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tor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toneforest (下雪了就吃火锅), 信区: History
标  题: 历史回顾:林彪问题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2月05日12:23:52 星期三), 站内信件

冯文“基于一手材料与现场目击”洋洋洒洒,欲探毛林决裂之关键,捧读之余,果
然有毛之闭幕讲话、周恩来之听命调查、以及乱世狂女聂元梓点名批判康生诸条,为前
人所未道,难能可贵。然此外大抵转述既有史章,即便有若干其他前所未闻之细节,多
无实质性意义,未能一新读者耳目。若以全文观点而论,冯文指责“小肚鸡肠”的林彪
包藏野心、“想当国家主席”、“权欲熏心,难以自制”;“九·一三”事件前又“企
图另立中央,谋害毛泽东,夺取全国政权。”此等论断,纯袭中共中央文件,了无新意
。充其量不过是为毛泽东原在事发前就已咬定的,“第十次路线斗争 ”说,再加多一个
注脚罢了。
  其实在林彪问题的评说上,官方一向忌讳莫深,其个中原因不难测知,数十年的林
彪悬案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历史公正与征信的问题。林彪以接班人之尊,其权力网络之结
构,根深叶蔓,关系着整个高层权力之运作,一旦允许追根究底,则曝光者已不限林彪
身后是非的问题,却是毛泽东宫廷政治如贾府般的封建本质,弄得不好,只怕共产党政
权的合法性亦要为之动摇。
  制约和阻碍林彪大狱之探讨的,当然还有一个材料的问题。识者已经指出一九七六
年十一月四日汪东兴经华国锋之批准,叶剑英、李先念、陈锡联、纪登奎、吴德之同意
(按其中叶、汪、陈、纪,另加张春桥等人原为林彪专案组成员),烧毁了“有损毛泽
东,有损党中央形象”的档案材料,包括会议记录、会谈记录、录音和信件七十八件;
更为紧要的,是林彪在“九·一三”事件之前一段时间与毛泽东、周恩来、江青及汪东
兴与等人的往来信件、电话录音、谈话记录等九十二件,早在事发甫后的一九七一年十
月已分别交与毛、周、江、汪本人处里掉了。此类销“史”灭迹之举,显非孤立现象。
八届十二中(一九六七年十月)前,周恩来就“刘少奇专案组”的调查报告,亲手批示
“此人该杀”上呈毛泽东。此一笔迹也于八十年初,刘少奇案平反前后,由邓颍超出面
,通过胡耀邦,抽出暗下销毁。
  有此两大天然屏障,欲求林彪事件真相大白,真恐怕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了。然
世有不知其然却可知其不然者。林彪何人?林案何如?实不好说,但要说此非其人,不
是这么回事,倒也有形迹可察。盖官方所述,无论如何自圆,稍有常识者亦可觉其破绽
百出,不足采信。兹单就与冯文有关者,撮取三条说之。
  其一,官方谓林彪是野心家,冯文亦说“权力熏心”。
  试观林彪于建国后,以不世战功自 始 寞,安然养病,十年未尝问政。直到“大跃
进”年代,毛不惬意周、陈(周恩来被迫写检讨、递辞呈,陈云靠边站),硬拉林彪出
场,以壮寡人士气,次年又为对付彭德怀,执意要林彪取代国防部长,这时林彪才正式
走向前台。然以其多病之身,禁不住 推头 尘之各地视察,一九六二年上半年已感不支
,屡次向毛请辞,总不见允,唯许其长期休假。及至文革起,毛发了“炮打司令部”的
大字报,立意铲除刘少奇,当晚即招林彪。时林仍在大连养病,全然不知八届十一中的
议程,但在毛指谕之下,还是无奈的当了接班人和亲密战友。文革期间,除了奉毛之命
,上天安门亮相说话或会见外宾外,每日至多半小时听点汇报,余时独自在晦室中钻营
他的药典。纵观其建国后的半生,林彪直可谓毛氏宫廷政治中最敏锐的观客,却又是最
不情愿的玩家。论者以为林之取代国防部长,正是权力野心之表现,中共党史还大写特
写罗荣桓出面反对的事,以证罗之先见之明。殊不知林彪在第一次庐山会议之前,在党
内地位已是远远高于彭德怀,部长一职在权力的阶梯中,那能说得上是高升呢?论者更
不知罗荣桓(实则还有罗瑞卿)之出面反对者,正是由于林彪无心上任向毛请辞不准,
故而转托二罗在毛前代为说项,以期收回成命。再者,一九五七年后吴冷西取代邓拓,
又兼新华社长,主持两大官方喉舌,有权列席政治局常委会,然而阳光之下就有这等奇
事!吴冷西直到文革起陈伯达的工作组进驻人民日报夺权的近乎十年间,居然不曾在大
政所出之政治局常委会上见过林彪。若硬说林彪“权力熏心”,这等的权力熏心也真够
名实相符了!
