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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lytigger (Ostrich), 信区: History
标  题: ##《秦始皇大传》--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Sep 28 17:55:31 1999), 转信

第三章  赵政出世

                1


    "儿子,儿子,我的儿子!"
    子楚看了抱在奶妈手上的初生婴儿一眼,在心内狂呼。但
再看第二眼时,他不禁有点感觉失望。
    这个皮肤打皱,头发湿湿,浑身上下通红,像一只开水
烫过的老鼠的东西,会是他的儿子?会是秦国可能的统治者?
    他出生时是否如此?目前横行天下,东征南讨,每天都
忙着侵占别国土地,攻城掠地的他的祖父秦昭王,出生时是
否也是这种模样?
    两眼紧闭,紧绑在襁褓里,一副软弱无助的样子。
    婴儿没有哭,他也没有听到婴儿出世的第一声哭声,那
是为邯郸城内喧天的锣鼓声和爆竹声所掩盖。依赵国特有的
风俗,迎新年时,会以竹筒丢在火里,烧出劈劈啦啦的声音,
以象征来年的兴旺。
    这孩子出生时,正好是正月正(朔)日正(子)时正
(初)。
    普天下这时候都在热烈庆祝,迎接一个新的年、新的希
望,连带也是庆祝他这个儿子的诞生。
    "看上去好小。"他顺口说了一句。
     "不足月生的,已经算是很大了。"奶妈也顺口答。
     "不足月?"他对生孩子养孩子这类女人的事是从不过问
的,也就是说对这方面的事一窃不通。
     "一般孩子都是十个月生,小公子只有八个月,他恐怕是
要抢这个好时辰。"
     "哦!"他没有再问下去,正月正日正时正,真是个好得
不能再好的日子和时辰,儿子是抢对了。
    他信步往产房里走,口中还问着:
     "夫人怎么样?"
    分站在门口的两名片妇却将他拦了下来。
     "公子,产房不洁,尤其是新年,进去恐怕对公子不好。"
左面的仆妇恭敬地回答。
     "公子有什么吩咐,奴婢可以转告,恭喜公子,添了一位
小公子,而且母子平安。"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听得到里面很忙,也听到仆妇们轻
言细语的说话,和玉姬软弱的呻吟声。生孩子一定很累,他
应该进去安慰她一下,可是平日恭顺的两名仆妇,现在却是
硬挡住门,大有两妇当关,主人也不行的架势。
     "夫人辛苦了,我想进来,她们却不让我进来。"他的口
气倒有点像孩子向妈妈告状。
     "你等了半夜也累了回房去休息吧。"玉姬软弱地在室内
回答。
     "公子请回房休息,"奶妈抱着婴儿要进门时,微笑着对
他说:"三天后夫人就会移回寝内,公子一天到晚都见得到。"
     "嗯!"他想再隔着房门说几句体贴话,但看到室内室外
满屋子的仆妇婢女,他将话忍了下去。
    他不想回卧室,转了几转,习惯性地转到了小楼南端的
书房。跟在后面来的一名小婢,忙着为他生好火炉,沏上热
茶,还怯生生地问道:
     "公子是否要用点心消夜?"
     "不要了,辛苦了大半夜,你也该回去休息了。"他挥挥
手遣走小婢,感到一阵轻松,儿子生下来了,母子平安,感
谢上苍和祖宗保佑。
    但随即心上又升起一阵茫然无助的感觉。平日他习惯了
大事找吕不韦商量——与其说商量不如说全权委托他——小
事要赵升去办。生儿子是大事,但该怎么做,他一点头绪都
没有,而吕不韦到秦国去,不知为什么耽误了,连过年都不
回来。
    他推开南窗,只见满天星斗,大地却是盖满厚雪,一片
的白,天空星星闪闪,映着白雪,显得特别的亮。
    窗下花园里传来阵阵腊梅香味,小径旁一堆堆的龙柏,在
星光朦胧中,像一些站在路边聊天的白发白衣老人。
    今天是正月初一,一早就会有宾客来拜年,他该准备些
什么,却因忙着生儿子的事,全都给忘记了。
    往年过年,他根本不要作何准备,除了朝贺赵王这件大
事去一去外,他很少赴人邀宴,也很少有人来向他拜年。
    今年初次不一样,可是吕不韦又不在身边。
    忽然他想起了赵升,今天晚上似乎还未见过赵升,当然
这是因为自傍晚玉姬阵痛开始,他就一直待在小楼上。这里
是男仆的禁地,但现在他急欲找他来,问问明天该做些什么。
     "来人!"他喊了一声。
     "请问公子有何吩咐?"出现的仍然是负责书房的小婢。
     "要人找赵升来。"
     "但是这里……"
     "不要紧的,要他到书房来见我,"他回头一看:"噫?刚
才我不是要你回去休息,你怎么还没走?"
    "公子不睡,奴婢职责所在,怎么敢走。"
     "哦,"他心上掠过一丝怜惜,轻柔地说道:"以后不要这
样,我要你去休息,就不必管我,现在你交代别人去找赵升
来这里,你就回房休息去吧。"
     "是。"小平静悄悄地退出书房。
    他站到窗前欣赏雪景,发现邯郸城内,每家每户都是灯
光辉煌。他在想象中浮起一幅家人团聚的温馨画,却也连带
想起因战乱而失去父兄子弟的家庭,孤儿寡妇,这个年要怎
么过?尤其是长期一战,赵国精壮几乎去了一半,秦国虽然
战胜,伤亡要少得多,但也制造了多少孤儿寡妇?多少赵秦
人家,此时却在痛哭暗泣?
     "假若我能就秦王位,我一定要设法阻止战争,让天下百
姓过太平的日子,过家人团聚、只有欢笑没有眼泪的年。我
子楚对天发誓,我一定要做到!"子楚捏紧双拳,默默祝祷。
    同时,他又想其他这个出生时辰特异的儿子,但愿他能
为天下带来太平。
     "儿子,看!无论是秦赵、楚魏、齐燕韩,全都在庆祝你
的诞生,假若有那一天,你应该善待他们,让他们安居乐业,
不再有征战刀兵之苦!"
    忽然他想起该给儿子取个名字,他生于赵地应姓赵,正
月正日正时生,加上他未来要主国,就为他取名赵政吧!这
个名字真是再恰当再响亮不过的了。
    在他这样胡思乱想时,时间过得飞快,他突然警觉,怎
么要找的赵升还没找来。看看计时的沙漏,都已丑时了。
     "来人!"他有点愤怒地喊。
     "来了。"出现的又是那名小婢,但这次她头发零乱,两
眼惺忪,衣衫未整好,显然刚从睡梦中爬起来。
     "又是你,叫你休息为什么不休息去?"
     "奴婢睡处就在隔壁。"小婢委屈地说。
     "赵升怎么还没来?"
     "他们说赵升不在府中,他们到他家找去了。"
     "那怎么这久还没有来?你再要人去找找看。"
    说话间,赵升已进得书房,跪在地上叩头,上岂不接下
气地说:
     "公子有什么事找我?"
     "怎么要我等你这样久?"他一面责备,一面挥手要小婢
离去。
     "恭喜公子得子!"赵升伏在地上不动,口中却先恭喜让
他息怒。
     "赵升,你什么事耽误了?"
     "小人的妻子今晚也生了个儿子,因为是难产,小人不敢
离开,刚生下来,小人就赶来了。"
     "你妻子可平安?你来了有什么人照顾她?"
     "托公子的福,她母子均安,现在有她母亲和接生气照
顾。"赵升还是跪伏在地,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感激他的关
怀,还是怕迟到的受罚。
    "起来吧!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明天有宾客来,要招待
的事准备得怎样了?"他说着话,转身到书案前坐下。
    赵升起来,垂手侍立在书案前,茫然地看着他不作回答。
他才想起这根本不是赵升的事,接待宾客气时有一个门客专
门负责,这人过年回家去了,而他府中又没设总管。
    "坐下,比较好谈话,恭喜你得子,"他和言悦色地说:
     "什么时辰生的?"
    "子时尾。"赵升仍然不敢坐。
    "这样巧,小公子是子时头生,你的儿子生在子时尾,将
来一定大富大贵。"
    "谢公子的金口,但愿公子照顾,小人粉身难报,"赵升
福至心灵,又跪倒在地:"求公子为小犬取个名字吧。"
    "你名赵升,他……就叫赵高好了,升高,高升。"
    "多谢公子。"赵升又再叩头。他站起来后,侃侃说明该
如何接待宾客,说得条理分明,头头是道。
    子楚注视着他,心中有些许愧疚,赵升跟了他这久,他
今天才发现他是个人才。
    "府中还缺个总管,就是你吧!明天大家来拜年时,我会
当众宣布。"
    "谢公子。"赵升又复跪下,两眼闪着泪光。


