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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erbo (西门吃雪), 信区: Fantasy
标 题: 《河图洛书》之5河伯宓妃篇(二)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4月25日13:12:04 星期五), 站内信件
第01小节
“啊~~”
突如其来的大喊,让正在山坡上休憩的冯夷大吃一惊,直腰坐了起来。环视四周,依旧是
满山的青绿和些许散乱点缀在山坡上的白色小花。阳光是比任何皮毛都柔暖的铺盖,就像
刚才那样盖在冯夷身上。
除了母亲,还有谁会打扰冯夷的清梦?
难道还有谁会来招惹部落里最奇怪的懒汉?祭司不是说了么:懒惰的人就像猪的内脏,是
绝对碰不得的。所以,目前还敢来招惹冯夷的,大概只有冯夷那总也不死心的母亲了。
“啊~~~~”声音更响了,轰隆隆地,就像阵雨前的闪电。冯夷只觉内心一嗝噔,再也
睡不住了。
“谁?是谁在那里?”他问。
“谁?是谁在哪里?”一个声音如同回声一般重复着,循着声音的方位,冯夷找到了声音
的源头——一个探着青蛙一样的大眼睛的东西,从草丛那边像蛇一样窜了过来。
“啊!”冯夷这才真得慌了,转身就跑,但是那个东西跟上了他,长长的尾巴朝他的下身
甩去。
完了!冯夷心想,闭上了眼睛。
尾巴从他的身上绕了一圈,将冯夷缠倒在地,不能动弹。冯夷无奈地挣扎了几下,看看没
什么结果,只好放弃了。冯夷感到那个东西从高处俯视他,发出触角来触摸他。
触角和它的尾巴一样,湿答答的。那种粘稠感让冯夷起了一身鸡皮,一口东西立刻堵上了
舌尖。
这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抚摸他。
不是错觉,确实在抚摸他!那是一种人类的体温,和刚才的粘稠感完全不同。冯夷因为温
暖而睁开了眼睛。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他只能看到一头好像水帘一般的银发,其中隐约
闪着青色的光亮。
冯夷舔舔舌头,喉咙里好像有什么在燃烧着,仿佛刚才体会过的粘稠就像假的一样。
紧紧地缠绕慢慢变成了拥抱,冯夷注意到了“它”的变化。原来它的触摸是为了变化。它
想变成人类?!冯夷还来不及多想,它似乎已经完成了变化。在天空中扬起的雪白手臂,
银色的指甲,还有被那双手轻轻触碰的清凉感。惊恐的余韵似乎随着有节奏的触摸渐渐消
退了。这时,冯夷突发奇想,原来“它”是按照心跳的速度来抚摸他的。
“你是谁?”冯夷问。
“它”瞅瞅冯夷,回答:“河伯!我是河伯!”
听到神的声音的结果是:之后三天冯夷的耳朵听不到一点声音。他恐怕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如同爆炸一般在耳边响起的回音。还有头顶上5000年前嘲笑地放射着光芒的太阳,在一
瞬间化作了黑暗。
那一声叫喊,把冯夷震晕了。
第02小节
冯夷并不喜欢河伯,虽然河伯很漂亮。它那一头的银发漂亮得像风一样,无论它如何折腾
,都只是柔顺地扑撒在肩膀。冯夷好几次幻想着能看到河伯的头发被树杈缠住的景象,但
是看来是没希望了。河伯的眼睛像珠子一样,因为透明在阳光下折射着各种色彩。它的鼻
子长而挺——虽然它很喜欢和梅花鹿一起顶鼻子,总把小鹿吓得到处逃,似乎也没有折断
的趋势。不过,说不定它会想起去和公牛进行鼻梁上的对决?冯夷想想这不过是自己在妒
忌罢了。
人类妒忌神,多少有点难看。为什么,冯夷不太清楚。大概就像妒忌梅花鹿那美丽的皮毛
一样。河伯固然美丽,但是想到它那条大尾巴,冯夷觉得还是做人比较好。
河伯的大尾巴总在那里晃动,让冯夷想到晚餐的鲤鱼。看到那银色的鳞片,冯夷的脑海中
总会想起母亲是怎么使用家里的那把石刀的。先是劈,再是横……冯夷根本不会做菜,想
也是白想。不过,既然有尾巴,多多少少是为了被吃而存在的吧。就像人类中不也有天生
要作为牺牲在神坛上被宰杀掉的?
