世遥远。但只见周围苍松修竹,密密成林,山风吹过,
松动竹摇,说不出得清幽雅意,与山下得热闹相比,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鬼厉大伤初愈,走了这许多路,额头依然微微见汉,当下住脚暂且休息,回头望去,只遥
望见半山里天音寺香火丝丝缕缕飘荡起来,便是这么老远,竟也清清楚楚,其间隐隐人声
,说不出得虔诚之意。
鬼厉遥望半晌,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才转过身来,法相点了点头,带着
他进了小天音寺。
这里比山下简单多了,他们二人穿过当中佛堂,向右拐了两个弯,走入后堂,便是三间清
净禅室。法相走上前去,向着中间那间禅室门口,朗声道:“师傅,张小凡施主已经过来
了。”
禅室中立刻响起了一个苍老却和蔼得声音,道:“清进来吧。”
法相回头,向鬼厉做了个请得手势,鬼厉犹豫了一下,便向那间房子走了进去,只是看法
相却住脚停在外面,似乎并没有一起进去得意思。
走入禅室,鬼厉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这禅室中朴实无华,一切摆设与自己在山下养伤得
那间禅室竟几乎一模一样。而当今天下正道巨擎,天音寺主持方丈普泓上人,正盘做在禅
床之上,手中持着一串念珠,面含微笑地望着他。
“你来了。”普泓上人声音平和,微笑道。
不知怎么,面对这位禅师,鬼厉原本有些动荡得心怀,竟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深深吸了口
气,他点头道:“是。”
普泓上人仔细打量着他,从上到下都细细看过,眼中闪烁着异样的慈悲与光芒,手中的念
珠也轻轻转动,半晌道:“你应该是有话遥问我吧?”
鬼厉立刻点头,道:“不错,我很奇怪,天音寺为何要冒与青云门翻脸的危险救我,还有
,你们为什么……”
他话问的急,说话声音极快,但只问到一半,却是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只见普泓上人伸出
右手停在半空,却是阻挡了他继续说下午。
鬼厉不解,有些迷惑地望着普泓上人,普泓上人低首颂了一句佛号,却是下了禅床,站了
起来,对着鬼厉道:“在你问我之前,我先帮你去见一个人吧。”
鬼厉一怔,道:“见人。是谁?”
普泓不答,只向外行去,口中缓缓道:“这个人想见你很久了,而且我知道,你也一定很
想见他的。”
鬼厉愕然,却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不知怎么,他的手心出汗,心跳竟是突然加快,仿佛在
前方,竟有令他恐惧的存在。
法相一直安静地站在禅室之外,看见普泓上人这么快久带着鬼厉走了出来,他脸色也没有
什么变化,只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一旁。普泓上人向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久带着鬼厉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这个三进院子之中,最后的一个小院,靠着一堵山壁
。
第六章 苦海难渡
平实的小院和外面那进院落一样,简简单单靠着山壁的一间屋子,中间一条小路青砖铺成
,通向房门,两旁都是草丛,只是看去似乎并没有人认真打理,许多 地方已经生了野草
。与外面禅室不同的是,这间屋子的房门上,还挂着一块颇为厚重的黑色布帘,而除了这
个门户,屋子上似乎并没有与其他窗户之类的出口。
鬼厉望向这间平凡而普通的小屋,喉咙中一阵干渴,双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向普
泓上人望去,只见普泓上人的脸上,竟也是十分复杂的神情,似惋惜,似痛苦,一言难尽
,而他也一样地,正望着那间小小门户怔怔出神。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一片寂静,只有身旁野草丛中,不知名处,传来低低的虫鸣声,不
知道在叫唤着什么。
良久,普泓上人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们进去吧。”
鬼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低声道:“好。”
普泓上人缓缓走上前去,伸手拉开了布帘,吱呀 一声,推开了房门。
幽幽声响,来自门户上的转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时日没有人推开这扇门了,沉重而凄凉。
一股寒气,陡然从屋内冲了出来,尽管鬼厉还站在门外,但被这股寒气一冲,以他这等修
行,竟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小小屋子当中,竟仿佛是天下至寒之地一般。
鬼厉皱了皱眉,有些犹豫,便在这个时候,普泓上人的声音从布帘后头传了出来,道:“
小施主,进来吧。”
鬼厉深吸一口气,一甩头,伸手打开布帘,大踏步走了进去。
布帘缓缓落下了,房门再一次发出“吱呀”的凄凉声音,轻轻合上。
小小院子里,又一次恢复了平静,法相的身影从前方慢慢走了过来,望着那间平实无华的
小屋,口中轻轻念佛,却是弯腰拜了一拜,脸上神情肃穆而庄重。
布帘放下,木门合上,因为没有窗户,屋子里登时一片黑暗。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似乎无数冰冷钢针,要刺入肌肤一样。鬼厉大病
初愈,一时又打了几个寒战,不过他毕竟不是凡人,体内真法运行,便慢慢适应了过来。
饶是如此,寒意虽无法入体,但那股刺 骨冰冷,仍然极不好受。
这须弥山上的小屋,竟似比极北冰原苦寒之地更为寒冷。
那光芒轻盈如雪,先是一缕绽放,随后在光线边缘处又慢慢亮起另一道银白微光,却又与
之靠近,融为一体,接着一道一道的微光先后亮起,逐渐看出,是一个一尺见方左右的圆
盘形状。
那光芒柔和,纯白如雪,光线升不过一尺来高,尽头处竟似乎化作点点雪花,又似白色茧
光,轻轻舞动,缓缓落下,几如梦幻。
随后,那缕缕光线,缓缓融合,渐渐明亮,鬼厉与普泓上人只听见这屋中突起一声轻啸,
清音悦耳,那白光大盛,瞬间发出光辉,照亮了整 间屋子。
那一个瞬间,普泓上人低首颂念佛号,而鬼厉,却在顷刻间,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冻住了,
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甚至于,他自己的心跳也似乎在瞬间停顿了下来。
他只是如一根僵硬的冰柱般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光芒深处,脑海中再也没有一丝的其
他 的想法,只回落着两个字:普智!
幽光如雪,灿烂流转,从一个纯白如玉的圆盘上散发出来,同时冒着森森寒意。而在那一
尺见方的圆盘之上,赫然竟盘坐着一个人,正是改变了当年张小凡一生命运,让如今的鬼
厉刻骨铭心的人――智。
远远望去,普智布帘栩栩如生,虽然肌肤看去苍白,并无一丝一毫的生气,但仔细观察,
竟没有任何干枯迹象。甚至于,他依然 是当看那个张小凡记忆中慈悲祥和的老和尚,竟
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在神色之间,多了一丝隐隐的痛苦之色。
但是普智的身体不知怎么,竟是比原来缩小了一倍之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盘坐在那
个纯白寒玉盘上,想来这屋子之中寒气袭人,却又并未看见有堆冰块,多半是应在这件异
宝上。而普智遗体 能保持这么久,多半也是这异宝之功。
只是,鬼厉脑海之中却再也想不了这么许多 ,那个端坐在玉盘之上慈悲祥和的僧人,却
分明是深深镂刻在心底,十数年来,竟没有丝毫遗忘。
是恨么?
是恩么?
他脑海中时而空空荡荡,时而如狂风暴雨,雷电轰鸣,千般痛楚万般恩怨,竟一时都泛上
心间!
那个慈和的僧人,是救了他命的人,是教他真法待他如子的人,可是也正是这个看似慈悲
的僧人,毁了他的一生,让他日夜痛楚,如坠 地府深渊。
恩怨交缠,本以为只在心间,却不料今时今日,竟再见了他的容颜。
鬼厉心神激荡之下,竟是有些站立不住,头晕目眩,身子向旁边倒去。但在此时,一只温
和带着暖意的手从旁边伸来,扶住了他,同时熟悉的一股气息,佛法真法大梵般若,从那
个手心传来,浓厚无比,将鬼厉心中冲盈激荡的血气缓缓平服了下来。
“阿弥佗佛,小施主,你不要太过激动,保重 身体要紧。”普泓上人平和的声音,从旁
边轻轻传来。
鬼厉如梦中惊醒,一咬牙,深深呼吸,放开了普泓的手,重新站直了身体,然而,他的眼
神,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普智的脸庞。微光中,普智祥和的脸上,那丝痛苦神色,仿佛更是
深邃了。
普泓上人在一旁,仔细端祥着鬼厉,在他眼中,这个年轻人此刻痛苦脸庞在微光中变幻着
,此时此刻,鬼厉仿佛再也不是那个名动天下的魔教妖人,而只是他眼中一个痛苦的凡人
,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少年。
他轻声叹息,目光沉沉,转头向 前方普智看去,缓缓走上前,凝视着普智的脸,低声道
:“师弟,你生前最后 遗愿,做师兄的已经帮你做到了,师兄无能,当年救不了你。恶
因出恶果,自债需自尝。这是你当年自己说的,愿你早日放下宿孽,投胎往生。阿弥佗佛
!”他合十对着普智遗体,行了一礼,然后径直向外走了出去,将出门的那一刻,他淡淡
道:“小施主,我想你也是想和普智师弟单独待一会吧。
普泓上人叹息一声,拉开门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屋子之中,一片寂静。
鬼厉慢慢地,慢慢地移动脚步,一点一点向普智 走了过去。他像是在恐惧什么,有些不
知所措,明明他曾经那般切齿痛恨,可是为了什么,这个时候,他心头竟是涌出无限伤悲
。
那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丝毫的生气,却又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什么的样子,甚至在
他带着痛苦之色的脸上,似乎更有一份渴望与期待。
鬼厉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盯着普智,双手慢慢握紧,指甲都深深嵌入肉里,可是最后终究
还是松开了。他像 是失去了倚靠,一身无力,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跌坐在地上,坐在普
智的身前,一言不发。
微光闪烁,照耀着普智和他,两个人的身影!
光阴,在这间屋子里停顿了,时而倒流,时而跳跃,却终究不改的是两个的心灵?
纵然是一颗还在跳动,一颗已经寂静!
“咚……咚……咚……咚……”晨钟,再一次的敲响,回荡在须弥山的每一个角落,悠悠
扬扬,将人从梦境中唤醒,却又有种能将人从凡世俗世里带走的滋味。
须弥山顶,小天音寺,寂静禅室之外,响起了敲门声音。
普泓上人扬眉,随即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是法相么,进来吧。”法相应声而入
,走过来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看他脸上,却似乎有一丝担忧之意,道: “师父,已经整
整过了一日一夜了,张施主他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宿世孽缘
,一世情仇,哪里是这么容易看得开,放得下的!”法相合十,低声道:“是。”随即皱
眉,向 普泓上人道:“师父,我是担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盘“在,虽然可以护持普智师
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气,却对常人大大有害。而且张施主他重伤初愈,又是心神大乱痛
楚不堪,万一要是落下什么……病根,我们如何对得起普智师叔的临终交代?”
普泓上人淡淡道:“无妨,我昨日已用大梵般若护住他的心脉,再加上他本身修行,寒气
虽毒,料想已无碍。”法相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合十道:“原来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普泓上人点头,同时向 法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对这位张施主十分关怀,虽然有
当日你普智师叔临终交代,但于你自己,似乎也对他另眼相看吧。”法相微笑道:“师父
慧眼,的确如此。”说着他似回忆起往事,叹息一声,道:“不瞒师父说,自当年与张施
主初次见面到如今,已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十年来,弟子佛学道行或有小进,于人生一世
却如婴儿行路,几无变化。惟独这位张施主,观他这一生,惊涛骇浪,波澜起伏,大悲大
苦,恩怨情仇,佛说诸般苦痛,竟是让他一一尝尽了。”普泓上人微微动容,合十轻念了
一句佛号。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时,想到这位张施主,亦曾以身相待,试想这诸般苦
痛发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佛学终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惧。佛说肉体皮囊,终究不过尘
土而已,惟独这心之一道,重在体悟。每每念及此处,想起张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
苦苦支撑,弟子委实敬佩。”说到此处,法相突然神色一变,却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来。
普泓上人一怔,道:“你这是为何?”
法相低声道:“师父在上,弟子修行日浅,于佛法领悟不深,偏偏对张施主这样人物苦于
心魔,委实不忍。愿请恩师施大神通,以我佛无边法力,渡化点拨于他,以佛门慈悲化他
戾气,使他脱离心魔苦海。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应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过世的普智师
叔。师父慈悲!”说罢,他双手扶地,连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摇头叹息,长吧道:“痴儿!痴儿!你可知这你这般言语,反是动了嗔戒。再说
了,非是为师不愿渡 化此人,而是他多历艰难,一生坎坷,
法相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竟是鬼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来到了这屋外门口,
悄无声息地站着。一日一夜不见,鬼厉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倦容,但脸色已然变得十分苍
白,一双眼中满是血丝,怕是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法相的时候,鬼厉嘴角动了动,慢慢向着法相点了点头,法相怔了一下,合十还礼
。鬼厉随即慢慢走了进来,站在普泓上人的对面。
普泓上人依然和昨天一样,盘坐在禅床上,手中持 了念珠,不断转动着。看见鬼厉欲言
又止,他却也不奇怪,淡淡对法相道:“给小施主搬张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法相
答应一声,拖了张椅子过来给鬼厉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普泓上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只管问好了。”鬼厉目光似乎
有些游离不定,仿佛他的心境到现在还没有平服,半响之后,才听他低声道:“你们天音
寺为什么救我?”
普泓上人合十道是:“凡事有果皆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有天音寺普智师弟当年
种下的恶果,既如此,天音寺便不能见死不救。”鬼厉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么做,也
不怕青云门和你们翻脸?”
普泓上人微微一笑,道:“怕。”
鬼厉听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惊,道:“那你们还……”
普泓上人摇头道:“天音寺与青云门世代交好,历代祖师都有训斥不可随意毁坏。所以我
才令他们将一身黑衣包裹,不露痕迹将你抢了回来。”鬼厉冷笑道:“青云门中高手如云
,万一你们要是暴露踪迹呢?”
普泓上人淡淡道:“我令他们隐匿踪迹,是为两派和气着想,不愿正道两门横生枝节,这
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没什么,为救施主,说不得也只好翻脸了。”鬼厉盯着
普泓上人,沉声道:“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要这般不顾一切的救我?”
普泓上人这一次,却沉默了下去,鬼厉却也没有追问,只是盯着他。
良久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普智师弟垂死之际,挣扎回到
天音寺之后直到过世的那段事情?”
鬼厉身子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看他眼中痛苦之色,仿佛是内心中又是一番惊涛骇浪
,最后,他低声道:“想。”
第七章 孽缘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却好像在昨天发生的一样,一点那没有淡忘。”普泓上人
的声音平和,缓缓地飘荡在屋子之中,他开始慢慢述说往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阴天。那一天从早上开始, 我就觉得心神不宁,却说不上到
底哪里不对,连功课都忍不住分心了。这种情况很少见,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所
以那时心情不是很好。”
“这就这样,一直到了傍晚,耳边听着暮鼓响起,眼见天色渐渐暗了,我才好了一些,那
个时候,我不过是觉得多半是我修行不够,不能净心,不料就在那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
突然,我听到天音寺门处传达室来一声尖声呼喊……”说到这里,普泓上人转过头,看了
看法相。
法相点头道:“是,那时正是弟子巡视山门,突然间在寺院门外不远处有个人昏倒在地,
辫子连忙过去查看,不想……竟然是普智师叔。”他叹了口气,道:“当时普智师叔神志
不清,面容极其憔悴,只是脸颊之上不却不知怎么,一片通红。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乃
是普智师叔为了暂时续命,服下了奇药”三日必死丸“的缘故。”
鬼厉听到此处,怔了一下,这药丸当真是闻未所未闻,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是三日必
死丸?”
普泓上人道:“ 这种奇药并非用于正途,据说乃是昔年魔教之中一个名号叫做‘鬼医’
的怪人,异想天开调制出来的。听说只要服了这种药丸,纵有再重的伤势,此药也能激发
本身的潜力,让你多活三日,并在这三日之中,可以保护正常人的体力。只是一旦三日过
后,此药却又变成了天下间第一剧毒之物,便是身体完好之人,道行修为通天,也敌不过
这奇药,必死元疑。所以才取了这种古怪的名称。”
鬼厉默然无语,普泓上人接着道:“当时我们自然并不知道这么多,只是我接到法相徒儿
急报之后,一时大惊失色。普智师弟天赋聪慧,道行深厚,在我天音寺中向来是出众的人
物,竟想不到会变成这般模样,当时我立刻让人将他抬了进来,在禅室救治,可是他一直
昏迷不醒,体内气息散乱,非但是中了剧毒,同时也被道行极高的人物击成重伤,竟是到
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普泓上人说到此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他面上仍然现出黯然惨痛神色,显然
当年的这段往事,对他打击很大。
“那个晚上,我竭尽所能救治普智师弟,但是我用尽灵药,耗费真气,竟都不能使普智师
弟清醒过来,眼看他气息越来越弱,我当时心中真是痛苦不堪。难道我这个师弟,竟是就
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身体受到如些重创,便是早几日死了也不意外,只是他竟然强自
支撑回天音寺,自然是要在临死之前,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又或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一
定要对我们有所交代。”
普泓上人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似乎在他脑海之中,又浮现出当年那段日子
,过了半晌,法相在一旁底声咳嗽一声,轻声道:“师父,当年我一直都陪在你和普智师
叔身边,不如接下来的事情,由我代为叙述吧。”普泓上人默默点头,不再言语。
法相咳嗽一声,接着说了下去:“当年我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看着师父和普方师叔等人竭
力救治普智师叔,但都毫无效果,也是心急如焚,普智师叔往日待我极好,只恨我道行浅
薄,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不料,就在我和师父师叔等无计可施的时候,那日深夜,普智
师叔竟然是自行醒转过来了。”
“啊……”鬼厉一扬眉,口中轻微发出了一声低低呼喊,随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面色
再次平静了下来。
法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当时正是我值夜守护普智师叔,大惊大喜之下,我立刻将师
父和普方师叔叫了过来。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我到现在还记得,普智师叔那个晚上
一脸颓败,但面颊之上,竟是如欲滴血一般赤红,实在是可怖。”
“见到普智师叔突然好转过来,师父与我们都十分欢喜,虽然看去普智师叔面色古怪,但
一进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当时师父他老人家正想询问普智师叔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竟伤到
如此地步。不料……不料普智师叔一见师父,他他……”法相顿了一下,竟是要定了定神
。这时,房间中一处寂静,普泓上人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念颂佛号,手中念珠轻持转动,
鬼厉则是凝神细听。
法相不知怎么,面色有些难看,但终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普智师叔清醒之后,一直比
较安静,不料当师父闻讯过来之后,他一见到师父,突然之间,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整个人都拌了起来,竟是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和师父以及普方师叔都是大吃一惊,只见当时普智师叔面色殷红如血,一双眼只紧紧
盯住师父他老人家,伸出他一只枯败干横的手,向着师父。师父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握
住了普智师父的手掌,正想问话的时候,普智师叔竟然……”法相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向普泓上人看了一看,普泓上人面色不变,依旧是那般闭目合十的样子。
法相微一沉呤,接着说道:“普智师叔握住师父的手,突然之间,他像是完全崩溃,竟然
如同一个孩童一般,靠在师父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什么?”鬼厉听到这里,竟然一进忘情,愕然站了起来,盯着法相。在他心目中,那个
普智神僧不管干什么事情,但在他印象中,哪里什么是如此模样?
法相叹息一声,道:“当时我们三人一时也被吓得呆了,手足无措,都不知普智师叔究竟
怎么了,竟是如些失常。可是看着普智师叔模样,竟然一副悔恨已极,痛不欲生的神情,
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当时只记得普智师叔,对着师父道:师兄,师兄,师弟该死,竟是犯
下了滔天罪孽。纵万死,也不能偿补万一了!”
鬼厉面上眼角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法相声音低沉,又道:“当时我心中震骇之情,委实是无以复加,而看着师父师叔的模样
,显然也是如是想法。只是当时情况,普智师父神态痴狂,几近疯癫,我们无可奈何,只
得好言相劝,希望他先好好歇着息,有事等身上伤好了再说。”
“可是普智师叔却坚持不允,并说他为了回来天音寺见诸人一面,已经是服下了三日必死
丸,不出一日夜,他必然死去。临死之前,他却有极重要之事告知师父师叔,并有大事托
付。若不听他所言,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我们听到此处,都是又惊又急,但在普智师父面前,我们终究无法,只得任他说来。本
来我以为普智师父重伤之下,只怕神志不清,谁知他这么一说,竟是说出了如此一个大逆
佛心人伦,罪孽无边的恶事来。”
普泓上人低低叹息一声,合十念叨“阿弥陀佛!”