                2

    吕不韦日夜兼程赶回邯郸,正月已经过去。
    在赵升的策划下,赵政的满月酒办得盛大风光,所有邯
郸宗室大臣、达官显要、富绅大贾,全都涌到子楚府中道贺,
热闹场面自不在话下。
    子楚和玉姬感到遗憾的是吕不韦未能及时赶到,总感到
像缺少了点什么,而玉姬心中更是惆怅,她思念的是吕不韦
——孩子真正的父亲。
    当她抱着孩子,和子楚一起接受宾客的道贺时,她的脸
上始终挂着充满女性魅力的微笑,心头却在隐隐作痛,她明
白这只是在演戏,没有带给她真的快乐和幸福的感觉。
    同时,孩子一满月以后,脸的轮郭逐渐明显,神情也变
得越来越清晰,像谁隐约可见。婴儿除了眉毛修长,像她自
己以外,大而灵活的眼,高挺的鼻子,处处都是吕不韦的翻
版,尤其是瞪着眼睛出神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具体而微的小
吕不韦。
    当然,在别人眼中,目前还看不出来,婴儿的长相都差
不多,你认为他像谁,他就像谁。
    但孩子会长大,长相神情,举止行动,像谁是绝对瞒不
过的。婴儿的模糊面目,最多只能维持到六个月。
    六个月后又怎么办?她感到惶恐和后悔,她不应该附和
吕不韦的"大计",而应该坚持自己原有的立场。做一个商人
妇有什么不好?尤其是像吕不韦这种富可敌国的大商人,要
什么就有什么,而且不必涉及政治风险和宫廷斗争。
    她如今只能盼望吕不韦早点回来,谋求对策,在她心目
中,吕不韦始终似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他既然决定
这样做,一定有他应付的办法。
    吕不韦回来了,带来立嫡和扶正的好消息,又掀起府中
一阵热闹高潮。
    在吕不韦的主持下,大宴宾客连续了好几天,这次除了
富贵阶层外,还多了些三山五岳的市井英雄人物,由此显示
出吕不韦在赵国潜在势力之大,以及影响层面之深,上至宗
室贵族,下至贩浆屠狗之辈,几乎被他一网打尽。
    赵王虽然没亲自驾临,却除了颁发贺书外,还亲自召见
了子楚,几乎带点请求的口吻,要他协助达成秦赵两国的和
平。
    当此时,秦赵两国关系微妙,两国和谈使者,分别在邯
郸和咸阳集会,为了割地赔款的事谈不拢,而赵国上下恨死
了秦国,主战派更是高唱倾全国之力,将秦军赶出赵国的土
地。但长平之战,伤了整个国家元气,想反击已力不从心,只
有加强谈判,希望少割点地和少赔点款。
    子楚现在的地位虽然仍是个质子,但份量已和往昔完全
不同,他以前只是个庶子,就像其中的死子,随时都可放弃,
但如今不同了,他是秦太子的嫡嗣子,换句话说也就是第二
顺位的王位继承人,他的祖父国君年已老迈,而太子父亲年
龄不轻,身体衰弱,他可能很快就会登上秦王宝座,赵王及
朝中大臣不得不笼络他、讨好他。
    子楚的地位加上吕不韦多年的关系经营,此刻他和吕不
韦在赵国的声势,达到日正当中的地步。
    但他和吕不韦都不快乐,再加上玉姬,三个人各自怀着
鬼胎。他们不再像以往那样亲密无所顾忌,他们尽可能互相
回避,不得不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言行小心,避免刺激对方,
最使玉姬——现在应该称楚玉夫人了——难过的是,她接连
几次秘密派人通知吕不韦,想和他单独见面,吕不韦都加以
严词拒绝。他表面上答覆派去的亲信女仆,他太忙没有时间,
以后有空再说,但要来人回话,夫人有什么事可以要公子转
达给他,这表示毫无见她的意思。
    当然,三个人的不快乐和疑惧总归于一个原因:赵政越
来越神似吕不韦!
    自吕不韦从秦国回来,就听到亲友和下人之间的各种神
话和传言。
    有人说,正月正日正时正生的人的确难见,知道的只有
八百年前的周文王,此子看样子和文王一样,乃是将来要统
一天下的真命天子。
    也有下人绘声绘影地说,他们亲眼看见赵政出生时,一
条黑龙腾云驾雾进入产室屋顶。
    但议论最多的还是赵政像谁的问题。
    当然,这些话同样也会传到子楚耳朵里。
    开始时他愤怒,认为自己受了气,但再冷静的仔细想一
想,这个圈套乃是自己想钻的,甚至可说恳求别人让他去钻
的。
    他身为贵族,应该知道歌伎与主人之间的关系,虽然吕
不韦口口声声说一直以弱妹看待玉姬。
    另外,他目前得以立为嫡嗣,全靠吕不韦一手促成,欲
成大事,不拘小节,何况吕不韦如今很明显是在避着玉姬,并
没有继续来往,而且今后要仰仗他的地方还多。
    因此,他按下心中这股愤怒,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对
外界的传言,也是一笑置之。
    只是,每逢看到神似吕不韦的赵政,潜意识中总有一股
厌恶,连带对玉姬的热情也冷却了。他怕见到她,但对别的
女人又提不起兴趣,他藉故独自宿眠在书房里。



