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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catelli (梵天明王), 信区: History
标 题: 走下神坛的毛泽东(5)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May 4 14:25:40 1999), 转信
第五章
你见过毛泽东哭吗?
毛泽东意志坚强。个人遇到再大不幸也不会落泪。他的爱子毛岸英在朝鲜战场牺牲后,
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独个儿坐在沙发里一支接一支吸烟,就是没有落泪。他眼里有哀
伤,有思念,有怒火,就是没有泪。始终没有泪!
但是,在另一些场合,我又确实看他眼里含着泪,眼角淌下泪,甚至是放声大哭。
我来到毛泽东身边后,几次见他眼里含泪。其中印象深的有三次。
建国前后,毛泽东爱看《霸王别姬》这出戏,多次看。并让其他中央领导都去看。看到
楚霸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与虞姬生离死别,他的睫毛时常抖个不住,眼睛里湿漉流的。
他是很爱动感情的。他曾用一根指头按住我胸前纽扣,用沙哑的声音说:“不要学楚霸王。
我们都不要学!”
毛泽东喜欢看古装戏,听京剧。不同时期偏爱不同的戏。转战陕北时,他爱听并时常唱
几嗓子的是《空城计》、《草船借箭》。在西柏坡时,指挥三大战役,他休息脑筋的办法就
是听京剧唱片。喜欢听高兴奎的《逍遥津》.言菊朋的(卧龙吊孝),程砚秋的(荒山
泪)。高兴了自己也哼几句(群英会)。大军过江前后及进京后,他多次看《霸王别姬》。
1953年到1954年,他又连续看了几遍(白蛇传)。每次看都流泪,鼻子呼呼地透不过气。
记得是1958年,毛泽东来到上海。市委负责同志为主席准备文娱活动,征求他意见。
毛泽东想了想,说:“还是看场《白蛇传》吧。”
于是,市委决定由一名叫李什么茹(我记不清名字了)的演员领衔主演《白蛇传》。
晚上,我随毛泽东驱车来到上海干部俱乐部礼堂。观众都已坐好,一见毛泽东走入,都
起立鼓掌。毛泽东一边招手一边由工作人员引导走向前排。在前排就座的是市委和市政府的
领导干部。毛泽东对党内领导干部从来不讲客套,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再向后面的观众招
一下手,便坐下了。
毛泽东就座的前排摆放的是单人沙发,套有灰布套。我照例是坐在他身边。因为值班卫
士是24小时不离主席身边的。毛泽东肚子大,坐下后皮带便勒腰,所以他一坐,我便依惯
例帮他松开了腰带。
演员早已做好准备。毛泽东一坐下,锣鼓便敲响了。毛泽东稳稳坐在沙发里,我帮他点
燃一支香烟。毛泽东是很容易人戏的,用现在的话讲,叫进入角色。一支烟没吸完,便拧熄
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演员。他烟瘾那么大,却再不曾要烟抽。他在听唱片时,会用手
打拍子,有时还跟着哼几嗓。看戏则不然,手脚都不敲板眼.就那么睁大眼看,全身一动也
不动,只有脸上的表情在不断变化。他的目光时而明媚照人,时而热情洋溢,时而情思悠
悠。显然,他是进入许仙和白娘子的角色,理解他们.赞赏他们。特别对热情勇敢聪明的小
青怀着极大的敬意和赞誉。唱得好的地方,他就鼓掌。他鼓掌大家立刻跟着鼓。
然而,这毕竟是一出悲剧。当法门寺那个老和尚法海一出场,毛泽东脸色立刻阴沉下
来,甚至浮现出一种紧张恐慌。嘴唇微微张开,下唇时而轻轻抽动一下。齿间磨响几声,似
乎要将那老和尚咬两口。,
终于,许仙与白娘子开始了曲折痛苦的生离死别。我有经验,忙轻轻咳两声,想提醒毛
泽东这是演戏。可是,这个时候提醒已失去意义。现实不存在了,毛泽东完全进入了那个古
老感人的神话故事中,他的鼻翼开始自动,泪水在眼圈里悄悄累积凝聚,变成大颗大颗的泪
珠,转啊转,扑嗤嗤。顺脸颊滚落,砸在胸襟上。、
糟了,今天观众可是不少啊。我忧心地用围光朝两边瞄,身体却不敢有大动作,怕吸引
别人更注意这里。还好,观众似乎都被戏吸引住了,没有什么人注意台下的“戏”。
可是,毛泽东的动静越来越大,沮水已经不是一颗一颗往下落,而是一道一道往下淌,
鼻子堵塞了,呼吸受阻,嘶嘶有声。附近的市委领导目光朝这边稍触即离,这已经足够我忧
虑。我有责任保护主席的“领袖风度”。我又轻咳一声。这下子更糟糕,咳声没唤醒毛泽
东,却招惹来几道目光。我不敢作声了。
毛泽东终于忘乎所以地哭出了声,那是一种颤抖的抽泣声,并且毫无顾忌地擦泪水,撂
鼻涕。到了这步田地,我也只好顺其自然了。我只盼戏快些完,事实上也快完了,法海开始
将白娘子镇压到雷锋塔下……
就在“镇压”的那一刻,惊人之举发生了!
