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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rijif (国王与小鸟/编号:2709), 信区: History
标 题: 彻底走出毛泽东时代的阴影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4年05月02日21:03:08 星期天), 站内信件
——《毛泽东执政春秋》序言
李 锐
在《毛泽东晚年“左”的错误思想初探》一文中,我曾谈到,1981年通过的《历史决
议》“不是对毛泽东研究的终结,而是研究的真正开始。在毛泽东研究中,过去研究得最少
的是他晚年的活动和思想(主要是晚年的“左”的错误)。这是刚刚过去的历史。我们实
事求是地回顾这段历史,主要是为了总结经验教训,前人的错误给我们的教益并不亚于他
们的成就给我们的教益。”这是十年前说的话,没有听到不同意见。
以前,人们常说,中国自1949年后进入了“毛泽东时代”。这种说法虽带有浓厚的个
人崇拜色彩,却反映了一种历史的真实。因为毛泽东领导中国共产党,将马克思的理论同
中国革命的实际相结合,经过艰难曲折的漫长道路,取得革命胜利,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
国。从此,他以不容拂逆的个人意志,开始社会主义建设,只争朝夕,追求大同之境,左
右了国家的一切,直到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真正做到了“系天下安危于一身”或
者谁也“跳不出如来佛手心”。我们过去的成就和失败都同毛泽东分不开,研究他的晚年
错误,对于我们的现代化建设,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建设,自然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在起草第二个《历史决议》期间,邓小平多次谈到毛泽东晚年的错误,谈到“文革”
十年是全局性的错误,其后果极其严重,而且一直在发生影响。当年批判“两个凡是”时
,邓小平说过:“我们要注意,现在反对党的政治路线、思想路线的,还大有人在,他们
认为中央现在搞的是倒退,是右倾机会主义。他们打着拥护毛泽东的旗帜,实际上是换个
面貌来坚持林彪、‘四人帮’那样一种思想体系。其中有些人可能转过来,但不一定都能
转过来。如果让转不过来的人掌权,这些人能听党的话吗?他们是一遇机会就会出来翻腾
的。”果然,这种人旧习不改,尤其1989年后,又大大出现了这种翻腾,于是1992年初,
邓小平不得不“打招呼,作南巡讲话,告诫全党上下,“左”的错误是根深蒂固的。所谓
“根深蒂固”,当然同毛泽东晚年错误分不开。
1997年列席十五大时,我在书面发言《关于防“左”的感想与意见》中谈到,在党的
七十六年历史中,最难改的错误是“左”,从马恩列斯的理论与实践到中国自古以来封建
专制主义的影响,分析了“左”及其难改的根源,并建议总结改革开放二十年来这方面的
经验教训。最近,在全国学习“三个代表’高潮中,邓小平指责过的那种“左”的翻腾又
出现了。“左 ”爷们的“左”是根深蒂固的,他们死抱住教条,无视历史事实,唯我独革
,还是唱着那些老调子,还是打着拥护毛泽东的旗帜。
因此,研究毛泽东的晚年错误,研究毛泽东执政时期的方方面面,理清事实,探讨根
源,仍是不可推卸的长期任务,仍同我们当前的建设和未来的走向紧密相关。我一直认为
,不彻底清理毛泽东的问题,不彻底查明前三十年(1949至1978)走过的大大小小的弯路
,不彻底弄清“左”为什么根深蒂固的全部历史,我们就不能轻装前进,就还会犯错误、
走弯路。多年来,经济体制改革是条长腿,政治体制改革是条短腿,致使我们总不能大步
前进。原因何在?关键就在我们没有彻底清算过去的封建专制主义传统同“左”的结合。
毛泽东承认自己是搞“ 马克思(实为斯大林)加秦始皇”;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要有点个人崇拜”;追求 “君师合一”……。于是才有林彪的“四个伟大”(毛本人特
别欣赏“伟大导师”),手摇小红书,早请示、晚汇报,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文
革”十年“砸烂一切”,将人类社会历史进步所依靠的民主、自由、科学、法治、市场经