  其二,毛主席谓林“急于想当国家主席,急于夺权接班”,冯文亦持此见。
  在以党治国的中共体制下,国家主席一向是个无足轻重的虚职。毛在一九五七年五
月五日正式提出不当下届国家主席时,其用心绝非放权,而是为了“摆脱”接待外国元
首等繁文缛节的“务” “以便集中精力研究一些重要问题”。可知毛本不以为国家主席
“重要”,一九七零年春讨论修宪中不设此一职位时,毛亦说过:要当就让董老当(即
那位无关紧要的董必武)。刘少奇所以遭毛之忌,也并非由于披挂国家主席之虚名,乃
是毛在一度退居二线之时,授刘以第一副主席主持日常工作的实权。即使刘之国家主席
一职稍挂着几分虚有的尊严,毛说打倒就打倒,哪里管得上宪法上所规定的保护措施和
罢黜程序。这位继任的国家主席终于狱死开封的血迹斑斑的前车之鉴,难道林氏就无省
于心么?何至于竞蠢若逐臭之青蝇?另者,林办工作人员皆知,一九六八年十月林彪会
见外宾,受到阿尔巴尼亚国防部长巴庐库的“热烈拥抱”,这位怕光怕凉怕风怕水的副
统帅归后即禁不住慨叹:“和洋人打交道,实在受不了!”这类不需矫情的日常语言最
能真实反映林氏的爱憎心态。林氏夙以不爱社交见称,其对于外事活动之羞涩,对于外
交政策之乏味,知之者皆谓屡见不鲜。而官方对此所据以为铁证者(即叶群告知吴法宪
“不设国家主席,林副主席怎么办?往哪里摆?” ),更是大有蹊跷。按此一指控,原
本根据吴法宪所谓“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这一高压所做的供状,近年来则明言其左右
:此话的作者是江西的程世清。据此,则上述指控显然与叶群无关,所谓铁证者,适足
以暴露主事者之穿凿附会,虚造事状矣!
  其三,庐山斗争的实质
  历来官方史籍述及庐山,总不外是纠缠称不称天才,设不设国家主席等丈二金刚似
的问题,诚然如《明报月刊》编者按所说“高度抽象的语言”。稍微具体些的解说(如
冯咸仁文)则进一步点出张春桥在会议上成为众矢之的的事实。总之都归结出:庐山会
议是两个反革命集团内的权力斗争。
  然而这一结论,未必妥当,也未必尽然。“两个反革命集团”总意味着一方是“四
人帮”。时王洪文未至中央,还在核心权力圈外。其与张春桥之关系也处于捉摸不定之
状态,此由他在会上也跟着起哄,支持陈伯达的称天才,令张难堪可知。二者,此一结
论仍嫌过于抽象,所言“权力斗争 ”的内容仍不明确。若说为了继承权力,只怕为时尚
早。
  帝王未崩,弃言承继,故此说不若王年一所论“进行权力之再分配”较为贴近实际
(然而国家主席既是虚衔,林彪即便黄袍加身也增添不了多少实权,何况他也无意为之
。由此可知此中干系,不只是一个权力的问题了。)若说这是一场“文人相轻”的恩怨
(此为江青之戏论,说的是陈伯达与张春桥之间的不对头),或说这是一场枪杆子与笔
杆子之间的较量,也只见现象,未触实质。
  上述诸见的最大缺陷,在于其意味着毛泽东只扮演一个最高仲裁者的角色;坐山观
虎斗,任它两股势力相争;只需中仲裁之时,或各打五十板,或打一方扶一方,总之是
个超然物外的角色。这样的描绘显然无法解释毛泽东在庐山这场斗争中所流露的切肤与
震动之处。完全不能回答何以毛泽东不惜与副统帅翻脸,不惜葬送一个常委(陈伯达)
的政治生命,不惜打击各路军头,不惜违拗“ 二百多个中央委员”的群情众议,偏偏情
有独钟使出霹雳手段出面保驾一个渊源甚浅的张春桥—— 这样一个极常识又最为关键的
问题。
  依我之见庐山会议的这场冲突不仅是“权力之争”,更主要的恐怕还是如何对待文
革的问题;冲突的焦点也不单是一个张春桥的问题,而是拐弯抹角地涉及康生、江青,
而最后不言自明地触及 “伟大的天才”的问题。如众周知,江青、康生、张春桥都是先
前中央文革的成员,分别是组长、顾问和组员。陈伯达本是组长,没干几个月,就以性
格见解歧异,不见容于江青,逐渐从中分化出来,“投靠”林彪。这种“投靠”哪里是
毛泽东说的“我的船还未沉,这个老鼠就跑了”那样,只是基于权力的考虑呢?“一组
”(毛)的权力当然胜过“二组”(林)。若不是因着识见相近,陈伯达何以会背着毛
而转向林呢?