毛泽东突然愤怒地拍“案”而起,他的大手拍在沙发上,一下子立起身:“不革命行
吗?不造反行吗?”
夭哪,我淬不及防!他的腰带在坐下时已被我解开,在他立起身那一刻,裤子一下子脱
落下来,一直落到脚面。我像被人捅了一棍子似地纵身扑向前,抓住他的裤子,一把提上
来。我的思维全停止了,只剩下弥漫的不着边际的自责和惶恐,用一双颤抖的手匆匆地笨拙
地帮他系腰带。我没有保护好领袖的形象,我为此不安,难过了很久很久。
毛泽东却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他甚至毫无感觉掉裤子。他仍然在剧中,大踏步向舞
台上走去。全场的鼓掌声终于将他唤醒,他稍一怔,也跟着鼓起了掌。我松了口气,主席回
到现实中了。
但是,他从不善于掩饰自己的好恶。我的记忆中,他是用两只手同“青蛇”握手,用一
只手同“许仙”和“白蛇”握手。
他没有理睬那个倒楣的老和尚“法海”。
给我印象深刻的毛泽东的第二次哭,其实是互有联系的多次哭。不是某时某刻一次特定
的哭。这种带有过程性和内在联系的哭有其复杂深刻的社会及历史背景,是贯穿了一个小小
的历史过程,就像《白蛇传》一样,是从美好的神话故事开始的。
具体说,是从“三面红旗”的产生而开始的。
三面红旗的由来,我不可能说全面。我只能从自己接触中的耳闻目睹,说个小侧面。
1955年5月14日.毛泽东游泳后,来到中南海丰泽园接见警卫部队。接见中,毛泽东
给警卫战士规定了三项任务:一、搞好保卫。二、搞好学习。三。做一些社会调查和研究工
作。毛泽东特别阐述了搞好社会调查的方法、态度和意义。要求每一个警卫战士回家探亲
时,都要搞社会调查。回来要汇报,要写调查报告。
毛泽东为了解全国的真实情况,特别是农村的真实情况,要求警卫他的一中队“要搞成
五湖四海”。从全国各专区分别选一个,不要重复。
此后,毛泽东坚持听那些回乡战士的汇报,亲自批改战士们写的调查报告。
1957年底到1958年初,连续有人汇报农村某些地区出现的“两极分化”和贫富差距加
大的情况。每次听过汇报,毛泽东脸色都显得阴沉,久久思考着不作一语。
大约是1957年的12月,卫士马维同志回家,带回一个窝头,又黑又硬,掺杂大量粗糙
的糠皮。马维说:“乡亲们就是吃这个东西,我讲的是实话。”
毛泽东的眉毛一下子拧紧,耸高,他的震动显而易见。接过窝头时,我看到他的手有些
抖。他很费劲才掰开那窝头,将一块放人口中,他才嚼了几口,眼圈就红遍了,泪水一下子
充满眼眶。第一口咽下,泪水哗地淌下来,用决堤的水来形容一点不过分。
“吃,你们都吃,都要吃一吃。”毛泽东一边流泪一边分窝头,分给我们这些身边工作
人员。我接过一块窝头时,那窝头已经沾了毛泽东的涕泪。他哭得很厉害。说话声音很大,
又常常便塞,断续道:“吃啊,这是农民的口粮,是种粮的人,吃的口粮……”
我们都吃了。真难下咽.又不能不咽。泪水涌溢的毛泽东直视着我们.特别看了看为他