河伯大概想不到,它的朋友冯夷每天都在想着晚餐吃鲤鱼的事情吧?也许它并没有看上去
那么单纯,不然它为什么每次都用嘴巴叼一两条鱼作为礼物送给冯夷呢?它可能不希望哪
天饿慌了的冯夷真的拿出石刀吧。冯夷有时候看它的眼神,确实和冬天的旅人看到路上烤
熟的兔子的眼神差不多。青春期男孩的饥饿是没来由的,甚至有时仅仅为了想吃就吃了。
冯夷讨厌河伯的第三个理由,是河伯占领了冯夷每天发呆遐想的山坡,成为自己召开动物
大会的宴会厅。如果说梅花鹿还比较可爱的话,野狗和熊就不怎么受欢迎了。冯夷至今还
记得自己一觉醒来,发现一只美丽的母狼莞尔地对着他一笑。当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3厘
米。观测当时的情形,似乎是河伯派出母狼来守护冯夷安眠的。它看来比想象中更温柔体
贴。不过它既然是水神,凭什么命令地上的母狼?
※ ※ ※
即使是5000年前,有些事情也像现在一样,似乎总也走不完,似乎又突然结束了。久而久
之,冯夷也觉着自己难看,心想着不如想开些,河伯不就是一条鱼吗?只是这条鱼有人的
外貌,还能和动物交流。其实能交流多好啊,就是因为河伯能够听懂冯夷的话,冯夷不是
才告诉它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么?生活在一群对自己了解到脚趾的人之间,早让冯夷快
发疯了。哪怕是一棵树,只要肯听冯夷说话,冯夷也一定会说的。何况对方是河伯呢?河
伯不仅会听,还会说话,只是河伯只要一说话,冯夷就会被震晕,河伯好像意识到这点,
从第一次对冯夷说话之后,河伯就不再说话了。不过已经无所谓了,至少冯夷知道河伯“
会说话”。只要想说的话,哪怕知道冯夷被震晕,河伯还是会说的吧。哪怕知道自己会被
震晕,冯夷想听的话,还是会要河伯说的吧……
就这样,冯夷开始对河伯讲述起自己和自己家族“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第03小节
冯夷的母亲是一位很美丽的女性。她高大俊美有力,即使是站在部落长老们中间都不逊色
。可是,除了部落首领的情人这个身份之外,她并没有给冯夷留下任何值得骄傲的东西。
小时候从长老们口中,冯夷听说过母亲家族的事情,冯夷的外祖母原本是一个颇为著名的
黄土部落首领的女儿,也是继承人。在一次迁徙中,部落中一个因为犯错被惩罚的男子逃
脱后,带来一个强大的部落为他复仇。冯夷家族很快被打败,但是那位高贵的首领宁可遭
受无尽的折磨,都不愿意说自己错了。她至死都对敌人露出傲慢的姿态。最后,首领被火
焰烧死,部落中所有成年女性都被处死,尸体堆成小山那么高。冯夷的外祖母因为跟随长
老去山上做成人礼,不在部落里,侥幸逃过一劫。之后,孤苦的继承人为了复仇在黄土上
追击仇人的故事一时很流行。可是冯夷的外祖母没能完成复仇,她的敌人在一次部落间的
争夺战中,被一个更为强大的敌人所打败,在黄土地上消失了,包括那个背叛部落的男子
。为了让部落繁衍下去,外祖母慢慢失去锐志,她哀求别的部落收留自己,但是所有的部
落都把她当作灾难之星,不肯收留她。甚至,一些部落的巫师说她的身上流着背叛神的人
的血,因此她的部落才会灭亡。所有和她交合的男人也将被诅咒成为背叛部落的男子。
外祖母一个人去了沙漠地带,在那个比死亡还可怕的地方,她得到了一个孩子,一个女孩
,就是冯夷的母亲。故事就此嘎然而止,也许应该会有一出更加悲苦的沙漠孤儿记,但是
当17年后,冯夷现在部落的首领在森林深处发现冯夷母亲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失去了15年
记忆的可怜女人而已。这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不知道自己孩子的父亲是谁,不知道自
己是谁,仅仅依靠身上多佩戴的族徽才让人辨认出的女人,一时激起了首领的好感。她收
留了冯夷的母亲,将她当作自己的情人。
冯夷常常在想,自己的母亲说不定只是在沙漠中找到了那个苦命的女孩子的遗物,戴在身
上,自己并没有什么高贵的血统。你看,喜欢在太阳下晒着的冯夷,哪里有一点战斗的高
贵之血的样子?可是,母亲却不知道被谁带坏了,在发现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孩子之后,
她就努力让冯夷过着一种和心意完全相悖的生活。她强迫冯夷成为一个祭司。冯夷忍不住
嘲笑她:“祭司?就凭我?不要忘了,妈妈,就算我不是个男人,我也没有成为祭司的基
本——我根本无法和神交流。”
因为他不想。
那个高高在天空中飞翔的,他们部落的守护神,真的眷顾过他们吗?