                3


    秦昭王四十九年,赵成王九年。
    和议终于达成,赵割六城予秦,秦在正月退兵。
    赵国经过一年多的休养和收抚流亡,逐渐恢复元气,邯
郸城又回复了以前的热闹繁华,入夜以后,大户人家的亭台
楼榭又是笙歌处处。
    燕孝王新立,召世子喜返国立为太子,他力邀子楚前往
燕国游历。子楚正心中苦闷,也就应邀而去。
    在子楚随太子喜去燕后的有一天,吕不韦从外应酬回来,
已带几分酒意,回府以后,经由侍仆扶进后堂,再由侍女扶
回内室。
    一路上碰到的侍女都是以袖掩唇偷笑,一个个都是鬼鬼
祟祟的,他满怀狐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懒得去问,也
许是他待这些女孩太过宽厚,在细小事情上,她们并不怕他。
    两名侍女扶持他睡下以后,他忽然感到男人的需要急切。
他醉眼惺忪的看看这两名侍女,年纪都太小,在这方面不懂
得怎样伺候男人,这是他多次的经验,所以他喜欢成熟、懂
得如何激起然后满足男人的女人。
     "要蔡姬来侍寝!"他口词含糊地吩咐。
    蔡姬是蔡地人,生得白皙修长,穿上衣服看上去飘遥轻
灵,脱了衣服却丰肌腴肤,珠圆玉润。吕不韦将女人分成三
等:穿衣脱衣时都美的女人是第一等;穿衣时期通,而脱衣
时美的是第二等;穿衣时美,脱衣不美的是第三等。当然,穿
脱衣都不美的女人是等而下之,在吕不韦府中是找不到的。
    他自元配无子早逝,众姬妾争立,他就立下一个游戏规
则,谁先生儿子,就立谁为正室。但这多年来,不但没有生
儿子,连女儿都未生一个。
    他另外一个游戏规则是:绝不和女人过夜,也不轮值,而
是由他高兴,想到谁就传谁,事完即遣走。
    据他向知友说,他订这项规则,是鉴于古来多少英明君
主、英雄豪杰断送在女人怀抱的温柔乡里,他吕不韦对女人
要做到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玉姬在的时候,他召她的次数居多,自她走后,他忙着
定国立君的大事,就很少召姬妾到内寝。
    令他感到讽刺的是,多年来的努力,炼丹炼功,想生出
个儿子来继承他的事业,想不到只有玉姬生了个儿子,而他
却把她送给了别人,亲生的儿子见面都不能相认。
    醉意朦胧中他闻到一阵衣香,他迷糊的感觉,这不是蔡
姬。他共有七名姬妾,每个人用来薰衣的香料都不同,他不
但分得出这些姬岂不同的衣香,在她们脱掉衣服后,还分辨
得出她们的肌肤香味。
    女人没作一声,吹熄了床边本是光线黯淡的灯,帮他宽
衣解带,动作温柔细腻,然后自己脱光,紧紧拥住他,由她
胴体的温度,他明白这女人正处于性饥渴状态。
     "这不是蔡姬,"他意识不清地想:"但管他的,有奶就是
娘,管她是谁?能喂饱我就行!"
    女人开始主动挑逗他,刺激他每一处性感的地方,使得
他心痒难抓,欲仙欲死,但刺激却是恰到好处,适可而止,每
当他想说够了的时候,她就转移了刺激点。
    女人用的方式无所不包,吻、咬、捏、抓、吸、舔,再
加上轻轻拍打,使他感到全身舒畅,却欲罢不能。
    她用的工具也包括她全身上下每处敏感的地方,她在挑
逗他,也在刺激自己,让她自己情欲升高到最高点。
    她在最适当的时候停止前戏,进入正场,她不断换姿势
换方式,却不惊动他,也不让他费点力气。
     "要是蔡姬的话,她的确进步大了!"他醉意朦胧地想。
    但到最后他要进入高潮时,她突然脱身转体,含住他男
性的象征,让所有的排泄物都进入肚中。
    有这种吞食习惯的,众多姬妾和女人中只有一个人,他
也只准她一个人如此,因为这种排泄物是制造孩子的宝贝,不
能这样浪费。但她坚持十次中八次如此,他也容忍了,因为
据说这样能使女人驻颜养容,所以她能不施脂粉,始终保持
肌肤光滑细腻。
    这个人就是玉姬!
    但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要是这样的话,传出去还
得了!会破坏了他定国立君的大事。
    高潮后的倦怠吓走了,酒意也吓走了。
     "会是你?"
    女人还是不作声的紧拥住他。
     "来人,掌灯!"他像遇到鬼似的大喊。