法相听了,变合十行礼颂佛,然后年向鬼厉,望着他渐渐变得铁青的脸庞,接着道:“普
智师叔紧紧抓住师父的手,一面述说,一面是老泪纵横,我们几个人在旁边听了,却是越
听越惊,几至毛骨悚然,普智师叔言道:他为了实现自己佛道参悟一体的愿望,在数日这
前再度上了清云山拜见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表明自己看法,可惜道玄真人相拒。
失望之下,他信步下山,来到了青云山下一个小村子之中,那个小村子名叫“草庙村”…
… “
“嗯”一声闷响,几乎同那“草庙村”三字同时响起,却是鬼厉手扶桌子,心神激荡之下
,竟是硬生生将桌子一角给拧了下来,捏成粉末,从他手掌间细细洒了下来。
法相向那个桌子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叹息,但口中仍是继续说:“当日普智师叔走进草
庙村,在村子后头一间破败小庙之中暂时歇息,无意中看到一群少年打闹玩耍,只是其中
两个少年吵闹之后,少看心性,差点竟是做出丧命的憾事,幸好普智师叔及时出手,算是
救了其中一个小年。”
鬼厉面上神情再度变幻,拳头紧紧握紧,一双眼中却是明显出现了痛苦之色。
“普智师叔本来也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头,只是当时天色惨淡,似有风雨将临,便打算
在那间破庙中休息一夜再走。不料就在那天晚上,便是出了事……”
鬼厉的头,深深埋了下走,再不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色。回忆如刀,像是深深砍在了他
的心间,血如泉涌,不可抑止!
法相的声音缓缓回荡着:“是夜,普智师叔突然从禅定中惊醒,发觉竟有一个黑衣妖人潜
入草庙村中,意图掠走一个资质极好的少年。普智师叔自不能坐视不理,便出手将那少年
救下,但事情有诡异,不曾想那黑衣妖人恶毒狡猾,竟是以这少年作为幌子,其目的反是
普智师叔,随即趁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又以魔教妖法重创普智师叔。也就是到那个时候,
普智师叔才明白 ,原来 这个黑衣妖人的种种毒辣手段,是为了普智师叔身上封印的那枚
大凶之物‘噬血珠’。”
鬼厉的肩头动了动,却没有抬起头来,衣袖之间,隐隐传来吸血珠上熟悉的冰凉气息……
。
千般滋味,万种情仇,一起涌上心头,你,又是怎样的感触?
他默然,无言,只是全身绷紧,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
“虽然那妖人手段阴险狠毒,但普智师父毕竟道行极深,虽是重伤之身,他老人家依然用
佛家之大神通,与那妖人力拼之下两败俱伤,虽然自身重伤垂死,却仍然成功将那妖人惊
走。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普智师叔却愕然发现,那人竟然懂得青云门道家真法异术,显
然与青云门有莫大关系。”
“在普智师叔与那妖人斗法之时,不知道是佬缘故,白天里他救了性命的那个少年,竟然
也悄悄来到了破庙之中,几番激斗之下,那孩子受了波及,昏了过去。斗法之后普智师叔
虽将那黑衣妖人惊走,但是他已经油尽灯枯,重伤垂死,不得已吞服下了昔年偶然得到的
一枚三日必死丸续命在旦夕。”
“他老人家一来自知必死,心神已乱,再不能平静处事,二来又忧虑那妖人日后必定要折
返回来杀人灭口,他虽然并不惧怕,但这草庙村众多村民,却只怕难保不被穷凶极恶的妖
人屠戳,如此岂非他犯了滔天罪孽。他本有心向青云山求救,但那个妖人却分明与青云山
有极深渊源,万一上山之后一个好歹,自己丧命不怕,岂非又误了众多性命。”
法相面色凄凉,似乎也为当年普智所处之绝境而伤怀,叹道貌岸然:“普智师叔多年之前
,曾在天下游历史,在西方大沼泽元意中收服了天下至凶之野禽‘噬血珠 ’,他老人家禀
上天仁慈之心,以佛门神通大法将此凶物镇压,日夜携带身上,以免其祸害世人。只是这
噬血珠凶戾之气实乃天生,虽然佛法护体,竟还是悄悄侵蚀了普智师叔的神志。只是平常
有佛法护持,看不出来而已。”
“当日,普智师叔面临绝境,自知必死,而他一生佛道参悟的宏愿更是看来要化为泡影,
不由得心神激荡而大恸,不料,就在那看似绝境之中,他老人家竟……竟是异想天开一般
,想到了另外一条异路,来实现他的宏愿。”
鬼厉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了。
法相停顿了一下,慢慢道:“普智师叔竟然想到私下传授一个少年天音寺佛门无上真法大
梵般若,然后让这个少年想办法拜入青云,如此一来,即可实现他一生宏愿。当时他对佛
道参悟之事耿耿于怀,一念及此,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放弃,随后他权衡
之下,便选择了那位被他救了性命的少年,专了他大梵般若的真法口诀,同时对他交代了
不可对外人泄密,将他一生心愿,都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嘿,嘿嘿……嘿嘿嘿嘿……”鬼厉极度压抑的笑声,在他低垂的脸上流淌出来,带着几
分凄凉,几分苦涩,更几分哽咽。
也不知道他是嘲笑普智,愤恨不已,又或是怨怒苍天,自叹命运?
法相待他笑声过后,面上浮现出一丝黯然,接着道:“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普智师叔施法
让那个少年重新睡去,此刻因为三日必死丸的效力,他体力已经渐渐恢复,原本打算就此
离去,在三日之中赶回天音寺,交代后事。不料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青云门收徒
甚严,而他所选那位少年又并非千年一逢的那种奇才佳质,细细想来,青云门竟未必能够
将这个少年收入门下的。”
“眼见平生最大心愿又要落空,而自己离死不远,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加上他重伤之后,
佛法修行已然大损,远不如平日,他体内那股被噬血珠侵蚀的戾气,便就在此时此刻,发
作了出来,终于做出了无可挽回的罪孽。”
“普智师叔心神动荡之时,被那股戾气所袭,头脑混乱之中,一心只知道冥思苦想如何完
成自己的心愿,在他胡乱思索之中,竟然想到只要那少年成了孤儿,而且是发生了极大的
事故,因为在青云山下的缘故,青云门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普泓上人面上忽然露出悲伤神色,手中念珠转动速度陡然加快,口中佛号也颂念不止。
“于是……”法相的声音,此时此刻竟有些颤抖起来,“普智师叔竟然想到了该,该,该
如何让这个孩子成为孤儿,好让他拜入青云门下。那个时候,他完全散失本性,尽数被噬
血珠妖力戾气所控,终于,他慢慢走入草庙村中,开始……开始杀人;而见到第一处鲜血
之后,他已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凶性大发,竟然将草庙村中二百余人尽数屠戳殆尽,招
下了这滔天罪孽!”
“够了,不要再说了!”突然,鬼厉大声喊了出来 ,猛地站了起来,已然是泪流满面。
“不要再……说……了……”他声音嘶哑,竟是哽咽不能成声。
法相默然,缓缓低下了头。禅床之上,普泓上人睁开了眼睛,慢慢下了床,走到鬼厉身边
,伸出手轻轻抚慰鬼厉肓膀,低声道:“孩子,你想哭想骂,尽管哭骂出来吧。不过当日
之事,你终究还是要听完的。”
鬼厉泣不成声。
普泓上人低声道:“等到普智师弟他回复神志,大错已然铸成,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他整
个人如五雷男轰顶。一世功德修行,尽付流水不说,害了这许多无辜之人,如此滔天罪孽
,几乎令他撕心裂肺。就在那浑浑噩噩之中,他神志不清地赶回了天音寺,见到了我,所
言并非其他,却是向我说明一切,言明他所犯罪孽,痛悔之余,恳求我看在百年师兄弟一
场的分上,为挽回他罪孽万分之一,日后不管怎样,只要你有困境,必定要尽力救助。”
鬼厉竭力抑止自己的感情,但竟是无可奈何,数十年从未哭过仿佛一直坚强如铁的男子,
此刻竟是化作泪人。但见他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深深陷了进去,嘴角更缓缓流出一丝鲜血
,竟是心神过于激荡之下,咬破了嘴角所致。
普泓上人面色怅然,道:“普智师弟他交代了这些之后,毒性发作,终于圆寂了。在他弥
留之际,交代说他的遗骸不要火化掩埋,就用玉冰盘镇护住,留这残躯,希望日后那个叫
做张小凡少年万一得知真相,便请他来到此处,任凭他处置这罪孽无尽之躯。鞭笞亦可,
挫骨扬灰亦可,天音寺一众僧人,皆不可干预,以偿还他罪孽千万之一。”
鬼厉猛然抬头,普泓上人直视他的双眼,面色凝重而肃穆,缓缓道:“我所说的,你明白
了吧。当日师弟遗愿意,我已替他完成了。如今如何处置,便随你的意思就是。后院那间
小屋之中,你意欲如何,只管过去便是。”
鬼厉牙关紧咬,目光深深,盯着普泓上人。不知怎么,普泓上人竟不愿与他对望,慢慢移
开了目光。鬼厉喘息声音越来越大,胸口起伏,面上神情更是瞬息万变,忽地,他似下了
什么决心,霍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听他脚步声音,赫然是向最后那间小屋走了过去。
法相面色大变,惊道:“师父!”
普泓上人缓缓摇头,面上有说不出的沉痛之意,低声道:“随他去吧,那也是你普智师叔
最后遗愿。世事多苦,又有几人能看得开呢?阿弥陀佛……”
他轻轻合十,默默颂念,房间之中,瞬间寂静下来。
静得可怕!
第八章 化解
悠悠晨钟,沉沉暮鼓,须弥山沐浴在缥缈云气之中,从初升的旭日蛭傍晚的残霞,天际风
云变幻,白云苍狗滚滚而过,时光终究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
天音寺雄伟壮丽,雄峙于须弥山上,仿佛一位慈悲的巨人望着世间,无数的凡人在清晨从
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对着佛庙殿堂里的神像顶礼膜拜,诉说着自己的心愿,企求着神明保
佑。千万人来了、汇聚,万千人散了、离别,一日复一日,从来不曾改变,聚聚散散的岁
月。只有那庙中神佛金身神像,殿堂前不灭明灯,袅袅烟火,看尽了世事沧桑。
鬼厉,又或是当年的张小凡,再一次进入普知神僧法身遗体所在的那间小屋,又过去了一
日夜,在这其间,那个小屋之中没有丝毫的动静,普泓上人到屋外小庭院中,驻足良久之
后,又在叹息声中离开。只有法相自从鬼厉进入那个房间之后,就一直站在屋外庭院之中
,出人意料地耐心宗教守候着。谁也不知道,法相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但是包括普泓上人
在内,其他天音寺的僧人都没有开口向他询问,而法相也一直就这么孤单而坚持地站着,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残阳如血,映红了西边天际的晚霞,远远望去,云彩的边缘上似还有一层细细的金光,十
分美丽。天地美景,其实本在身边,只在你看与不看,有心与否。
法相眺望远方晚霞,怔怔出神,丫了一日夜的他,清秀的脸上似乎没有丝毫疲倦之意,反
是清澈目光之中,闪烁着深邃智光。
“你在看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身边响了起来,法相陡然一惊,从自己思潮中醒来
,却见是普泓上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这个庭院里,正站在自己身旁,微笑的望着自己
。
法想合十笑道:“回禀师父,弟子正眺望西天晚霞,忽有所悟,乃至出神,洋知师父到来
。”
普泓上人微笑道:“区区俗礼不必在意,倒不知你从那西天晚霞之中,所悟何来?”
法相微一沉吟,道:“弟子在此站立一日一夜,夜观繁星而日见青天,至上此刻乱繁华消
退旭日东沉,只残留些许余光照耀西天。不觉得心头竟有悲伤,人生如此,光阴如此,天
地万物尽数如此,弟子一时竟不知生在这天地之间,如此渺小似沧海一粟,生有何意?”
普泓上人点头道:“你果然有过人之智,徒儿。这天地万物,皆有本身命数所在,是以虽
千变万化,终有其不可违逆天命之道。你能从这日升日沉间领悟到这一怪道理,已经是很
了不起了。”
法相恭恭敬敬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道:“多谢师父夸奖,弟子不敢当。只是弟子虽然稍
有所悟,心头之惑却反而更大。弟子不解,既然天命已定,万物终究调谢,这无数世人忙
碌一生,纠缠于人世恩怨情爱,却是为何?难道佛说西天极乐世界,无怨无恨无情无欲,
竟不能吸引这芸芸众生么?弟子愚昧,请师尊指点。”
说罢,法相低下头去,合十念佛。
普泓上人注视法相许久,缓缓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立刻回答,反是看向法相
刚才所眺望之西天晚霞,注目片刻之后,道:“你方才所看的,可是这西天晚霞?”
法相道:“是,弟子见这时光飞逝,旭日西沉,光阴不在,心头悲伤困惑,所以请问师父
。”
普泓上人微笑道:“再过片刻,这残阳就要完全落山了,到那个时候,便是连这晚霞,也
是看到的。”
法相微感困惑,不知普泓上人所言何意,只得应了一声,道:“不懂。”
普泓上人淡淡看着西天天际,只见那残阳缓缓落下,天空中越来越暗,暮色渐临,淡然道
:“夕阳无情,挽留不得。但是明日一早,你是否还能看到这初升之日呢?”
法相身躯一震,心头若有所动,一进竟不能言语,面上有思索之色。
普泓上人回头看着法相,面上淡淡一笑,再不言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终究完全落山,过不多时,只见一轮明月缓缓从东天升上,月华
如水。耀耀清辉,洒向人间。
夜幕中,月光下的天音寺清幽安宁,虽不复白日里繁华热闹,却另有种静默幽清的美丽。
而须弥山顶小天音寺里,那个小小庭院之中,师徒二人一言不发,安静地站在庭院里,在
轻轻吹过的山风中,悄悄地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到月近中天,安静的小院之内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法相面有喜悦之色,踏前几步,走到小院正中,仰天望月,只见月华(光辉),直洒在他
月白僧袍之上,直如霜雪一般。
法相大笑,旋转过身来,向一直微笑站在旁边的普泓上人跪下,合十行礼道:“多谢师父
指点,弟子悟了。”
普泓上人眼中满是欣慰之色,此刻望着跪在身前的徒儿,纵然他早已是修行到了宠辱不惊
的境界,脸上一样浮现出真心欢喜的神情。他伸手轻轻抚摸法相头顶,连说了三字,道:
“好!好!好!”
“你天资陪颖,世所罕见,但更紧要的却是你对佛学佛理,另有一层慧心,当年我们四个
师兄弟中,其实是以你普智师叔最为陪慧,可惜虽聪明,却是走错了路,耽误了佛学,妄
求什么长生,终于落得一个不堪下场。你今日能悟,是你之福,亦是我天音寺之福啊。”
法相一怔,抬头向普泓上人望去,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弟子不大明白?”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先是伸手把法相搀扶起来,然后面上喜悦之色渐渐淡去,淡淡道:“
这些年来,为师日夜耽于俗务,以至于佛学体悟,停滞不前,偏偏枉当这俗世虚名,半世
争斗,竟无法舍却。当年你普智师叔去世之后,为师便是有隐世之心,无奈门下无人,面
对这祖师基业,虽是身外之物,但终不能轻易舍弃。如今有了你,为师便可放心去了。”
法相大惊,面容失色,刚刚站起的身子登时又跪了下去,急道:“恩师,你这是什么话,
天音寺如何离得开你,何况弟子也要日夜陪伴恩师左右,聆听教诲。但求恩师万万不可舍
弃弟子与天音寺众而归隐啊。”说罢,他叩头不止。
普泓上人失笑,随即叹息一声,将法相拉了起来,叹道:“痴儿,痴儿,天下岂有不散之
宴席?不过为师归隐之事并非急迫,非一时可达成,你也不必着急,总得将来一切安顿妥
贴,我也方能放心。”
法相眼含泪光,但终究知道普泓上人退隐之心已是不可阴挡,好在如恩师所说,虽有心却
还未见急迫,待日后有机会,再好好相劝恩师就是了。想到这里,这才含泪止住,站在一
旁。
普泓上人仰首看天,见月光通透,凄清美丽,他眺望良久,忽然道:“ 我们进去看看那
位小施主吧。”
法相一怔,道:“什么?”
普泓上人淡淡道:“是非曲直,恩怨情仇,不管如何,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说罢,他
不再多言,向着那间小屋走去,法相慢慢跟在他背后,看着那扇越来越近的门户,不知怎
么,心里竟有些紧张起来。
一日一夜了,在那其中,面对着普智师叔,鬼厉到底干了些什么?他又会干些什么呢?
答案,在他们掀开门帘推开木门,轻轻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空空荡荡的
屋子里面,依旧闪烁着玉冰盘那银色的光芒。
什么,都没有发生!
普智法身,依旧盘坐在玉冰盘上,而在他的对面,鬼厉,又或是张小凡,盘膝坐着,背对
着普泓上人和法相,默默凝视那微光中的普智面容。
普泓上人深深呼吸,正想开口说话,忽然感觉身后动静,转头一看,却是法相轻拉他的袖
袍,看见普泓上人转过头来之后,他以目示意,却是向着鬼厉身上。
普泓上人转头看去,不禁眉头一皱,只见这屋中一切都未见变化,惟独在鬼厉盘坐之地面
上,周围三尺范围之内,青砖地面尽皆龟裂,密密麻麻的细缝爬满了他周围地面,越靠近
他的身躯,细缝越是密集,在他身前一尺范围之内时,所有的青砖已经不再龟裂,而是完
全为粉状。
这一日一夜里,谁知道在鬼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普泓上人缓缓走到鬼厉身前,向他身前地面看了一眼,用平和的声音,道:“施主,你已
经在这里待了一日一夜,可想清楚了?”
鬼厉慢慢地将目光从普智法身上收了回来,看向普泓上人,普泓上人主头一震,只见鬼厉
面容惨白,容颜疲倦,虽是在这里不过坐了一日一夜,却仿佛面有风尘沧桑,已经历了人
世百年。
普泓上人合十,轻轻颂念道:“阿弥陀佛!”
鬼厉缓缓站起身来,但起身一半,忽地身体一颤,竟有些立足不稳,法相与普泓都是眉头
一皱,法相正想上前搀扶的时候,鬼厉却已经重新站稳了身子,深深吸气,然后再一次站
直了身体,面对着普泓上人。
他身体一看便知虚弱,但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却仿佛如须弥山一般坚忍。
“大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普泓上人合十道:“是,小施主有何吩咐?”
“亡者入土为安,你将他……普智师父的法身火化安葬了吧!”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身上一震,望向鬼厉,片刻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似唏嘘不已,
低声道:“施主你看开了么?”
鬼厉惨然一笑,向盘坐在微光之中的普智望了一看,面上肌肉又放松了,缓缓道:“我与
这位大师沂不过一夜之缘,却曾经跑拜在他身前,心甘情愿地向他叩头,唤他‘师父’。
他救过我,也害了我,但元他便无我,死者已矣。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也素知佛家最看重
转生,他临死不肯入土,可知他心中悔恨……”
冰凉的气息,隐隐约约从他手边散发了出来,普泓上人与法相几乎同时都感觉到了,那一
股澎湃的诡异妖力:“噬血珠妖力戾气之烈,这些年来我身有所感,也明白当年情由。”
说到这里,鬼厉慢慢转过身去,向着门外走去,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背影合十念佛,普泓上人随即道:“小施主宅心
仁厚,感天动地,老衲在这里替过工的不肖师弟普智谢过施主了。老衲谨遵施主吩咐,稍
后就行法事火化师弟法身,加以安葬,只不知在此之前,施主可还有什么交代么?”
鬼厉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手赂着门扉伸去,但片刻之后,他停顿了下来,整个人好像僵
在那里。普泓上人和法相都不知他的心意,一时都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鬼厉缓缓转过身子,又一次看到了那张苍老而微带痉的脸庞。这张容颜,他一生不过见到
两次,十数年岁月光阴,刹那间都涌上心头,最后,却终究只剩下了那个风急雨骤的夜晚
,他在自己面前慈祥平和的笑容。
他是鬼厉。又或是张小凡。谁又知道呢?
又有谁在乎?
“噗!”
那个男子,就在那门口外,向着那个盘坐在微光玉盘间,一世痛苦的法身遗骸,一如当年
那个少年般,跪了下来,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他抬头,肃容,面上深深不尽的
伤痛之意。道:“师父!……”
……
默默一片!
“师父,你……安息吧!”
他低声说道,然后站起身子,再不多言,转身打开门扉,走了出去。
修行如普泓、法相,一时也愕然无言,只看着鬼厉走出了这间小屋,一片静默中,法相叹
息一声,道:“他、实在是有大智大慧,大仁慈悲心啊!真是世间奇男子,阿弥陀佛……
”
普泓上人转过身子,看着普智法身,半晌,合十道:“师弟,你终于可以安……咦?”
