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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oco (缥缈公主), 信区: History
标 题: 雍正皇帝(048)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Nov 3 13:49:20 1999), 转信
四十八回 游旧址睹景生感叹 见故人只为保平安
田文镜一夜未曾合眼,拖着沉重的步子,疲惫不堪地回到签押房。刚刚坐下,那位钱粮
师爷张云程就过来说:“大人回来得正好。藩司车大人来拜会您,我们回说您不在,他又?
肯走,如今正在西花厅里候着呢。”
“他说有什么事么?”
“没说。”
“请!”
今天的田文镜若与昨日相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别看他夜里在雍正皇帝面前挨了训,
可皇上的话里,不也透出了信任和器重吗?不也说了“朕只要这个绝不宽容”吗?有了皇?
这句话,他田文镜谁都不怕,更何况这个他的下属藩台车铭?
他的这个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车铭却无从得知。田文镜刚刚端坐在案头,就听车铭在
外边笑着说:“田大人夜来辛苦,到这时才回来吗?哎呀呀,大人如此关心百姓疾苦,栉?
沐雨,连夜巡河,真让我辈惭愧呀!”
话到人到,可他走进来一看,哟!风头不对呀。田大人袍服端庄,正襟危坐在堂上,身
后四位师爷侍立,两旁衙役站班,因熬夜而显得憔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车铭是个聪?
人,马上“啪”地打下马蹄袖,行了下属参见上司的廷参之礼。心中还一个劲儿地纳闷:
哎,田某人这是和我闹的什么玄虚?
田文镜抬手一让:“车兄请坐!”回头又高喊一声,“上茶!”
车铭不敢大意,接过下边呈上来的茶杯,又乘机向正中踞坐的田大人偷愉地瞟了那么一
眼。车铭此人,五十多岁,头发都花白了。他从十八岁进士及第至今,已在官场里混了三?
多年。从知县一步步地升上来,而且一直是干着肥缺。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全托了八王?
的福”。但他心里仍是不满,因为藩台和巡抚之间,虽然只有一步之差,却是咫尺天涯。?
台是“方面大员”,而巡抚是“封疆大吏”。可就是这小小的差别,他却得屈居人下,看?
人家的脸色办事,为什么自己就升不上去呢?他想来想去,也找不着原因。就说眼前的这?
巡抚大人吧,几天前,还因筹款的事儿在自己那里,又是恳求,又是叫苦,谦恭得让人发
笑。两日不见,他怎么会这样托大了呢?
他这儿正在琢磨,田文镜在上面打着官腔开口了:“让你老兄在这里枯坐久等了。你要
见本抚,为了何事呀?”
车铭不愧是老油子,这场面他见得多了。官场里不就是这样嘛,宦海沉浮,哪有什么定栉?
规呀!他轻咳一声,正容说道:“回巡抚大人,河工所需的三十九万两银子,已经如数拨?
出去。本省学政照会藩司,说他已接到朝廷谕旨,乡试在即,要各省早做准备。可是,开?
的文庙和书院这两处,却因年久失修,昨夜又遭暴雨,已经泡塌了十几间房子,其余的也?
岌可危。万一秋试时坍塌下来,砸坏了几个秀才,那可就是担戴不起的责任了。我算了一
下,修复这两处,大约要五万银子。可我们藩库里的银子,又一两也不敢动。所以卑职才?
请见抚台大人,请示这笔银子要怎样出法?”车铭一口气说完,抬起头来直盯盯地瞧着田?
镜,带着一副“看你怎么办”的神气。
田文镜心里有底,十分从容地说:“哦,这事你不是已经给本抚来了咨文吗?我早已拜
读过了。据我看,山东赈灾和拨款购买漕粮的事并非急务;年大将军所要的军需,原来就?
备用的,现在既然打了胜仗,就更可以缓些时日了。文庙和书院的事,不能误了,五万也?
少了些,就给他们七万吧。另外,河工上也还缺银子,你再拨出个三四十万,大概也就可?
了。”
车铭大吃一惊:“这个嘛……抚台大人,我这里有银子不错,可都是咱们河南不能挪动
的,是户部存在这里的呀!您先头已经用了三十多万,还不知上头答应不答应呢,哪还敢?