                4


    他要侍女点亮了室内每一盏灯,往日他喜欢亮着灯行事,
越亮越好,今天喝酒懒得吩咐,却中了道。
     "真是你。"他摇摇头,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然是我,你的女人当中,还有这样能使您满意的吗?"
女人骄傲地说。
     "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你是楚玉夫人,秦国嫡世子的夫人,
很快就会成为王后!事情传出去怎么得了,会坏了大事!"
     "大事!大事!却拿我当牺牲品!"
     "你应该满足了,子楚年轻英俊又是未来秦国的国君,以
秦国之强,未来统一天下是必然的事,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王
后。"吕不韦尽量语气委婉。
     "王后又怎么样?独守冷宫的王后还不如一夫一妻的贫
妇。年轻英俊有什么用?银枪蜡烛头!"楚玉夫人恨恨的说。
     "他自娶了你以后,似乎没有再纳姬妾,这样还不够满足
你?"他惊诧地问。
     "他不纳别的姬妾,可是在赵政生下来以后,一直到现在
也没碰过我。"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注视着她还沁着汗珠的白皙宽广额头和挂着泪珠的美
腮,他心上有说不出的歉意。但事到如今,只有坚持下去。
     "我明白你的苦衷,但我看得出来,他是爱你的,只要你
不要再像今天这样任性,对他温柔体贴一点,他会再对你好
的。"
     "那就要我永远这样守活寡下去?"她仰着沾满泪水的脸,
依然显得那样稚气。
     "怎么会?只要你不乱来,不让他抓住把柄,赵政名义上
是他的儿子,他无法否认,何况这个孩子的确活泼可爱,人
见人喜。"吕不韦口中安慰着她,心中却在想:"真的没办法,
这孩子怎么越长越像我!"
     "那我怎么办?"
     "什么事怎么办?"
     "你要我不乱来,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楚玉
夫人编贝似的牙齿轻咬着殷红的嘴唇,娇憨的神态让他看呆
了。他在想:
     "这样绝世美女送给别人享受,的确太可惜。"
     "你听见没有?答应我一个条件!"她像以前一样,发脾
气拉他的耳朵。
     "什么条件?"他无奈地说。
     "不要逃避我,在我想见你的时候,就能见到你!"
     "见是可以,但不能像今天这样。"
     "那见你有什么意思!"她银铃似的轻笑,包含着多少哀
怨和凄凉。
     "真的,见不如不见,这样会误了大事。"他恳求地说。
     "那我该怎么办?"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站在高处,就得忍受寒冷,历来的王侯将相哪个不寂寞,
后妇贵妇哪个不受这方面的煎熬!"
     "你寂寞吗?"楚玉夫人轻抚着他的脸颊,爱怜地问:"我
比你更寂寞,你还有'大事'可忙,我却得独守空房,从天
亮等天黑,再从天黑等天亮。"
     "多费点精神照顾我们的孩子,这个前途远大异于常人的
孩子,你应该将所有精力和希望放在他身上。"
     "我现在就在这样做,但对这方面一点帮助都没有,亲子
间的爱取代不了男女的爱,爱也无法满足情欲的需要,有时
更像用风熄火,越吹越旺!"
     "见面的事以后再说,"吕不韦知道跟她缠下去会没完没
了,他转变了话题:"你该穿衣服走了,虽然子楚不在家,你
也应该注意到下人耳目众多。"
     "求你也没有用,"她开始气鼓鼓的穿衣:"不过,我警告
你,要是我找你,你逃避,小心我坏了你的大事!"
    吕不韦无奈地摇摇头,不置可否。
    在她走后,吕不韦召集了内寝的女仆,声色俱厉地告诫:
     "夫人到这里来的事,只要外面有任何风声,我就要你们
所有人的命!"
    有些女仆吓得浑身颤抖,平日和言悦色的主人,今天怎
么变得凶神恶煞一样?



                5


    子楚站在南书房的窗前,思绪像团乱麻,越想整理越乱。
    时值暮春三月,园中一片翠绿,各色各样的花,姹紫嫣
红,争芳斗艳,那丛龙柏更是青郁宜人。
    赵政正跟着奶娘在荷池边的假石山旁玩耍,蹒跚着胖胖
的小腿,追赶着她大叫,欢欣的童稚呼声,充满了整个花园。
    四个多月不见,赵政已能走能跑了。
    他这次到燕国参加了世子喜的立太子大典,并在后宫作
客,受到燕王及朝中上下的热烈款待,与往日在各国受到的
冷落漠视,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
    他还是他,什么都和以前一样,可是由异人改名子楚,由
弃子变成嫡子以后,周遭的一切人和物,却有了一百八十度
的改变。
    他不得不兴起"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
无钱"的感慨。
    在燕王的鼓励下,他和太子喜结成了兄弟,他要他们同
心协力为天下谋太平。
    燕王虽然才只中年,但身体状况很糟,子楚当时一直在
想,看情形太子喜很快就会成为燕王,但他离前往秦王宝座
的路却还隔了一层,谁知道将来会起什么变化?
    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忽听到赵政的大哭声,使得他的
思潮中断,他注意看赵政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他想到荷花池边去,奶娘怕危险将他抱起来,他就
在奶娘怀里大哭大叫,拳打脚踢,一定要下来。
    子楚皱了皱眉,心想:
     "这个小家伙越长越像他父亲,连性格都一样倔强,决定
了的事,非做到不可!"
    人总是在别人孩子身上找缺点,而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找
优点,子楚对赵政则更为复杂。
    他喜欢他的相貌俊秀中带着英武,聪明和健壮都超过一
般常儿,因为他是他的儿子,在家人的夸赞声中,他也有份
成就感。
    但在内心深处,赵政越聪明越健壮,家人夸赞得越多,他
越感到痛楚,因为他明知道他不是他的儿子,一切荣耀都是
归于吕不韦的,与他全不相干。
    别人对赵政缺点的指责,他得公开承受;对他优点的赞
叹,他却得在内心在受嫉妒煎熬的痛苦,天下没有比这再矛
盾再不公平的事。
    赵政在哭叫踢打无效以后安静下来,他轻吻着奶娘的脸,
口齿不清的咿呀着些什么,他在讨好奶娘将他放下来?硬的
不成再用软的?
    果然,奶娘似乎是为他说动了,将他放下地,他一鼓劲
地又向荷花池边跑,最后是奶娘让步,带着他在池边玩起来。
他白胖的小腿在水面上击打,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发亮,他
高兴地大声唱,听不清他在唱些什么。
     "活生生的一个小吕不韦!"子楚感到深埋在内心的那股
痛楚又在蠢动,重重地咬啮着。
    他突然浮起一个恶毒的念头——假若找个机会将他丢下
荷花池里,就说是失足落水,应该没有人怀疑。
    不,他再一转念,至少有两个人会怀疑——吕不韦和楚
玉夫人,表面上他们也许不敢说什么,但这对他大不利!不
只会变生肘腋,而且会破坏他的大事,他今后登上秦王宝座
的路上,仰仗吕不韦的还太多。
    看样子,他只有硬吞下这苦果,让它在腹中绞痛!
    赵政转身时发现到他,他跳起来,赤着脚向他奔来,奶
娘提着小靴在后面追赶,一边喊着:
     “慢点跑,小心摔跤!"
    赵政跑到小楼下,举起肥嫩的小手挥动:
     "爹,抱抱,爹,抱抱。"
     "爹有事,没法抱你,跟着奶娘去玩,乖!"他惊诧自己
怎么说得出这样温柔的话,在刚动过那种恶毒念头以后!
    奶娘将赵政抱走了,他又在挣扎,可是这次没有哭闹踢
打。
    望着奶娘丰盈的背影和浑圆转动的臀,他起了一阵强烈
的冲动。他和吕不韦一样都喜欢白、胖、高,臀部特大的女
人,只是喜欢,与爱无关,因为她们会激发他的男性欲望,就
像火点燃油一样。
    太子喜不知道这一点,按照他自己的审美观点,安排一
些瘦长轻盈的女人,用歌舞欢娱他,服伺他,他连碰都懒得
碰她们一下。曾经沧海难为水,对玉姬现在都能压制住自己
的情欲,对这些女人更是不屑一顾了。
    太子喜先是惊诧他对玉姬的忠贞,然后正色告诉他,为
国君的必需广施雨露,多生儿女。儿女多,才可以固植国本,
就像老榕树布根一样。
    现在他又想起太子喜这番话,是啊,为什么一年多来他
不想碰玉姬,就连其他的女人都不碰?为什么尽是在赵政一
个人身上转念头?他现在已有能力养众多的女人,也有需要
生更多的儿女,为将来固国本。像他父亲生二十多个儿子,甚
至像文王那样一百个儿子!
    至于赵政,何必打害他的主意,不立他为太子就行了,这
个心结总算解开了!
    在情欲冲动加上解结兴奋的恍惚中,回坐到书案前时,一
不注意竟将茶杯打翻了。
    应声进来的是那个专负责书房的小侍女,她先跪下行礼,
然后清理书案,也不敢要他让开,就在他脚边身旁擦来擦去。
他清晰的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处女特有香味,看着她刚足盈
握细腰的扭动,微微突出的胸部,使他正炽的欲念有如火上
加油。
    他在想,往日为什么只注意熊掌的鲜美,完全忽略这些
清淡可口的小菜。
     "这样可以了。"他一把就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地问:"你
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奴婢叫兰儿,今年十五岁。"兰儿畏缩在他怀里,浑身
激烈颤抖。
    他这才发现到兰儿不但脸蛋清秀,还有一双大而妩媚的
眼睛,眼睛闭上时,长而浓的睫毛就像两把羽扇,覆盖下眼
睑。
    他轻柔地解开她的胸衣,两个衣外看来细小的乳峰突然
跳起,粉嫩雪白,像新剥的春笋,挺拔微翘。
    他吮吸着她粉红色的乳头,她嘤了一声,眼睛闭得更紧,
眼角渗现两行晶莹的泪水。
    他没有去管那是悲伤还是喜悦的眼泪……。