普泓上人一声微带讶异的惊呼,令法相也吃了一惊,连忙顺着普泓上人的目光看去,顿时
也是身躯为之一震,满面诧异之色。
只见盘坐在玉冰盘上的普智法身,此刻赫然已经发生了变化,在点点如霜似雪的银白微光
中,普智法身竟然如砂石风化成粉,一点一点化为细微几乎难以肉眼看见的沙尘,徐徐落
下,而在他苍老的容颜之上,不知怎么,原有的那一丝痛苦之色竟然化开不见,反似露出
了一丝欣慰笑容。
眼看这风化速度越来越快,整个身躯即将消失,普泓上人眼角含泪,合十道:“师弟,师
弟,你心愿已了,师兄亦代你高兴。从今后佛海无边,你好自为之吧。”
普智法身迅速风化,终于尽数化作白色粉尘,在玉冰盘散发出来的银白微光中,缓缓落下
,了就在这个时候,玉冰盘随着那些粉尘落下之后,法宝陡然豪光大盛,紧闭的小屋之中
,竟是突然有种莫名之力,吹起了风。
冥冥远处,仿佛有佛家梵唱:悠悠传来。
玉冰盘光辉越来越亮,小屋中风速也越来越快,普泓与法相二人僧袍都被刮得猎猎作响,
二人相顾骇然。突然,玉冰盘上发出一声轻锐呼啸,豪光暴涨,无数粉尘浸在霜雪一般的
微光中,向着四面八方飞扬出去,轰隆巨响,即刻迸发!
“轰!”
尘土飞扬,随既被巨大耀眼光辉盖过,这个小屋四周的墙壁瞬间被玉冰盘奇异光辉摧毁,
再不留丝毫痕迹,只见月华高照,清辉如雪,倒映这山颠峰顶。寂寂人间,竟有这般奇异
景象。
玉冰盘在一片豪光之中,从原地缓缓升起,在这异宝旁边,银白色的粉末飞尘飞舞,若有
灵性般追踪而来。原来的屋外庭院里,鬼厉默然站在其中,仰首看天,满面泪痕。
玉冰盘自行飞来,绕着鬼厉身体飞舞三圈,最后停留在鬼厉面前。
鬼厉凝视看点点烟尘,紧咬牙关,几乎不能自已。
随后,在那个几乎凝固的光辉里,天上人间凄清美丽的夜色中,玉冰盘发出一声轻轻声响
,如断冰削雪,清音回荡,在鬼厉的面前,这天地异宝同样化为无数粉末烟尘,在月光下
闪闪发亮,如落雪缤纷,灿烂夺目。
远处,山风吹来,无数烟尘随风飘起,在半空中飘飘洒洒,被风儿带向远方,终于渐渐消
失不见了……
第九章 阴霾
清云山,大竹峰。
青云之战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多天,曾经风云变色的战场,渐渐宁静下来,所有争
战的痕迹,都在人们打扫的过程中,悄悄地被抹去。
那一日中,不知道多少人失去了朋友亲人,通天峰上,更是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尸骸,从山
顶直到山脚,几如传说中的地府冥狱一般。
或许是因为幸运,人丁最是单薄的大竹峰一脉在此次大战之中,没有死去一名弟子,不过
却几乎是从从挂彩,就连因为要开启天机印而留守大竹峰的田不易,也显得十分疲倦。众
弟子中,以二弟子吴大义、四弟子何大智两人伤势最重,过了这些时日,仍还在卧床静养
,但幸运的是都未伤筋动骨,并不会对他们的修行造成阻碍。经过田不易亲自诊断确定无
事后,便在大竹峰上安心静养了。
只是虽然在刚刚一场生死决战中险胜兽神而挽救了天下苍生于浩劫,但大竹峰一脉上下,
看去气氛却显得十分沉闷。众弟子数日里来一真高兴不起来,就连田不易连日来也是眉头
紧锁。
这一日清早,田不易便被掌门道玄真人派遣弟子过来召到通天峰议事,中午回来之后,但
见他一张圆胖脸上,阴阴沉沉,眉头拧在了一起。
午时前后,田不易下令让所有大竹峰的弟子都到守静堂来,便是还在卧室的吴大义与何大
智,田不易也让人将他们搀扶到守静堂中,坐在一旁。
一向比较冷清的守静堂上,顿时热闹起,田不易妻子苏茹也站在他的旁边,她依然那样美
丽,只是左手上缠上了白布绷带,自然也是在那一场大战之中受了伤。
田不易负手在守静上来回走了几趟,向或坐或站成一排的从弟子看了一看,低沉声音道:
“今天我叫你们来,不为别的,还是为了那柄诛仙古剑的事情。”
众弟子面色凝重,却并没有多少人露出惊愕神色,显然众人心中多半已经猜到了。田不易
与身旁苏茹对望一眼,又看了看众弟子,道:“今早掌门真人又叫我过去,而与我一起过
去的,只有你们小竹峰的水月师叔,至于说什么,你们大概也都可以想到,就是诛仙古剑
损毁一事,你们无论如何也要保密,决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出去。”
大竹众弟子面面相觑,最后大弟子宋大仁咳嗽一声,道:“师父,你老人家也是知道我们
几个的,如此关系重大的事,我们是宁死也不会对外说一个字的。”说到这里,他迟疑了
一下,看向田不易,压低了声音。道:“师父,且不说你和师娘已经三番两次提醒了我们
,单是掌教真人和通天峰那边,已经是第四次如此传达话过来了。莫非……莫非他们不信
我们,连师父和师娘也不相信了么?”
田不易眉头一皱,忽地大声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掌门真人与师长们妄
自猜度!”
苏茹站在一旁,叹息一声,走过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这些都是掌门真人那里吩咐
下来的话,而且诛仙古剑损毁一事,关系重大,也难怪掌门师兄他对此紧张,所以多问几
次,多交代几次也是应该的。”
田不易把头拧到一旁,没有说话,宋大仁等众弟子都低头道:“弟子知道了。”
苏茹向众弟子逐一看了过去,柔声道:“我知道你们几个人心中颇有些委屈,觉得掌门真
人一诸位师长不能相信你们,其实说到底,这些都还是由于事关重大,不得已罢了。前番
大战之后,我们青云门在天下正道中声望空前之高,将其他所有同道都压了下去。可是说
穿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掌门真人在通天峰上,用诛仙与兽神一场恶战,将其击败所换来的
。我们青云门能有今日一切,这柄诛仙神剑的分量不用说,我想你们也和我一样清楚。”
苏茹说到此处,凄然一笑,道:“万万没有想到,这柄神剑竟然会……”她顿了一下,似
乎要定定神,才能继续说话,道,“当日在幻月洞府之外,除了随后赶来的掌门真人与几
位长门师伯,在场的只有大竹峰一脉弟子与小竹峰几个女弟子,目睹了神剑损毁。所以为
了本门声誉以及在天下间的声望,掌门真人那边顾念金些,多次叮嘱,也是份属应当,你
们都不要往心里去,只需记得将此事永远藏在心中就好了,知道了么?”
宋大仁等人对望一眼,齐声道:“弟子知道了,谨遵师父师娘之命。”
苏茹转头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眉头皱着,胖脸上神情依旧十分沉重,似乎完全没有因为
苏茹这般话而有所宽慰,只伸出手向着众弟子挥舞一下,道:“你们师娘说的这些,你们
都好好记住了。好了,下去吧。”
苏茹看着田不易越发阴沉的脸,慢慢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掌门师兄又
发脾气了?”
田不易淡淡哼了一声,道:“他又不是只对我一个人发脾气,便是连水月那样的人,他竟
然也一样骂了,我又算什么?”
苏茹一惊,讶道:“什么,掌门师兄他竟然连水月师姐也骂了?”
田不易脸上浮现出一丝焦躁之色,踱步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额头也皱得更紧了。
苏茹看他神情颇为但心,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掌门师
兄他是一时太焦虑,所以才……”
田不易猛然抬头,大声打断道:“他若是当真太过焦虑,便是骂我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
在乎了?”
苏茹低头,但是又迅速抬起,面上有惊愕之色,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田不易口中咕哝不止,快步在守静堂中来回走着,面上神情越来越是焦躁不安,更隐隐有
丝担忧之色。苏茹担心更甚,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快点说啊。”
田不易走到苏茹面前,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这些日子心来,道玄师兄多次
招我和水月前去,反复叮嘱要门下弟子千万保守秘密,这原来无可厚非。但近几次来,我
看道玄师兄弟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
苏茹怔了一下,道:“不对劲,这是什么意思?”
田不易皱眉道:“在以往,你可曾记得道玄师兄轻易骂过人么?”
苏茹默然,良久摇头道:“掌门师兄道行高深,品行端厚,喜怒不形于色,哪里会轻易生
气骂人。”
田不易点头道:“不错,便是如此了,连你也知道这一点。但是此番大战之后,道玄师兄
他性子似乎大变,越来越是急躁,这几次将我与水月唤去,叮嘱一下也就算了,却偏偏每
次开始都和颜悦色,到最后竟然不知为何,都是因为一点点莫名其妙小事就大怒起来,或
辱骂,或迁怒,总之……”
他摇了摇头,慢慢抬眼向苏茹看去,迟疑片刻,走近苏茹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我怀疑
,道玄师兄他在与兽神大战之中已经被诛仙剑的封灵戾气所噬,所以才……”
苏茹脸色一变,急道:“住口。”说着快步走到守静堂外,向左右张望了一眼,确定无人
之后,走回来对田不易低声道:“此乃我青云门密事,你、你可不能随口乱说!”
田不易叹息一声,道:“此事关系何等重大,我如何敢信口胡言。但前番大战之中,道玄
师兄为求必胜,不顾我再三劝阻,强开历代祖师封印青云七脉灵气之天机印,使诛仙古剑
戾气威力大增。只是我每每念及前代祖师留下遗命,备言这诛仙古剑戾报太烈,杀气逆天
,似为不祥之物,便无法视若等闲。我今日回来时个,在通天峰与水月分别,虽然我二人
向来不和,但临别时相望,却和平常不同。我料那水月,必定心中也是和我一样想法的,
只是此事太大,我们二人都不敢说出来罢了。”
苏茹沉默许久,语声微涩,道:“虽然如此,但说到底还在诛仙古剑之上。如今诛仙已毁
,掌门师兄就算不幸受害,但一来没有源头,二来他道行通神,只要时日一久,多半了会
渐渐醒司过来,自行化解!”
田不易面上沉重之色丝毫不见减退,淡淡道:“希望如此了,否则,他身为青云之尊,万
一有个好歹,这青云门上下……真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苏茹想了想,随即无奈叹息,颓然道:“罢了,这也不是我们如今可以管得了的事,你也
不用太过烦恼。还有一事,我一直想问了,诛仙古剑损毁之后,怎么处置的?”
田不易沉吟了一下,道:“此事我原也有向一位知情的长门师兄打听过,听说当日道玄师
兄当场训示所有人不得外泄之后,立刻将断成两截的诛仙剑拾起,同时走入幻月洞府,并
不许任何人再进入幻月洞庭湖府禁地之中。所以时至今日,谁也不知道那柄诛仙古剑到底
怎么样了?或许,还有希望修好?”
田不易自顾自说了最后一句,却随即摇头苦笑,显然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事。苦笑两
声,他随口道:“那剑我们是顾不上了,倒是今天去通天峰,除了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臭
骂之外,倒还听说了一件怪事。”
苏茹一怔,道:“什么怪事?”
田不易耸了耸肩膀,道:“说来你也不会相信,前番大战,战死了多少弟子长老,如今在
通天峰玉清殿上公祭。可是我们那位道玄师兄在玉清殿上每日不过露那么一回脸,便不见
踪影,反而是天天跑到后山祖师祠堂皇那里为人守灵,你说奇怪不奇怪?”
苏茹一呆。讶道:“守灵,祖师祠堂那里怎么了,莫非是哪位前辈长老过世了?”
田不易摇了摇头,冷笑道:“哪里是什么长老,我听几个长门小弟子偷偷议论,其实是一
个数十年来看守、打扫祖师祠堂的老头,不知怎么恰好在那天死了。怎么死的,也没人知
道,只知道道玄师兄知道此事之后,一时呆若木鸡,一时却暴跳如雷,听说不知道怎么还
失魂落魄了数日,后来他竟然坚持将这个老头灵位放进了祖师祠堂,但是最奇怪的是,他
放进祖师祠堂里面的那个灵位牌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苏茹越听越是糊涂,心中更是惊愕不已,摇头道:“这、这、这窨是怎么了,难道掌门师
兄他真的、真的有些糊涂了么?”
田不易冷笑,道:“他有没有糊涂没人知道,反正有人劝过他,他却执意不听。而且放着
玉清殿上那些弟子灵位他不去好好看看,反是跑去祖师祠堂里看着那个空白灵位发呆。这
样下去,我看这个青云门,迟早要出事,迟早要毁在他的手上了……”
苏茹默然无语,半晌之后,幽幽叹息一声,向着守静堂外看了出去,只见这寂寥午后,外
面也是空空荡荡,只有远处青天蔚蓝。
山风吹过,隐药传来了后山的竹涛声,却不知怎么,反更是增添了几分寂寞之意。
青云山,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
这里一如往日般寂殂肃穆,高大的祠堂依旧耸立,周围树林青翠如故,仿佛前些日子在青
云,,山上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大战,对这里一点影响也没有。
除了少了一位打扫的老者,还有那昏暗神案上,无数牌位之间不起眼的地方,多了一个陌
生而空白的灵牌。
林惊羽默默跪在那个空白灵牌之前,披麻戴孝,面前放着一个火盆,桌子上供着两根白烛
,三支细香,袅袅轻烟,不久便融合在其他供奉的香火之中,再也分不开了。
林惊羽面有悲伤之色,嘴唇紧紧抿着,木然跪在地上,将手中一叠纸钱慢慢投入面前的火
盆里,看着他们渐渐卷曲变黄,渐渐化为灰烬,然后再慢慢投入新的纸钱。
间中,他不时抬头望向那个空白灵位,将这个老者灵位放入祖师祠堂,是青云门掌教道玄
真人一人独自坚持的,其它长老都不同意,只是青云门掌教向来权重,加上道玄真人一举
击败兽神之后,声望更是一进无两,众人见他坚持不退,也只得随他。
只是虽然此事出乎林惊羽意料之外,但接下来的事,却更令他惊讶,道玄真人竟然将一个
空白灵位放入了祖祠堂,为此,林惊羽甚至大着胆子向前来祭拜的道玄真人询问,不料道
玄真人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便将林惊羽驳了个哑口无言:“那你可知道他的名号么?
”
林惊羽目瞪口呆,他虽然追随这神秘老者修行十年,但关于这位前辈的身份,老者却从来
也不对他吐露半点,此刻要让林惊羽说出什么来,他却真是无计可施了。只是看着道玄真
人的模样,显然是多少知道一些这位老者的事情,但他却并无意思吐露。林惊羽虽然心中
疑惑,但终究不敢对掌教真人太过放肆,只得默然退下。反正在他心中, 这位老人虽然牌
位是空,但音容笑貌却刻在他的心中了,丝毫也不曾消退。
前山公祭,他也曾去拜过,只是他始终觉得,那里有无数弟子祭拜,可是这位前辈,虽然
身怀绝世之海陆空,却这般静悄悄地离开人世,他无论如何也要为他送终,而道玄真人似
乎也默许了他来这里,为这位老者清理后事。并且他以掌门之尊,不顾门下众多弟子惊愕
目光,时常来这祖祠堂内看望这位老者空白的灵位,由此引起众多猜测,这却是林惊羽管
不了的。
此刻,他背后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数日来,林惊羽已经将这脚步听得熟了,一听便
知道乃是道玄真人。
他起身回道,低声道:“掌门。”
道玄真人缓缓走进了祖师祠堂。
祠堂里灯火昏暗,虽然林惊羽一直待在这里,却也一时看不清楚道玄脸色,只模糊看见道
玄身影,站在阴影之中,默然向着他身长旁那个空白灵位看来。
不知怎么,林惊羽看着那个黑暗中模糊的影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到认错 哪里
不对,他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没来由的一阵心跳,隐隐有些紧张。
“他还好么?”道玄真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显得颇为低沉,有些沙哑,又似在隐
隐使力,压抑着什么一样,和以往他的口吻大不一样。
林惊羽心头更是疑惑,但还是回答道:“弟子日夜为前辈守灵,按时焚香,不曾怠慢的。
”
阴影中的那个人影动了一下,缓缓道:“他有你如此尽心为他送终,他不枉他教诲你十年
了。嘿嘿……”他笑声冷冷,在这个昏暗的祖师祠堂里竟啬了几分阴森之意,“也不知若
我死了,又……”
他突然住口,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林惊羽自然也不敢多话,垂手站在那里。祖师祠堂
里陷入一片静默,片刻之后,道玄真人道:“你先出去一下吧,我有些话,要单独对他说
。”
林惊羽怔了怔,应了一声,道:“是。”说着,迈步走了出去。
一走出祖师祠堂,站在阳光空地之上,林惊羽登时觉得精神一振,这才发觉,刚才在那祠
堂里面,竟仿佛有种压抑的感觉。
他在这祠堂周围空地上走了一圈,等了小半个时辰,却仍不见道玄真人出来,正奇怪时,
回头却看见一个背影消失在前方那条通向幻月洞府的小路上。自大战结束后,幻月洞庭湖
府再次成为了禁地,能进去的,自然只有道玄真人一人了。
林惊羽向那里张望了几眼,摇了摇头,回身走回了祖师祠堂里。他走到那个空白灵位之前
,只见那灵位前,重新插上三只细香,而前方地上火盆里,似乎又多了许多灰烬,似乎是
什么人在这里又烧了一些纸钱似的。
林惊羽寻思片刻,缓缓抬头,只见那空白牌位依旧安静地站在那个僻静的角落中,沉默着
……
第十章 无字玉璧
悠悠钟声,又一次在须弥山上回荡,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初升朝阳,从东边天际探出一个小小光晕,将第一缕阳光洒向人间。清晨山路之上,已经
有许多百姓沿着山路台阶向那座雄伟的寺庙行去,他们手中多半提着香烛供奉,满面虔诚
。其中有一些人还带着孩子一起前来朝拜,孩童天真,在这山路上反而并不觉得疲累,许
多的少年都跳跃跑动着,一派兴高采烈的模样。
晨雾将散未散,流连在天音寺外,空气中有些潮湿润气。早起的僧人们都已经做好了清晨
必要的功课,此刻都在打扫庭院,将昨夜掉落的树叶轻轻扫在一旁。
整座天音寺内,此刻显得肃穆而宁静,沐浴在淡淡的山风里,和随风吹过的,那若有若无
的树叶芳香。
那钟声飘荡,指引着山下之人,也盘旋在寺庙之中,唤醒了沉睡的人。
他从睡眠中,缓缓醒来。
有多久,没有这么安心地入睡,平静地醒来,便是在睡梦之中,他也安宁无比,连梦寐也
没有,只是沉眠,安静的沉眠。
原来,这竟是如此令人幸福的感觉。
他默默聆听着悠扬钟声,仿佛那声音飘荡的地方不是屋外广阔天地,而是在他心里,甚至
他有一种感觉,这钟声,原是为他一人而响的。
直到,钟声渐渐平息,他才缓缓起身,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仰首,扩胸,深深呼吸。
山间湿润的气息涌入他的心间,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少见的满足神色,真想就这么一直站
了下去,只是此刻,却有个声音从庭院门口处传了过来:“张施主,起来了么?”
鬼厉转头看去,只见法相面带微笑,正站在门口不远地方望着他,便点了点头,道:“早
啊。”
法相向他身上打量了两眼,微笑道:“施主经过这一段时日静养,身上的伤势大致痊愈了
,只是俗证语说”大病初愈,反复三分“,施主还是要
鬼厉点头道:“多谢关心,我记下了。另外,不知道今日方丈普泓上人可有空暇,我希望
能拜会大师,打扰片刻。”
法相笑道:“如此甚巧,我就是奉了师命,特地来请张施主用过早点之后前去相见的。”
鬼厉怔了一下,道:“怎么,方丈大师莫非有什么事情找我么?”
法相道:“这个小僧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也是要问一问施主你伤势是否康复了吧。”
鬼厉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在此稍后就过去拜见方丈大师好了。”
法相合十道:“施主不必着急,适才方丈还特地叮嘱,不可催促施主。恩师他老人家还是
在山顶小天音寺禅室之中,施主稍后若有空暇,尽管自己前去就好。”他淡淡一笑,道:
“天音寺中,只要施主愿意,所有去处施主都可前往,不需顾忌。”
鬼厉心中一动,向法相看去,法相这一番话大有深意,似乎已将他当作了天音寺自己人看
待,或许,在这些天音僧人心中,曾经拜倒在普智座下的他,终究也是天音寺中的一份子
?
