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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第六章:登庐山彭总上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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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一九五八年前后的生产力水平,全国每年大约能增产粮食一百
多亿斤至二百亿斤,所以在三月间刚发动大跃进时,毛泽东还只是说
:「今年如果能增加一千亿斤粮食,七百亿斤也好,整个地球就翻过
来了。」(注1:一九五八年三月中共中央成都会议上王恩茂发言时
的插话。)可是过了半年,人民公社成立,《人民日报》不断报导亩
产万斤的「卫星」,毛泽东便飘飘然起来,调子完全变了。
  在九月五日的最高国务会议上,毛说:「世界上的事情有这么怪
,不搞就不搞,一搞就很多;要么就没有,要么就很多。」又说执政
八年总共增产粮食一千六百亿斤,而一九五八年一年就可增产几千亿
斤,这叫做「突变」。地球打了两个滚,于是他觉得粮食太多了:「
明年如果又翻一番」,粮食如何处理?「除了人吃马喂之外,现在还
没有找到用途,也许会发生问题。」「粮食还是要找出路,粮食主要
是吃,此外也要找工业方面的出路,例如搞酒精作燃料等等。」
  到了十一月二十三日,毛在武昌会议上又说:「农业快得很,明
年再搞一年。就粮食而论,搞到一万五千亿斤,农民就可以休息了,
就可以放一年假。粮食多了吃不完....」毛说话时,他的爱将、
中共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也凑热插了一句:「我们担心农作物的
出路问题。」使人觉得他安徽的粮食已经多得泛滥成灾了。
  这次中共中央的会议上是一片阳光、灿烂辉煌,而下面却开始黑
天了。
  已宣布进入共产主义,并成功地使毛泽东相信他们「粮食吃不完
」的河北徐水县,宣称要响应毛主席号召,用粮食生产酒精作燃料,
于是国家计划委员会和农业部派人去那里,打算帮他们建一个用白薯
生产酒精的工厂。谁知派员到那里一看,连人吃的白薯都没有了,哪
里还能办工厂?见到农民已经在挨饿,他们赶紧向当时正在徐水的河
北省委书记汇报。但徐水是毛泽东亲自表扬的大跃进的模范县,这位
书记不敢正视现实、捅破谎言,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徐水的成绩是
大的,工作上有点粗。」继续将真相掩盖著。
  由于中宣部长陆定一指示中共中央高级党校关门下去「参加大跃
进」,党委书记兼副校长杨献珍便于一九五九年一月初到河南省,打
算看看这个宣布全省平均亩产达千斤的全国第一个「千斤省」的大跃
进实况。刚到省会郑州,就有许多老干部去看他,告诉他密县缺粮,
农民普遍得了浮肿病,已经饿死了人,卫生部派员去调查,已查明确
属事实。这就是说,在五八年十一月间,即毛泽东正担心粮食太多、
如何处理的时候,下面已经饿死人了。几个月前先到河南的两位党校
的干部还告诉杨说,他们所在的人民公社,社长的娘来找儿子要粮,
儿子没有,娘只好哭著回去了。公社社员断了粮,从北京下放任职的
县委书记也拿不出办法来,只好建议各社将晒乾的红薯藤子磨成粉,
煮成糊糊,藉以维持生命。
  从河北到河南,再向南走到湖北。那里的情形也差不多。解放军
的将领吴世安回到阔别了二十四年的老家红安县,发现大人全修水库
去了,只剩小孩们在寒冷的水田里拔草。年纪小的肚子饿了无人管,
将军抱起一个哭著的男孩走向公社食堂,却发现大门紧闭著。他找遍
