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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再版王莽(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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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版王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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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史鱼 发表日期: 2001-08-24 22:44:23 返回《锐思评论》 快速返回

再版王莽


公元23年，阴历十月初六日，王莽首级悬于宛市，尸体争相裂者几十人。王莽之死既不
悲壮，也不悲愤；不像商鞅车裂，也不像韩非受毒。王莽之死，残酷得理所应当，落魄
得罪有应得：因为他是手腕阴险的阴谋家、野心十足的篡权者、虚伪矫饰的骗利者。但
人们似乎忘记了，同时王莽还是一个完美的理想主义者、虔诚的儒家道德信徒、踌躇满
志的改革家。这些是像“王莽谦恭未篡时”这样盖棺论定的诗句都不能掩盖的。对于王
莽的评论，向来颇多争议。被缚于道德价值评判的窠臼，面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的中国史官文化，王莽注定只能是一个小丑。他不尴不尬地创立了一个短暂十八年王朝
，更不尴不尬的是，他恰好将它摆在了两汉之交。这不是王莽的错，也不是历史的错。
历史本无对错之分，只是加了后人的道德眼光而已。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有一定的道理
，就像东汉将王莽贬得一文不值，让王莽臭名昭著，无以翻身；就像有些人对王莽改制
赞誉有加，因为说他触及了根本的土地所有制度，更有甚者将其说成是中国第一个共产
主义学说的实践者。这些评论背后的政治色彩在此无须赘言。本文试图寻求超越，剥去
道德评判的外衣，将王莽再版，不是平反，更不是歌功,只想尝试着尽量接近一个真实的
王莽。

王莽世系外戚，以黄门郎进入仕途，后升至侍中，并封新都侯，年方三十岁，正当而立
之年。他“宿卫谨敕”、“节操愈谦”、“施绝宾客”。新都侯王莽的名声开始为人所
知。而立之年，春风得意，骄糜之气不现。很多后人每读此段，多称之为王莽的虚伪谦
恭是在为自己造势，获取舆论的声誉，但我以为王莽的这一系列折节恭俭，行甚敕备的
品质是有其学养及家世渊源的，或者说是发自王莽内心的善。王莽从小受礼经，师从于
沛郡陈参，又从陈钦受《左传》 ，从徐宣受《易》，兼习今、古文。王莽的儒学修养是
深厚的，是儒家的忠实信徒。从武帝以来，西汉“独尊儒术，罢黜百家”的尊儒之风日
盛，元帝以迄成、哀、平四世，更是盛而不衰。王莽在儒风炽盛的气氛中登上仕途，身
怀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雄心抱负。他在三十岁以前的修身、齐家，以
及在三十岁以后的治国、平天下，都是在实践着他一生认定的这种儒家的人生理想。了
解这一点，对于理解王莽至关重要。钱穆先生说王莽是一个书生，吾以为不竟然，

王莽有书生的认真与天真，也有政治家的勇气与阴险，他的篡汉是矛盾的，到了后来的
局面，也是他自己所不能控制的。再来看王莽的家世，王莽是孝元皇后之弟子，元后父
及兄弟皆以元、成世封侯，居任辅政，唯王曼早死，不侯，王莽不幸是王曼之子，因此
难有富贵，因此也就不太可能像他的群兄弟那样乘时侈靡，声色犬马。这样的家世使王
莽很节俭，或者说没有挥霍的资本，所以才有从政以后的屡散家资，济施于平民这一节
。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儒学滋养，让王莽充满了出人头地的渴望，充满对权力占有的欲
望，也充满了对政治理想强烈的抱负。