“可是,除了做祭司,你还能做什么?你什么都不会!”
母亲说到了冯夷的痛处,冯夷的确除了发呆,什么都不会。就连简单的扔石头打击猎物的
能力,他也是部落里最差的。冯夷对方向一点概念都没有,每次参加围捕的活动,最后大
家在收拾猎物的时候,会顺道将迷路的他找回来。好几次,因为跑得太远,冯夷不得不在
天黑后一个人回家。不过,冯夷并不害怕迷路。他只怕一样东西,就是他的母亲。
因为母亲是冯夷确实拥有的唯一的东西。冯夷曾经觉得自己拥有一切,当他在山上睡觉的
时候,当他遐想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被整个世界包围着的。但是当他回到部落里,他就
变得除了母亲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冯夷不可能有家人,因为当初收留冯夷母亲时就说好的。冯夷是流着背叛者的血的男孩子
,冯夷一生必须在监视中度过。为了避免留下麻烦,他当然不能将这种血统持续下去。这
样也好,冯夷想。自己可以很舒服地被部落养一辈子。可以什么目的也没有的出生,什么
目的也没有的死亡。
可是,母亲很快给冯夷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职业。
“祭司多好啊,虽然不能结婚,但是可以享受最高的待遇,没有人会看不起你,所有的人
都尊敬你。”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尊敬你的,妈妈。”
“是啊,所以你要比任何人都要优秀。”
冯夷最怕母亲说出这句话,在母亲眼里,只有成为最优秀的人才能生存下去。其实很多人
可以庸庸碌碌地活下去。为什么他不能这么做呢?
“妈妈,时代不一样了。”冯夷不想多谈,转身离开了母亲。
“即使时代不一样了,妈妈还是妈妈。”母亲在背后叫喊着。
“这句话倒是没错。”
冯夷虽然讨厌和母亲争论,但是每次都会按照母亲要求的去做。不这么做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有什么呢?他既不需要复仇,也不需要为生存战斗,他只要随着别人的想法生存下去
就可以了。但是,只是每次面对母亲的教诲,他总会不自觉地想反对。即使他认为母亲说
的很有道理。
第04小节
真正让冯夷下定决心去做祭司的,倒是一个男人——部落首领的儿子。冯夷总记不起他的
名字。大概就是“某某子”、“XX儿”一类的吧。首领是一个很帅气的女性,但是并不说
明她的儿子就会同样帅气。很久很久以后,冯夷试图去回忆某某子的长相,想了半天,才
得出一个结论:“还是比较英俊的吧,当然比不上我。”
那个比较英俊的某某子一直对冯夷不好。明明比冯夷小,长得却比冯夷高大,声音也比冯
夷洪亮。他最爱干的事情是在冯夷家门口拉上一大帮狐朋狗友,大喊着:“兔子兔子出来
吃草了哦。来来!”有时他还真的会带上一包草来戏弄冯夷。那时,冯夷就当没听见,躲
在屋里睡大觉。大伙觉得没劲,一会儿就散了,只有那个比较英俊的某某子,还在那里坚
持着。那时,冯夷会偷偷溜出去,带着一桶水爬到树上,然后往那个家伙身上浇上去。那
家伙立刻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引来众人的嘲笑。下次他学得乖了,不靠近树。但是冯夷
早料到他会这么做,在自家的门口做了一个陷阱。结果,当然是上演《杀猪记》第二幕。
如果去围猎,那家伙也一定要待在冯夷身边,声称只要有冯夷在,老虎一定会出现。
“因为冯夷是小兔子,老虎喜欢吃兔子。”他这么说。“其实是你想吃兔子吧。”冯夷嘀
咕。那家伙一定喜欢吃人肉,不然不会嘴这么臭。这么想来,冯夷之所以总会在围猎时迷
路,不仅仅是方向感不好。不过比起其他人将冯夷拖到暗处臭打一顿,比较英俊的某某子
其实要文明多了。他只有一次因为打群架误伤到冯夷,冯夷才知道他的拳头这么硬。冯夷