全村,竟没讨到一点粮食。回到部队后,他让炊事员将自己的口粮每
日省下半斤,拿去救济家乡的孩子。军区召开大会,将军走上讲台,
第一句话便是:「我是找你们讨米的....」
  种粮的怎么没有粮吃?这需要解释几句。
  毛泽东在一九五五年五月九日对李先念、邓子恢两位副总理谈话
时说:「农民对社会主义是有矛盾的。农民是要自由的,我们要社会
主义。」(注2:《党史研究》一九八四年第四期。)可见,在毛泽
东看来,如果将自由给予农民,那么社会主义就没有了。所以,从合
作化时期开始,中共就实行「统购统销」政策,农民每年可以留多少
粮自食由政府决定。那数字虽然随收成浮动,但标准定得很低。毛一
九六○年定过一个原则:不(饿)死人,维持人民健康,(注3:
《党史研究》一九八六年第六期,转引自《晚年毛泽东》第一五九页
。)因为他认为「人穷好些....中国富起来也容易出修正主义,
不能吃得太好。」(注4:《党史研究》一九八八年第六期,转引自
《晚年毛泽东》第二二一页。)这一套办法虽然扼杀了农民的积极性
,但的确可以使农民在青黄不接时得到一些「返销粮」,虽然只能凑
个半饱,却不致饿死。
  但是大跃进就乱套了。譬如说某地往年生产八万斤粮,自留七万
斤,上交一万斤,一九五八年风调雨顺增产一万斤这就算不错了(毛
泽东老家湖南湘潭韶山人民公社「大吃偏饭」,即国家特别支援,粮
食也只增产百分之十四,见李锐《怀念廿篇》),可是干部向上级吹
牛说增产百分之五十,打了十二万斤粮,那就得卖给国家五万斤「馀
粮」,农民自留粮便由七万斤降到了四万斤。如果真是个灾年,从一
开始就精打细算,瓜菜和米煮粥,细水长流,以中国农民耐苦的本领
度荒,或许可以凭那四万斤粮食挨到第二年夏收。但是恰恰这一年搞
起了人民公社,办起了吃饭不要钱的食堂。
  毛泽东九月初在安徽看到一公社食堂吃饭不要钱,便指示:「既
然一个社能办到,其他有条件的社也能办到。既然吃饭不要钱,将来
穿衣服也就可以不要钱了。」(注5:一九五八年十月四日《人民日
报》。)他在十一月间的郑州会议上还引述历史典故,说:「三国时
候,汉中有个张鲁,曹操把他灭了。他也搞过吃饭不要钱,凡是过路
人,在饭铺里头吃饭、吃肉都不要钱,尽肚子吃....他搞了三十
年,人们都高兴那个制度,那是有种社会主义作风。我们这个社会主
义由来已久了。」(注6:《党史研究》一九八七年第一期。)可见
他将公共食堂当作社会主义一大特徵是明白无疑的。
  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全国农村人民公社都实行了吃饭不要钱的制
度。「鼓足干劲生产,撑开肚皮吃饭」,公共食堂以几千年来老百姓
从未见过的场面糟蹋粮食,三、四个月就耗尽了那本已不足的口粮,
实在不足为奇。
  河南省吹牛最凶,说全省实现了亩产千斤,又毁掉了整整一半的
秋粮,那么全省自一九五八年底起就开始挨饿便是必然的了。罗荣桓
元帅五九年六月五日在解放军政治学院的一个会上说:「现在看粮食
越紧张,越是去年放卫星的地方,不紧张的倒是去年插白旗的地方。
」真是一语破的。
  最好的例子是甘肃省通渭县。这是个大跃进的「先进县」,其县
委书记还以「先进县代表」的身份赴京列席了五八年五月间的中共八
大二次会议。由于实际产量只有一亿一千多万斤,而上报却说产了二
亿六千万斤,结果国家按上报数徵购「馀粮」四千一百多万斤,农民
口粮不足,从五九年春季到六月这几个月内该县已饿死了六千馀人。
  湖北省本是鱼米之乡,一九五八年与丰收的五七年收成不相上下
,但湖北省委十月间向中央报告估产时多报了数字。到五九年春,省
委有所醒悟,向中央作了检讨,可是已经晚了。当时的省委第一书记
王任重三十年后回忆道:「到一九五九年春节之后,挨饿的人多起来