济,统统踩在脚下,致使整个国家濒临崩溃的边缘。至今回顾,仍不寒而栗。有鉴于此,1
980年邓小平作了要彻底肃清封建专制主义的报告:《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可惜的
是,报告中讲到的种种措施,二十年来未能得到认真落实。我们还是习惯人治,习惯家长
制,习惯个人说了算;还是一个权大于法的权力社会,不是一个真正的民主社会、法治社
会;有法不依、知法犯法乃至执法犯法的现象,仍普遍存在。这就是腐败难治、民意难申
、言路阻塞、党的威信日益下降的根本原因。
毛泽东是二十世纪中国最有影响的历史人物,也是世界有影响的人物。有关他的传记
,国内外已出了多种,最近西方又出了两种。据说拿破仑身后的传记有一百多种。相信毛
泽东的传记也会越来越多。出于一种历史责任感,我五十年代写过早年毛泽东,八十年代
后不断写晚年毛泽东,由此认识了不少这方面的学者专家,老中青三代都有,在中国人民
大学哲学系执教的单少杰就是其中一位。
1995年春夏间,单将书稿第一至二篇交于我。在随后几年间,他将书稿其余部分陆陆
续续送到我家。2000年1月26日,他又将修改好的全部书稿送到我家,嘱我写一篇序言。书
稿过去断断续续读过,但耆耆之人随读随忘,日常杂事又多,现在也不可能再通读一遍。
因此,序言也只能写一点浮面的话。
我从作者写的“成书过移”中知道,1993年毛泽东百年诞辰时,他写了一篇关于毛泽
东民主观的文章,前一部分题为“轻诺延安,寡信北京”。这时到处兴起一股“毛泽东热
”,并愈演愈烈。作者感到我们这个民族患有严重的“历史健忘症”,忘记了自己刚刚经
历的苦难,于是在1993年底至1994年春,又写出了一篇关于毛泽东政权暴力背景的文章。
他在写作这篇文章时得到过苗力田教授的指教。苗是古希腊哲学研究专家,主持翻译过《
亚里士多德全集》。苗既介绍作者读亚里士多德《政治学》,又为作者审阅了这篇文章。
在一种历史责任感的驱使下,作者对毛泽东的研究一发而不可收终于用五、六年时间,完
成了这部五十余万字的著作。单少杰是研究哲学和文史的学者,能够借鉴亚里士多德《政
治学》来研究毛泽东。亚里士多德是两千三百多年前的古希腊思想家,他研究了一些希腊
城邦因暴力而兴又因暴力而衰的历史。我没有读过西方学者尤其西方古代学者这方面的著
作,但我相信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自有其共同规律;各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道路,既有
相异处也有相同处。用亚里士多德有关源于暴力的政权易于衰败的思想,来对比研究毛泽
东的执政成败,会有借鉴启示,可以顺理成章。这种学者思想型的研究,我很是赞成(我
自己没有这种基础)。
如关于庐山会议,作者指出,彭德怀上书,既对事又对人,对事涉及所批之事的范围
、程度、性质等方面问题,对人则触及所批之人的应负责任、实际能力、工作作风等方面
问题。作者进一步指出,无论是彭德怀批评毛泽东的言论,还是毛泽东批评彭德怀的言论
,都有一个前轻后重的不对称结构,先是有条件地肯定对方,继而很严厉地批评对方。不
过,毛的言论不仅有谈话结构的不对称,而且有待人待友的不对称。“他可以负人,人不
可以负他,颇有些曹孟德气度。”关于毛泽东批斗彭德怀,作者除了作出政治、思想、历
史等方面的考察外,还作出文化方面的阐释,指出毛还承袭了古代君主在整治政敌和驾驭
臣民时常采用的一些手段, “不守常规,不讲章法,无巧不取,无所不为。”“太史公笔
下的汉高祖,既有旷世雄主之风采,又有肖小徒辈之行色,几分雄才,几分痞气。”“明
太祖朱元璋则把谋害大臣的事做到极致处。”“毛泽东虽不好与史上名君相比,但作为能
夺得天下者,自是有许多过人之处,自是一个在整治人事方面的长袖善舞者,阴柔之道也
是烂熟于肚中的。”
作者根据自己熟读过的经典理论著作,就毛批彭没有理论思想,乃非马克思主义的经
验主义世界观,“言辞间多有对彭的轻蔑与嘲讽,以伶牙欺刚正,以利齿辱厚重”,指出
,“ 实际上,毛所说出的那些大道理本身也有许多问题。他指责别人不懂许多东西,可他
自己也未必真懂这些东西。”比如他说,经验主义“是指马赫唯心主义经验论”,“就不
准确了。因为,经验主义是一外延较大的概念,不仅包括马赫哲学,而且包括其他哲学,
上自古希腊普罗泰戈拉哲学,中有英国经验论,下至本世纪逻辑经验主义哲学。”毛还告
诫彭,“经验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敌对体系。”作者认为这一说法也有问题:“按毛