制定食谱的保健医生。因为毛泽东饮食-直是粗茶淡饭,粗粮为主,不肯吃保健医生为他制
定的富于营养的高级食品。我想起毛泽东敲着他那装着红糙米和小米的饭碗说:“全国农民
如果都吃上我这样的饭那就很不错了……”“
毛泽东没有吃午饭,也没有吃晚饭。他的“午饭”是在夜里,他的“晚饭”是在早晨。
他应该睡觉了,我帮他按摩时,他带着久久思考后仍然困惑的表情对我讲话,又像是对另一
个并不存在的人讲话:“我们是社会主义么,我们的农民不该还吃窝头么!不应该么……”
过了很久,他又说:“要想个办法,必须想个办法:怎么样才能加速实现社会主义?”
一连几天,我几次听到毛泽东讲“要想个办法”的话。他与一些中央负责同志讨论,也
是要想个办法。
1958年1月阴日.毛泽东在临时召集的一次最高国务会议上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
上游,十五年内赶上英国”的号召。
1959年3月,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
会主义”总路线的基本观点。
到了5月份,党的八大二次会议通过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
义”的总路线。
会后,毛泽东精神振奋,曾对我说:“中国穷,可是中国有社会主义。中国的老百姓应
该比外国老百姓生活更好些。我看做到这一条要不了多少时间了!”
一次。毛泽东在丰泽园颐年堂会客。送走客人后。一位中央首长与毛泽东并肩而行,我
照例跟在主席身后。他们谈得轻松愉快,有时还热烈。这位中央首长说:“现在××X他们
提出个大跃进口号,我看这个提法很好。毛泽东望望他:“唉,大、跃、进?”这位中央首
长说:“对,他们搞了个大跃进,今天人民日报上登了。”毛泽东说:“我没看到么。他回
头吩咐我:“银桥、你把报纸给我找来。”接着,便继续听这位中央首长讲大跃进。
这张报纸还是由那位中央首长拿来了。毛泽东看后,在报纸上批了话。记得是“提法很
好。”
1958年,一位中央首长向毛泽东汇报河南七里营人民公社,说如何如何好,希望主席
去看看。毛泽东去了。参观中。这位中央首长和河南省委书记不停地汇报着人民公社的优越
性。说实请。我那时听了也是很激动,很感动的。毛泽东兴致勃勃。显出高兴满意。听到激
动人心处,频频点头:“好么,好么……”其中,他接着汇报者关于七里营人民公社的话头
说了一句:”人民公社好。”
毛泽东住在专列上。他睡眠极少。睡觉起来,并不是马上下地,而是沏一杯浓茶,点燃
一支香烟,把当天的报纸拿来看。总要看一小时左右才下床。若无大事,他总是保持着这一
习惯。
那天,毛泽东拿起报纸。目光刚在标题上扫过,使用于拍床失声喊道:”哎呀,糟糕,
捅出去了!”
我吓了一跳。只见毛泽东披着睡衣便跳下床,手在报纸上扇打着连声说:“糟糕,糟
糕!”