的嘴皮一下子就破了,鼓起一大块。为了那次群架,那家伙被首领狠狠地抽了一顿,没人
能受得起首领的三鞭子,那小子居然咬牙挺住了五鞭。问他错了没有,还是死不认错。首
领最后觉得没趣了,笑着对着冯夷的母亲说,这小子应该生在你们家的。
那时,冯夷看看非常帅的首领,摇了摇头。
冯夷不想说,其实母亲已经离那个强大的祖先非常遥远。没有人比冯夷更清楚母亲的弱小
。冯夷每次看到母亲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为他计算未来,冯夷那想回家的脚就怎么也抬不
起来。为什么母亲总要依靠什么才能活下去呢?为什么母亲要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呢?只
要看到这样的母亲,冯夷忍不住也会变成母亲那样的弱者。
看到某某子,冯夷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做不了一个战士。他不可能像首领,也不可能像某某
子,甚至他不可能像他的母亲那样活着。在一次看过祭司的舞蹈后,冯夷苦笑着对母亲说
:“那种柔软的舞蹈,我学起来倒是不觉得难。”不管什么原因,听到儿子同意了做祭司
,母亲露出了愉悦的微笑。冯夷一下子觉得轻松很多,他才意识到自己可以为了母亲活着
,这样也许会比较轻松。
某某子听说冯夷要做祭司,来质问他原因。冯夷只是冷冷地问他:“那么你告诉我,我不
做祭司应该做什么?”一个半大小子怎么可能回答冯夷的问题呢。冯夷在嘴边留下了一个
给对方也给自己的嘲笑。
“就这样吧。”
※ ※ ※
冯夷想和河伯道别,但是自己能说什么?自己能对那个张着一双大眼睛听他讲自己故事的
河伯说什么呢?感谢它?感谢它什么都没有对自己说,既没有说对,也没有说错。感谢它
,因为它不是人类?
※ ※ ※
冯夷觉得自己老了,还没成年就已经老了,就和老松树的年轮那样老。看着冷冷清清的祭
坛,看着被红色的血涂满的四壁。冯夷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他想哭,他想一个人大哭
一场,可是哭又能怎么样呢?就这样给自己放了松,自以为可以活下去了吗?一定还会有
一天,还会在一间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想哭。冯夷颓然地坐到在地上。明天吧,只要明天
就会好的。我会难过想哭,只是因为天黑了,只是因为害怕了。只要太阳出来,我又能找
到理由。只要太阳出来,日子就会过去,一天又一天。总有全部走完的一天,总有消亡的
一天。
就在祭坛冰冷的地上,冯夷想起了自己没能去参加河伯的宴会的事情。就这样吧,反正也
是要气气他的,不去好了。这么想着,冯夷闭上了眼睛。
这时,冯夷听到了好像老鼠行动的声音。慢慢地爬上了冯夷的脚尖,冯夷一脚往黑暗里踢
了过去,立刻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同时有人“哎哟”叫了一声。
脚上的触觉,确实是踢到人身上了。冯夷朝黑夜探去,试探着问:“某某子?!”
“我不是,我是……”那人在黑暗中反驳着。
“果然是你。”
“不是我是谁。”某某子在黑暗中坐好,似乎和冯夷面对面。
“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顺便喂点饲料,小兔子……”
“你好烦啊,那么多年都没玩腻?”
“……算了,不玩了。”
“这还差不多。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我才来啊。”
“……那么你坐一会儿,我去睡觉了。”
冯夷倒头就睡。黑暗中某某子似乎叹了口气。
“你想没想过祭司是做什么的?”
“领导祭祀,帮部落里察看神的旨意,差不多就这些吧。”
“说你是兔子,脑袋长到耳朵里去了。部落里已经有了一个祭司,还要你做什么?”