法相转身退了出去,鬼厉望着他的背景,默然片刻,随即走回了自己的那间禅 房。
踏上山顶的那一刻,鬼厉还是忍不住微微顿住了自己的身子,对他来说,这里委实 是一
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朝阳之下,小天音寺朴实无华地座落在前方,低低墙壁,小小院
落,哪里还有那一个夜晚惊心动魄的痕迹。
回首,眺望,远处天音寺内又传来了隐约人声,香火繁盛,一派热闹景象,或许,这些安
宁生活的人们,反是更快乐的吧。
他默然转身,向小天音寺走了进去,很快地,这里独有的寂静笼罩了过来,偌大的院落之
中,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
走到了那间禅室门口的时候,鬼厉停住了脚步,下意识向这个院子的后方看去一眼,那里
的小径被墙壁遮挡,但仍然可以看到向后延伸的去向,只是这个时候,那个最后 的小院
里,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就好像人赤裸而来,空白而去。
他敲响了禅室的门,很快,室内传来了普泓上人平和的声音:“是张小施主么,快请进吧
。”
鬼厉淡淡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屋中此刻,只有普泓上人一盘坐在禅床之上,面露微
笑望着走进来的鬼厉。
鬼厉向普泓上人点头道:“大师,我听法相师兄说,你有事找我?”
普泓上人反问道:“不错,不过听说小施主也正好有事与我商议么?”
鬼厉沉吟了片刻,点头道:“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在下在此已打扰多日,眼
下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实不敢继续叨扰。”
普泓上人微笑道:“小施主这是哪里话。”
鬼厉摇了摇头,道:“当日青云山下,大师等已救了我一命,此后在这里,大师更助我解
开心结,在下实是感激不尽。只是在下终究乃是魔教中人,长此下去,未免有伤贵寺清誉
。”
普泓上人正色道:“小施主,有一句话,老衲不知当讲不当讲?”
鬼厉道:“大师请说。”
普泓上人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恕老衲直言,观小施主面相气色,断断不是穷凶极恶
之徒,身沦魔道,不过乃是命数使然,绝非小施主之过。而且小施主与普智师弟有这么一
段宿缘,便是与我佛有缘,更是与天音寺有缘。只要小施主愿意回头是岸,天音寺自当竭
力庇护,莫说是青云门,便是天下正道一起来了,敝寺也不丝毫不惧。佛说,渡 人一次
便是无上的功德,小施主既是有缘这人,何不放下俗世包裹,得到这清净自在,岂不更好
?”
说罢,他神情切切,望着鬼厉。
鬼厉自是想不到普泓上人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反是呆住了,这些时日来他在这天音
寺里,心境与往日截然不同,大是平和舒坦,以他本性,却是极喜欢如此的,只是他终究
还是有放不下的事物。
他默然良久,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向普泓上人深深行了一礼,道:“在下知道,大师乃真
心对我,意欲点化愚顽,无奈我乃俗世男儿,随波
说罢,他长叹一声,便欲转身走开,普泓上人却开口道:“施主慢走。”
鬼厉道:“大师,还有什么事么?”
普泓上人脸上掠过一丝思索之色,缓缓道:“施主心若磐石,老衲也不敢勉强,不过若施
主愿意的话,敝寺有一个请求,还请施主成全。”
鬼厉微感讶异,道:“什么事,方丈大师但说无妨。”
普泓上人望着他,道:“当年普智师弟落得如此下场,虽然乃是自作孽,罪不可恕,但究
其根源,那大凶之物”噬血珠“却是逃脱不了干系,而如今普智师弟已然过世,但此凶物
却依然在施主身上,侵害小施主啊。”
鬼厉默然片刻,道:“大师的意思是……”
普泓上人合十道:“小施主不必多心,老衲并 无其它恶意。只是这噬血珠内含凶烈戾气
,害人害已。当年普智师弟过世之后,十数年老衲痛心疾首之余,未尝不念及此处,得上
天垂怜,竟是想出了一个法子,或可克制这噬血珠这一类凶物戾气的方法来。不知小施主
愿意一试么?”
鬼厉为之变色,噬血珠虽然威力无穷,但那股戾气却是在这十数年间,不知让他吃了多少
苦头,便是连性子,似也逐渐被它改变。有时他变曾想到普智当初的情景,想到万一自己
也被这戾气所控的局面,忍不住冷汗涔涔而下。只是此事自然不可对外人道,他虽然担心
,却也并无良方,不料今日突然听见普泓上人如此说了一番话,正击中他内心最担忧之处
。
鬼厉思索许久,才慢慢道:“方丈大师竟有这等良方,不知如处置?”
普泓上人面色肃然,道:“此法其实简单,说白了,不过乃是以我佛神通佛力,无边慈悲
,来降解这世间一切戾气罢了。在我天音寺后山有一处‘无字玉璧’,高愈七丈,光滑似
玉,传说 当年天音寺祖师即是在那无字玉璧之下悟通佛理,由此开创我天音寺一脉。”
鬼厉眉头一皱,不解这与噬血珠戾气有何关系,只听普泓上人接着道:“是因那处地界,
正是我须弥山山脉之中,佛气最是肃穆祥瑞之处,只要小施主在那里静坐一段时间,老衲
再率领一坐僧人在玉璧周围结‘金刚环’阵法,如此祥瑞之气大盛,或可对侵蚀小施主体
内的噬血珠戾气有所缓解,亦未可知。”
鬼厉身子一震,不曾料到普泓上人目光如此独到,竟可以看出自己体内气脉紊乱。他寻思
片刻,决然道:“大师好意,在下不敢从。既如此,在下就在那无字玉璧之下坐上几日。
只是此事之后不管如何,在下便当告别而去了。”
普泓大师合十点头,微笑 道:“施主放心就是,敝寺决不敢阻拦施主离去的。”
鬼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普泓上人望着他背影消失,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师
弟,你在天有灵,当保佑这孩子才是……”
无字玉璧在普泓上人口中所说的,乃是在须弥山后山之中,鬼厉本以为应该甚是好找,不
料当日准备妥当,跟随前来带路的法相,法善兄弟两人向后山行去,竟然走了大半个时辰
也未见踪影。
鬼厉心中有些诧异,却也没说出来,倒是法相想来细心周到,看鬼厉脸上隐有诧异之色,
料到一二,便笑道:“张施主,你可是在想这无字玉璧为何如此之远?”
鬼厉既被他问到,索性也不隐瞒,道:“敢问师兄,这无字玉璧究竟所在何处,是如何而
来的?”
法相边走边笑道:“这说起来倒是话长了。无字玉璧何时出现,自然是无人知晓,只知道
千年之前,天音寺创派祖师还是行脚僧 人的时候,四方云游,有一日不知怎么,误入须
弥山崇山峻岭之间,竟是迷了路,再也无法走出去了。无奈之下,祖师便在这山林之间乱
走,也是天生佛缘,竟然被他看到一片光滑如玉一般的石壁。那个时候,祖师已经饥渴难
耐,困倦不堪,便歇息在这玉璧之下了。”
法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鬼厉忍不住追问道:“哦,后来如何?”
鬼厉呆了一下,摇了摇头,颇觉得这个天音寺祖师传说实在有些滑稽,听来不实之处极多
,竟有些荒唐的感觉。本来他对普泓上人这次施法,隐隐还有些期望,但如今听法相这么
似讲故事一般地说了一下,反倒让他有些丧气,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法相信心,将鬼厉面上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只是微笑带路,也不言语,至于跟在他们身后
高高大大的法善和尚,从来都是闷声闷响的样子,更是没有说话。
三人顺着山路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在崇山峻岭间曲折前行,不知不觉已将天音寺远远抛在
身后,再也看不见了。鬼厉倒是没有想到天音寺后山山脉脉居然比想像中要广大许多,但
见和峰峦叠翠,山风徐来,一路上或奇岩突兀,千奇百怪,或有断崖瀑布,从天而落,轰
鸣之声不绝。
这一路走来,只觉一时心胸开阔,看着身边远近美景,一时也不觉得烦闷了。
忽听得身前法相道:“前头便是了。”
鬼厉听了一惊,向前看去,却只见前方依旧是山路蜿蜒,路旁一边是茂密树林,另一边生
着杂草荆棘,三尺之处便是一个断崖处,哪里有什么他们口中所说得高逾七丈的无字玉璧
。
“敢问师兄,这玉壁是在何处?”
法相微笑,向前走了几步,来了那断崖之上,回首道:“便在这里了。”
鬼厉走到他的身旁,站在断崖之上,举目望去,只见这断崖之下雾气弥漫,如波涛翻滚,
涌动不息,似是一个山谷模样。而远处隐隐望见有模糊山影,却都在十分遥远的地方。
鬼厉凝神思索,回头向法相道:“莫非是在这山谷之中?”
法相笑道:“便是在你我脚下了。”
鬼厉一怔,法相已然笑道:“我们下去吧。”说着纵身跃下,法善也随即跟上,鬼厉站在
断崖之上,沉吟片刻,也跃了下去。
噬魂在雾气之中,闪烁起玄青色的光芒,慢慢笼罩着鬼厉,护持着他,缓缓落下。
这里的雾气似乎有些奇怪,似浓非浓,只是如丝一般纠缠在一起,任凭山风吹拂,也不见
半分散去的样子。在下落的过程中,鬼厉注目向山璧看去,却只见眼前白雾一片,竟然不
得望见。
他心中惊疑,便催持噬魂,向山璧方向靠近了些,只见片片雾气如云层一般散开,在眼前
向两旁滑了出去,正在他凝神时刻,陡然间,他竟看见身前冒出了一个人影。
鬼厉心头一震,连忙止住身形,凝神看去,这一惊却非同小可,只望见身旁赫然竟是站着
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鬼厉,一脸惊诧地望着自己。
那个目光沉沉,面容上竟有了沧桑之色,手边竟也同样持 着一根噬魂魔棒。就在鬼厉震
骇时候,突然间如天外传来一焚唱,沉钟暮鼓一样,重重地回响在他耳旁。
随着这声梵唱,一股庄严之力瞬间从脚下未知地界冲天而起,如江涛巨流直贯天际,而周
围雾气登时席卷过来,将那个人影吞没,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鬼厉但觉得心头一震,体
内那股冰凉之气竟然不催自动,仿佛对这股佛气极端排斥一般,自行抗拒了起来。
鬼厉惊愕之下,又觉得体内除了这股蠢蠢欲动来自噬血珠的妖力之外,似乎受此地佛气影
响,自身修行的大梵般若竟也有不甘之意,涌跃而起,倒有欲和噬血珠妖力决一雌雄的意
思。
还未开始,自身体内竟有如此巨大的变化,此处地界之气,当真匪夷所思。鬼厉心中震讶
,一时竟忘了刚才在雾气之中看到的怪异人影,
很快地,雾气渐渐稀薄,脚下景色顿时清晰起来,乃是一面小小石台,颇为光滑,周围有
三丈方圆,树木稀疏,围 坐着数十位天音寺僧人。虽看去这些僧人所坐位置或远或近,
并无规矩顺序,但其中似暗含密理,淡淡佛力流转其中,竟是隐隐成了一个阵势。
鬼厉又仔细看了几眼,忽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便想起了乃是一个古拙字体,佛门
真言的模样。
鬼厉很快就落到了地上,放眼看去,只见法相法善二人此刻都已经坐在众僧人这中,默然
合十,低眉垂目,再不向他观望一眼。而在众僧人这首,正是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坐在
他左边下首的,鬼厉也曾见过,乃是当日在青云山上大发神威的普方神僧。倒是坐在普泓
上人右边下首的一个僧人,看去颇为古怪,鬼厉以前从未见过,但看他面容枯槁,脸色焦
黄,竟仿佛是将死之人的气色,而苍老模样,更远远胜过了普泓上人。只不知道这位是谁
,但能够与普泓,普方两大神僧平起平坐,显然也是天音寺中了不起的人物了。
鬼厉也不多言,向普泓上人低头行了一礼,普泓上人合十还礼,微笑道:“小施主来了。
”
鬼厉点头道:“是,但不知方丈大师要在下如何?”
普泓上人一指那处平台,道:“无他,小施主只需安坐在那石台这上,调息静心,坐上几
日即可。”
鬼厉点了点头,回头向那石台看了一眼,随即又抬头向四周望了望,只见头顶浓雾弥漫,
却哪里有什么传说中无字玉璧所在?不禁问道:“请问方丈大师,那无字玉璧何在?”
普泓上人微笑道:“再过片刻小施主便能看到了。”
鬼厉一怔,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正要坐到那石台之上,忽地天下隐隐一声锐啸,似风声,
似兽嚎,穿去透雾而来,紧接着一束耀眼光辉,竟是从浓雾之中撕开了一道裂缝,射了下
来,正照在鬼厉身上。
鬼厉倒退一步,抬头望去,只见山谷之间异声隆隆,似奔雷起伏,那片浓雾之海陡然起了
波涛,从原本轻轻涌动之势变做巨浪,波澜起伏,随即出现越来越多的缝隙,浓雾也越来
越薄,透出了一道又一道,一束又一束的光辉。
面对这天地异象,鬼厉注目良久,只见浓雾终于飘散,光辉洒下,瞬间天地一片耀目光芒
,竟是让所有人都无法自拔。过了片刻之后,才渐渐缓和下来。
鬼厉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身躯一震,赫然望见了那传说之中的无字玉璧。
就在他的身前,那看上去小小石台之后,断崖之下,一片绝避壁如镜,竟是笔直垂下,高
逾七丈,宽逾四丈,山璧材质似玉非玉,光滑无比,倒映出天地美景,远近山脉 ,竟都
在这玉璧之中。而鬼厉与天音寺众僧人在这绝璧之下,直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与天地造 化相比,人竟渺小如斯!
鬼厉默然,良久方长出了一口气,一言不发,走到那平台之上盘膝坐了下去,也不再看周
围众人,深深呼吸,随即闭眼,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普泓上人向鬼厉端祥良久,转过头来向身后众僧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数十位天音寺僧人,包括普泓上人,普方神们与普泓上人旁边那个神秘老僧,还有法相法
善等人,一起合十颂佛。
数十道淡淡金光,缓缓泛起,隐约梵唱声音,似从天际传来。
突然,金光大盛,只见众僧人所坐之奇异法阵阵势之中,金芒流转,佛气庄严,众僧人所
散发金光越发炽烈耀眼,片刻之后,但听得震耳轰鸣之声大作,一个金光灿烂辉煌之大‘
佛’真言现于法阵之上,缓缓升起。
梵唱越来越是响亮,天地一片肃穆,只见那金色佛字越升越高,慢慢到了半空,竖立了越
来。在天际阳光照耀之下,越发不可逼视。
仿佛是受到佛家真言的激发,那一片绝璧之上,原本光滑的玉壁缓缓现了佛字倒影,但却
并非如寻常镜面模样,而是从一小点缓缓变大,渐渐散出金光,慢慢现出那佛字模样,而
在无字玉璧之上映象变大的
很快地,无字玉璧之中的佛字真言已经几乎大到超过了半空之中的那个真的佛字,只见此
刻整个无字玉璧金光灿烂,弈弈生辉,伴随着梵音阵阵,突然,玉璧之上透出了一缕缕金
色佛光,缓缓射出,笼罩在安坐的鬼厉身上。
鬼厉身躯动了一下,面上依稀露出了一点痛苦之色,但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忍耐了下来
。很快地,他面上痛苦之色便消失了,安坐着一动不动。
无字玉璧射出的佛光淡淡,没有什么变化,只见金辉缓缓闪动,说不出的庄严之意。而周
围的天音寺僧人同样也是面容不变,低声颂佛,他们法阵之上的光辉也一般缓缓流转,支
撑着天上那个佛家真言。
时光流转,就这么悄悄过去了……
三日之后,无字玉璧上的那个佛字真言依然没有丝毫变弱的趋势,侧射出的淡淡佛光,仍
旧笼罩在鬼厉身上。鬼厉面容平静,似乎这三日对他而言,完全没有改变以,还是和三日
之前刚刚到这里一般,却是周围普泓上人身后,众天音寺僧人所持法阵虽然没有变化,但
众人脸上都有了隐隐疲惫之色。
普泓上人从入定模样慢慢睁开双眼,向依然平静安坐的鬼厉看去,半响低低叹道:“痴儿
,痴儿,终究还是放不下么?”
说罢,他轻轻摇头,叹息不止。
坐在他左边下首的普方神僧淡淡道:“我们这般辛苦地,布下了佛门伏魔大阵,一是要为
他降解噬血珠戾气,更为要紧地,却是想化解他的心魔。但他心门紧锁,心魔难去,纵然
是噬血珠戾气化解 ,又怎知他日不是一样成魔?我等今日所为,只怕反是助纣为虐了!
”
普泓上人皱眉,脸色沉了下来,道:“师弟,这年轻人与我天音寺有极深渊源,无论如何
我们也不能轻言放弃,你何出此言?”
普方面色变了变,合十道:“师兄教训的是。我并非对这年轻人有所成见,实在想到当年
……当年我们师兄弟生离死别的模样,心头悲伤,实不欲再看到他走上邪路。小弟失言,
请师兄责罚。”
普泓上人面色缓和下来,道:“我何尝不是和你一个心思,不然也不会设下伏魔大阵,意
欲色佛家真法大能,渡 化于他。可是就在这无字玉璧之下,他似乎也……”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间原来寂静安宁而肃穆的山谷中凭空发出了一声巨响,整座无字玉璧
竟然是微微颤抖了一下,登时半空之中与无字玉璧里面的佛字真言都是摇摇欲坠。
普泓上人等天音寺众僧人大惊失色,一时骇然,连忙催持真法,不料鬼厉面上突然现出痛
苦之色,这三日来一直被佛法压制的噬魂猛然亮了起来,一股黑气瞬间布满他的脸上。
普泓上人不曾料想到这噬血珠妖力竟如此顽强,三日三夜镇伏之后,竟尚有余力反抗,正
欲再度呼唤众人支撑法阵,鬼厉却已经再也忍禁不住。
半空中佛字真言轰然而散,鬼厉在真言之中仰天长啸,状如疯癫,尔后又是一声长啸,腾
空而起。回头向无字玉璧上望去,只见那无字玉璧里竟是多了道道暗红异芒,金光红芒,
争斗不休。
就在那光芒乱闪,异像 纷呈的时候,天际忽然一声惊雷,瞬间黯淡下来。
四方风云滚滚而来,在无字玉璧光滑玉璧之上,从上到下,一点点,如深深镂刻一般,现
出了一排大字,除此之外,更有无数金色古拙难懂的字体,如沸腾一般在玉璧金光红芒间
闪烁跃动,令人眼花缭乱。而那一排大字却分明清楚,赫然正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
狗!
第十一章 天刑
那无字玉璧之上,竟然出现了无数金色古拙字体,此等怪异之事,包括普泓上人在内的所
有天音寺僧人都未曾见过。只见那玉璧之上,时而瑞气升腾,时而又暗红闪烁,庄严肃穆
的金光夹带着诡异莫测的红光,给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鬼厉在半空之中,仰天长啸,状似痛楚,但目光随即移到那无字玉璧之上,凝望着那无数
翻腾起伏摇摆的字体。在他身体周围,噬魂的怪异光芒越来越亮,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妖
力,也随之越来越盛。
甚至连众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凉气息,从半空中鬼厉身上传过来,
笼罩在他们周围。经过这三日三夜的佛门法阵锤炼,似乎噬血珠的妖力非但没有减弱,反
而被完全激发出来了一般,空前强大。
值此风云变幻的关头,普泓上人面色也天际风云般变幻不止,颇有些举棋不定。身旁普方
却有些着急了,他望向天空里沐浴在玄青色光芒之中的鬼厉,眉头紧皱,对着普泓上人大
声叫道:“师兄,现在怎么办?”
普泓上人长吸一口气,决然道:“此人乃普智师弟传人,更是他一生心血所在,我们不可
不救。”
话音刚落,普泓上人一声令喝,重新盘膝坐好,口中颂佛,梵唱之声隐隐又起。随即,在
他身后众天音寺僧人看见方丈施法,纷纷跟上。片刻之后,一片庄严肃穆的金色光芒,从
天音寺众僧人之中再度泛起。
只是此时佛光金芒,却与前三日那渡化鬼厉的佛门法阵不同,在庄严之中少了几分慈悲,
却多了几分肃杀。反观半空之中的鬼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脚 下地面之上渐渐 泛起
的金色光芒,他此刻的精神都似乎被无字玉璧上闪烁的文字吸引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甚至此刻 在无字玉璧之下天音寺众僧人们也一样都无法明白,在无字
玉璧之上,在这个佛家最受敬仰的地方,此刻闪烁出来的,赫然竟是传说中的魔教经典(
天书)第四卷!
天道茫茫,世事多变,谁又能料知几分?
天音寺僧人们日夜礼佛,对此仍是不能知悉,鬼厉历经坎坷,人世沧桑,同样也不能知晓
!
只是此时此刻的鬼厉,哪里还想得到这么多,他本能地被 这些闪烁异芒的 文字给吸引
住了。那起伏跳动的字句,将他往昔独自艰辛修习(天书)
异术的各个断裂处,不解处都一一展现,如行人面对无数断崖绝璧,正彷徨之际,突然间
断崖有路,激流生桥,这是何等的大欢喜,如何还能分心旁顾?