亏脓我就知道,“人民公社好”在报纸上大字标题登出来。是新华社一名记者在毛泽东
参观七里营人民公社随口说了这句话后,当天便写了文章,弟二天便见了报。参观时那名记
者一直跟在我身边。
“事先没讨论呢,政治局还没讨论呢……”毛泽东转圈走着,看几眼报纸,叫几声“糟
糕”。
事后,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有反映。毛泽东在小范围内解释:“这个事情我没慎重,××
同志汇报时,我在参观时随口讲了这句话。也不能全怪记者。”但已经捅出去了,怎么办
呢?不久,在北戴河开了个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这个问题。参加会议的领导同志都同意办
人民公社,还没有不同意的。于是。大办人民公社的决议便传下来了。
应该实事求是他讲,当时中央和地方各级领导建设社会主义祖国的热情都是很高的,愿
望也是非常好的。有点头脑发热,但确实是怀着理想和热情,充满了只争朝夕的精神。都希
望国家尽快富强起来。没有经验,摸索前进,人人开动脑筋。毛泽东到武汉视察时,又有首
长提出大办食堂如何如何好。毛泽东听后,说:“你们写写材料,写成材料我看看。”于
是,那位首长马上吩咐湖北省委一位副秘书长写了材料。毛泽东看后,批了,发下去了。同
时间,河南省委书记也提出几个大办:大办钢铁、大办农业。大办公路交通事业、大办食堂
匕
毛泽东当我面亲口讲过:“XXx,××;×××,他们送的材料积极。只有彭德怀尽给
我送消极材料,批给我看的尽是消极材料。”
应该承认,毛泽东是欣赏和支持那些热情高,积极主动,敢想敢于的负责同志。他的这
一态度反过来又促使这些负责干部产生更高的热情和积极性。到1958年底,“三面红
旗’、“三十万岁”便正式形成,是一位负责同志归纳总结,提到一块的。
那是中央在人民大会堂18号会客室里开会,一位负责同志拿来文章清样,“三百红
旗”、“三个万岁”正式提出。三份,像大亨报一样摆在主席台旁。那位负责同志在那里热
情讲解。在京政治局委员都去看了。讲解时特别指出,三面红旗。三个万岁是针对苏联赫鲁
晓夫修正主义集团提出来的。赫鲁晓夫反对我们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
社。
到了1959年;毛泽东开始有些感觉,越来越不放心。他总想看到实际情况,可是不那
么容易。这个问题以后再讲。反正进城后,出于安全等方面的考虑,他越来越不易随便行
动,行动总是被事先安排好。都是有准备的。他发脾气也没用,就是不许他随便行动,飞机
都不许坐,是中央的决定。
记得这一年,毛泽东视察各地,又来到河南。请一些同志来开调查会时,毛泽东反复
问:“大食堂究竟怎么佯?好还是不好?你们要说实话。我希望你们讲真话。”
大家异口同声说好。不但列举出许多优越性,还拿出许多面包来,说是大食堂烤的,就
是吃这种面包。毛泽东将面包掰开分给大家吃。我也分到一块。那面包确实不错,毛泽东吃
着也很满意:“嗯,要是全国的农民都能吃到这种面包。大食堂还是可以的。’
他仍然不放心。他也想搞“突然袭击”,春着实情。记得有次专列正在急驰,他突然指
着远处一个村子,吩咐我:“通知停车。我要到那个村子里去看看。我要讨一碗红烧肉吃,