用。年大将军过境时,没有个十几万,恐怕也下不来。这样粗粗地一算,刚刚拉平了的亏
空,一下子就少了近百万。朝廷如果怪罪下来,谁能担当得起呀!”说完,他一眼不眨地?
着田文镜。
“你放心,这当然不要你来承担责任。我既为本省巡抚,河南的军政、民政、财政、法
司,全都要一体照管。出了事,自然也由我来担待。”说着,回身取出笔墨纸砚来,提笔?
书,写好了一张条子,递给站在身后的张云程:“你拿去用印,回来交给车大人,让他遵?
执行也就是了。”他一抬头,看见马家化走了进来,又说,“毕师爷,请你和姚捷先去见?
马家化,就说我马上就召见他。”
站在田文镜身后的四位师爷看得眼都直了。他们跟了田大人不久,平日只知道这位大
人,办事爽快,不辞劳苦,虽然说脸冷一些,可也并不武断。可他们瞧着大人今天这神气?
竟像是有意要开罪车铭,而车铭是手握财权的人啊!得罪了他,不是要撵走财神爷,扳倒?
钱树吗?他们正想出来说句转弯子的话,田文镜却对着瞠目结舌的车铭开言了:“至于年?
将军过境之需,似乎更用不了那么多。年大将军是位儒将,他当然懂得什么叫‘秋毫无
犯’。他已经有了兵部的正当军需,从河南过一下,无非是宴请他一次罢了,怎么会要那?
多的银子?”
车铭可真急了,他也有心想让这个二百五的巡抚栽个大跟斗。他接过张云程递过来的单
子,看也不看,就塞在袖筒里说:“职藩谨遵宪命。不过,卑职诚心地奉劝大人一句,河?
是个穷地方,银子来得不易呀!为追此亏空,抄了三十多人的家,逼死了四个县官。年大?
当然不会向我们要银子,他带的那三千多人,就是吃最好的酒席,也不过化用两万银子罢
了。我一定遵照抚台大人的宪谕去办。”
师爷里的吴凤阁,听出了车铭的话外之音,忍不住插言说:“中丞大人,您刚才说的银
子,眼下还用不着。河工上的钱还没用完呢,等用时再提不迟。年大将军过境前,上边甘
肃,陕西幕府里咱们都有熟人,知道消息早。他们怎么办,咱们依例照搬也就是了。”说
着,悄悄地向车铭递过一个眼色,两人眼光一碰,又迅速躲开了。取出笔墨纸砚来,提笔?
“是!”管家答应一声,又问:“请爷示下,您要带多少家人?行李是不是也要准备一
下?”一边说,他还偷偷地看着邬思道的脸色,琢磨着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邬思道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是在和谁生气。只听他笑笑说:“我这趟出行,大概未必再
回来了。家人们去留自便,愿意跟我去的,我欢迎;不愿去的也绝不勉强,每人送三百两?
子作为谢礼。你不能走,得等我到了南京后再回来。当然我也要另行赏你,行李我要带走?
房子里的粗重家具,也全都赏了你。好了,你快去办吧。”
两位夫人兰草儿和金凤姑,正在屋里做针线,听见邬思道说得热闹,连忙迎了出来,把
他搀进房里。问他:“爷这是发的那门子疯?怎么说走就要走?”
邬思道在安乐椅上躺好,大声叫着:“拿酒来,今天咱们要好好地庆祝一番!告诉你
们,田文镜把我开销了,这可真是一大快事!他这帖膏药糊在身上,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今天他终于说出了请我走人的话,我可得以消闲了。”说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早就有心要重返故园,与你们一起,疏食邀游,长伴梅花。这次超脱出来,可以偿还夙愿
了。哈哈哈哈……”笑声中,杯中的酒又被他喝光了。
凤姑和兰草儿她们俩一听这话,全都愣住了。这两个女人,虽然都是他邬思道的妻子,
但金凤姑是邬思道的表姐,而兰草儿却是他的“续姑姑”。说起来好像有些乱伦,可要论?
真来,却是一部充满神奇和辛酸的爱情史诗。邬思道年轻的时候,人生得漂亮,学问也好?
那年正赶上南闱考试,邬思道辞别无锡老家来到南京,投奔他的姑姑。他的姑夫叫金玉泽?
纳捐做官,当着南京虎踞关的千总。邬思道第一次出远门,进了南京这六朝金粉之地,看?