“做候补?”
“笨!她们是要把你杀掉,去喂神!”因为大声叫喊,黑暗中传来对方的大声喘气声。冯
夷的心一下子抽搐起来,但是他耐住身体的不适,愣愣地接口:“啊~是吗?”
“你被杀掉都无所谓吗?”
“如果他们先让我睡着的话。”
“你这个人!难道不想活下去吗?”他跳起来,大声叫着。
“我能干什么?你说我能干什么?我现在冲出去,对着她们大喊:我要活下去吗?谁会听
?谁会相信我?”
“至少你可以试着逃走啊。你原本就不是我们部落的人,为什么要为了我们死呢?”
“我不是为了你们死,我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懂你在想什么!不管了,我跟你说,我从那个通道偷爬进来,你就跟着我爬出去。
乘着天黑,你快点从这里逃走。”
“我的母亲怎么办?”
“你的母亲不会有事的,我妈妈会照顾她。”
某某子一把抓住冯夷的手。“快逃吧!”
冯夷没有告诉某某子,他那句“快逃吧”在冯夷的耳朵里,和“快死吧”没什么不同。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一点都不想这么死……”冯夷突然哭起来,某某子在黑暗中停
住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就这么死……我想……”
“那么就活下去吧。作为冯夷活下去。”
某某子的最后一句话,突然被一声巨响淹没了。这种声音,这种熟悉的感觉?冯夷竖起了
耳朵。
“河伯?!”
“啊~~~~~~”
那种声音,那种夺走人灵魂的巨响,在部落的四周发出咆哮声。眼睛还没熟悉屋外的亮光
,大水已经将冯夷和某某子冲散了。冯夷在水中大力地挣扎。他上下扑腾了好几下,这时
,他看到了一个发光的东西。那是河伯的眼睛。
河伯的眼睛在黑夜中发着光芒,青色的刺人的光芒。借着光芒冯夷环视四周,还有什么村
庄,部落,什么都没了,到处都是水。
他干的!是他干的!冯夷怒目转向河伯,河伯望着他的眼神变得冷漠起来,冯夷竭尽所能
地用身边的水泼向河伯。自己能干什么呢?只是徒增笑料罢了。但是,不这么做……
冯夷的力量被水的阻力化解了,无论他多么愤怒,一次又一次地挥起拳头,大水都轻轻地
按下他的拳头。
河伯又开始变化了。慢慢变大,变粗壮,变得像一个成年男子。不一会儿,一个完整的河
伯出现在冯夷面前。银色的角,银色的铠甲,白色的飘带,庄重、残忍和豁达。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冯夷问。
“因为想见到你。”河伯回答。
大水朝冯夷淹没过来,感到大水直灌入嘴中,肚子鼓了起来,意识也慢慢地消失了。
对了,那个救我的人,他的名字是什么来着?该死,最后想记住一个名字都做不到。
冯夷静静地闭上了双眼。大水淹没了山川河流,淹没了整个大地。太阳慢慢从东方升起,
看到这被水温柔地包裹着的星球,依旧发出5000年前的光芒。
第05小节
冯夷以为自己死了,在很多年后,冯夷仍然固执地要给自己过忌日。宓妃曾经嘲笑他:你
的忌日不就是河伯的生日吗?这时,冯夷会顶一句:我不是河伯!
冯夷当然不是河伯,他怎么可能是杀死自己母亲的仇人,他怎么可能是扯断自己是人的牵
绊的凶手呢?他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男人,银发青眼,有着一条大尾巴呢?
冯夷愤怒地打着地板,用他的拳头,一次又一次,砸到皮肤破裂,鲜血迸出,打到指尖神
经质地抽动着。不痛,一点都不痛,和内心中那仿佛被刀剜去的伤痛比起来,和那让他忍
不住呕吐的屈辱比起来,这点算什么?!
河伯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冯夷的头脑中不断地喊着:“杀了它!杀了它!杀了这个家伙!”但是一次又一次被它冰
冷的视线打败,独自趴在地上呕吐。
“打完了吗?”河伯问。也许因为在水里,河伯的声音居然不那么吵耳了。
“没有!”
“该完了,让我们办应该办的事情。”河伯一把抓过冯夷的手臂,冯夷被他的力量扯起,
砸到了地板另一侧。
“事情?”