看能不能讨到?我立刻去打电话。先打给上级有关部门,然后再去。等毛泽东来到那个村
子,不要说讨一碗红烧肉,就是讨一只烤小猪也早准备好了。
到了1959年夏,严峻的经济形势再也无法完全粉饰为光明。中央对大跃进、人民公社
出现了分歧意见。6月底毛泽东由韶山上庐山,7月2日开始主持召开形势座谈会,会上,
两种意见争论很激烈。结果归纳为三句话:形势大好。前途光明,问题不少。
七月底座谈会结束,毛泽东作总结发言。常委们坐台上,政治局委员坐台下前排,后面
是中央委员。毛泽东张望人到齐没有,我知道他主要是找彭德怀。因为彭德怀写了那个现在
人们都知道的意见书。对这份意见书,毛泽东开始并没有当成太大的事,也就是个意见呗。
形势座谈会上两种意见争论厉害,毛泽东也只认为彭德怀是“资产阶级的动摇性”,并没有
更高的纲。毛泽东站台上一看,嘟囔:”彭总没来?”我在他身后指指,毛泽东才发现彭德
怀坐在最后一排。没有和其他政治局委员一道坐前排,而且头剃光了。很亮。毛泽东吮吮下
唇,没说什么,可以肯定心里不大高兴。他的总结发言主要还是反,‘左”,严厉批评了一
些头脑发热,喜欢放大炮,放卫星的领导。有些批评话讲得相当重。但是。从个人感情上
讲,毛泽东仍然是亲近保护这些领导同志的。他随后转身望住朱德同志说:“大食堂不可不
散,不可全散。你说食堂不好,总司令啊,在食堂问题上我们略有分歧。”
毛泽东是在批过“左”之后,又批几句所谓右的代表,就是彭德怀同志。我当时的感觉
是“各打50大板”.“左右摆平”。有句话我印象根深:”军队不跟我走的话,我可以重
新到乡下去组织游击队,重新建军。”
讲完散会。有走的有没走的。彭德怀出去最早,是憋了一肚子气的。毛泽东喊他没听
见,或是没喊住。
开会的礼堂在山坡上,毛泽东出门下坡,身边跟着4位中央领导同志,其中一位领导同
志朝路边侧过身去小便。就在这时,彭德怀忽然转身,又朝坡上走来,大概返回礼堂有什么
事。他与毛泽东走了对头。
毛泽东立住脚招呼:“彭总,我们谈谈吧?”
彭德怀脸孔通红,胳膊从头上一轮而过,气冲冲他说:“有什么好谈的?没什么好谈
的!”
毛泽东说:“没关系吗,我们有不同意见可以坐下来谈谈心么。”
彭德怀从毛泽东身旁一边走过一边甩手,声音很大地嚷道:“有什么好谈的?没什么好
谈的!……”
彭德怀涨红着脸甩手而去,脚步始终没有停一停。毛泽东怔了怔,吮吮下唇,继续下
山。就这样不欢而散。当时许多中央首长看到了这个场面。
回到住处,毛泽东本是吩咐我们收拾东西,准备散会走人。可是有些领导同志不干了,
提议解决彭德怀的问题毛当天晚上,我便正式得知不下山了,召开中央全会,讨论形势变成
了讨论彭德怀问题。于是,没有参加形势讨论会的中央委员和政治局委员们都被召上了山,
林彪后来也上山了。
毛泽东没有参加中央全会。会议吵得很厉害,吵得声音很大。吵声传来,毛泽东睡不着
觉,他睡不着觉是要发脾气的,叫我去看看。我跑步去了,见许多人同彭德怀吵。回来学一
遍舌。毛泽东真发火了,写了批示。中央全会期间。在毛泽东住的房子里开了几次政治局会
议,参加会的同志谈井冈山时期的问题,林彪也发言说彭德怀一贯不听指挥不合作。于是我
知道,对彭德怀是从红军时期清算起了。一直清算到抗美援朝,大跃进,人民公社。听到批
评他“三分合作,六分不合作。”政治局讨论决定:只免去彭德怀国防部长和军委副主席职
务,仍保留政治局委员和副总理职务。主活待遇不变。