么都是稀罕的。他走走看看,走走瞧瞧,就来到了城隍庙前。也是正该有事,他只顾了看
景,却不防和一个进香归来的年轻姑娘撞了个满怀。那姑娘又羞又急,伸手就打了邬思道?
记耳光。邬思道头回来南京,人生地不熟,也只好自认晦气。他多方打听,最后终于找到?
姑姑的家,一敲门,哪知出来开门的,正是刚才打他的那位姑娘。后来,和姑姑说话中间?
才知道打他的是他的表姐金凤姑。邬思道在姑姑这里住了下来,准备应考。姑姑看上了邬?
道的才华,就把女儿许配给了邬思道。两人又成了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结亲的一对姐弟姻
缘。
世事常常出人预料。邬思道下场后,虽然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可考官却受收贿赂,该取
的全都落榜,不该取的又高中榜首。秀才们不干了,邬思道更是激愤满腔。于是就发生了?
京学子抬着财神冲进贡院、殴打考官这个惊天动地的大案。康熙皇上震怒了,主考官当然?
辞其咎,可带头闹事的邬恩道,也被明令通缉。邬思道只好潜逃在外,到处流浪,又不幸?
劫道的土匪打断了双腿。十年之后,太后薨逝,大赦天下,邬思道才架着双拐重回三吴老
家。也在这里,他第一次遇上出京办差的四爷胤祯。
胤祯心怀大志,当时正在扬州私访,在路上巧遇邬思道。因邬思道和四爷的家人戴铎有
同窗之谊,便被邀上酒楼吃酒,又在那里见到了他的另一位同年扬州太守车铭。车铭追随?
爷,正是平步青云之时。小人得志,非逼着邬思道作诗不可。邬思道推托不过,便趁着他?
闹酒的机会,即席赋诗一首:
苦苦苦苦苦皇天。
纳捐做官,当着南京虎踞关的千总。邬思道第一次出远门,进了南京这六朝金粉之地,看?
圣母薨逝未经年。
江山草木犹带泪。
扬州太守酒歌酣!
无锡书生邬思道谨赠
他写得酣畅淋漓,堂堂正正,又敲在了点子上。眼下正是太后丧期,他们在酒搂上恣意
闹酒,少说也是个大不敬之罪。邬思道诗句一出,吓得车铭魂飞魄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四爷见这个书生如此才华,欣喜若狂,当时就要把他留在身边。可是,邬思道却日夜都在?
念着金凤姑,想早点见到她。他不顾四爷的盛情挽留,不辞而别,一个人悄悄地去到南京?
可不巧,姑夫金玉泽已经升职进京。他辗转来到北京时,姑姑又已去世,姑夫却把姑姑房?
丫鬟兰草儿收做了填房。金玉泽撕毁前约,将凤姑另嫁了八爷的亲信党逢恩。党逢恩是个?
利小人,他和岳丈密谋,要以逃犯罪名,将邬思道秘密杀死。生死关头,在南京时就暗中?
爱着邬思道的兰草儿,挺身而出,盗出了后门的钥匙,送走了邬思道。她一句话都没说,?
在分手时扑上前去,在他的脸颊上甜甜地亲了一口,偿还了自己的心愿。
邬思道逃脱灾难后,病倒在一个禅院里,后来被雍王爷收留。从此,他就与这位天之骄
子结下了不解之缘。雍正夺嫡登基,朝中人等都说十三爷立了首功。可他们却不知,真正?
筹帷幄、在四爷逐鹿中原时起到决策作用的核心人物,正是那个从来都不曾亮相的邬思道?
雍正即位的当天夜里,一队兵丁包围并查抄了金家。金玉泽和党逢恩因密谋作乱,而双双?
诛,金凤姑和兰草儿这一对“母女”,在混乱中逃了出来,投奔了邬思道。邬思道不计前
嫌,也不管她们俩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什么称呼、什么名义,全都收留下来。好在一?
本来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子,而另一位对自己不但有救命大恩,还曾经表示了对他的爱慕。?
这样,他们三人成了患难与共、再也不肯分开的亲人。
他们这家人的遭遇,早就引起田文镜的注意了。可他费尽了心机,也没探听出来个所以
然来。现在邬思道终于摆脱了田文镜的纠缠,凤姑和兰草儿都感到莫大的欣慰。兰草儿直?