                6


    秦赵虽然在秦昭王四十九年正月达成和议休战,但在该
年九月,秦又撕破和约,再度派五大夫王陵率兵攻赵。五十
年正月,王陵攻邯郸,久久围攻不下,伤亡惨重,秦军由国
内及各地调兵增援,损失高级将领五员,仍攻不下。
    秦昭王此时想起了告病在家的武安君白起。他希望能派
白起去替换王陵,将邯郸攻下来。
    可是白起覆呈意见是:
     "邯郸城高池深,防守坚固,实在是很难攻。而且诸侯纷
纷来救,救兵都已在途中,这些诸侯各国对秦的怨恨都不是
一天两天了,抓到这个群攻的机会,必然不会放松。目前秦
国虽然已歼灭赵国的长期军,但秦军本身也已伤亡过半,国
内已成空虚状态,却还要越山渡河,千里迢迢地去争别人的
国都,一旦赵从内冲,诸侯军由外攻,来个里应外合的夹攻,
秦军就会遭到被歼的命运,这场仗是不能打的。"
    秦王自己请不动,又派宰相应侯去请,白起始终不肯,干
脆又再请病假。
    秦王于是命王齮替换王陵为将,八、九月间又再围邯郸,
但仍是久攻不下。
    这时候,楚国派春申君率领的援军,以及魏公子无忌率
领的大军全都已到,数十万大军合攻秦军外围部队,秦军颇
有伤亡。
    白起这时候又说话了:"秦王不听我的话,现在看怎么样
了!"
    这话传到秦王耳中,秦王大怒,下令白片刻日赴前线指
挥作战。白起自称病重无法领兵,应侯又再亲自到家里去请,
白起仍然不奉命。
    秦王大怒,削革白起的一切官位爵位,贬为普通兵卒,并
谪放到阴密去。这时白起却真的病得很重,不能赴谪居地。
    又过了三个月,诸侯军围攻秦军更为猛烈,秦军支持不
住,接连撤退,每天都有军中使者到咸阳来告急。秦王越想
越气,派人赶白起出咸阳。白起抱病而行,才出咸阳西门十
里,抵达杜邮时,秦昭王又与群臣商议说:"白起受到谪放,
看起来是不心服的,将来一定还会乱发牢骚。"
    于是,秦王又派使者赐剑白起,令他自裁。
    白起在自杀前,仰天长呼:"我有什么事得罪了天,竟落
到这种地步?"
    过了很大一会,他才省悟地说道:"我是该死的,这种凄
惨下场是罪有应得!长期之战,我欺骗赵国降卒,坑杀了四
十万,这就已经足够死罪了。"于是自刎而死。
    当时是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
    白起在秦国人心目中是大英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
秦南定鄢、郑及汉中各地,北歼赵长期军,为秦辟地七十余
城。今死而非其罪,秦国百姓都为他哀悼,每城每乡都建祠
祭祀他。
    但在赵和其他诸侯各国,他却是个残杀降卒的大恶,死
者家属恨不得食其肉寝其妻,听到他得罪自杀的死讯,莫不
欢欣鼓舞。
    秦军听到这个消息,将领人人自危,士气为之低落不振。