“河伯的继承仪式。”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河伯笑笑,看着那张和山坡上完全不同的脸,冯夷不禁想自己真的见过它吗?曾经和它在
一起?
“当然有关,因为我的继承人就是你啊。”河伯轻轻地指着冯夷。
※ ※ ※
“河伯家族代代相传,已经不知道多少代了。每一代都继承了上一代的美貌和力量。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会吃掉自己的父辈,将力量的源泉:记忆和情感融合在我们的
体内。也就是说,我的体内有着我无数代祖先的记忆和情感。”河伯顿了一下,想找到一
些容易理解的字眼。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河伯每一代都会有继承人,唯一的继承人。到了对方成年的时候,先一代的河伯就会奉
献出自己的肉体成为儿子的食物。而我,却没有子嗣。我原本以为我可以不要孩子。我不
想要孩子。可是当我看到你,我忍不住造了一个孩子,一个幻影。就是你在山坡上看到的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我也不是我。”
冯夷眯起眼睛,虽然河伯猜想他并没有听懂,但是河伯已经没时间了。
“我原以为那只是一个玩笑,一个并不怎么恶劣的玩笑。但是我却发现,这个玩笑的代价
太大了。你看看我……”河伯让冯夷看自己的脸颊,“你看到这些鳞片了吗?它们开始老
化了,居然就在一个星期里,我老到要死的地步……我一点都不想死,我为什么要为我制
作的一个孩子死呢?就因为它出生了就必须活下去吗?那我呢?我要去哪里呢?”
“我哪也不要去,我要去一个更加年轻的身体里,我要寄托下去。你知道吗?一个虚幻的
河伯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但是人类就不一样了。你有身体……”
冯夷狠狠地抽了一下凑上前的河伯的脸。
“你想也不要想。”
“是啊,想。想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我原本以为自己不要孩子的,我原本想结束这一切
的。你明白吗?几百个几千个记忆和情感贯穿身体的感觉?你能够体会吗?”河伯一把抓
过冯夷的脖子,将他吊了起来。看着冯夷痛苦的模样,河伯将青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你当然能够了解,因为你要做我的继承人。”
“我不要做!死也不做!”
“哈哈哈哈,你已经死了,还能说什么?况且你这么弱小,我可以轻易地抓住你的嘴巴,
用手将我的肉填入你的嘴巴。”
“我不会吃的,我不会……咳咳……”
“你会的,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能够心心相通。”河伯将手深入冯夷胸口,慢慢地
它的身体,穿到了冯夷的体内。冯夷丝毫不感到疼痛,但是羞耻感立刻浮上了他的脸颊。
“住手!”
“我们有一样想要结束一切的心,我们也一样有不想结束的心。一切不会结束的,对不对
,冯夷?我也不会死,你也不会死,因为我们都是不会死心的家伙。
“无论这个世界变化成什么样子都和我们没关系,确切说和任何人、任何生物都没有关系
。既然所有的生命都要开始和终结,那么繁衍有什么意义呢?文化有存在的必要吗?只是
徒增烦恼和恐惧罢了。繁衍——它根本是和这个世界背道而驰的东西!我们不要繁衍,冯
夷,我们什么都不要……”
从体内的传来的诡异的声音,居然不那么震耳了。
“你想要什么?”
“活下去……永远的活下去……冯夷,让我们永远的活下去吧……”
“别妄想了,你这个臭老头!”
冯夷从口中呕出了一道长长的水柱,河伯从中变化成人形。
“既然都要死,你就去死吧!”
冯夷大口大口地呕吐着,生怕河伯还有什么留在他的体内。
“你那么害怕活下去吗?”河伯问。
“我就算是要活下去,也绝对不要和你一起活下去。要和你一起活下去,我宁可死。”
“你为什么抗拒我,只是抗拒我吗?”
“因为你毁灭了我的一切,除了这些还不够吗?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为什么要和你这个凶
手在一起?”
“我可以给你啊,给你更多,家人、力量、还有爱……你可以活很久很久,只要没有孩子
,你就可以永远地活下去……”
“你还不明白吗?”冯夷大笑起来,浑身颤抖,连眼泪都抖了出来,“我现在除了抗拒你
,已经一无所有了……”
河伯一愣。“人类为什么这么固执呢?我们原本那么相似……”
“我不会接纳你的,绝对不会。”
“如果我将你的一切还给你呢?”河伯冷冷地问。
“什么?”