一时间,修行中众多艰深晦涩之处,豁然开朗。从十年之前空桑山万蝠古窟滴血洞内看见
(天书)第一卷总纲开始,十年岁月已如潮水般逝去,这个凌立在天际风云之间的男子,
第一次感觉到,那与天地共呼吸却又万物皆忘的感觉。
喘息,深深喘息!
从头到脚,身体每一处都似要爆炸开一般,无数纷繁怪啸杂音,将他团团围住。体内种种
气息如沸腾一般,似巨浪波涛,汹涌澎湃。噬血珠妖力冰凉,玄火鉴纯阳之气则炽烈难当
,太极玄清道平和中正,大梵般若肃穆如山,还有从身躯各处泛起,鬼厉过往修行的三卷
(天书)异术真元之气,更是势不可当。
天地变幻,造化玄奇!
乌云之下,半空中那个人影散发出来的异光在越来越暗的天幕下越发光亮,直有逆天之势
。天际雷声隆隆,隐隐有电芒窜动,似天心已然震怒。
云层之中,狂风大作,云幕慢慢开始旋转,就在鬼厉上方,渐渐现出巨大漩涡的模样。
而鬼厉,目光仍然被吸引在无字玉璧之上,对身外之事恍若不知。
便在此刻,地面上梵唱之声大盛,肃穆金光冲天而起,登时将半空之中的鬼厉笼罩其中。
这金光集结了数十位天音寺僧人修行之力,岂是寻常,顿时将鬼厉身上散发出的妖力异光
压了下去。
金光一起,笼罩鬼厉之后,天际雷鸣电闪之威势似乎受到了牵制,慢慢弱了下去,天幕之
上原本缓缓成形的那个巨大漩涡,也渐渐有消退之势。
普泓上人眺望苍穹,缓缓松了口气,忽然听他身旁那个枯槁老僧冷冷道:“此人一身修行
,竟引发了‘天刑厉雷’,可知妖气之盛,天亦不容 。方丈不顾一切救护于他,只怕未
必是对的。”
普泓上人脸色一变,转头向 他看去,那枯槁老僧冷然对望,普泓上人一时竟是说不出话
来。其实以普泓上人这等修行,如何感觉不到鬼厉身上透出的阵阵诡异肃杀妖力,绝非正
道之术,自己今日所为,真不知是对是错。只是一想到当年含恨去世的普智师弟,还有前
几日鬼厉面对普智法身遗骸的大慈悲行为,深受感动的普泓上人就无法弃之不顾。
此刻普泓上人默然无语,半响之后正欲说话,忽然身旁传来一阵骚动,不少人轻呼出声,
同时法阵之中亦传来诡异气息,他连忙抬头望去,顿时脸上变色。
原来原本在天音寺众僧共同催持的佛法大阵镇压护持下,鬼厉身上的妖力已经被硬生生压
了下去,尽数包裹在金光法阵之中。天际那神秘风云找不到对象,也正在慢慢消散。不料
此刻,鬼厉身上被镇压到微弱至极的道道光芒,突然间再度明亮了起来,而其中汹涌之势
,竟是更胜从前。
“轰隆”,一声惊雷,赫然在天幕之中炸响。
狂风烈烈,雷声之中,鬼厉再一次仰头长啸,周身光芒闪烁,青,红,金,赤流转不止,
最后缓缓汇聚融合,竟是转化为最简单之黑白二气,只是这黑白二气也颇为古怪,时而尽
数为白,时而尽数黑气,变化莫测,但黑力之庞大,却是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了的。
半空之中,凝结着数十位天音寺僧人法力的金光法阵,竟然有些抵抗不住鬼厉身上新生真
法的冲击,慢慢减弱下来。与此同时,天幕中风云滚滚,巨大的漩涡再度现身,而且此番
速度更胜从前,急速成形,压在鬼厉上方。
从地面上向上空望去,只见那云层漩涡之中,电芒疯狂窜动,雷声隆隆,更有怪异绝伦的
“咝咝”怪啸之音,如狰狞大口,正欲择人而噬。
地面之上众僧人脸上此刻大都泛起了痛楚之色,维持 这金光法阵已经越来越是吃力,此
刻不但鬼厉在法阵之中抗击金光,天幕之上,那神秘漩涡之内,竟也有一股不可抗御的大
力,紧紧抵触着金光法阵。
腹背受敌的金光法阵,光芒迅速减弱下去,普泓上人等一众人尽皆,便在此刻,但见天际
轰然雷鸣,从那旋转不休,深深不可见底的漩涡深处,一道粗大电芒自天穹轰然击下,打
在了金光法阵之上。
巨响声中,普泓上人等所有天音寺僧人身躯大震,修行稍低的僧人纷纷面见潮红,有的已
然吐出鲜血。金光法阵摇曳 闪动,终于颓然散开,消于无形。
普泓上人心头烦闷,身为阵法主持的他所受震动极大,但此刻他心神都在半空之上,焦急
之下,竟是站了起来。
金光法阵既散,鬼厉身上再没有压制,身上压力瞬间消散,但觉得周身为之一松,体内新
生之真元气息片刻周转,生生不息,竟是无比畅快。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惊扰天心的他,只望见天际黑云深深之中,滚滚天雷轰鸣声中
,一道光柱从天而下,势不可当,直欲贯穿天地一般,轰然击下,正是向 他而来。
所过之处,炽烈无比,光柱周边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竟将周边所有事物都熔化了。而鬼厉
面对的,便是这天地巨威,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眼看鬼厉就要被巨大光柱击得粉身碎骨之时,众僧人都不忍再看,纷纷转过头云,闭上眼
睛,普泓上人更是心头伤痛,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本是好心要渡化鬼厉,希望能化
解他身上戾气,怎么却变成这个结果,引发了这道传说之中的天刑厉雷!
难道,上天竟真的容不下这个男子么?
光柱转眼即至,还未及身,鬼厉已面容惨白,在巨响和狂风之中张口大呼,却任何声音也
没有传出来,一切尽数被淹没在那天地巨威之中。只见他在天地神威笼罩之下,七窍流血
,面上凄厉绝望,便是往日一直忠心护持他的噬魂魔棒,此刻面对天刑,竟也被压制得黯
淡无光了。
一切,仿佛都将结束!
威威苍穹,仿佛也传来幽幽挽歌,回荡天际。
突然,鬼厉身后原本已经渐渐黯淡的无字玉璧,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无数闪烁的字体再度
闪烁起来,尤其正中那十个大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更是发出了刺目 耀眼之烈
芒,看那势头,阄是隐隐带着一丝不可一世的桀骜气息。
就算是,面对着无数世人顶礼膜拜的苍天,那仿佛永不可战胜的天刑,玉璧之上的光芒,
竟也不曾有丝毫的退缩!
无字玉璧之上的光芒在瞬间亮到了极点,仿佛最灿烂的星火瞬间点燃,再没有人能望见其
中光景。那仿佛疯狂一般的光芒,顷刻间铺天盖地
“轰!”
“轰!”
“轰隆!”……
天幕苍穹,雷声震耳欲聋,声声都似有裂天之威,如被震怒了一般,瞬间 ,那威势无比
的天刑光柱移动了几分,离开了鬼厉身子,正劈在无字玉璧冲天而起的那桀骜不驯的光辉
之上!
两股炽烈光柱,在天地之间轰然对峙,地面山脉尽数震动,无数巨岩石壁上纷纷裂开,雷
声隆隆之中,万兽哀嚎,如人间末日到来。
那天地间,不可直视的耀眼光辉!
天地凝固,似就在那么一刻。
无字玉璧之上,原本光滑如镜的石壁,从正中,“噗”的一声脆响,裂开了一个小口,随
即无数细缝从这个中心处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越来越大。终于,在纷纷扰扰的尖啸声中
,一声轰然巨响,这块巨大的山壁乱石飞走,颓然倒塌!
天际,巨大的光柱缓缓散去,低沉的黑云似乎得到了发泄,狂风渐渐止歇,雷声也慢慢停
了下来。随后,天地仿佛一下子回复了平静,黑云渐渐散开,那平和的天空,渐渐亮了起
来。
一个身影,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正是鬼厉,此刻他血流满面,昏迷不醒,而护持他的,却
是那淡淡的神秘光辉,在他身体落地之后,摇曳几下,终究是轻轻散了去,再不见丝毫踪
影。
天音寺众僧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败落了的无字玉璧,望着在天刑之中竟然侥幸逃生的
鬼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一睡,仿佛又是悠远的沉眠。
仿佛在这其中,有许多人在身边走来走去,十分繁忙,又有人在身边说话,声音时大时小
,似乎有的时候,竟还有人争吵的样子。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安静。
他在平淡的沉静中,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里有些感觉,却终究没有醒来。
或许,这般沉眠下去,反而是他深心之中的渴望吧!
脚步声响起在门外,禅室之中的法相向外看了一眼,连忙站了起来,对着门外走进来的普
泓上人合十行了一礼。普泓上人点了点头,向仍然睡在禅床上的鬼厉看了一眼低声道:“
他还好么?”
法相点头道:“从那日回来之后,张施主就一直这么昏迷不醒。只是他气息缓和,并无异
像,而且周身也无其他伤势,按理说早就应该醒来了,但不知怎么,就是这么昏睡不醒。
”
普泓上人沉吟片刻,道:“他侥幸在天刑厉雷之下逃生,已是极其幸运了。想那天刑乃万
年一见之天威,不想竟会发生在他身上,难道……
他真的是天亦不容的妖孽么?“
法相脸色一变,悄悄向普泓上人望了一眼,之间普泓上人面色凝重,但并无其他异色,这
才将突然悬起的心悄悄放了回去,低声道:“师父,是不是几位师叔又和你争吵了?”
普泓上人苦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法相默然。
半响之后,普泓上人缓缓道:“无字玉璧乃我天音寺圣地至宝,更是祖师遗传下来的佛迹
,此次毁于天刑,都是因我私心之过。我已决意在张施主醒来之后,便向众僧辞去方丈之
位,从此面壁参悟佛理,以赎我的罪过。”
法相脸色大变,惊道:“师父,你,你怎么能如此说,这不是你的错啊。”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你几位师叔说的是对的,我感念张施主化解普智师弟法身怨灵
戾气,所以妄自决定,不自量力欲以佛门圣地佛法渡化于他。由此引来天刑,毁坏玉璧,
实乃是我的罪过。只是……”
他说到此处,却是微微一笑,对法相言道:“只是我却不曾后悔,你可知道为何?”
法相沉默摇头。
普泓上人微笑 道:“那日之中,天刑劈下,这张施主本无幸免之理,但无字玉璧却是自
行将这位小施主救了下来。虽然此间事为何如此,我等惧不知晓,然而玉璧通灵,必然是
有不愿见张施主死在天刑 之下的理由。
既然玉璧尚且如此,可见我并非做错了。所以毁坏玉璧固然乃是我的错,我也要为此请罪
,但老衲心中,却一点不曾后悔。“
法相咬牙,抬头叫了一声,道:“师父……”
普泓上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劝慰了几声,走到鬼厉床前向他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道
:“看来他气色已经大好了,不出意外,我料他就在这几日便可醒来,你要好好照看于他
。”
法相合十道:“师父放心就是。”
普泓上人点头,又看了鬼厉一眼,转身便要走了出去。
就在他要踏出房门那一刻,忽地,禅床之上的鬼厉身子动了一动,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呻
吟。
法相身子一震,喜道:“师父,他好象醒过来了。”
普泓上人大喜,疾步走了过来,坐在鬼厉床沿。在师徒两人的目光注视之下,鬼厉的双眼
轻轻动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十二章 难渡
和往常无数的日子一样,悠扬的晨钟又一次敲响,回荡在须弥山脉之间,在薄雾山风里回
荡着。它穿过了无数光阴岁月,而且还将在未来的日子里日复一日地回荡下去。
晨光之中,鬼厉负手而立,侧耳倾听。
他微微合上双眼,仿佛那钟声悠扬回荡,要细细品味。此刻的鬼厉,虽然容貌没有什么变
化,但看上去竟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他的气度,神态比之往昔,多了一分从容,少了一
分戾气。
或许,当真是佛法法阵起了作用。
在鬼厉醒来之后,天音寺众僧人之中,许多人心中都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前日,鬼厉再度醒来之后,普泓上人等已为他细细看过,他身体并无大碍,就连受到重击
之后的些许震荡痕迹似乎也消失在鬼厉身上。普泓上人欣喜之余,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留
鬼厉在天音寺中多住几日,鬼厉却也没有推辞,便在天音寺中住了下来。
这几日来,鬼厉比往常更加沉默寡言,而对于他这个竟然触怒上苍施下天刑的人物,天音
寺僧人也多半回避,只有普泓上人和法相等人不曾顾忌什么,时常过来看他。而鬼厉自己
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外的人事,足不出户,只是每日中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刻,他会走到小院
中,静静倾听着。
“咚!”
最后一声钟声,带着连绵不绝的余音,盘旋在天音寺上空许久,终于化为虚无。鬼厉这才
缓缓睁开眼睛。
沐浴在天音寺的晨风中,他体内的气息却在安静的外表之下充盈鼓荡,好似整个人都要飞
起来了一般。天音寺僧人们不会知道这些,但鬼厉自己,却是心中明白的。
在那无字玉璧之上意外出现的,竟是传说中魔教经典的<天书>第四卷,旁人或许 不明
白,但他却是这世间惟一一个修行了<天书>前三卷的人物,一眼便看出那乃是自己修道
之途中梦寐以求的关键的第四卷。
往昔修行中无数看似不可逾越的难题,此时此刻,他都已经掌握到了关键处,摆在他眼前
的,已经是一条康庄大道,坦途无限。甚至于在他心中还有这般感觉,这条路走下去,自
己必定是很顺畅的,或许,他还能窥视到某些往日所不敢奢望的境界。
便是在他感叹和怀念往事的时候,竟有了一种超脱的感觉,像是到达了一个新的境界,重
新回到过往。
只是不知为何,在他的心中,在这般大好的情况下,还隐隐有着一丝失落,不知如何形容
,那若隐若现的念头,始终缠绕在他的心头。
鬼厉伫立许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进来打扰他。直到他 突然转身,数日
来第一次走出了这间小小庭院。
离开这个院子 的时候,他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顺着脚下的台阶,他缓缓走去,据说这一条路,间是那位僧人为了弘扬佛法,立大心愿,
用大神通所造的。如今,无数人依旧行走在他所造的路上,却又有几人知道,他已灰飞烟
灭了。
这条路上,层层石阶朴实无华,脚踏上去,平实的感觉缓缓传来。在前几日那一场天地变
色地动山摇的意外斗法之后,须弥崇山上的庙宇殿堂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只有这条平实
的小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还是坚实地躺在地面之上,让无数人从它的胸膛上走过。
或许,对于难测的上苍神明来说,这条路同样也是带有某些特殊的情
鬼厉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走在这条路上,只是默默回想着往事和故人,在回忆中,他
慢慢走到了须弥山顶的小天音寺。
门扉虚掩着,这里仍如往常一般宁静,鬼厉缓缓走了过去。门后头,隐约传来了话语声。
他敲了敲门。
门内声音顿时消失,随即有人似惊疑一般,轻轻‘咦’了一声。片刻之后,门扉‘吱呀’
一声打开了,法相出现 在房门后头。
见是鬼厉,法相露出微笑,鬼厉点了点头,道:“方丈大师在么?”
法相微笑着让开身子,道:“在,请进吧。”
鬼厉走了进去,只见普泓上人正盘膝坐在禅床之上,同样微笑着望着他。鬼厉向着普泓上
人走过去,行了一礼,道:“方丈大师。”
普泓上人看着鬼厉走过来的身影,目光从上而下,最后落在他的脚上,忽地点了点头,合
十道:“想不到这短短时日,施主道行大进,真是可喜可贺!”
鬼厉眉头一皱,没有说话,法相却是微吃一惊,在旁边细细打量鬼厉。
沉默片刻之后,鬼厉向着普泓上人微微低头,道:“前几日为了我,损毁了贵寺的圣地无
字玉璧,在下心中实在不安。”
普泓上人轻轻摇头,淡然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鬼厉微怔,道:“只是那无字玉璧乃是贵寺镇寺之宝,岂非珍贵?”
普泓上人合十道:“世事轮转,众生皆没,谁又知得身后之事?今日珍而重之,岂可知他
日若何?施主若有心,”他一指窗外,道:“小天音寺外有大石,施主去一看,或可知晓
佛心道理了。”
鬼厉点了点头,道:“是。不过在下今日前来,是想向方丈大师辞别的。”
普泓上人面上并无意外神色,似乎早就料到鬼厉会如此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施
主欲云,老衲 不敢阻拦。只是施主离云之前,老衲有几句话,想和施主说一说。”
鬼厉道:“大师请说。”
普泓上人道:“施主在这段时间之内,劫难重重,却终能一一破解,挺了过来,我看施主
心头似有所悟,不知是否?”
鬼厉沉吟片刻,点头道:“大师慧眼,在下劫后余生,心中确有感触。
回望半生,多有感叹之意。“
普泓上人目光一闪,道:“施主乃是大智慧之人,既已看破,何不看穿这俗世情怀,归入
我佛门下?以老衲揣度,施主心中所思所想,不过乃是一‘情’字耳,如何?”
鬼厉默然,良久站起,向着普泓上人行了一礼,淡淡道:“大师点化于我,在下十分感激
,只是在下心头或有所悟,却并非看破世情。于我而言,俗世情怀,却正是割舍不得的。
”
普泓上人摇头道:“佛曰:色即是空!俗世万物莫不如此,恩怨情仇,美人仇敌,皆是一
‘色’字而已,困人心智,扰人清静,施主何必太过执着?”
鬼厉仰天呼吸,大笑一声,转身离开,口中朗声说道:“大师,错矣。色即是空,那空也
是色。你要我看破世情,却不知世情怎能看破?我处身天地之间,恩怨情仇,正是我一生
境遇。你要我看穿得清净,却哪里知道,那看穿之后的,可还是我么?”
话声渐渐低沉,终于不闻,那个男子已是离开禅室远去了。法相许久,向普泓上人道:“
师父,你几次三番点化于他,可惜……”
普泓上人淡淡道“他悟通道法修行,将来只怕乃是世间第一的人物。但这样的人物,竟看
不破自己的心魔,日后种种,便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法相低头,合十念佛,终不再言语。
鬼厉离开了小天音寺,走出寺门时,忽然又停住了脚步,顿了一下,却是向右转云,没走
几步,果然望见有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倒在地上。
他走到大石跟前仔细看了一遍,却只见石头上斑痕累累,却并无一字一句,亦无人工凿刻
之痕迹,竟不知此石有何玄机。
鬼厉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忽地目光一凝,却是被大石上一处给吸引住了。
此大石周身斑驳,显然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风刀霜剑,伤痕累累,但在那一处地方,
却隐约是一个图案形状,只是年月深久,竟是难
鬼厉伸手过去,将石头上尘土轻轻扫开,仔细查看,许久之后,方才认出这原是一枚贝壳
形状,只不过年深月久,已经化为石质,与这大石融为一体了。鬼厉随后又细看大石,再
也没有找到其它怪异之处。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那枚贝壳之上,莫非普泓上人要他看的,就是这枚普普通通的贝壳不
成,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呢?
他将普泓上人所说的话又回想了一遍,望着那枚贝壳,目光慢慢亮了起来。须弥山山脉
高耸,远近千里之内,更无海水深洋,但是这石头,却分明就是须弥山上之物。在千万年
前,此外或许竟是汪洋大海,亦未可知了。
人之一生,比之天地运转,世间沧桑,竟如沧海一栗,须弥芥子了。
只是,他默然无言,转身向着那座静谧的小小寺院行了一礼,转头过来时刻,面上却还是
淡然神情。
衣袍挥处,淡淡白光泛起,他的身影化作光芒,飞天而去,渐渐消失在苍穹之上。
看穿?
谁又看得穿?
世事沧桑,却怎比得上我心瞬间,那顷刻的微光。
青云山,大竹峰。
青云大战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子,道玄真人因为诛仙古剑的事情紧盯过大竹峰诸人一段时
间,又见似乎最近大竹峰弟子的确十分老衲,所以也催得少了。虽然这一次事关重大,但
在大竹峰众弟子心中,掌门道玄真人却也实在多虑了。
许久没有受到打扰,大竹峰也渐渐回复了往日的平静。经过苏茹的查看后,吴大义,何大
智二人的伤势也渐渐好了起来,二人可以自由地下地行走,只是还不能干重活而已。
按照往常惯例,打扫众人房间的同时,也要打扫那个僻静角落里已经出走的小师弟。这一
日,宋大仁与杜必书二人,再次向着那个房间走去。
两人说说笑笑,与往日一般,走进那个院子之中。
但就在此刻,忽地,一道灰色影子赫然在那个原本寂静的小院子中一闪而过。
那灰色影子速度极快,但宋大仁与杜必书都看见子,二人震动之下,立刻放下手中活计,
箭步冲了上去。只是那灰影转眼间便没了踪影,二人找遍了整个院子,连房顶上也不放过
,却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站在庭院中,宋大仁与杜必书面面相觑,宋大仁皱眉道:“难道是我们看错了?”