                7


    秦昭王五十年正月,赵成王十年正月。
    秦将王陵率大军二十万围攻邯郸。
    赵国军民对秦国的反复无常甚感痛恨。全国上下同仇敌
忾,固守邯郸,虽然赵军兵少力弱,但由于民心士气高昂,战
斗意志坚决,秦军发动多次攻城,全都遭到击退。
    开始时,赵王还想利用子楚这个质子作谋和的棋子,尤
其是他现在的身份与前不同,不再是庶子,而是秦国太子的
嫡世子,第二顺位王位继承人。
    但秦昭王攻城略地,从不考虑质子的安危,因为他儿子
众多,孙子更是多得自己都记不得有多少。
    安国君也跟父亲一样,无可无不可,这个嫡世子死了,再
立一个就是。
    急的人除了生母夏姬以外,就只有华阳夫人了。夏姬得
闲就到华阳夫人那里哭诉——现在由于子楚的关系,她们已
是好朋友了——因为她根本见不到安国君。而华阳夫人也是
日夜在安国君面前哭泣,要他到父王那里设法谋救,譬如是
交换质子,或者是暂停攻击等等。
    安国君表面安抚她,说是向父王禀告想办法,但实际上
这些日子他连见父王的面都不敢。
    秦军失利的消息每天都从前线传来,父王请白起又请不
动,更是丢尽了脸,请不动不说,还要听他的风凉话。
    秦昭王一生派兵出征,扩张疆土,真可说是所到之处势
如破竹,但这次攻击失利,邯郸久攻不下,他变得烦躁不安,
动不动就打人杀人出气,安国君这个时候实在不敢逆披龙鳞,
拿自己儿子的事去烦他。
    再说,各国在开战以前,就已将在敌国质子的命运决定
好了——能逃出就活,不能则死,全看他自己的能耐和造化。
    后来,安国君实在拗不过华阳夫人的纠缠,只得托人经
由秦国在赵的间谍系统营救子楚,并公开在军中悬赏,凡能
在邯郸城破前后,将嫡世子营救回国的,赏黄金千斤。
    重赏之下虽然必有勇夫,但秦军个个只有望着攻不下的
邯郸城墙叹气。
    这项重赏当然也包括间谍系统的人。秦国旗时就派了间
谍在各国,有利用商人身份往返报告的生间;有买通当地人
担任的因间;有在敌人间谍系统内的反间;也有就在国君身
边亲信的内间。
    秦国间谍系统发动赵王身边的内间建议交换质子,但赵
国为质在秦国的质子,也只是赵王并不喜欢的儿子。同时,为
了秦国的一再反复无定,他不能相信,他放了子楚,自己的
儿子就会放回来。
    另外,秦军坑杀降卒四十万,这个仇恨已深植在每个赵
国人的心里,再加上围城攻防的死伤以及缺粮的惨状,军民
都喊叫着要杀秦国质子泄恨。
    按照惯例,无论是与国、盟国或敌国的质子,平常都是
行动受到监视的,只能在住地的城内活动,出城都得经过有
关当局的批准。
    在秦国一开始违约,再度进军赵国时,子楚的行动就受
到限制,好在赵王还想利用他,并不太严格,尤其是未限制
他的家人。
    因此,吕不韦的狡兔三窟计谋,开始看出效果。楚玉夫
人带着赵政、奶娘,以及赵升的妻子、儿子赵高和其他一些
女仆仆妇,前往赵庄,对外说是探望义父赵悦。
    和赵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不过是生在子时尾的赵高,已
经成为赵政的最佳玩伴,赵政睡觉醒来,一睁开眼睛就吵着
要赵高。他们同吃同玩,有时候还同睡在一起。
    带他和他娘去,就是为了赵政离不开他。
    楚玉夫人走了以后不久,秦军就军临邯郸城下,赵王严
令派人看守子楚府第,美其名是保护。白天只准进不准出,米
粮蔬菜和日常所需用品,全由邯郸地方当局派人送,进去的
人还要经过严密搜身检查。入夜则完全不准有人接近,凡经
发现,格杀勿论。
    子楚根本也不敢外出,以邯郸军民的气愤,他出去不横
尸街头才怪。开始吕不韦还利用关系,买通负责看守的官员,
偶尔来探视他,最后吕不韦本人也受到警告,他再去接近子
楚,自己也会有同样遭遇。
    于是,他和外界整个隔绝。



                8


    那天晚上,子楚正坐在书房发呆。
    偌大的一座府第,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他、兰儿,还有
赵升。
    到了晚上,梧桐树影婆娑,就好像鬼魂起舞。这所古老
宅第,每处院子天井,全都种有这种阔叶乔木,夏季枝干参
天,茂密的树叶荫盖庭院房舍,排拒了阳光,但也增加了阴
森之气。
    赵国本籍的僮婢女仆全都解散,有的自由之身是自动离
开,不愿再侍候敌人;那些卖身府中的,则由邯郸地方当局
一道命令,全部还了他们的自由。
    兰儿是自小卖到吕不韦府中,由玉姬带来的陪嫁女仆,但
她恋着子楚,没有随玉姬去赵庄,遣散时她也不愿走。她说,
除非她死,这辈子是跟定他了。
    赵升是自由人,是子楚到邯郸后雇用的,但因感激子楚
的知遇,他也不愿离开。
    眼看着残月光照下的花园,一切变得惨淡死寂,鼻闻阵
阵随风飘来的花香,使他觉得不像是人间,而是进了虚无缥
缈的鬼世界。
    兰儿在楼下,正忙着为他弄晚餐。
    忽然,穿戴青衣小帽、一副仆佣打扮的吕不韦,匆匆地
走上楼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和他同样打扮的下人。
    兰儿也端着子楚的晚餐,紧接着上来,她关心子楚,想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吕不韦一见到子楚,开口就说:
     "刚才我得到消息,赵王下令逮捕你,现在来逮捕你的人
马可能已在途中,我已买通了西城的门监,他已准备好放你
出城,现在我们要赶快走。"
     "让我去为公子准备一下。"兰儿在一旁说,俨然是女主
人口吻。
    子楚感激地看看她一眼,还来不及说话,吕不韦就急忙
说:
     "不要准备什么了,紧急时候,人能出去最要紧,人在什
么都会在,人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赶快跟我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子楚反而平静我问。
     "这时候你还问这干什么?"吕不韦惊诧地反问:"我是以
吕不韦的名义买通了门口的警卫,说我们是你的老家人,还
有工钱跟你没算清,我们是来要帐的。"
     "那你来看,我们要怎样出去?"子楚苦笑着说。
    吕不韦随着子楚来到窗前,往外一看也暗暗叫苦。
    只见院内院外,火光明亮,进出口都有人把守,不说是
人,连只鸟也飞不出去。
     "怎么会来得这样快!现在是酉时,我得到的消息,是在
戌时赵王使者持诏书来此,距离现在应该至少还有半个时
辰。"吕不韦懊恼地说。
     "看样子,赵王的使者还未到,这些人还是负责监视这里
的那批人,他们知道今夜要逮捕我,当然要提前戒备,不然
不会没有行动。"
     "那我们该怎么办?"足智多谋的吕不韦如今也慌张起来。
     "小人有办法!"跟着声音进来的是赵升,他跪下向子楚
和吕不韦行礼。
     "免礼,起来说,你有什么办法?"
     "刚才我上楼,发现花园的阴暗处都有暗哨监视,花园外
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全都是持着火把,而且所有地方的灯
都点亮了,连飞只苍蝇,他们也会发现……"
     "这些我们都看到了,"吕不韦不耐烦地说:"现在最主要
的是我们怎么出去。"
     "只有行险侥幸,用李代桃僵之计了!"赵升微笑着说。
"谁是李,谁是桃,要如何代法?"子楚急切地问。
    吕不韦点点头,若有所思。
     "平日大家都说小人长得有点像公子,"赵升仍然面带笑
容:"如今小人愿代公子逃过此难。"
     "这怎么可以!再说,使者会辨认不出来吗?"子楚说。
    一直在旁默默观察赵升的吕不韦这时开口说:
     "不只是有点像,而是非常神似。使者没见过公子,他也
想不到我们会用这招,大概可以矇混过去,现在这种情形,也
只有试一试了。"
     "那公子赶快和小人对换衣服吧。"
     "这怎么可以!"子楚连连说。
     "如今事情紧急,只有这样了。兰儿,你去服伺公子更衣,
并将赵升打扮一下。"吕不韦抢着说。
    赵升穿上子楚的衣冠,头发式样一改,脸上再经过化妆,
连吕不韦都分辨不出来了。
     "果然像,但凡事只怕货比货,公子要找地方藏起来,不
然两相对照,万一露出破绽就不好了。"吕不韦端详着两个人
说。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子楚不断重复这句话。
    这时候赵升突然跪倒在地,两眼含泪地说:
     "赵升这样做并不完全是为了公子,有一半也是为自己打
算。小人在,公子不在,小人等于不在,只要公子在……"
     "你怎么这样说呢?赶快起来!"子楚感激地要扶他。
    赵升仍然跪伏在地,哽塞地说:
     "公子身系未来秦国及天下的安危,小人能代公子死,也
是小人的光荣,何况不一定会死,只是……"
     "有什么事要交代,我一定会照办!"子楚插口说。
     "就是小人的儿子赵高,希望公子能栽培他成人……"说
到此,他已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全包在我身上,我绝不会亏待他!我将视他和赵政一
样!"
     "至于公子对小人的知遇之恩,也许只有来生再报了。"赵
升又啜泣起来。
     "应该是我报你的恩,"子楚也感动得泪如泉涌:"多少受
我恩惠的人,此刻都已离我而去,我对你没做什么,你却愿
意为我死,请受子楚一拜!"
    子楚也跪倒在地,要兰儿按住赵升,他整整叩了三个头。
    这时候只见园中火把攒动,人声、脚步声,沸腾杂乱,一
名持刀兵卒到楼前大声喊叫:
     "赵王诏书到,秦国质子子楚接诏!"
    吕不韦指指书房内夹壁,推子楚说:
     "快!"
    一阵纷乱的声已上得楼来。