  原来军队系统早自军委八条、二月逆流,乃至武汉兵变以来,就与中央文革杵格不
入。四大将(黄吴李邱)在文革初期也饱尝红卫兵造反派文武批斗之苦(其中邱会作最
惨,几乎打死)。林彪身为副统帅,在公安六条保护之列,固然不受此罪,其为毛所钦
定的为文化大革命保驾护航的接班人,也由不得他公开非议文革。然而私下之间家人却
常闻其以“文革大要命”称呼文革;以“武化大革命”形容武斗。掩藏不住骨子深处里
对此文革之不感苟同;对于文革的乱局他是深感于心的,在他与徐向前主持制定的抑制
中央文革的军委八条得毛批准之后,一向情感不形于色的林彪居然禁不住欢呼“万岁万
岁万万岁”。对于派性武斗,他更加耽心。一九六七年八月曾为此上书但毛不以为意,
反而讽刺林彪穷紧张。至于文革破坏生产的那一套,也不符合林的一贯思想。早在一九
四五年的七大,他对共产党与共产主义的解释就很别开“生”面:“我们谈政治谈党,
首先就是经济问题。我们是拿‘产’字作旗帜。我们有的同志实际上不注意‘产’,忘
了本。共产党不注意‘产’ 字那就大大不合格。”继言“我们奋斗的集中目的做什么呢
?是要‘产’。不是私产是公产;大家发财,大家生活得好,所以要革命。”因此在由
他负责宣读的九大政治报告的问题上他支持陈伯达强调“促生产”的起草,而不取“只
有(文革)运动,没有目的”的由张春桥、姚文元、康生起草的“伯恩斯坦式的文件”
。奈何遭毛否决。林彪这一不忘生产的立场显然其来有自。
  然而在庐山上,这类的分歧,这类对于文革的非议,乃至愤懑,都只能包裹在“高
度抽象的言语”中;要不要“三个副词”?要不要天才?要不要国家主席?这些做表面
文章的正反双方,当然都不存在忠不忠于毛主席的问题。林彪的军系人马,加上陈伯达
、汪东兴,指斥张春桥反毛,当然也是强词夺理,无限上纲。但此一立意打击张春桥的
“深层结构”,却在于多年积累的对于文革以及“中央文革”的异议。憬然于二月逆流
的前车之鉴,批判的火力只能集中于最小的角色张春桥,如叶群所说:千万别点康生的
名,更不可触动江青。(至于触毛,那是压根儿连想头都不敢有的!)
  尽管如此,庐山上一旦或明或暗地点名张春桥之后,立即群情振奋激昂,“千刀万
剐”之声不绝,“大有炸平庐山之势”。“中央委员们纷纷给政治局写信”,“批判、
声讨……张春桥等人在文化大革命中的劣迹……异常激烈。”武如陈毅、许世友,文如
钱学森、郭沫若在会上都“跳得很高”。陈毅等人与林彪等渊源不深,他于二月逆流后
打成“右”,却与林彪一向不大往来。何以也会“拥护陈伯达”大批张春桥呢?自然不
是一个私人恩怨可解。庐山上所以群情愤激,造成“停止地球转动”似的共鸣,自然是
有着共同的“语言”,并不局限于林系一路人马。林彪等人的言语既是如此抽象,则共
同言语的代表人物当推以敢于直言见称的陈毅。这也是毛泽东所斥“二陈合流” ,康生
所称“二月逆流与八月红流(按原文如此)合流”的旨趣所在。
  由于官方始终未曾公布文献,我们无从知悉江青率领张春桥、姚文元与毛密谈的内
容。然而可知者,是自此而后,情势急转直下。说来不巧,这一情势的发展正似一九六
七年反文革的二月逆流。毛泽东在二月逆流期间,不惜开罪四个元帅三个副总理,公然
宣称:“谁反对中央文革,谁就是反对我。”说来又不巧,这回毛泽东也说:“他们名
义上是反对张春桥,实际上是反对我。”(见事后一九七一年八月二十五日毛同华国锋
的谈话。)林彪诸人“高度抽象言语”中的弦外之音,终于让“政治慧眼”(此乃冯文
中用语)的毛泽东嗅出来了。
  毛泽东毙逝之前自揣平生两大成就,一是解放战争打垮了国民党,一就是开亘古未
有的文化大革命,这两宗盖世功勋,绝容不得他人非议。毛尽管赏识邓小平,令其复出
主持中央工作,根本条件就是保证“永不翻案”,不翻文革的案,一旦嗅出邓“很少讲