杜必书歪着头想了想,正欲说话,忽地一惊,悄声道:“大师兄,你看那边。”说罢,手
向宋大仁身后一指。
宋大仁连忙转身看去,顺着杜必书手指方向,原本小师弟的卧室房间里,门扉紧闭,但房
门旁边的窗户上,不知何时却开了一条小缝。而以这里并无人居住,窗户自然是关得严严
实实的。
宋大仁与杜必书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宋大仁定了定神,低声道:“我们进
去看看。”
杜必书不知怎么,竟有些紧张起来,一边点头,一边却又忍不住压低声音对宋大仁道:“
大师兄,难不成会是……会是小师弟他……”
宋大仁眼角一跳,显然他心中所想,与杜必书差不多,但这个想法连他自己似也感到害怕
。或许,当真看到那个如今已经陌生的小师弟,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吧。
手,碰到那扇木门的时候,宋大仁与杜必书又对望了一眼,随后,像是坚定了心志,宋大
仁一咬牙,叱喝一声,大声道:“什么人?”喝问声中,他猛地推开了门。
几乎是在房门推开的同时,房间中灰影闪过,似是被惊动了一般,从房内的桌子上一下跳
到床头上,同时转过身来,两只眼睛滴溜溜打转,对着站在房门口目瞪口呆的两个人,“
吱吱吱吱”地叫了起来。
“小灰!”宋大仁与杜必书同时叫了出来。
“咕”小灰将嘴里的水果吞了下去,又拿起身旁一个山果,一口咬了半个,兴高采烈的样
子。大竹峰守静堂上,此刻满地丢的都是小灰啃的水果核,丢得到处都是,与往昔庄严肃
穆的样子相比,颇有几分滑稽。
此刻大竹峰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此处,连一向脾气不好的田不易看了这个场面,也只是
眉头皱了皱,没有发火,只是脸色阴沉,也不知
这十年来,谁都知道,小灰从来是和那个人在一起,从未分开,此刻小灰却在了这里,但
那个人呢?
当日在青云山通天峰幻月洞府之前,宋大仁等人亲眼看到鬼厉,也亲眼看到那个曾经的小
师弟被诛仙古剑重创的场面,其后无数人围捕追杀,虽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更隐隐听说,他已经被同党救走了。
但是,小灰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小灰出现了,那个人又在哪里?
相同的疑问,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让人心中沉甸甸的。而守静堂上,只有小灰肆无忌惮
地大口吞吃着水果。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个高兴之极,与周围人截然不同――――
大黄。
这条大狗,此刻兴奋之极,根本无视主人阴沉的脸庞,口中“汪汪汪”吠叫不停,绕着小
灰趴的桌子转个不停,一只鲜亮的大黄尾巴摇来摇云。
还不时两只前脚跃起,趴到桌旁,狗鼻子在小灰身上嗅来嗅云,偶尔还伸出舌头,舔了小
灰几下。
小灰咧嘴而笑,抓了抓脑袋,随手抓起手边一个苹果,向大黄面前晃了晃,随即向守静堂
外面扔了出去。大黄“汪”的大叫一声,立刻跳了开来,四腿飞驰,冲出守静堂,众人一
时吃惊,都向外看去,只见大黄居然赶在苹果落地前头,将它在半空之中叨住,同时立刻
跑了回来,趴在桌子上,狗牙一松,苹果落在桌子上,滚了几滚。
众皆哑然,田不易更是哼了一声。
独小灰“吱吱吱吱”笑个不停,显然遇见老狗 好友,心情大好,猴子尾巴一卷,从桌子
上跳了下来,却是落在大黄宽厚的背上,伸手抱住了大黄的身子。
大黄“汪汪汪”叫个不停,仰首抵胸跑了出去,不知一猴一狗又要去哪里撒野玩耍云了。
宋大仁向田不易苏茹看了一眼,站起身子,刚想出去将这两只畜生追回来,只听田不易冷
冷道:“由它们云吧。那猴子在这山上住了多年,既然回来了,就不会走的。”
宋大仁应了一声,慢慢坐了下来。
田不易沉默片刻,道:“除了这只猴子,你和老六都没有看到其它的人影么?”
宋大仁与杜必书同时摇头,道:“没有。”
田不易面色难看,忽地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们出去吧。”
宋大仁等人面面相觑,但是师命如山,终究不敢违抗,只得慢慢退了出去。出去时候,何
大智心细,向苏茹问道:“师娘,这一地果核,可要弟子们打扫一下?”
苏茹还未说话,田不易已经微怒道:“明日再说,叫你出去听到没有?”
何大智噤若寒蝉,“嗖”的一下退了出去,转眼不见人影。
苏恕白了田不易一眼,道:“没事你拿他们出气做什么?”
田不易面上心思重重,来回踱步,忽然抬头对苏茹道:“你说老七。……那个人,会不会
也在附近?”
苏茹沉吟片刻,淡淡道:“他那个人,向来是最重感情的,若有心见你一面,也在情理之
中。只是以他身份,多半也不能现身。”
田不易面色一变,一张胖脸上阴睛不定,说不出的怪异。苏茹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你心里在担心什么,当日幻月洞府之外,他虽然受了诛仙古剑所伤,但毕竟未
死,而且传闻不是还有同党将他救走了么?
大仁他们事后向我们禀告的时候,都说到那灰猴并未在他身旁,以我看来,或许是他知晓
当时危险,所以故意 不带猴子在身边的。而他重伤遁逃之后,猴子流落在青云山野之间
,找不到主人的情况下,自然就是要跑到我们这里来了。“
田不易眉头紧皱,忽地嘴里咕咕哝哝了一声,倒似在骂人一般。苏茹没听清楚,追问道:
“你说什么?”
田不易却不回答,哼了一声,眉头一展,负手向后堂走去。苏茹看着他的背影,耸了耸肩
膀,颇为无奈。正在她转头过来的时候,忽地背后田不易一声低呼,苏茹倒是吃了一惊,
连忙转头看去,不禁莞尔。
只见田不易似心有旁顾,走路不看地面,竟是不小心踩 上了一枚果核,滑了一下。只是
田不易毕竟不是凡人,他何等的修行,只一下就已经稳住了身子,饶是如此,苏茹已经笑
出声来。
在妻子面前小小出丑,田不易大感汗颜,一张脸上更是黑了几分。恨恨骂了一句:“死猴
子,什么时候我将你扒了皮,看你再吃!”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后堂,只剩下满地果核的守静堂上,苏茹微笑伫立。
第十三章 密令
一转眼工夫,猴子小灰已经回到大竹峰上数日了,这段时间似乎根本看不出它已经离开大
竹峰十年了,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猴子居然还是那么熟悉。整日里小灰与大黄嬉闹玩乐
,东奔西跑,安静的大竹峰上,在这几天里,居然又热闹了几分。
犬吠声与猴子尖细的叫嚷嘻笑声,时时都回荡在大竹峰上,竟是多了几分生气。
清晨,从卧房里三三两两走出来的大竹峰众弟子,望着已经在守静堂外空地上嬉闹奔跑的
一猴一狗,都不禁露出了微笑。
何大智笑着回头对众人道:“自从当年小师妹出嫁以后,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
众人纷纷点头,颇有感叹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守静堂那里有人咳嗽了一声,
声音大是威严,众人一惊,只见田不易站在那里,连忙上前行礼,拜见师父。
田不易随手挥了挥,算是打发了众人,随即目光也被那大黄和小灰给吸引过去,看了一会
儿,哼了一声,道:“两只无知畜生,大清早就像疯了似的乱叫,诚心不让人睡觉了。”
众弟子征了一下,只是碍着师尊威严,终究不敢多说。田不易嘴里又骂骂咧咧了几句,大
意是白养了这头蠢狗这么多年,末了还是这般没用,居然和一只笨猴打得火热……众人心
中好笑,但自是不敢笑出声来。
不料过了片刻,原本在远处玩耍嬉闹的大黄,忽然向着守静堂田不易这里大声吠叫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叠声狗吠叫的声音在清晨里刺耳之极,而且看大黄狗脸
嚣张,吐着舌头,似乎大有不满,倒像是听见了田不易的咒骂的样子。
众弟子同时暗想,难道大黄已经有了些道行,不然隔了这么老远,就算狗耳再灵,只怕也
听不仔细的,不过如果是得道老狗的话,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众人心中正在揣测,田不易却被气得面孔发红,怒道:“反了,反了,如今竟然连狗也敢
跳出来大叫大嚷了。老六!”
站在旁边众人之中的杜必书全身一激灵,吓了一跳,连忙站了出来,道:“师父,弟子在
此,您有什么吩咐?”
田不易似乎怒气冲天的样子,一指远处还在大声吠叫的大黄和小灰处,怒道:“今天中午
你就将那只蠢狗给我宰了,炖一锅狗肉来吃!”说完,恨恨转身,进了守静堂中。
杜必书呆在原地,冷汗涔涔而下,失声道:“什么?师父,这……”
话音未落,田不易已然人影不见,片刻之后,杜必书身后众人“哗”的一声大笑出来,宋
大仁等皆笑得几乎岔过气去。杜必书又急又气,道:“你们笑什么,这、这可是师父吩咐
下来的,我可怎么办才好?”
宋大仁走上前来,收起笑容,虽然眼中仍是满满笑意,但面上却端正了神色,做出一幅严
肃认真的样子,拍了拍杜必书的肩膀,正色道:“师弟,此乃师尊交予你之重责大任,你
要好好完成才是。”
杜必书快哭了出来,急道:“你骗谁呢你,这里谁不知道师父往日最喜欢的就是大黄,别
说宰它了,便是我们扯掉了它一根狗毛,师父也不给我们好脸色看。如今这、这、这要是
我当真领了师父旨意,回头师父后悔起来,我还活不活了?”
宋大仁呵呵一笑,转头就走,旁边二弟子吴大义走过来,向着杜必书重重点了点头,道:
“老六,你果然乃是机灵人物,懂得师父真意,既如此,你便不听师父旨意就是了。”
旁边何大智仰首看天,慢慢走开,口中有意无意说道:“不过听说师父最讨厌就是我们这
些做弟子的违逆师命,一旦师父知道老六敢当师父的话是耳旁风,这个……”
他笑声随风飘来,人却走得远了,杜必书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转来转去,回头一看,只
见众人都已经向厨房走去了,不禁大声对着那些师兄背影高声怒道:“你们这些没义气的
家伙,迟早会有报应的!”
他声音穿了过去,也不知宋大仁等人听到没有,只远远地望见宋大仁头也不回,只是伸出
右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隐隐地,又似乎传来他们的笑声……
×××××××××××××××××××××××××××××××××
“笨狗、蠢狗、死狗……”
“汪汪汪、汪汪!”
“什么,你居然还敢对我叫!”杜必书咬牙切齿,对绑在树桩上的大黄骂道,“就是你多
事,害得老子被师父派了这么一个鬼差事。”
临近中午的时候,杜必书在众师兄幸灾乐祸的眼光中,这才抓到了满山遍野乱跑的大黄,
将他系在厨房门口的树桩上,旁边小灰用尾巴吊在树枝上,似乎也不明白杜必书要干什么
,在树上来回摇摆晃荡,看着树下人狗相争。
至于大黄,显然此刻对杜必书没有什么好感,狗脸凶恶,对着杜必书吠叫不止。
杜必书口中对大黄骂个不停,但却是决然不敢真如田不易所说将大黄宰了炖狗肉的。只是
他这个师父脾气古怪,说不定一会出来看到大黄在此,反而迁怒于他。想到这些,杜必书
心中实在发愁,不知如何是好。
大黄显然对被栓在树桩上很不满意,狗嘴大开,露出尖利獠牙,对杜必书大声咆哮。杜必
书心烦意乱,瞪了大黄一眼,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反正我倒霉,还是
先做饭去。希望师父等等心情好一点。”
说着,回头向厨房走去,面上愁眉苦脸,不再去理大黄。等他走到厨房里面的时候,大黄
的吠叫声还不断传来,但是估计是一狗独吠,也没多大意思,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为了讨田不易的欢心,杜必书这顿饭做得那叫一个尽心尽力,当真是专心致志,间中听到
厨房外头传来几声大黄的吠叫声,随后又低沉了下去,接着传来的似乎是低低的“呜呜”
声音,杜必书也没放在心上,一门心思炒菜做饭。反正门外此刻诸位师兄和师父师娘都不
会到这里来,他乐得清静。
好不容易做了一桌好菜,杜必书这才松了口气,拿过毛巾擦了擦汗,走出厨房,不料刚走
出来,登时怔住了,只见树桩上空留一段绳索,大黄和小灰却已经不见了踪影。杜必书心
中大急,左右张望,都不见猴子、黄狗的踪迹,心想莫不是哪位师兄竟然在这个时候和我
开了玩笑?
当下连忙跑向诸弟子所在卧室,一个个打听过去,不料众人都一无所知,有的人还对着他
开起了玩笑。只是杜必书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开玩笑的心思,头脑发闷之下,团团乱转。便
在这个时候,忽地远处传来一声狗吠,众人都吃了一惊,杜必书更是第一个冲了出去,仔
细辨认一下,竟是从张小凡当年那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杜必书连忙向那个房间赶了过去,其他大竹峰众弟子也纷纷赶来,进门一看,却只见大黄
站在庭院之中,对着天空高声吠叫,而小灰却不见了。
众人抬头望天,只见青天高高,蔚蓝无限,一点异状也没有。宋大仁等人连忙搜索,不料
将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遍,也没有看到小灰的影子。就像来得神秘一样,小灰这只猴子,
又一次神秘地失踪了。
不知怎么,在大黄的吠叫声中,众人都若有所失。
那日中午,当杜必书心情忐忑地迎来午饭时候,出现在众弟子面前的却只有苏茹一人。众
人奇怪,杜必书更是惊喜交集,面上却还是关心备至问道:“师娘,师父怎么不来了?”
苏茹白了他一眼,也懒得理他,只是淡淡回头向守静堂方向望了一眼,面上有一种奇异神
色,过了片刻才道:“你师父他……有些心事吧,情绪不好,今天不想吃饭。”
众人一怔,但看苏茹面色,却也不敢多问。
大竹峰上,似乎从此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偶尔大黄对天的吠叫声,似乎什么也没有
发生过一样。
×××××××××××××××××××××××××××××××××××××××
××××××
一道人影,从青云山脉的深处飘了下来,轻灵、神秘、缥缈,几如传说中山间精怪一样。
只是这身影掠到青云山脚下某处,忽地身形一顿,原本急速的动作在空中发出低低的一声
轻啸声音,硬生生停了下来,引得脚下草丛花木“沙”得一声,尽数被风吹得向前方倒去
。
赫然这是鬼厉。
没人知道鬼厉是从青云山什么地界出来的,小灰却再一次趴在了他的肩膀上,与主人久别
重逢,小灰显然十分开心,长长的尾巴卷着,末端还缠在鬼厉一只胳膊上。尤其是不知什
么时候,小灰身上那个大酒袋里竟然又鼓了起来,酒香四溢,而小灰对此更是欢喜,搂着
那个大袋子爱不释手,不时拔开袋子喝上一口,一副满足的表情。
不过鬼厉显然不会和小灰一样,此刻的他面色淡淡,眼神向四周扫望一样,只见周围密林
森森,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声。
鬼厉忽地冷笑一声,淡淡道:“出来吧。”
没有人回答,鬼厉也不再说,只是慢慢转过身子,对着某处安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忽
有人叹息道:“这才几日工夫,不想公子你道行竟然精进如此,当真令人惊佩啊!”
人影一闪,从树林深处走出一个黑衣人来,正是鬼先生。
这个人,仿佛从来都是这般神秘莫测,永远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鬼厉看着他,目光淡淡,虽没有十分的厌恶表情表露出来,但显然对此人也不是很有好感
,道:“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
鬼先生目光游移,先是看了看鬼厉肩头的小灰,尤其是在小灰额上第三只眼睛处盯了一会
儿,这才向鬼厉看去,道:“怎么,副宗主不愿意与我相见么?”
鬼厉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鬼先生点了点头,道:“这也随你,不过此次是宗主鬼王前几日传书于我,让我有话转告
给你。”
鬼厉眉头一皱,道:“什么事?”
鬼先生道:“鬼王宗主听说你在青云山幻月洞府前受伤之后,十分关切,明令潜伏中原的
众人一定要找到你,并替他传话,如果找到副宗主之后,若副宗主身体抱恙,大可转回蛮
荒修养,身体要紧;若天幸副宗主并无大碍,则有一事,还要麻烦副宗主了。”
鬼厉沉默片刻,道:“你说。”
鬼先生在黑纱背后,似淡淡一笑,笑声低沉,道:“鬼王宗主已然知道,兽神在此次青云
大战中败退逃亡。此獠当日诛杀我圣教教众无数,乃是我圣教不共戴天的仇敌,眼下更是
诛杀此獠的千载难逢之机。此番遁逃,必定是逃亡他所熟悉的南疆,而教中惟有副宗主对
南疆较为熟悉,因此希望副宗主前往南疆追杀,也算是为我圣教做了一件大事。”
鬼厉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好,我去。”
鬼先生微微点头,却忽然又走上前几步,来到鬼厉身前,压低了声音,道:“但是此行,
宗主特地私下交代我一定要转告你,追杀兽神固然重要,但最最紧要一事,却还有一件。
”
鬼厉一怔,道:“什么?”
鬼先生目光闪烁,低声道:“宗主交待,兽神身边有一只恶兽饕餮,无论如何,就算被兽
神逃脱,但这只恶兽饕餮,却一定要活着捉回来,带回蛮荒。此事关系甚大,副宗主切记
,切记!”
鬼厉眉头紧皱,向鬼先生深深望去,道:“宗主要饕餮做什么?”
鬼先生站直身子,语调恢复正常,淡淡道:“这个,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鬼厉望之良久,忽地转身,头也不回,身形几如闪电一般,瞬间就掠了出去,转眼消失。
只留下鬼先生站在原地,望着鬼厉远去的方向,半晌忽地自言自语道:“奇怪,他道行为
何竟能在短短时日之内,精进到如此地步?”
“那一日,救他的那群黑衣人,又是何方神圣呢?”
低声密语,随风飘散,悄悄回荡在密林之中,最终消失。
第十四章 疯狗
那一场兽妖浩劫过后,从北往南,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荒凉景色,千里无人烟,百村无人
声。北方因为荼毒日短,尚且好一些,越往南走,这般惨烈景象就越是严重。
残垣断壁,败落城镇,比比皆是。甚至于在野外田边空地中,不时竟然还能发现森森白骨
,更令人触目惊心。风烟萧瑟,一派凄凉,这俗世纷纷,人若草蚁,竟不能掌握自己的命
数么?
许多逃往北方的百姓,在确定这一场浩劫的确已经退却之后,开始缓缓返乡。无限荒凉的
大地上,慢慢开始有了人气。只是这一幕中,却仍有许多悲凉气息,道路两旁,竟不时出
现倒毙于地的尸骸。有些人是被兽妖所害,有些人,却是在这场劫难之后,于回乡途中饥
寒交迫,竟命丧异乡。间中,偶尔少许偏僻地方,还残留着小股残留兽妖,不时有兽妖害
人的事件传出。只是小股兽妖虽然仍令人害怕,但已经无法阻挡更多的人返乡的心愿了。
这些苟延残喘的兽妖,事实上也很快就消声匿迹了。因为在返回家乡的无数百姓之中,还
有许多正道门下的弟子,一旦哪个地方传出兽妖害人的事情,很快也就被这些正道弟子降
服下去。
当日青云大战,兽神败在诛仙古剑之下,但并未当场毙命,正道中人也不是傻子,魔教知
道要落井下石,正道也明白“除恶务尽”!