                9

     "人要衣装,神要金装。"此话果然不错。
    赵升一经打扮,显得飘逸潇洒,俨然真子楚一样。
    使者在客厅宣读了赵王诏书,等赵升跪接以后,他再拿
出一张图形,仔细对照,没有发现出什么破绽。然后他再看
看跪在赵升后面的吕不韦等人,咦了一声问侍立在旁的一名
军官说:
     "按照清册,赵质子府中只留下了两个人,现在多出来一
个是怎么一回事?"
    这名军官正是负责监视此地的城尉,他拿过吕不韦的钱,
准许这两个老仆人来向子楚讨帐。
    他一时慌张,很久答不出话。
    使者怀疑地看了吕不韦一眼,向他问道:
     "你是从哪里来的?"
    赵升跪接赵王逮捕诏书以后,从容地站起来,对使者行
了主人之礼,插口说道:
     "使者请上座,兰儿倒茶来。"
    大概使者也心知肚明,虽然子楚已由国宾变成阶下囚,但
上国公子威风仍在,使者也不敢太过得罪,因为国际间情况
旦夕数变,现在的阶下囚,说不定明天又是赵王座前贵宾,甚
至是将来回国以后变成秦王,指明要他的人头议和,那就太
不划算了。所以他赶快行了臣之礼说:
    "公子请上座,下官也是奉主上旨意,得罪之处,还请海
涵。"
    两个最后还是分宾主坐下了,而使者仍不解疑地看着吕
不韦,又问了一声:"你是什么人?来此作什么?"
    吕不韦暗中捏把冷汗,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他跟着
躲进夹壁,不是一点事都没有了,要是使者认得他,那该怎
么办?他虽然不认识这位使者,但在邯郸城内,认识他的人
比他认识的人多得太多了。他只得装着下人害怕大官的样子,
低下头盘算该如何回答。
    却听到赵升不急不徐地代为解释说:
    "哦,上使是指这个人?他是今天下午到寒舍来讨债的,
我正在和他结算,上使就到了。"
    "讨债?公子真是说笑了,上国公子会欠这种人的债?"
    "话很难说,大债小债总都是债,再有钱的人也会欠人,
再穷的人也有人欠,"赵升侃侃而论,真有上国公子的风度:
"他是邯郸人,在寒舍受雇,上次解散,工钱未清,他真是来
要债的。"
    吕不韦暗在心中赞佩,难怪子楚一直夸他是人才,这份
临危不乱的沉着,连他吕不韦也办不到。
    "其实这也没多大要紧,主上临行交代,说是要请的只是
公子一个人,府上佣人要是秦国带来的,由官府代为处理,是
赵人就解约回家,只是诏书没明言罢了。"
    "正好这三个人都是赵人,应该没有问题了。"赵升笑着
说。
    使者向三个一一问话,问的不外是家住赵国哪里,家里
有什么人等等,其实他是想听听他们的口音,正巧他们不但
都是赵人,而且都是邯郸本地人。
    问完话以后,使者向赵升拱拱手说:
     "公子临事不慌的风范令下官佩服,现在时间差不多了,
公子请!"
     "不知上使要带我去哪里?"赵升问。
    很明显的,他问这句话的意思,乃是要想让吕不韦他们
知道他最后的下落。
     "一个特别安置的地方,下官一时也说不清楚,公子请!"
使者站起来,转身向吕不韦他们说:“限你们一早离开,明天
早晨这里就会查封。
    使者带头走在前面,十多个兵卒押着赵升下楼而去。
    赵升临行,留恋地看了屋内一眼。