王莽的修身，可谓克己恭俭，世所称道。他外交英俊，内事诸父，曲有礼意。特别是在
其世父王凤生病期间，王莽负责侍奉，亲尝药，乱首垢面，数日衣带不解，照顾得无微
不至。同时，王莽亦不是一个孤僻之人，他结交了当时很多的名士，如长乐少府戴崇，
侍中金涉，胡骑校尉箕闳，上谷都尉阳并，中郎陈汤。只可惜这些人在后来的政治改革
中都未加重用。儒家对于作为一个人修身的最基本的要求是“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
天下。”深谙儒家的王莽当然是深明此理的。他在贫贱时能够克己恭俭，博学好闻，独
善其身。到了初有仕业以后，就开始兼济天下了，散车马衣裘，振施宾客，家无所余。
这一点有沽名钓誉之嫌，但他这样散施家财的赈济不止一次，在历次擢升赐赏之后，王
莽都有此举动，并开当时之风，一时为众人效仿。这种对于寒士、平民的关心，很自然
让人想到后来他在政治改革中对于奴婢问题的改革方案，从这一点来讲，王莽的兼济天
下的使命感是从一而终的。

王莽修身不怠，在齐家方面也毫不逊色。他治家严谨节俭。他的夫人的衣着标准是衣不
曳地，布蔽膝，以至列侯夫人都误认为童仆。对于子女，要求也极为严格，王莽的二儿
子杀了一个奴婢，王莽深感自责，令儿子自杀。这种行径是大义灭亲也好，虎毒食子也
好，也非一般人所能下得了手的。到了后来皇帝定立妃后，王莽以“身无德，子材下，
不宜与众女并采”为由辞让之。这当然是玩弄了一个政治手腕，但由此可以看出，王莽
对治家方面是颇费苦心的。

修身、齐家是儒家成圣的一个基本素养，深信儒学的王莽对此一刻也不敢偏废。但这只
是王莽实现政治抱负的第一步。后面上演的才是王莽政治生涯最惊涛骇浪的戏分，是王
莽一生功过是非争议的焦点阶段，也是后人评价王莽前面所提的修身、齐家的立足点。
人们都根据王莽的政治行为来评价王莽前期的人生修为方面的善恶美丑，这显然是有失
公允的。

王莽在三十八岁那年升任大司马，是时为成帝时期。第二年，成帝就死了，继而代之的
是定陶王，是为哀帝。王氏权势暂时为哀帝祖母家傅氏和母家丁氏所压倒，王莽亦罢政
归“国”，闭门三年。这三年当中，有一个人物不得不提，他就是董贤，他与哀帝有一
段暧昧的关系，也就是同性恋。哀帝甚至要法尧禅舜把帝位传给董贤。这一事件的发生
，并非完全出于哀帝个人的一时之好，它是有当时的文化背景的。

汉儒论政，钱穆归之为两个要点：一为变法和让贤论，二为礼乐和教化论。首当其冲者
便是让贤论，汉代儒生根据邹衍的五德终始论，主张天人相应,政治教化亦须随时变革，
并不认为有万世一统之王朝，鼓吹让国。在当时儒生当中，已颇有汉运中衰，当重设天
命的言论了。昭帝时硅弘因天变上书，宣帝时有盖宽饶，成帝时有太臣谷永因，哀帝时
有夏贺良，这些儒生颇有气概，以死相谏的勇气说明儒学之风影响之深，也说明这种思
想在当时的学术界及政界是达成共识的。不然也就不会有这种前后相继的上书，因此，
哀帝想让位于董贤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哀帝在册命董贤为大司马的次年就仓促死了。法尧禅舜的场面也就不得而见了。
而此时，韬晦三年已久的王莽已是众望所归，以全朝几乎一致的推举复起。不久，进号
太傅安汉公，位列诸侯之上，权倾朝野。

不惑之年的王莽踌躇满志，心中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已然快要实现，圣人之业在他眼前已
经渐渐清晰。但是王莽明白，统治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光靠严刑峻法是不行的，关键
在于运用道德、伦理、礼仪的力量使尊卑有序，而推行此种道德，必须靠教育，还必须
靠政府自身的行动为天下作表率。王莽自己首先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他的家庭也能够做
到，他的政府呢？他要做的就是这一点。