屡屡引为权威的那些经典作家的说法,在经验主义哲学中,既有唯心主义派别,也有唯物
主义派别,后者至少包括培根、霍布斯和洛克。”他们均被马克思等推崇为现代唯物主义
先驱。过去,人们在谈到毛泽东独断专行时,对其为所欲为方面谈得较多,而对其遭遇抵
制方面谈得不够。作者在书中强调:在执政党最高决策层中,除毛外几乎所有成员都曾先
后不同程度地作过努力,来阻止毛一意孤行,呈轮番抗争之势,并最终置毛于落孤陷寡境
地。作者还比较了毛的党外反对者与毛的党内反对者,认为后者的抵制力更大些,骨头更
硬些。对付党外民主人士,毛只要搞些“阴谋”,便可打发了事;对付党内异己力量,他
就要处心积虑并倾其全力了。彭德怀在被打倒后,总是不服,今天写一封自讨苦吃的申诉
信,明天又写一封自讨苦吃的申诉信,直到被癌症折磨得奄奄一息时,还要求同毛泽东见
一面,把问题谈清楚。
作者是教授、学者,这本书所利用的文献和有关著作,是大量而广泛的,是经过作者
认真地梳理和鉴别的,所引材料比较详实可靠,是经得起推敲的。作者同我谈到,他在处
理书中材料方面,花了很多功夫,写得很苦。之所以为此,除要考虑写学术论著所应考虑
的那些一般要求外,还要考虑两个特殊因素:一是,对于书中所写的人和事,我国四十岁
以上的人都有或大或小的发言权,当然说多说少不一。二是,在现今中国文化思想界,不
仅“毛泽东余威” 犹存,且有“文革”余孽和积习不改的文化酷吏及其走卒在活动,其中
年纪较大者,过去曾当过“四人帮”的帮凶,如今仍怀有“鸡蛋里挑骨头”这一习惯性心
理。作者认为无法不让他们在此书中捕风捉影,但应尽量不让他们从书中找出学术硬伤。
翻读原稿时,我对作者的感觉是,他将毛泽东严厉地摆在历史天平上,很少顾忌,畅
所欲言,敢言人之不敢言。有时还打比方、用典故,有的恰到好处,有的难免使人感到太
尖锐了。关于毛泽东性格特征,书中也有所论述。这里举三个例子:用一个多动症患者竟
拎着一只装满鸡蛋的大篮子,来比喻“爱折腾”的毛泽东却掌管着新中国所有权威资源这
一局面。用袁绍因讨伐曹操失败而恼杀田丰的典故,来解说毛泽东因搞大跃进失败而加罪
彭德怀这一史实。毛泽东晚年多病,却不爱吃药,并常同医生闹别扭;这种讳疾忌医的倔
劲,不仅表现在医病保健上,而且表现在施政用权上,既不愿吃健体之药,也不愿吃治国
之药。这本书所使用的语言是亦雅亦俗的,既适合专业研究者阅读,也适合普通老百姓阅
读。
其阐述举重若轻,能把一些颇有深意的问题讲的浅显易懂。其行文简洁流畅,很少有
什么生僻的字词和生造的语句,多为熟词和短句,有节奏感,可朗朗上口。
不同的读者对本书会有不同的看法和评价,是很自然的事。作为一个毛泽东研究者,
由于种种限制,我虽然不可能像作者那样毫无顾忌、畅所欲言,但我赞成出版这样的书,
因为毛泽东已走进历史,无法不让人评说。1992年《毛泽东的早年与晚年》一书出版时,
我在“前记”中说道:“当代的每一个中国人,同毛泽东是息息相关的。我们的胜利与失
败,正确与错误,前进与后退,欢乐与痛苦,乃至价值取向、思维习惯等等,都是同毛泽
东分不开的,真是荣辱相关,生死与共。毛去世已十六年了,他的光辉一毛泽东思想仍照
耀着我们,可是他的阴影一晚年‘左’的错误思想也还笼罩着我们。”这是八年前说的话
。难道毛泽东的阴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吗?人们呵,不要忘记刚刚过去的苦难的历史
。恩格斯说过:“伟大的阶级,正如伟大的民族一样,无论从哪方面学习都不如从自己所
犯的错误中学习来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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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什么?而要问你能为你的国家做什么。—— John F. Kennedy
一个真正善于施教的人,要使青年生长和发展完全,一定是十分透彻地充满了敬人的态度.
最好的生活,就是创造性的冲动占最大的地位,而占有性的冲动占最小的地位.
一切使人成为伟大的,都是要从要得到好东西的尝试中产生出来的,而不是从同以为坏的
东西作斗争而产生出来的. —— 罗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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