“我将部落、母亲,还有你的朋友的生命还给你呢?你会做河伯吗?如果我把你痛恨我的
理由都消灭掉,你会做河伯吗?”
“你能够吗?”
“我当然可以,因为我并没有杀死她们,我很好心地将她们保存在水域中,只要你接受我
的条件。”
“可是我一旦变成了你,我也无法回到她们身边了。”
“是吗?那太遗憾了,我还以为你只是在乎她们的生命,原来你并不在乎。”河伯的笑声
越来越冷,冷到冯夷全身直打哆嗦。
“其实谁都无所谓的,不是吗?母亲死与不死都无所谓,只是只有那个人爱着你,所以你
才不想失去,并不是因为她是你的母亲。其实只要有一个人无条件的爱你,你就能活下去
,不是吗?你不要忘记了,你是河伯啊,你会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
难道你还找不到吗?那个爱你的人?”
“来吧,让我们立下契约吧,这样你的母亲,你所生活的地方就会再次出现在大地上。除
了你不在了,这个大地不会有任何改变。”
河伯搂住了冯夷,那个小小的身体在河伯的怀里抽动着。
“你想哭吗?冯夷,没什么,所有的人都会哭。但是河伯不会哭,所以快点变成河伯吧…
…来……”
河伯轻轻地将头凑向冯夷。
“把我吃掉,一点点都不可以剩下哦……”
听着那恐怖到让人错觉成温柔的声音,冯夷居然找不到反驳的力量。是吗?只要我不在了
,大家就能活下去。只要我不在了,大家就能够幸福了。原来我存在的价值就是 “不存在
”。原来如此……
冯夷轻轻地张开了嘴,一股酸楚堵满了他的胃。
他想吐,想吐。
第06小节
冯夷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他环视四周,没有看到一个侍者,他松了口气,裸着身
体,去游泳池泡澡。青色的海水中,冯夷雪白的肌肤显得很好看。
“啊,那个救我的人的名字,我现在还是想不起来……”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外面传来很热闹的声音,有仕女跑来跑去。冯夷好奇地招呼:“出什么事情了?”
“是宓妃娘娘,她要去伏羲陛下那边祝寿。”
“咦?”冯夷从水中爬起来,裹上浴衣。踏上水晶的宫殿。
“你要走了吗?”看妻子神色慌张,冯夷问。谁知道宓妃居然“哇”地一声叫起来,吓得
冯夷连忙拉上摇摇欲坠的浴衣。
“你,你,你居然从游泳池里出来了?”宓妃的样子像见了鬼,反倒让冯夷起了好奇心。
“你要去父丈那里?我也去!”
宓妃这回的表情就像要吞下一只鹅蛋,张得老大的嘴。“为什么,你平时不都是没兴趣的
吗?”
“因为这次九龙姐夫们都会去的吧,我乘机去观察一下。下次变身可供参考。”
“你不会又想在天上飞了吧?也不想想你的身材,还有你的懒,你要好好飞,再过一万年
吧!”
“不行,总之你要让我去!”
看冯夷这么坚持,宓妃只好叹了口气,“那么好吧,不过你要去穿好衣服。你这个样子,
哪里都去不了。”宓妃指了指丈夫的浴衣。
“这当然!”冯夷快乐地转身去换衣服,说是迟那时快,宓妃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榔
头,对着丈夫的脑袋就是一锤。
冯夷像纸条一样倒下了。宓妃连忙吩咐左右:“快点,包扎,换衣服,对了,千万不要让
他醒过来!在我回来之前如果他醒过来,”宓妃将小榔头递给身边的仕女,“就用这个再
敲一下,注意别敲后脑,会变残疾的。”
宓妃慌忙整理衣服,看别人处理丈夫的伤口又觉得不好,自己动手也弄得乱七八糟,到时
间实在来不及了,只好匆匆吩咐了两句,带着不安的心情去了九重天。
※ ※ ※
被敲了脑袋的冯夷倒是做起梦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仙女掉进了洛水,然后她结识了
邻居河伯神,再之后,人们称她为河伯的妻子——洛水女神宓妃。只是从来没有听说,这
两位神祗有过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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