他立法，妇女非自身犯法，不受株连，男子八十岁以上七岁以下，非家犯大逆不道，被
诏名捕，不得拘系。

他在长安建了五条街，房屋二百所，给贫民居住。值凶年，他献田三十顷，钱百万，以
于贫民，同僚效行的二百三十人。

他在郡县乡聚皆设公立学校，增招博士人数至每经五人。于《五经》之外又添《孝经》
与《乐经》，又给太学建筑宏伟的校舍。

他还拒绝让自己的女儿参加选后，又拒绝接受赏赐。

平帝的五年之任内，王莽做到了作为一个臣子所应该做的一切。而年方九岁的平帝却郁
郁五年，连母亲卫后都不得相见，他无能也无力。最后，王莽诛杀了因谋入长安的卫后
全家，平帝也郁死于宫中。王莽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外戚专权，他自己当然也是靠外戚上
台的，但作为一个政治家，作为一个汉家的辅政大臣，他没有选择。同样是专权，王莽
与别人也就没有多大区别，只不过我们应该看到王莽任内所施行的善政，于国于民都是
有利的。

平帝死了，又是绝后，王莽居摄，立两岁的宗室子婴，自称假皇帝。〔假有代理之意，
非言伪〕但此时，王莽受天而王已是众望所归，大势所趋了。不论在学理上，还是在政
治上，王莽已经没有退路，确实从客观的历史来看，王莽不代汉，西汉王室也岌岌可危
，就算王莽隐归，恐怕，社会将会更加混乱。诚如钱穆先生所言“王莽受禅，一面循着
汉儒政治理论之自然趋势，一面自有其外戚的地位及个人之名誉凭藉” ，在于当时，王
莽受禅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公元八年，王莽即位，改正塑，易服色，是为新朝。

王莽虽出生贫贱，但少年得志，仕途一帆风顺，没有挫折可言，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会有一统天下的帝王之运，但是潜植于他心中的儒家先圣的启示，成圣为王的理想召唤
，使得王莽当仁不让地干起了这一项伟大的事业。他的一生太顺利了，他已经日益成为
一个理想主义者，对于权力的占有已经没有欲望，因为他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生杀予夺的能力。他从小培养的修身之道也没有让他恣意享乐，贪逸于富贵，沉迷于酒
色，他有理想，为了大众的福利，和社会的正义，他要去推行一种新经济制度，他的眼
前没有困难，他的眼前是一副理想的壮美图景。曾经不止一次闪烁在王莽心中的儒家的
理想图景就要在他手中实现了，王莽已经迫不及待了，在改革的道路上，王莽越来越走
向左倾的道路，俨然是一个狂热的左倾冒进主义者。

王莽改革，首先解决的便是关于土地和奴婢这两样最根本的问题，决心之大，勇气之坚
，可以想见。看一下他那一道著名的发于建国元年的诏书，也许会理解王莽那一片拳拳
之心。

古者设庐井八家，一夫一妇田百亩，什一而税，则国给民富而颂声作。秦为无道，……
坏圣制，废井田，是以兼并起，贪鄙生，强者归田以千数，弱者曾无立锥之居。又置奴
婢之市，与牛马同栏，制于民臣，专断其命。奸虐之人，因缘为利，至略卖人妻子。逆
天心，悖人伦，谬于“天地之性人为贵”之义。………汉氏减轻田租，三十而税一，常
有更赋，疲蝾咸出。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税一，实什税也。父子夫妇，终
年耕耘，所得不足以自存。故富者犬马菽粟，骄而为邪；贫者不餍糟糠，穷而为奸。俱
陷于辜，刑用不措。……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买卖。其男口不盈
八而田过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邻里乡党。故无田，今当受田者如制度。致有非井田圣
制，无法惑众者，投诸四裔，以御魑魅，如皇始祖考虞帝故事。

这个诏令明确了田地国有，私人不得买卖，而且，不准买卖奴婢。但这两个诏令的具体
实施情况如何，史所不记，可以想见其困难之大。与此同时，王莽在经济民生方面也实
施了重要的改革：制定五均六莞政策，推广国营专利事业，实施国家干预物价，行平价
贸易，开创了国家放款的先例。同时，王莽还创始了荒弃土地税，处理无业游民的新法
，对于促进当时土地的种植与人的生产皆有促进作用。