故众多正道门派纷纷派遣得意弟子,有些小门派更是倾巢而出,若是能有机会擒拿兽神,
放眼天下,这功劳声望,岂是等闲?何况兽神乃是绝世妖人,身边要说没有什么绝世法宝
神器的话,连傻瓜也不信。
这种种猜度想法,混在人流中,潮水一般地传散着,向着南方涌来,天下渐渐安宁的背后
,却有无数人屏息观望。相比之下,反是俗世中百姓的痛楚,少有人关心了。
随着这股南归的人潮,人群之中跋涉的周一仙、小环与野狗道人,他们的感觉就与旁人不
同。
周一仙手上依然还握着那根竹竿,上面还是那块写着“仙人指路”四字的白布,只是原先
的白色,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里,竟也黑黄不匀,一眼看去还有几处破洞。虽然凉风吹
过,这布幡依旧迎风拂动,但已无半分仙气,而是垂头散气地破落了。
至于野狗道人,长时间以来,还是一直跟随在周一仙和小环,三个人一起浪迹天涯。不过
此刻的他却是用布块包裹住了面容,不为别的,只是在这个时候,周围所有的百姓都对面
容稍微古怪一点的人物有些过敏,一不留神多半便会被人误会是兽妖一员,如此不免太过
冤枉。在经历了几次这样的误会之后,不要周一仙翻白眼或小环自己劝说,野狗道人自己
也受不了了,找了块布先将自己的脸围了起来。
在三人之中,小环看去最为清爽,本来么,年轻美丽的少女,自然便是引人注目的。在这
个悲痛失落的人海之中,她仿佛是一道最亮丽的风景。
一路之上,与周围人截然不同,她时常保持着笑容,却绝非那种幸灾乐祸的模样,相反,
她一直不顾周一仙喋喋不休的劝告,力所能及地帮助着周围那些无助百姓。
或有人疲乏跌倒,她上前扶起;或有人饥寒,她送之以衣食;或有病弱者,她似乎还会几
许医术,上前看望一番;甚至于望见路旁倒地的尸骨,她也会在沉默中轻轻走过去,不避
腥臭,将之粗粗掩埋,算是一种安慰。
一路而来,风尘仆仆,除了面对病弱死者的庄重,小环脸上竟似乎永远带着一丝笑容,在
这样灰暗的路途上,仿佛是悲天悯人般的仙者。周一仙还是那样永远低声唠叨个不停,而
野狗道人跟在小环身后,从来没有劝阻过小环一句,他只是小环要做什么,他就抢先去做
:掩埋尸骸,他动手挖坑;救助弱者,他亲身负人。一路来,他的眼中,仿佛只有那个清
秀少女的身影。小环做什么,他也就做什么,纵然这岁月再苦旅途再累,他也不在意了。
只是,他们终究不是神仙,其他不说了,饥寒百姓那么多,食物只有一点点,便是他们也
很快没有了。被迫之下,这一日三人只得暂时离开了队伍,向山野走去,希望能在那山林
之中,找到些吃的。
浩劫之下,惨状如斯!
周一仙手中持着那支竹竿,看着渐渐黯淡的天色,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年头,真让人
活不下去了。”
小环走在他的身边,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这短短时日,她面上虽有淡淡风尘之色,但
仍然秀丽如昔,其中还多了几分过往没有的成熟。野狗道人跟在她的身后,高大的影子似
和小环纤细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被布幔包裹的脸庞,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此刻他们已经离开大道颇远,置身在一个小山头上,这一夜阴云浓厚,只见几点遥遥星光
,却不见有一分月色。周围山野,此刻寂静一片,只有不知名处传来虫鸣声音,时长时短
,不知所在。
小环顿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野狗道人微笑道:“道长,现在没有外人,你
就把脸上的布取下来吧,包了一整日,只怕你都难受坏了。”
野狗道人在黑暗夜色中略显幽亮的一双眼睛闪了闪,慢慢取下了面上的布幔,露出他古怪
的脸庞,低声道:“呃,其实我没事的……不过你今天又忙了一日,才是累坏了吧?”
周一仙也停止了脚步,向周围张望了一眼,见旁边横倒着一根枯木,赶忙走了过去,一屁
股坐在上面,这才伸了一个松口气般的懒腰,然后白了小环一眼,道:“是,就她忙,就
她慈悲,所以把她爷爷的干粮也送给别人吃了,搞得现在连你爷爷也挨饿。”
小环脸上一红,走过来站在周一仙背后,伸出双手在周一仙肩膀上轻轻捶打,道:“爷爷
,我们还算好的,可是看那些人,再不吃点东西,真的就没力气走下去,只怕就此丧命了
啊。”
野狗道人向左右看了看,道:“你们在这里坐一坐,我去林子看能不能抓到一些野兽,暂
时充饥吧。”
小环向野狗道人微笑道:“好啊,有劳道长了。”
野狗道人裂着嘴笑了起来,周一仙突然哼了一声,冷笑道:“你笑什么笑?而且笑也罢了
,偏偏老夫看你笑得怎么那般猥琐,莫非你心里有什么不良念头么?”
野狗道人吓了一跳,连忙收起笑容,又看了看小环,只见小环略带歉意地看着他,眼神立
刻为之一亮,哪里还有丝毫怒气,直当周一仙不存在一般,对小环念了一句,道:“那你
们等我回来。”说罢,快步走近林子里去了。
周一仙没好气地嘟囔了两句,小环在他身后微嗔道:“爷爷,那野狗道长跟我们在一起都
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是不给人家好脸色看,再说,这一路上多蒙他照顾我们,而且他又不
是坏人!”
周一仙哼了一声,道:“你又知道什么是坏人好人了?他跟我们走,还不是为了……”
“爷爷!”小环叫了一声,截断了周一仙的话。周一仙抱怨了几句,就不再说了。
林子中嗖嗖发出声响,随即又是一阵扑腾声音,半晌过后,一阵脚步快速传来,野狗道人
面有喜色,从林子中提了一只野鸟跑了出来。前些日子那一场兽妖浩劫过后,万物生灵尽
皆涂炭,便是以往山野之中,这些野兽山鸟,似也比往日少了许多,今日还算野狗道人运
气好,居然捉到了一只漏网之鸟!
野狗道人兴冲冲地跑回原地,大声道:“你们看,我捉到了什么……”突然,他的声音嘎
然而止,原本的空地之上,竟是空无一人,周一仙与小环,都不见了踪影。
“啪嗒”,野鸟从野狗道人的手中掉落在了地上。
夜风冰凉,寒意似瞬间浸透到骨髓深处,野狗道人的身子竟不知怎么,隐隐有些发抖。他
一步一步走上前去,那根横倒在地上的枯木上,甚至还有周一仙刚刚坐下的痕迹。
“他们走了,走了……”野狗道人脑海中一片混乱,一张狗脸上神情变幻,竟是一幅恐惧
悲伤的模样。此刻的野狗,呆若木鸡,但片刻之后,他忽然身子一震,目光亮了起来,却
是看见在那枯木背后,竟有几处凌乱的脚印,而脚印旁边的松软泥土中,赫然是一个比常
人大上一倍的巨大足印,前有三齿,绝非人类所有。
野狗道人面色大变,先大喜,随即大惊,便在此刻,远方似传来长嚎之声,声音之凄厉,
直如恶狼吠月。野狗道人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但片刻之后,他狗脸之上肌肉微微发抖
,忽地大吼一声,整个人向密林深处那嚎叫声处冲了进去,看那模样,却仿佛似一条疯狗
。
一只疯了一般的狗!
就在野狗道人冲进密林时候,黑暗苍穹的天幕上,忽地一道白色的光芒,从北方疾驰而来
,划过天际,没有丝毫停留,直飞向南方,仿佛流星。而在地面之上,过了一会儿,那道
白光还残留天际的时候,一道黑影出现在刚才空地的不远处,仔细看去,全身黑衣蒙面,
却是微微喘息,在林子中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他道行怎会如此精进,真是见了鬼了
。”正自休息中,忽然,他似有所感,转头向密林深处看了一眼,只听那密林深处隐约传
来打斗声音,黑衣人犹豫片刻,又抬头向天际那道白光望了一眼,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随即身子一闪,如鬼魅一般,闪进了刚才野狗道人冲进去的那个方向。
野狗道人獠牙法宝在手,面色紧张,只不过片刻工夫,他肩头一片暗红,已经挂彩了。在
他身前,竟是两只身躯巨大的兽妖,虎头狮身,足有一人来高,野狗道人在它们身前,看
去简直不堪一击。
周一仙和小环此刻赫然在那两只兽妖身后。这两只兽妖似乎在这荒僻之处做了一处窝,里
面杂乱无章堆放了许多树枝草叶,腥臭味扑鼻而来。但最为可怖的是,这里到处散落着死
者尸骸,而且除了周一仙和小环外,竟还有七、八个活人也在这里,看去不是昏迷不醒,
就是骨瘦如柴、惊恐万状。
也不知道这两只兽妖是哪里掳掠来这许多人,但也由此可以想见兽妖浩劫,何等惨烈!
面对这两只身躯巨大的兽妖,野狗道人呼吸急促,凝神戒备。刚才他冲到此处,方看见周
一仙与小环,还不等他呼喊,却已经遭到了两只兽妖袭击。交手之下,这两只兽妖竟然大
非寻常,力大无穷,竟然将野狗道人的肩头划伤。不过虽然如此,野狗道人毕竟乃是修道
之人,与寻常百姓不同,慌乱之下,他祭出法宝,也同样击伤了一只兽妖,此刻那只兽妖
前腿处鲜血淋淋,显然也不好过。
只是这两只兽妖凶厉非常,见到鲜血,非但没有退缩,方而更是死死盯着野狗道人,只是
一时顾及他手中法宝,暂时对峙起来而已。而野狗道人却是心中暗暗叫苦,刚才那次交手
,他心里明白,若是一只这样兽妖,他或可侥胜,两只一起,他必死无疑。
他或能转身而逃,但不知怎么,他目光有意无意间望见兽妖身后那一双担忧害怕的眼睛,
竟是无法移动脚步独自逃生了。
有些事,难道真的是逃不过么?
凶残的兽妖咆哮声起,终于是忍耐不住,扑了过来。两道黑影在暗影中掠起腥风,其中伴
随着小环的惊叫声。
野狗道人喉头发干,双腿微颤,本能地转身要跑,只是,只是,他的身躯,却赫然是扑了
上去,向着那凶厉兽妖,仿佛——
疯狗!
结果顷刻即分,两只兽妖四只爪子几乎同时抓进野狗道人的身体,而野狗道人的獠牙法宝
插进了刚才受伤的那只兽妖的胸膛。
兽妖与野狗道人同时发出了惨叫,小环的惊呼已经变成了哭喊。
鲜血飞溅,野狗道人只觉得周身欲裂,仿佛身子都被撕成了两半,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
慌乱中只看见身躯之上四个血口,那鲜血便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前方,那兽妖吼叫了几声,脚下一软,却是倒在了地上。旁边的兽妖一声哀鸣,竟顾不得
追杀野狗道人,而是在那只重伤垂死的兽妖身边,不断用头、用爪子供动同伴。只是那兽
妖伤处,被獠牙直刺入心脏,垂死挣扎了几下之后,头颅颓然道倒地,就此死去。
“啪”,一声轻响,却是野狗道人终于也是不支,跪倒到地上,上身几乎都被鲜血浸透,
一片血红,大口喘息,狗脸苍白。
这声响却是惊动了那残留的一只兽妖,眼见同伴死去,这兽妖更加发狂,仰天大吼,獠牙
如血,再度扑了过来。
眼看野狗道人就要命丧兽爪之下,忽然间地面一花,一道黄光闪过,几片符纸飘扬,野狗
道人竟是不见踪影,兽妖扑了个空。
兽妖一时惊骇,只是不消片刻,忽只听“哎呀”一声,周一仙连着浑身是血的野狗道人居
然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手中兀自还抓着几张符录。
这自然是周一仙施展他的祖传仙法了,适才兽妖偷袭他祖孙二人,变起突然,片刻他们二
人已被治住,在兽妖血盆大口之下,二人哪里有机会作怪。幸好野狗道人头脑发热冲来救
人,这才有片刻空隙,本想趁此逃脱,不想野狗道人反而命在旦夕,无奈之下,周一仙只
得先行救人。
只是他那几手法术不过是三脚猫工夫,虽然有些类似道家俗称的“五鬼搬家”一类异术,
凭空将野狗道人移了开去,但道法才到一半,不知怎么就失了手,结果两人竟是从半空中
掉了下来,一时狼狈万分。也幸好摔下来的时候野狗道人是在周一仙身上,不然的话这一
摔冲势,只怕要了他的性命。
不过此刻也轮不到他们想许多了,那兽妖转眼发现,大怒之下,已经是再度扑来。周一仙
和野狗道人摔得头晕目眩,野狗道人还好一些,但重伤在身,也是躲避不及。无奈何之下
,只得束手待毙。他狗脸之上,悄悄掠过一丝惘然,回头望去,似乎想看到什么?
不料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一个身影猛然冲上,挡在野狗道人和周一仙身前,只听那人口中
喊着:“爷爷,……道长……”
兽妖冰冷利爪尖齿之下,小环那绝望哭泣却沉静的脸庞!
刹那之间,野狗道人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全身如滚烫一般沸腾起来,望着那个身影
,柔弱而美丽的影子!
“轰!”
一声大响,两个身影撞在了一起。
小环踉跄地倒在一旁,浑身泥污,只是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回头望去,只见推开她身
子的野狗道人,扑了上去,和那只兽妖纠缠在一起,将兽妖扑在地上。那兽妖狂怒之中伸
出利爪疯狂地在野狗道人背上乱抓乱刺,瞬间血肉横飞,而野狗道人竟然死死抱住兽妖,
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小环与周一仙此刻俱是面无人色,而在他们身后众人一时也都吓得傻了。片刻之后,不知
是谁大喊一声,所有能走动的人都冲了过去,围着那兽妖,拿起手边所有能拿的器物,没
有就用自己的手掌腿脚甚至牙齿,拼命向那只凶残兽妖身上招呼。
那兽妖开始还大声咆哮,拼命抵抗,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越见低
沉,终于没有声息。众人仿佛也疯了一般,一直拼命地敲打着兽妖身体。
直到,周一仙第一个清醒过来,连忙喝止众人,救人要紧,其他人这才慢慢停了下来。而
这一松气,瞬间许多人都瘫倒在了地上。
小环面上也有几点血迹,但她丝毫不顾,连忙用尽全力拉扯兽妖尸体,想把野狗道人从兽
妖身下拉出来。不料拉了半天,兽妖与野狗道人竟然无法分开,小环又惊又急,几乎哭了
出来。
还是周一仙没有乱了方寸,仔细查看之后,却发现乃是野狗道人双手竟穿破了兽妖坚韧皮
毛,直穿入胸口之中,嵌在里面,难怪分不开。发现这一点后,周一仙连忙招呼众人帮忙
,在其他人帮忙下,终于是将野狗道人鲜血淋淋的两只手从兽妖身体上抽了出来,分开了
两个身躯。
小环花容苍白,将野狗道人身子放在地上,正欲询问,忽然间面容失色,用手在野狗道人
口鼻前一探,登时呆若木鸡!
“他……道长他……”
周一仙急道:“他怎么了?”
小环嘴唇微微颤抖,眼眶中盈盈尽是泪水,颤声哭道:“道长他……他已然断气了。”
周一仙一时也呆住了,木然说不出话来。
小环哀哀的哭泣中,黑暗里微光下,野狗道人那张古怪的脸庞上,那满是痛苦的神色中,
却隐隐有几分在痛楚之中扭曲的笑意。
他死了,如一条死去了的疯狗!
这世上,谁又清醒过?
第十五章 收魂
侥幸逃得性命的众人,在歇息之后,留下几句安慰的话,都一一离开这个血腥的地方。这
乱世之中,谁的命不是命,谁又管得了谁的命?每日每夜,每个陌生僻静的地方,不都上
演着同样一幕幕生离死别么?
周一仙和小环也离开了那里,兽妖的窝腥臭恶心,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们勉强将野狗
道人的尸身从兽妖窝里搬了出来,放在刚刚进入山林的那处空地上。
野狗道人的身体,似乎还是微温的,只是,终究还是缓缓凉了下去。
周一仙眉头皱着,坐在一旁,摇头叹息,小环则跪在野狗道人身旁,哽咽哭泣。
夜风萧萧,吹动树梢摇晃,暗影中,神秘的黑衣人将刚才的一幕都看在眼中。
尽管对他来说,要除去那两只兽妖不过举手之劳,但他仿佛血是冷的一般,从头到尾都站
在黑暗处默默看着。此刻,他的眼神从小环身上打量着,又转到周一仙的身上。
半晌,只听周一仙低声道:“好了,小环,他……他毕竟死了,我们找个地方安葬了他,
让他入土为安吧。”
小环身子抖了一下,哽咽之声更大,忽抬头对周一仙笑道:“爷爷,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
,不如你想个法子救救他吧?”
周一仙苦笑一声,道:“我又不是九幽阎罗,更不是天上神仙,这等起死回生的法术我哪
里会知道?”
小环哽咽道:“可是道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
周一仙叹了口气,目光移到野狗道人脸上,点了点头,道:“说起来,我以前也是看错了
他,没想到似他这般的人,竟然也会有真情真性。唉,可是现在说什么也迟了。小环,听
爷爷一句话,我们好好安葬了他。”小环木然,只是脸上泪珠不停掉落下来,一滴一滴,
打湿了野狗道人的手心。
阴影处,那黑衣人目光闪烁,却并无丝毫伤痛怜悯之色。在他眼中,这世间人情仿佛都是
一幕幕话剧一样,只有他在一旁冷冷观看。
周一仙起身,四下查找,只是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哪里能够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找个半
天,他也只能随手扯了一根木棍回来,在地上挖了几下,却只不过将少许泥土翻出,如果
要挖坑埋人,天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去了。
难道连好好安葬这一点也做不到了?
周一仙弃棍长叹,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一丝沧桑之色。叹息之余,他回头看去,忽然皱起了
眉头。只见小环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哭泣,擦去脸上泪痕之后,她竟也是找了根木棍,在
野狗道人身边打扫起来,将枯叶散枝全都扫得远远的。
周一仙起初还以为小环料到挖坑艰难,所以是想初步整理一下野狗道人身边地面罢了。不
料越看下去越不对劲,小环将野狗道人身体周围扫出了一个半径五尺左右的圈子,便弃了
木棍,缓缓走了回来,面色上少了几分悲痛之色,却多了几分毅然。
周一仙眼见小环似乎脸色不对,向前走了几步,道:“小环,你做什么?”
小环低声道:“我要救他!”
此话一说,周一仙大吃一惊,便是暗处那黑衣人,身子也为之一震,目光立刻盯在小环身
上。周一仙愕然道:“你说什么?”
小环声音依旧低沉,但说出的话却十分清楚,道:“我要救他!”
周一仙摇头急道:“是,小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不是这个,我是说,你用什么法
子救他?”
小环伸手将野狗道人尸身摆正,双手却摆出一个颇为奇怪的样子,过肩举起,一手向天,
一手掌心握拳,同时口中道:“道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我、我不能什么也不做。”
周一仙眉头越皱越紧,看着小环接着又把野狗道人的两只脚放直,将右脚放在左脚之下的
时候,他的面色更是难看,突然大声道:“你是不是疯了,小环,难道你想用‘收魂术’
?”
小环黯然片刻,低声道:“爷爷,我只知道这个东西,或许,或许它真的能救人一命?”
“放屁!”周一仙第一次对小环声色俱厉地大声呵斥了出来,“你在胡说些什么?那‘收
魂术’虽然有收罗魂魄之异能,但此法从来就是旁门异术,凶险难测不说,惊扰游魂,更
是大犯幽冥鬼界的禁忌,你不想活了么?还有这术法从来都是用在活人身上,气息尚存则
魂灵即在,方可施法,对一个死人你怎么做?他气息断绝则魂魄必然散灭,你纵然有这异
术,又去哪里找他的魂魄,莫非你要去九幽地府之中无穷无尽的鬼魂中去找么?”
黑暗中,那一双眼眸闪闪发亮,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令他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环眼眶一红,哭道:“爷爷,他、他刚死不久,或许魂魄就在附近,还有希望也说不定
。再迟上一时半刻,就真的没救了。”
周一仙脸色发白,大步走到小环身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沉声道:“小环,我告诉你,
你不要妄想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当年你凭着自己本事,将你那个金瓶儿姐姐将散
尽的魂魄给收了回来,但是我告诉你,那次和现在不一样。
我再说一遍,这法术是要对活人用的,而且此等鬼道异术,大损阴德,当年你救助金瓶儿
一次,便已经自损阳寿一年。如今你要是再乱来的话,对这个死人施法,能否成功难说,
你会毁了道行根据,阳寿只怕要去二十年以上。你想清楚了么?“
最后几句,周一仙几乎是用吼着说出来了,小环一时也征了,她花样年华,说不怕死那是
胡扯,只是面对躺在地上的野狗道人,无论如何难以自处,但一想到那恐怖后果,竟仿佛
也是喘不过气来一般。
场中的气氛一时僵住了,过了片刻,周一仙放缓了语气,柔声道:“小环,命由天定,任
谁也改变不了的。想来是老天要野狗他今日死的,我们好生安葬了他,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好不好?”
小环脸上神色变幻,不时有挣扎表情掠过,许久之后,忽抬头道:“爷爷,他得命数不是
老天定的。”
周一仙看着小环脸色,心中一沉,干笑了一声,道:“什么?”
小环长吸了一口气,决然道:“道长的命数,是他自己定的,是他自己不顾一切要冲来救
我们,这才不幸过世的。若是他转身离去,这天下哪一处不是他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少
女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伤悲,低声道,“所以,他是为我们而死的,没有他,我们也早
死了,哪里还能在这里谈论什么阳寿?”