                10


    吕不韦一行四人,全是青衣小帽仆僮打扮,兰儿装扮成
一个俊俏的小书僮。
    吕不韦带来的那个仆人在前面带路,他对邯郸城的小街
小巷了若指掌,更清楚哪里站有岗哨。为了防止秦间谍活动,
邯郸城内已戒严,入夜后禁止民众外出,因为在秦军围城这
段时间里,已发生好多起秦间纵火,目的是扰乱军民心理及
指示秦军攻城方向。
    他们的目标是西门,城监已被吕不韦买通,放他们出城。
    他们快到西城的时候,在一个城墙一间破屋停留下来,吕
不韦要那名仆人去联络门监,看如何让他们出城。
    子楚看到城墙站满兵卒,稍有一点空隙的地方,都有执
戈带刀的兵卒来往巡逻,子楚暗暗在心内叫苦,但他对吕不
韦有信心,相信他会有他的办法。
    不过他在心里总有一个疑团,不问清楚不舒服。于是他
细声向正在沉思的吕不韦说:
     "吕先生,到现在我还有件事不明白,始终闷在心里。"
     "什么事,请说。"吕不韦也轻声回答。
     "赵王怎么会派一个不认识我的使者来?"
     "认识你的侍中本就不多,而且他们认为你的住处一直有
人看守,只要你不外逃就好,再也想不到我们会用李代桃僵
之计。"
     "不错,尤其是这种要命的情形下,愿意冒充的人可说是
绝无仅有,"子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知道该如何
报答赵升。"
     "这个答案很简单,"吕不韦苦笑着说:"今晚出得去,你
什么报答都做得到,今晚出不去,就一切免谈了。"
     "不知道楚玉夫人和赵政那边怎么样了?"久不说话的兰
儿这时插嘴。
    一提凄楚玉夫人和赵政,两个男人的尴尬心结就出现了。
这是他们共同的女人和儿子,谁都不愿先提起。子楚是真的
不在乎,而吕不韦极其关心,却无法形诸言语。
     "噫,算时间,吕福应该回来了,莫非出了什么差错?"吕
不韦扯开了话题。
     "是啊,怎么这久还没回来?"子楚更是着急:"要是门监
那里出了事,我们是否有其他对策?"
     "应该不会出事,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买通他?黄金千两,
先付了五百两,事成以后再付五百两,看在还未付的这五百
两黄金份上,我想他不会出卖我们,再等会看。"吕不韦信心
十足地说。
     "不必等了,"这时候空屋另一角黑暗处走出几个人来,全
都一式的黑衣服,是带头的一个人在说话:"千两黄金和一个
未来秦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子楚紧张得站起,拔出佩剑准备抗拒,吕不韦按住他,却
高兴地回答说:
     "原来是赵老!你怎么也来了?"
     "一来是要告诉你们,楚玉夫人和赵政在我那里住得很
好,二来是通知你们,事情有变,赶快离开这里,"赵悦带笑
地说:"不韦在黑暗中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我,不简单!"
     "赵老低沉圆厚的声音,只要听过一次就无法忘记,何况
不韦和赵老相交,也非一朝一夕了。但不知事情为何有变?"
吕不韦开头客套几句,内心却是着急得不得了。
     "李代桃僵之计瞒得了一时,瞒不了永久;瞒得了一人,
瞒不过众人。赵升一押回廷尉大牢,就被廷尉认出了。"赵悦
在子楚身边坐下,其余的黑衣人分赴屋外警戒。
     "那个侍中岂不是要倒楣?"子楚接口问。
     "侍中早就跑了,"赵悦低沉的嘿笑:"公子当他真不认识
你?赵王也不会马虎到这种地步!"
     "这么说,那位侍中也是赵老买通好了的?"吕不韦问。
     "不是买通,他也是我们自己人,"赵悦压低声音说:"这
次援救公子的计划庞大,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组织和关系,而
且秦军方面也有配合行动,亥时要发动攻城,让公子得以在
混乱中出城。所以刚才老朽说,不韦花了五百两黄金算得什
么?安国君出的赏金是黄金千斤。"
     "难得父亲这样关心我。"子楚心上浮起一阵酸楚。
     "不全然是安国君,部份是华阳夫人日夜祈求的结果。"
    子楚感到愧疚,他和吕不韦只是在利用她,欺骗她,想
不到她却是一片真情!
     "我们得立即离开这里,廷尉一发现公子是假的,立即派
人控制了八个城门的门监,吕福这久不回来,恐怕已出了事。"
     "什么事仿佛都在赵老的控制之中,不韦真的佩服。"吕
不韦发自内心地说。
     "没有什么,这只是赵某平日待人诚恳,蒙大家也以诚相
待,禁声!"他倾耳听了一会,细声说道:"戒备,有人向这
里接近!"
    子楚和吕不韦此时也听到脚步声整齐中带着凌乱,大约
有十多人之多。
     "是赵军的巡逻队!"吕不韦压低声音说。
     "刚才我听到屋里有声音,要不要搜一搜!"有人问。
    子楚和吕不韦抓紧佩剑,赵悦按住他们:
     "拔剑会有响声,暴露位置。他们要是闯进来,我那几个
护卫会解决。"
    接着听到赵军中又有人说:
     "这一带都是空屋,只要风吹草动就搜,哪有这大的精
力?"
     "这两天战事沉寂,秦间反而活动得厉害,放火、杀官、
谣言满天飞,为了妥当票见,我们还是搜一搜。"似乎是带队
军官在说话。
    这个人话还未说完,就丢了一块石头进来,正好击中兰
儿的腿,女人不经痛,竟然哎唷一声叫出了口。
     "真的有人!弟兄们散开搜!"带队军官下达命令。
     "啊,这下可发财了,不知道有多少,一个秦间赏钱十贯,
兄弟们,上!"有人在高兴地叫喊。
    子楚和吕不韦站起拔剑,兰儿紧偎在子楚身后,全身颤
抖。
     "都是我不好。"兰儿颤声自责。
     "不能怪你,谁挨这一下都会叫痛。"子楚轻声安慰。
    只有赵悦坐在原地不动,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忽然,那几个黑衣人不声不响地发动攻势。只见他们时
分时合,有时一人阻挡数人,有时数人围攻一人,跳伏挪腾,
片刻工夫,已将十多名赵军杀得一个不剩。
    乒乓的刀剑戈矛厮杀声以及死者临死时的惨嗥,虽然为
时短暂,却已惊动了城墙上的守军。
    有人发出警讯,不一会执着火把的大队人马,从好几处
围向这里来。
     "走,离开这里。"赵悦首先带头,灵猫似的起出了这处
空屋,吕不韦执剑紧紧相随,子楚拉着全身已发软的兰儿极
力追赶,几名黑衣人散开压后。
    突然,城外响起了秦军的呐喊声,强弩射出的火箭、发
石机发出的石块,像飞蝗一样纷纷落下。
    云梯、飞索、云台上爬满了秦军,就像附在糖块上面的
蚂蚁。破门车撞城门的沉重响声,数里外可闻。
    呐喊声、厮杀声,在整个邯郸城四周和城墙上下响起,使
人听了不寒而慄。
    要来搜查的赵军,急忙赶回城上防守,已没有时间再顾
这边了。
    他们顺着城墙边的空屋墙角檐边,曲折地来到这一处城
墙下面,城上的守军正忙着厮杀,根本顾不到下面。
     "到了,跟着我来。"赵悦和黑衣人搬开几块伪装的草皮,
下面有一条隧道,看样是老隧道,而不久前才加宽。
    子楚跟着钻了进去,先是黑闷狭窄,走过大约一半时,变
得越来越宽广。
    等出得隧道时,只见一名秦军都尉已率兵等在隧道口迎
接。
     "庆贺公子脱险。"他拱手行军礼。
     "将军免礼。"子楚等还礼后环视左右,却已不见赵悦等
一行人。
     "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耳边只有吕不韦在赞叹。
    子楚的手中又塞进了兰儿滑腻却仍颤抖不停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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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这无力的肩臂 
为何不生出双翼 
让我飞向那
一团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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