这些政策看起来十分完美，如果用人得当，实施手段坚决，尚有一息成功之望。但是在
王莽周围却没有一个具有共同思想的集团，对于那些美好的理想，他们都是坚决地惶惶
忽忽。或者说他们更精通于怪诞的五行之说，谶纬之学，西汉的儒学之风多流于迂阔，
而欠缺平实。汉儒重礼乐教化，重制定礼仪，重在立法，而对于具体的实施情况却并不
关心，这种精神的流弊流害至今，是中国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始终无法走出的困惑，现
在不能，张居正不能，王安石不能，王莽也不能。王莽与张、王二人相同又不同，相同
的是他们都有改革弊政的愿望与勇气，不同的是王莽不是臣子，他要面临更多的挑战，
当然也可以说他有更多的权力，但是他们失败了还可以退隐，王莽却没有退路，他只有
一条路走下去，虽然是一条不归路，终点是万劫不复。

在路上，看来王莽只能作这样的选择了，事实上他自己对此从来没有犹豫过。但是，在
路上，等待他的不再是他习惯了的一帆风顺了。从新朝的第九年至第十四年，国内天灾
不断，不是干枯水旱，就是虫害连连。伴随着天灾的必然是暴动，零零星星的，这些让
王莽的改革不得不停滞，为了赈灾，为了镇压暴动，王莽新朝政权忙得焦头烂额。而且
还不止这些，边疆战事也接连不断。边疆的叛乱直接原因是王莽对四夷的降王为侯的改
革，深层原因是武帝以来通过大规模的穷兵黩武，虽然暂时安定，边民的复仇心理却是
存在的，汉势日下，对边疆的威慑降低，经过王莽的激化，反叛是理所当然的了。这是
汉武帝种下的苦果，王莽来尝。然而，这时候，王莽心中儒家的华夷之分让王莽采取了
高压政策。他派十二将领甲卒三十万，十道并出，去伐匈奴。同时，征伐高勾骊。与此
，王莽还要面对日益壮大的赤眉、绿林，一系列的变故与战事让王莽心力憔悴，这个庞
大的国家已经不在他的控制之下了。

这个年近七十的孤独老人，面临他政治生涯中的第一次失败，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已经
无能为力。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手刃他的是一个商人，王莽已没有了反抗的能力，他
的尸体伴随着他理想主义的梦想一起被碎裂，然后被唾弃。作为两汉之交的一个败笔，
一个小丑似的悲剧人物独占历史的一隅。

这也许是所有改革者的下场，王莽惟其不幸是一个改革者，更惟其不幸王莽还是一个篡
权者。王莽大半生所有的亨通都是为了他悲剧性的新王朝所准备的，对于这样一个人物
，我们的历史是有点愧对的。或者说，对于改革者，我们同情多于欣赏，指责多于嘉赏
。改革者的命运始终只有一条，因为政治的腐败，官风的败坏，权贵的反抗，改革者自
身单薄并且无力，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改革者寄豪情于理想，身首异处于现实，王莽便
是这种宿命的承担者。

再版的王莽依然落魄，并且无能、无力、无为。这个时代改革者依然战战兢兢，如履薄
冰。

参考书目：
　　　　张荫麟，　《中国史纲》，　　　　　上海古籍出版社
　　　　白寿彝，　《中国通史》第四卷，　　上海人民出版社
钱穆，　　《国史大纲》，　　　　　商务印书馆
翦泊赞，　《中国史纲要》，　　　　人民出版社
顾颉刚，　《秦汉的方士与儒生》，　上海古籍出版社
班固，　　《汉书》，　　　　　　　 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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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独立人格?先贤曰：“君子群而不党”；“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
    威武不能屈”；“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士可杀，不可辱”。这
    就是独立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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