回北京,彭德怀有一次从菊香书屋的后门自己走进来找毛泽东。这一次他没剃光头,留
了很长的头发。他提出要求到下面去。毛泽东说不要去了,年岁大了,下去也不安全。多读
几本书。彭德怀又要求下乡。毛泽东说,下去走走看看还是可以的。
我认为,庐山会议清算彭德怀,责任不能全推到毛泽东身上,那份万言书毛泽东本来认
为“也就是个意见而已。”批评一下就过去了。彭德怀一赌气,引起一些人的公愤,在毛泽
东那里讲了一些话,结果事情变大了。当然,毛泽东应该负主要责任。而且是开了一个很坏
的头。毛泽东一方面想知道实情,但是对讲真话的同志,讲得不合自己心意时又容不得,这
就助长了假话空话的泛滥,给各种骗子以可趁之机。长期养病的林彪就是从庐山会议之后,
开始一步步发展,逐渐发展成野心家、阴谋家,走向篡党夺权,走向反革命,直至走向灭
亡。
1959年底,几名休探亲假的警卫战士,奉命调查和汇报农村实情。他们带回来农民吃
的糠菜窝头。一路上窝头已经捂馊,交到毛泽东手中时,毛泽东受到震动。他用顶抖的手掰
开窝头分给我们身边的工作人员:“吃。这是农民的口粮,我们每个人都要吃……”
我分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啊嚼,就是咽不下去。这窝头与河南吃的烤面包真是天
地之差。
我想起了马维带来的那个窝头,想起了毛泽东讲的“要想个办法”……
毛泽东独自拿了一个整窝头。咬第一口,他眼圈红了。喉结上下抽动者,有些室塞。咬
第二口,泪花沾湿了睫毛。咬第三口,泪水已经哗哗地淌下来。
他哭了。无声的哭是最沉痛的哭。我相信,他想到的决不止是农民受了苦,他一定还想
到了河南吃的烤面包,在铁路旁的村子里吃的红烧肉,想到了一个领导者的责任,想到了他
的美好理想与严酷的现实……
1996年是最困难的一年。毛泽东7个月没吃一口肉。常常是一盘马齿宽(一种野菜)
便充一餐饭;一盘子炒菠菜就支撑着工作一天。我替他按摩时,他脚背踝部的肌肤按下去就
是一个坑,久久不能平复。这是浮肿。周恩来一次又一次来劝说:“主席,吃口猪肉吧,为
全党全国人民吃一口吧!”毛泽东摇头:“你不是也不吃呜?大家都不吃。”宋庆龄特意从
上海赶来,亲自带给毛泽东一网兜螃蟹。毛泽东对宋庆龄始终保持着特殊的尊敬,所以收下
了螃蟹。然而,宋庆龄一走,毛泽东便将螃蟹转送了警卫战士。
1960年底的一天,毛泽东起床后不吃不喝,一支接一支吸烟。烟灰缸快满了,他才张
口向值班卫士封耀松交待:“小封,你去把子龙、银桥。高智、敬先。林克和东兴同志叫
来。今天在我这里吃饭。”
下午,我们7个人同毛泽东围在一张饭桌上吃饭。没有酒,没有肉,只是油和盐多一
些。毛泽东的竹筷子伸向菜盘,不曾夹菜便又放下了。环顾我们7个人。于是,我们也停放
下筷子。
“现在老百姓遭了灾。你们都去搞些调查研究。那里到底有些什么问题啊?把情况反映
上来。毛泽东的声音沉重缓慢,停顿一下又说:“人民公社。大办食堂,到底好不好?群众
有什么意见?反映上来。”
我们纷纷点头。
毛泽东手指我和叶子龙:”你们下去,到山东去,广泛调查研究。”
我和叶子龙一起点头:“是,主席。”
毛泽东又望住封耀松:“小封啊、你去不去?”
封耀松说:“去。”
毛泽东点头:“那好,那好。”他抬起眼帘扫了一圈,目光变得严肃犀利:“要讲真
话,不许说假话。不许隐瞒欺骗!”