文化大革命的成绩”,立即再度打倒。由此可知,文革者,才是毛的真正痛处,才是他
在庐山上所说的“绝不让步的重大原则问题” 。也才是他在设下十面埋伏,准备对林彪
动手的南巡讲话中所说“三要三不要”(意指林彪如刘少奇一般,搞起修正主义)的矛
头所在。
  只有从此考察,我们才能拨开庐山的迷雾,窥见毛的切身之感,是什么触动了毛的
真正痛处。这些才是庐山风云的奥妙所在。然则,冯文所欲回答的“毛林决裂的关键”
者又岂是“权力斗争” 一义所能涵盖。
  当然,这一奥妙不可能由当时的官方披露——一个八届十一中全会出现的副统帅,
一个首任的中央文革组长,居然会不满文革,这还了得!今日的官方当然也容不得触此
奥妙——阿Q也敢革命,林彪也会反文革,笑话笑话!
  史家办人事,犹如法吏断狱,听其两造之言。二十五年来的林彪大狱迄今但有原告
,不见被告。对于林彪其人,对于扑朔迷离的林彪一案,世人所知者,真是少得可怜(
包括笔者在内)。只许原告控诉,不许被告发言(林氏后人如林豆豆与张清霖之种种申
诉,屡遭官方压制),单以此事度之,则可计其为冤案者,大约不假。虽不中,亦不远
矣。细检林彪与周恩来二人之文革言论,相观比察,举凡在保护老干部、稳定局面、缓
和毛之激进、稳定军队、制止武斗、力促生产等诸大政策上,二者所持之立场其实差异
无几。反之,以抑己扬毛之初衷及批斗同僚之激烈观之,周之较林,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以身后名声论,一者崇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圣人,一者沦为遗臭万年的
反革命阴谋家,何其霄壤之别乎——此冤者一也。
   毛之整肃刘少奇,乃源于刘在调整“七分人祸”大跃进后的国民经济、在包产到户
的农村政策、在四清的做法上,与毛歧异,触犯了龙颜。这至少是一条公开的“刘少奇
路线”,毛要整他还说得上有个根据,说冤不冤,如今也得了平反。相形之下,林彪尽
管骨子里也不以大跃进为然,也主张包产到户,但鉴于刘的教训,不惜隐抑私见,处心
积虑标榜毛之正确,最后仍落个反毛行刺的罪名、身败名裂的下场——此冤者二也。
  林彪之仓皇出逃,本是毛步步进逼弄出狗急跳墙的结局(毛之手法与先前逼迫达赖
出走,或有稍似之处。)事发后之案情,又全凭毛之未审先决、出乎臆想的判令,好事
者又据此销毁证据,伪造事状,造成大狱。其株连者,何止千万,而苦主或其家属,死
者含恨,生者坎坷。实事求是之不谋,历史公正之义之不张——此冤者三也。
  论者曰:伴君如伴虎。毛泽东以其文采武功,可谓历代君王之冠。林氏以骑虎难下
之势,居然仍大搞毛的个人崇拜,真不啻为虎添翼,其折戟沉沙几至灭门的下场,固可
谓咎由自取。然而,即以个人崇拜而论,刘少奇、柯庆施、陶铸在崇毛活动上,本有一
饭之先的功劳,而周恩来之崇毛又过林之崇毛(对比周在八大二次的检讨与林在七千人
大会上之讲话,即可知矣)。但究其实际,始作俑者,正是毛之本人(毛在一九五八年
三月成都会议上大讲个人崇拜之必要与个人崇拜之合于马列主义;柯、陶二人就是受了
毛的鼓动,跟着大吹起来的。)今人只消翻阅中共中央文献室编就的《建国以来毛泽东
文稿》诸册,看看毛对中央文件的亲点御批(其中毛在秘书拟就或政治局、书记处起草
文件中亲自加入“伟大领袖毛泽东教导我们”的字样,比比皆是),就可知毛泽东才是
毛泽东个人崇拜的最大提倡家。如此看来,林彪的错误也好,悲剧也好,最终的根源又
回到了毛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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