她望向周一仙,周一仙不知怎么,却移开眼光。“爷爷,我要救他,这术法再凶险,也比
不上他刚才为了救我们所遇到的厉害吧?”她斩钉截铁地道。
周一仙知道她心意已决,不能更改,只得仰天长叹。而黑暗中那人,此刻一双眼眸都望在
小环身上,闪闪发光,栾栾生辉。
树林之中,此刻正是夜深时候,阴气大盛。
微光里,那一场诡异地术法,慢慢展开。
第一滴鲜血,从小环白皙的胳膊割开的口子之上滴落,缓缓落在野狗道人的身旁,随即,
小环绕着野狗道人,让自己的鲜血滴落在周围。看她手腕缓缓摇动,滴落的鲜血在地面上
,慢慢形成了怪异的图案。
密林之中,随着那血红图案的渐渐成形,隐隐开始传来鬼哭声。周一仙站在一旁看着,眼
角微微抽搐。而在阴影之中观看这一幕许久的那个黑衣人,此刻忽然也皱起了眉头。
这一幕,他竟仿佛在什么地方看过一样!
大巫师……
那黑衣人竟是不由自主地,身子微微发抖了一下!
小环现在所布的血阵,显然与当日在狐歧山大巫师救碧瑶时有几分相似,但在小环绕行一
周之后,阵法成形,那黑衣人已然看了出来,小环所布法阵与大巫师当日还是有所区别。
别的不说,单是阵法规模便小了许多,或许都是以鲜血为媒,而小环自身一人割脉求血,
自然无法与当日大巫师相提并论。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小环所布法阵,图腾式样也远比大巫师当日所做简单很多,但饶是如
此,一圈下来,小环也已经是摇摇欲坠,面色苍白了。
周一仙一言不发,上去扶住了小环。小环有些虚弱,回头冲他微微笑了笑,然后缓缓在阵
法顶端,也就是野狗道人头颅前方三尺处,盘坐了下来。
幽幽密林之中,霍然一声鬼啸凭空而起,瞬间整座树林异啸连连,阴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阴风阵阵,从四面八方吹来,将周围树木吹得摇摆不定,所有的树枝阴影背后,仿佛都
有无数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这里。
小环面色肃然,缓缓闭眼,一双白皙双手合在胸口,口中低低念颂着神秘咒语,片刻之后
,修长的手掌在胸口处展开,慢慢放下,放进了身前血泊图案之中。
环绕在野狗道人身体周围的鲜血图案顷刻间忽然全部亮了一亮,全部的鲜血像是突然得到
了生命,在图案之中开始流转起来。与此同时,小环脸上原本苍白的脸色里,突然多了几
分诡异黑气。阴风越来越盛,整座密林此刻都似乎暗了下来,只有这法阵之中开始闪亮。
活泼流转的鲜血,仿佛最可口的美味,将无数幽魂吸引了过来。
周一仙越来越是担心,他深知这收魂奇术的凶险,试想,寻常人竟要从阴司地府抢夺魂魄
,这该是何等凶险的事情。不过小环碍于修行,也不过只在这座密林范围内施法,影响勉
强算是不大,想来尚不至于惊动那些鬼力高强的冥界护法,否则一个不小心被盯上了,当
真是不堪设想。 只是现在看来,似乎这等样式的阵法,小环也有点吃不消。但见她面
上黑气越来越重,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要知道此番施法,与当年她救治金瓶儿并不一样
,金瓶儿魂魄并未散尽,有此为凭欲收残余魂魄,则好办很多。当日大巫师在狐岐山救治
碧瑶,虽然阵法庞大,但其实也多靠异宝‘合欢铃’中摄取的碧瑶残留魂魄,这才凭借异
术穷尽九幽地府,硬生生将残余魂魄收了回来。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巫师自身油尽灯枯
,二来也惊动冥界护法,被冥界鬼力反噬,最终陨命而亡。
而此番小环以粗浅道行,运行这鬼道之中最诡异艰深的奇术,且缺少最关键的魂魄,其难
度即便是在这座密林之内所有游魂之中找寻野狗道人的魂魄,其中凶险,也是难以想象的
。
那两只兽妖在这里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也就不知有多少冤魂盘旋此处,未能往生
。而小环布下这个阵势,却分明正是要取一魂魄入这身躯之内,这如何不让所有的幽魂为
之疯狂?
一时间,风云变色,无数道若隐若现的黑气争先恐后地冲向小环,而小环面上痛苦之色越
来越重,面色已完全被黑色笼罩起来了。
看样子,只怕小环坚持不了多久了,但不知怎么,她竟是始终不肯放弃,那么多冤魂鬼气
在她身边盘旋,或鬼哭狼嚎,或哀求不休,或凶狠相逼,这世间痛楚绝望所有恶情,都仿
佛要刺入她脑海一般,可是小环仍是在苦苦支撑,以她本身残存一点灵力,在无尽冤魂之
海中找寻着。 这一次失败,只怕就再无机会了!
周一仙已经急得满头是汗了,但又不敢惊扰小环,只得满地乱走,唉声叹气。
虽然周围都是森森鬼气,而黑暗之中的那个人影,却完全不在乎,相反那些鬼气都似乎有
些惧怕于他,离他反而远些。此刻黑衣人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小环,竟是不由自主
地为之点头。许久,他竟是以只有自己听到地声音,低声道:“怎么可能,这个年轻女子
竟然是对鬼道天赋如此之高地人物……这般情况下,竟然还能苦撑。若有鬼道明师指点,
假以时日,那还得了了……”
话声中,他竟然也莫名其妙地现出几分犹豫来。
便在此刻,场中小环满脸是黑气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份喜色,原浸在血泊法阵之中的右手
突然伸起,凌空虚抓,随即急放下,抓住了野狗道人的右手。紧接着她将自己左手也从血
泊中伸起,照样虚空一抓的时候,突然间,满天鬼气幽魂一齐放声大啸,似乎全部陷入了
不可抑制的狂怒之中,鬼气森森,刹那间黑气笼罩而来,将小环身躯尽数围住。
法阵之外,三丈之内的树木赫然枯萎,仿佛也忍受不住这无边凶恶戾气。
周一仙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只见小环大口喘息,几次三番想将左手也放在野狗道人的右
手上去,但无尽黑气将她浓浓围住,鬼啸连连,阴风阵阵,竟仿佛有大力使她无法按下。
而小环面色也越来越难看,身子颤抖,嘴角渐渐流出血丝出来。
眼看着这一场法阵就要玉石俱焚,周一仙大急之下,正欲不顾一切冲过去将小环拉离法阵
,虽然不知后果如何,但远离那些鬼魂总是好的。不料他身形还没动,突然一个黑影挡在
了他的面前。周一仙大吃一惊,这个时候看去,这个黑衣人仿佛也和周围的鬼魂差不多。
只听那黑衣人沙哑着声音,冷冷道:“要想你孙女活命,你就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别动。”
说罢,黑影一闪,这个黑衣人已经出现在小环和那个奇异法阵的周围,更不多话,只见他
手臂连连挥动,从他手中不停飞出黑乎乎的事物,“拨拨拨”破土而入,插在了法阵四周
。
那些事物看去黝黑,似铁非铁,但这些东西一旦插入法阵泥土之中后,徒然间法阵内鲜血
似受到什么外力影响,奔流速度瞬间快了一倍以上,沸腾一般。一股红色光芒从法阵之上
亮起,笼罩在小环身上。
这层红光似乎对周围鬼怪幽魂特别有用,一时之间,幽魂纷纷退避,在红光笼罩之下,小
环面色迅速恢复正常,伸在半空之中的左手立刻按下,抓住了野狗道人的左手。
就在小环握在野狗手臂的那一刻,只听轻微一声爆裂声音,一股暗红光芒从野狗道人手掌
开始,如闪电般向下延伸,转眼遍布野狗道人全身,紧接着,野狗道人全身亮了一亮,片
刻之后,又再度暗了下去,恢复了正常。
那一刻,小环勉力睁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野狗道人的头颅,忽地歪了一下,竟是缓缓
出了一口气来。
小环大喜,精神一松,眼前忽然一黑,人已昏了过去了。
第十六章 鬼道
夜色深深。
已经进了鬼门关却又被侥幸拉回来的野狗道人,此刻身上的几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了。
看他样子仍然十分虚弱,但躺在地面之上,呼吸微弱却平缓,暂时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而救了野狗道人的小环,此刻也是昏迷不醒,她只是耗力过度,并无大碍,这一点在场的
另外两个清醒的人心中都明白,倒也没有太多担心。
对于周一仙来说,他此刻所关心的,或者说有所戒备的,反而是刚刚出手救了小环的这个
神秘男子。此刻,他已经认出了这个神秘的黑衣人,在不久之前他也曾经见过,就是在青
云山脚下的河阳城内,那个义庄之中的神秘男子,不想今日竟然又遇见了此人。
周一仙坐在孙女小环身边,目光不时瞟向那个负手而立的黑色身影。以他的阅历和眼光,
自然知道这个人在鬼道这旁门异术之上的修行非同小可,只是当日似乎是敌非友,不想今
日黑衣人竟然会出手相救小环。上次相遇时幸好有鬼厉援手,周一仙三人方才脱逃,此时
这般情况,虽然这黑衣人来意不明,但自己这边三人性命,却真是握在他一念之间了。
周一仙在这边心里暗自寻思,那黑衣人,也就是一路暗中追踪鬼厉南下的鬼先生,看似成
竹在胸地站在一旁,殊不知心内也颇为踌躇。此番出手救人,实在是大违他平日作风,只
是他所修行地鬼道之术,从来都是世人眼中诡异恶毒之邪术,在道、佛、魔三大真法派系
与南疆巫法之外,独树一帜。然而,按世俗来说,便是向来名声极差地魔教,其实也是看
不起鬼道的,多少年来,鬼道中人几乎都是在一种黑暗中悄然延续,鬼先生能得到魔教鬼
王宗宗主鬼王礼遇,实是一个异数,也是另有原因的。也正是如此,起源神秘莫测的鬼道
虽然延续至今,但人丁单薄之极,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便断了香火。想想也是,正常人
只怕根本没有多少人会想到修行这种整日里与阴森鬼界打交道的诡异术法。
鬼先生修行多年,道行之高放眼天下,已是一等一的人物,在鬼道一脉之中,更是无人可
及。他向来心性刚硬,这也是修行鬼道异术的结果,不料这一夜忽然看到小环以年幼之龄
,竟然施展出鬼道之中极高深的收魂奇术,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来震惊于小环这看去年轻
秀美的女子,在鬼道一脉之上,竟似乎有不可思议的天赋;二来更震惊的是,这收魂奇术
虽然是鬼道密法,但却已失传多年,便是他这个鬼道异术的大宗师、大行家,也是不知道
的,但小环竟然使了出来,如何不让他惊心动魄?
当小环强行收魂时候,虽然鬼先生不懂收魂奇术,但他于鬼道上是何等造诣,一眼便看出
小环虽天赋异禀;但毕竟根基太浅。果然不过一会儿,小环虽然出乎他意料地在无数幽魂
中抓到野狗道人地魂魄,但已然激怒无数冤魂戾气,被鬼气反噬,眼看就要丧命。但在这
时候,鬼先生竟是无法坐视不理,终于还是出手相救。
他虽然不会收魂奇术,但对付这些普通幽魂,却是绰绰有余,一旦出手,立刻便催持法阵
护住小环,也让小环这收魂异术大功告成。事过之后,他却有些犹豫起来,不知接下来如
何才好。
场中的气氛,一时便是这么尴尬,直到良久之后,小环身子一动,却是醒了过来,口中轻
轻叫了一声:“爷爷。”然后睁开了眼睛。
周一仙大喜,连忙将小环扶起,小环脸色疲惫,身体无力,看去并无大碍,定了定神之后
,她立刻转头去看野狗道人,只见野狗躺在地上,伤势虽重但呼吸平缓,显然已是活转了
过来,小环这才露出笑容。
她目光转回,这才发现周围多了一个黑衣人,不禁征了一下,随即她也认了出来,此人依
稀便是当日在河阳城内的神秘黑衣人,不禁身子一缩,惊道:“爷爷,他,他怎么也在这
里?”
周一仙扶着小环站了起来,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到此处,不过刚才你施法
紧要关头,却是他出手相救,这才让你和野狗转危为安。”
小环听周一仙这么一说,登时也想了起来,自己施法到最后关头,毕竟修行不够而被幽魂
反噬,眼看要落得一个万鬼噬心的下场之时,手中的阵法却突然法力大盛,将身畔所有幽
魂都驱赶而去,如此大法方成,看来是这神秘黑衣人所助。
想到此处,小环向鬼先生处慢慢点了点头,道:“多谢这位前辈了。”
鬼先生似乎对小环的谢意视若无睹,只是突然寒声反问道:“小姑娘,我有几件事,要问
你一下,希望你如实答我。”
小环一征,同时感觉周一仙扶着她身子的手轻轻扯了她一下,不觉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道
:“前辈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鬼先生点了点头,道:“鬼道之术向来秘而不宣,你从哪里修习了这种鬼道法术?”
小环呆了一下,道:“鬼道,什么鬼道?”
身后周一仙暗自叹气,前方那鬼先生却是吃了一惊,但看小环脸上惊讶神色,竟不似作伪
,她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乃是鬼道法术。沉默片刻之后,鬼先生道:“你刚才所施展的收魂
术法,其实便是鬼道中极精深的妙法奇术,你不知道么?”
小环怔怔摇头,道:“我、我不知晓的啊。”
鬼先生立刻追问道:“那你是从何人处修习了这收魂术?”
小环摇头道:“没人教我。”
鬼先生为之一征,只听小环接着道:“这个收魂术是我小时候调皮,在爷爷旧宅之中胡乱
玩耍,失足掉进一口枯井,从井壁上发现这些术法的记载的。我当时年纪还小,胡乱学了
,这么多年来也只用过一次而已。怎么,前辈你对这个法术很感兴趣么?”
鬼先生黯然无语,良久之后,却是长叹了一声,声音中颇为苍凉,多了一股萧索之意。
小环于周一仙对望一眼,都不知这黑衣人为何突然变得心绪低沉起来,过了片刻,忽听鬼
先生在前边沙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周一仙眉头一皱,小环却已经答了出来,道:“我叫小环。”
鬼先生点了点头,道:“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一下,你可以走过来么?”
周一仙眉头大皱,显然不愿意小环和这个一身鬼气的家伙待在一起,倒是小环没想那么多
,念及此人刚才救了自己一命,便点头道:“好啊。”说罢,也不顾周一仙暗中阻止,走
了过去。
鬼先生看着小环走到跟前,缓缓点头,似乎对这个年轻女子颇为赞许,待小环走近,他慢
慢地,似乎在说话地时候也在仔细斟酌着什么,低声道:“你可愿意修行这鬼道法术么?
”
小环一征,一时说不出话来,但看鬼先生黑纱蒙面地后面,一双眼睛目光炯炯,显然并非
开玩笑,不觉有些犹豫起来。
鬼先生何等的阅历,仔细看小环的脸色表情,便将她心思猜了八九,当下也不逼她,只道
:“刚才你施法时候,面对无数幽魂,你心中是何感觉?”
小环脸上一红,随即又有些发白,低声道:“我、我有些害怕。”
鬼先生淡淡道:“你害怕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世人无知,多畏惧鬼怪精魂,却不知鬼魂
之说,只是人死之后往生之前的一种罢了。人所惧怕之处,多半乃自心魔而已。”
他一指小环,道:“拿你来说,刚才施法时你心有畏惧,虽然仍能施法,但眼前必然有无
数幻象,中正狰狞凶暴画面吧?”
小环连连点头,道:“是。”
鬼先生哼了一声,道:“其实所谓鬼道,最要紧处便是控制心魔,你处之泰然,一切幽魂
精怪便不能动你心志。而且你仔细想去,那些幽魂之所以发怒反噬,看去十分可恶强暴,
殊不知他们正如这世间无数人一般,看到一旦有活命逃生、回返阳世的机会,如何能不为
之疯狂?”
他负手冷笑道:“世间之人,只知鬼物凶厉,却不知自己也是一样,岂不可笑?”
小环面上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鬼先生又道:“我知道你心思,厌恶鬼道名声,但你刚才却是用鬼道异术,救了那只野狗
一命,可见鬼道也并非一无是处。我今日是看你于鬼道一途竟有百年难见之异禀,实在不
忍错过,所以有心救你,”说到这里,他淡淡一笑,道,“至于将来如何,便是你发现我
行为多恶,要杀了我,也无所谓的。我们鬼道中人,对这些俗礼本就不会看重。”
小环吓了一跳,退开一步。
鬼先生沉默了片刻,目光又在小环面上看了看,只见小环面上十分犹豫,清秀容颜不时皱
起眉头。鬼先生也不多话,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本半指厚的黑色封皮无字的书卷丢给小环,
小环下意识接住,愕然向他看去。
鬼先生淡淡道:“这书中所记的,乃是我半生修行鬼道的一些领悟,其中诸多法门炼器之
法,我自信天下更无与我相提并论之人。你学也好,不学也好,尽在你自己了。”说罢,
他转过身子,就欲离开。
小环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喊了一声,道:“前辈,等等。”
鬼先生身子一顿,停了下来,道:“怎么?”
小环却是窒了一下,半晌方道:“我、我还不知道前辈你的名号啊?”
鬼先生背对身子,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方淡淡道:“我传你术法,又不是要你记住我,你
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起身又欲前行,小环面色一急,忽地大声道:“这、这……你救我一命,又传我
道术,我总得、总得叫你一声师父吧?”
鬼先生身子大震,仿佛身后那个年轻清秀得女子这一声师父,对他来说比五雷轰顶还要来
得激烈。他毕竟修行极深,很快恢复了平静,慢慢转过身来,黑纱蒙面,谁也看不到他得
脸色,但他闪闪发亮的一双眼睛中,任谁也看得出,他此刻不平常得心情。
“你叫我师父?”
小环脸上一红,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呐呐道:“这个……这个是我自己想的,如果,如
果前辈你不愿意的话,我……”
鬼先生忽然截道:“好了,不要说了。”
小环一怔,抬头望去,只见鬼先生深深向小环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再次伸手到怀中取了
一些事物,递到小环跟前,道:“看在你唤了我一声师父份上,这个就送给你吧。”
小环低头看去,只见是一叠三角状黝黑的东西,共七个,每个寸半大小,边缘光滑,材质
看不出来,似铁非铁。小环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鬼先生,只见他眼色颇为缓和,便伸手接
了过来。仔细看去,只见这些三角片在顶端均有个小孔,孔中由暗红丝绳绑在一起。每一
块三角片上,正反两面都有不一样的暗红色神秘图案,有的似烈焰焚烧,有的似猛兽嘶吼
,很不相同。接到手里,只觉得触手冰寒,同时暗含着一股淡淡血腥之气。
身后周一仙眼尖,一眼便看出这些三角片正是刚才鬼先生救小环时所用之物。
鬼先生淡淡道:“这东西名唤‘血玉骨片’,乃是鬼道一门之中的至宝,有激发鬼道异法
之奇效,原本五层的道行,有了这法宝,至少也能发挥到七层,天赋好一些的话,更能激
发出十层功效。”
小环又惊又喜,连连点头,周一仙却在远处大摇其头。
鬼先生凝视小环良久,忽地摇头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和你算上今晚,不过见过两面而
已,竟然……罢了,也是命数吧。他日你修行有成,若有机缘的话,”
他仰首看天,道:“你帮我救一个人吧。”
小环一怔,道:“救人,谁啊?”
鬼先生默然摇头,似苦笑了一声,道:“将来再说好了。”
说着,他霍然转身,似乎再也不想停留,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间射出,转眼就消失在
密林阴影之中。小环呼叫不及,刚张开口就看不见那个黑色身影了。
不知怎么,那个黑衣人竟给她一种淡淡的亲切的感觉,小环叹了口气,将手中那串血玉骨
片紧紧攥在手心。
旁边周一仙哼了一声,走了上来,将小环手中的血玉骨片拿来仔细看了看,一面一面翻了
过去,小环有些不解,道:“爷爷,怎么了?”
周一仙冷笑道:“你拜的好师父,你知道这东西什么做的么?”
小环一怔,道:“是什么东西?”
周一仙道:“这鬼物乃是用至阴之人的颅骨碎片炼化而成,其中不知还加了多少生人魂魄
,才有这等功效。”
小环呆了一下,接过一看,却怎么也看不出来这是人骨,更像是玉石一类,不由地白了周
一仙一眼,道:“爷爷,是不是真的啊,这哪里像人地骨头了?”
周一仙当时气坏了,道:“你找了那个像鬼不像人的家伙做师父,便不信我了么?”
小环吐了吐舌头,将血玉骨片收到怀里,笑道:“好了,爷爷,反正将来我用这东西只做
好事,不做坏事,不就行了?”
周一仙哼了一声,转身走去,口中兀自道:“信你才怪。”
小环嘿嘿一笑,娇媚无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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