那天夜里仍是封耀松值班。据他汇报,他替毛泽东做睡前按摩,毛泽东想着心事,泪水
又哗哗地涌出来。毛泽东抚着封耀松的后背流着泪说:“小封,我不放心哪。他们许多事瞒
着我,我出去到哪里,他们都能有准备。你们要下去。你们能看到真实情况,要告诉我真实
情况……”
毛泽东睡不着,起来用铅笔在宣纸上给我们吃饭的7个人写了一封信,叫我们不去山
东,改去信阳专区。那里开始好转,有救济粮。他怕我们“很饥饿”。信尾一句是:“我今
年已经是67岁了,老了。你们大有希望。12月26日是我的生辰。毛泽东1960年12月26
日”
唉,我们怎么忘了主席的生日呢?以往都是我们早早就吵嚷要给他过生日.他不允许。
特别是在陕北的时候……
毛泽东没有能容得下彭德怀讲真话,但是,他一贯鼓励支持我们这些贴身卫士讲真话。
比如卫士田云玉的爷爷是作坊主,父亲是工人。搞公私合营时,毛泽东间田云玉:“你爷爷
反对合营,你父亲积极支持,那么你呢?你站在爷爷一边还是站在父亲一边?”田云玉说站
在爷爷一边。毛泽东说:“我不论你的政治立场,我喜欢你,因为你肯讲真话,我们很合得
来。”又比如大搞合作化运动时,我国农村探亲,回来向毛泽东汇报:“区里干部把老乡们
集中到场院里,说:‘跟蒋介石走的站那边,搞单干;跟毛主席走的站这边,搞合作化。’
这不是强迫命令吗?毛泽东说:“感谢你带回真实情况。”他当即给河北省委写了信,严肃
批评了这种简单化,强迫命令的工作方法。
这一次,我们一行人去了河南信阳。半年后回到北京,如实汇报大办食堂确实不好。之
后,我们又去江西劳动半年。到江西时,中央已下指示取消大食堂。
毛泽东给我印象深刻的第三次哭,就是我离开他的身边,去天津工作的那一次。
我已经讲过,那次毛泽东将我揽入怀中,抱紧我放声大哭,手在我的背上下停地拍打
着,泪水和我的泪水融合为一体。
后来,我提出为毛泽东再梳一次头。
毛泽东经常处于用脑过度的状态。梳梳头可以促进脑都血液循环,帮助他减轻疲劳,恢
复精力。
我为毛泽东梳头,从前向后精心梳理。我忽然心颤,泪水又充满眼圈。眼前变得朦胧
记得三大战役结束后,兴奋到极点又疲惫到极点的毛泽东,朝靠椅上一仰,痛快地嘿了
一声,说:“银桥,来,痛痛快快梳个头,痛痛快快歇口气!当时,我的兴奋喜悦之情丝毫
不亚于毛泽东。我拿来梳子,说:“主席,我慢慢梳。你闭上眼打个吨吧。那时,毛泽东的
头发浓密、坚硬。乌黑油亮。我从前向后慢慢梳理,头发在齿缝间富于活力的鼓涌而出,摩
擦梳齿沙沙作响。我欣赏着那泉水一样旺盛鼓涌的黑发,忽然觉得什么东西闪一下亮,灼痛
了我的两眼。我忙俯身下去重新梳他的鬓角,凝视观察寻觅,终于失声叫喊起来:“哎呀,
主席,您有了一根白头发!”
毛泽东正在闭国养神,闻声似有所动,眉毛慢慢地皱起来,深深“嗯”一声。
我间:“给你拔下来吧?…
毛泽东略一沉吟,吮吮下唇:“拔吧。”
我仔细挑出那根白发,捏紧了,猛一揪,先拿到自己眼前看看,确信没拔错,再送毛泽
东面前请他看。
毛泽东凝视那根白发,眼睛一眨不眨,皱紧的眉毛又渐渐舒展开,笑了。他轻轻哺出两
个字:“值得。
事后,我爱人还冲我嚷:·‘好啊,银桥,你敢在主席头上拔毛!”
这些往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清晰真切,历历在目。可是一眨眼,那旺盛的黑发不见
了,梳齿间静静滑过的是柔细。灰白、稀疏的头发。两鬓头发虽然还多,却白了快一半。经
过3年困难时期,毛泽东明显苍老了许多。现在形势终于好转。可是,值得吧?……
“主席,我走后,你更要注意身体。”我含着泪说。“你的头发白了这么多,你太操劳
了……”
毛泽东停了很久才掀起眼皮。他的眼圈红红的。说:“老了。等我死了以后,你每年到
我坟上看我一次,行吗?
叫我怎么回答呢?我当然会每年去看他,但我真心希望他老人家万岁。万万岁。
我转开话头:“主席给我写几个字吧?”
“我没有新诗,给你抄一首旧诗吧。星期六,你们全家来我这儿.照照相……”
毛泽东为我写了《长征》诗,签了名。写在大折子上。中央主要负责同志都在那折子上
题字留了名。折子另一面有当时全国最著名的一些画家为我留了书画。可惜,我分配到河北
省天津市工作后,省委第一书记索去说看看,后来又说丢了。再不曾要回来。
他不明白,我的损失是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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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 淡
静 泊
致 明
远 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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