直说:“田文镜算是个什么玩艺?在太原见到他时,我瞧着他那狼狈样就觉得恶心。爷真?
该救他,这不是救了一个中山狼吗?”
凤姑却有另一种看法:“要叫我说,这真是件大好事。咱们爷早就腻歪这龌龊的官场
了,离他们越远越好。难道没了田文镜咱们就不吃饭了?”
邬思道喝了两杯酒,兴奋得脸上放出光来。他躺在靠椅上舒服地说:“你们不要恨姓田
的,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你们也不要说这话来安慰我,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这世上?
事,不但你们两个不知道,田文镜更不知道。真正知道我的只有三个人:皇上、十三爷和?
卫!你们只需明白,我早已是累极了的人,也根本不想在这名利场中再混下去了。何况这?
不只有田文镜,还有一位未曾露面的车铭、车大人哪!好在家里尚有良田三百顷,产业十?
万,就此撒手人生,逍遥自在,又何憾之有?田文镜好,他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肯放我
走,也算替皇上放了我。我如蒙大赦,又何乐而不为呢……”说着,说着,他竟酣然入梦
了。
雍正即位的当天夜里,一队兵丁包围并查抄了金家。金玉泽和党逢恩因密谋作乱,而双双?
暮色苍茫时,几辆骡车,悄然地走出了城门。这座历经千年的沛梁古城里,曾结纳过无
数的文人骚客,也曾有过自己的辉煌。邬思道也许不是从这里出走的最后一人,他将走向?
处?他,还会回来吗……
邬思道一家三口,从离开河南境后,便放慢了脚步,边走边看。在武昌,他们上璐珈山
礼佛,在黄鹤楼观景,玩得十分开心。几天后,又买舟东下,来到了南京。在这个留下他?
许多回忆的地方,旧地重游,当然有说不尽的感慨,道不完的喜悦和酸辛。虎踞关、石头
城、老城隍庙、莫愁湖、桃叶渡全都玩遍了。说起当年凤姑给了邬思道一记耳光的事,夫?
三人捧腹大笑。谈话中又说起了贡院,两个女人吵吵着要去看看,邬思道却说什么也不同
意。他两眼盯着面前云水浩渺的长江天险,脸色变得越来越沉重。
两位夫人都与他息息相关,他的一举一动,也时刻牵动着她们的心。凤姑见他沉默不
语,便陪着笑脸说:“快,你坐下来歇歇。都怪我们不好,一玩起来,就把你的身子忘记
了。好在天长日久的,咱们歇一会儿就回去。明天嘛,是去鸡鸣寺,还是游玄武湖,都由?
来定好么?”
兰草儿更绝,她说:“再不,咱去游秦淮河好了。爷放心,不管你找什么美人来陪你,
我们也不会翻醋坛子的。”
邬思道怅然若失地看着奔流不息的江水说:“唉,你们哪!我出门就坐轿,又一步不能
走,我累的什么呢?”
雍正即位的当天夜里,一队兵丁包围并查抄了金家。金玉泽和党逢恩因密谋作乱,而双双?
俩人一听这话,就更是上心了:“那你为什么……”
邬思道一指前边:“你们瞧那只大船!”
两人顺着邬思道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江里泊着的是一艘官舰。舰上蒙着鹅黄色的遮阳
篷。甲板上还站着一位老头,正和一大群人在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这里离得太远了,说?
声当然是听不见的。可是,官舰上插着一面明黄色大旗上的字,在艳阳丽日下,却能看得?
清楚楚:
钦点南闲学政钦差两江观风使鄂
文武百官军民人等免见回避
邬思道嘴边闪过一丝苦笑:“看见了吗?这是鄂尔泰的座舰,他也到南京了。”
凤姑看看丈夫的脸色说:“他来南京关咱们什么事?他来他的,咱们玩咱们的,谁怕谁
呀?他敢把你怎么样?你要是不想见他,咱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邬思道忧郁地一笑:“这个鄂尔泰在皇上面前,宠信不在李卫之下,可是他的歹毒和狠
辣却连田文镜都得甘拜下风!皇上即位的那天夜里,他奉旨查抄了十三家财产,金家也是?
那天垮了的。”
雍正即位的当天夜里,一队兵丁包围并查抄了金家。金玉泽和党逢恩因密谋作乱,而双双?
两个女人像被阴风吹着了一般,激凌凌打了个寒颤,脸色也突然变得苍白可怕。那一晚
上的事,实在是终生难忘。事先并没有一点动挣,善扑营的几百铁骑,就如神兵天降一样?
了进来。他们把金玉泽从热被窝里拖出来,让他穿着单衣,跪在门前的雪地里。家里所有?
男女,也全都集中起来,一律搜身,也一律囚在一间库房里,连件棉衫都不让穿。那一天?
真冷啊!金玉泽就是在那天夜里,连冻带吓,僵跪至死的。事情虽已过了两年多,可她们?
想到那可怕的时刻,还是吓得浑身战抖,这老头儿的手段也真让人佩服!可细想起来,这?
既不能怨恨皇上,又不能怪罪邬思道。不全是金家自己作孽吗?她们又都无话可说了。
邬思道看了她们一眼,也知道她们正在想的是什么事。他慢慢地说:“这几天来,我总
觉得心里有事,却就是说不出来。一见鄂尔泰,倒给我提了个醒。明天我就到总督衙门去?
我必须马上见到李卫。走,回家!”
高高兴兴地出来,满腹扫兴地归去。回到馆舍,两个女人,服侍邬思道洗了身子,让他
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邬思道睁开眼睛说:“你们现在想的什么,我全都知道。你们千?
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如果不爱你们,哪还有今日?金家败亡的时候,十三爷曾叫我不要?
管你们的事,我没有听他的话,尽管我知道他是一片好心。我现在的处境并不很妙,说给?
们,又让你们为我担心,何必哪!可是,有一句话,我非说不可,那就是这世界虽大,我?
三尺难藏!只要雍正爷在位一日,我就别想有一时的清静。我现在还不能归隐,要归隐也?
想个妥善的办法。”
凤姑是读过书的人,知识稍微广一些,她看看邬思道说:“你别胡猜乱疑的,我们既然
是皇帝行宫的规模了。今天,邬思道从这里路过,也掀起轿帘来看了一看。他看到的却是?
阙依旧,人事全非的情景,不由他不感慨万分。
过了江宁织造司不远,就是李卫的那个总督衙门了。软轿在此停住,邬思道费了老大的
力气,才艰难地从轿子里钻了出来。这总督衙门的建筑,也是非常壮观的。轩敞高大的府?
紧闭着。门上朱漆铜钉,衔环叮当,两尊汉白王雕成的石狮,蹲坐在大门两旁,注视着广?
上的过往行人。两行卫士,列队挺立,腰刀佩剑,目不邪视,与那白色的石狮,恰成鲜明?
对照。广场上,立着一座高约三丈有余的铁旗杆。骄阳下举目观望,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帅旗上,绣着雍正皇帝御笔亲书的一行大字:
钦命两江总督李
总督帅府里大概正在议事,来的人看来还真不少。门外广场四周,歇着无数大轿。也许
是天气已近端阳,气闷炎热;也许是轿夫们等得太久,闲得无事可干。他们便东一片,西?
堆地挤在一起,正在海阔天空的神聊。这情景与门前那肃杀、静穆的气氛比较起来,又别?
一番风味。跟着邬思道来的轿夫,不敢前去通报,却回过头来直看着这位先生。邬思道没
法,只好瘸着两腿亲自走上前去。可他离大门还远着呢,就听一声断喝:“站住别动!知?
这是什么地方吗?!”
邬思道一直等那个戈什哈来到面前,才从怀里掏出名刺递了过去、从从容容地说:“烦
请通报,我要见你们李制军。”
那戈什哈拿着名刺上下端详了好大半天说:“鸟……思道?嘿,今儿可遇上稀罕事了。是?
这世上姓什么的都有,我还没见过姓鸟的呢!哎?不对呀,怎么这个鸟还长着耳朵?这又?
个什么鸟?”他回过头来又说,“我们大帅正在和各县来的官员们议事。吩咐了,今日不?
客。你改天再来吧。”
邬思道遇上了这等事,真是笑也不得,骂也骂不得了。他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好,今
天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这个李卫,自己识字不多吧,还又带出了一群睁眼瞎的兵!你再?
好看看,看清楚点,那上边写的是个‘鸟’字吗?不过,既然李卫有事,你就叫翠儿来接?
吧,我先见见她也行。”
“什么,什么?翠儿,翠儿是谁?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邬思道有点火了:“翠儿是谁用不着你问。你快去,把李卫的老婆给我叫出来!”
那戈什哈见这位发了脾气,有点慌了。可是,仔细一看,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瞧他
这身打扮,穿戴普普通通,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既不像官,又不像民,更不像有钱有势?
大财主。要说特别,也就是站到人群里边显得整齐修洁点罢了。再看他的风度,似贵不贵?
似贱又不贱。说话到是挺文雅的,可一上火,又这么噎人。他这里还在猜测,邬思道可等?
及了:“哎,我说,你快点行不行,快叫你家主母出来见我。她要是说不见,我回头就走?
不行吗?”
戈什哈没法,只好进去回禀主母。可他去时,慢慢腾腾,回来时却是一路小跑。来到跟
前,先十分麻利地打了个千,然后就跪下磕头,磕完头起身又是一个千,这才开口说话了?
“爷确实身份贵重,小的得罪了,我们宪太太发了话,叫小的快快来请。因衙里正在议事?
宪太太出来不便,请您老体谅。爷这边走,您请!”
邬思道畅怀大笑着说:“怎么?我不是‘鸟先生’了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约有
五两重的银子扔了过去,又返身对跟他来的轿夫们说,“回家去告诉两位太太,没准儿,?
今晚就不回去了。如果这里能住得开,我就派人去接她们。”
那个戈什哈见这位爷出手大方,此时他又成了向导、就更是卖力。两人穿堂越户,来到
李卫的官衙后院。翠儿早就迎在门口,见邬先生进来,先蹲身福了两福,又说:“我已经?
人叫他去了,先生,您这边请!”回身又叫丫鬟:“梅香,快去取一盘冰湃葡萄来,给先?
送来解暑。”说完便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等先生走过去,才紧紧地跟在后边。看得那个?
什哈眼都直了。
进了正厅,翠儿就要行礼,邬思道却笑着说:“罢了,罢了,不要讲那么多的礼数了,
你如今已不是雍王府的丫头;我也不再是雍王爷的师友。我一个山野散人,一个平常得再?
不能平常了的闲人,让你这诰命夫人向我行的什么礼呢?哎?这里满屋子全是书。好啊,?
啊,李卫知道读书了,真让我高兴。”说着拈了一颗冰湃的葡萄在嘴里含着,又浏览了一?
李卫的书架,不看还罢,一看,他竟然忍不住笑了,“翠儿,你瞧瞧,这一本是前年的皇
历,而这本又是什么呢?哦,是算命先生用的书。嗯,这一本《唐人传奇》,倒还勉强说?
过去。好,这才是真李卫,要不是他,绝对不会买这些书。”
换掉!回头我给他开张单子,叫他按方抓药也就是了。”是要读书,全是买回来装幌子了?
这边正说着话,李卫已经大步流星地赶了进来。翠儿迎到门口笑着说:“先生在这里坐
了好大一会儿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就是外面有天大的事,让他们先议着不行吗?哪?
你先回来见见先生再去呢,就能误了你的军国大事?”
李卫也不答话,先自摘了顶子,脱了袍服,然后走到邬思道面前,一个千就打了下去,
起身又重新跪下磕头,完了又是一个千。这才站起身来说:“先生别见怪,我也是急着要?
回来的,可是……唉,官身不由己呀!”
邬思道笑了:“你以后见了我,千万别行这大礼,咱们执个平礼也就是了。你又磕头,
又作揖,外加上连着打千,我又搀不能搀,扶不能扶的可怎么好?再说,我现在的身份,?
能受你这样的大礼?从今天起,雍王府的规矩全都免了!我原来只是想见见你,而且是悄?
地来,悄悄地走。偏偏你的门丁要叫我‘鸟先生’,把好好的事闹得大发了。哎,我今天?
要问你一件大事的。鄂尔泰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李卫说:“谁知道啊!前天我本想去拜见一下,咱们不是‘地主’嘛。可你猜都猜不
到,他的门丁对我说:我们大人不见客!真他妈的混蛋一个,你不见我,老子还不想看见?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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