了,开始发现饿死人的事情。」(注7:《春秋》一九八九年第一期
。)可见农民挨饿乃至饿死的灾祸,完全是各级干部制造出来的。



  要了解当时的情况并不难,凡是下去走了一走的,全都看到了真
相。譬如张闻天的夫人回忆她和张闻天于一九五九年初春外出调查的
情形时写道:「这时『共产风』的恶果已经显露出来,云南、海南岛
都发出了饿死人的警报!」(注8:《了望》一九八五年三十二期。
)四月间中共广东省委已经向中央报告饿死了一百馀人了。(注9:
一九五九年四月二十八日《广东省委关于目前农村工作情况和部署的
报告》。参见谢春涛《大跃进狂澜》第一三七页。)
  由此可知,灾难已经越过地平线,正在全国范围蔓延。
  这时,由于数十万右派份子已被批倒、斗臭,不是劳改就是坐牢
,五九年四月召开的二届全国人民代大会上已找不到一名「右派份子
」(他们全都被除了名),遍布全国的饥民在「人民代表」中已经找
不到一个代言人。被中共圈定的代表们只能代表共产党说话,除了「
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一类的口号之外,便是粉饰太平的
颂词。这些民主党派人士也好,党外知识人士也好,已不再有资格、
不再有胆量为民请命。为民请命的职责也就历史地落到了毛泽东的党
内同僚肩上。
  然而,不是毛泽东的每个同志都愿意担起这个责任的。譬如中共
中央副主席、政府副总理陈云在党内呆了几十年,从未大起大落,因
为他一向奉行「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信条。五九年春天,他对薛暮桥
等人说过:「现在提意见还不是时候,一定要吃亏吃得更大一点,才
能转过来。」有人建议他向毛陈述竟见时,他说:「我是犯过『反冒
进』错误的,不能说话,我还想保持我这张三十多年的党票子。」
(注10:引自一九六七年三月十日在北京师范大学召开的批判陈云
大会上的发言。见文革时首都大专院校红代会批判陈云联络站的《大
字报选》第二辑。)
  另一位副主席朱德,人称朱总司令,也处于类似的「不能说话」
的境地中。一位四年前解甲归田的副军长杨增华特地从湖北农村跑到
北京,找到朱德说:「总司令,我来讨个命令,乡里兴不得炼铁,也
吃不得食堂了。把老百姓都搞苦了。你给我一句话,我就走。」
  朱德将手搭在他肩上,为难地说:「我一定把你的意见向党中央
反映,但是我们都无权违背中央的方针。」
  「那我要给中央写信,」杨说,「我要问一问,是谁兴的这些尖
板眼!」
  「这不是你的事!」朱德不高兴了,「太太平平地过你的日子,
种你的田吧!该说的话我都说乾了。」
  「没法子想了吗?」
  「好自为之吧。」朱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朱德知道人们在挨饿,却不能给杨增华停止炼钢、解散食堂的命
令。他只是将自家省下的二百斤粮票送给杨,嘱咐他常常抱抱乡里的
孩子,看见轻了还是重了。那位昔日的军长无可奈何,只是背著一提
包尽管普普通通、乡下人却吃不到的白面馒头离开了北京。
  朱德总司令当年的副手、当了国防部长的彭德怀元帅,一生军旅
,出生贫苦农家,尝过穷人家孩子的一切辛酸,因此始终不忘人民的
疾苦。五八年十月自甘肃回京途中,他曾去了一趟延安,发现街道依
然破旧,与十年前他离开时毫无两样,人民穿得也十分破旧。他虽然
还不了解当时延安已经开始出现大饥饿,但人民生活困苦却是一目了
然、不问也明白的。他激动地对几百名延安地区的干部说:「延安这
里的情况,你们比我更清楚。这么多年了,延安为什么还这样落后?
延安老百姓的生活,为什么还这样苦?我们每个人都得问问自己..
.,」
  自大跃进以来,彭德怀跑到一处就要说一番。在一个军区,他说
:「炼钢得不偿失。用那么多的人,花那么多的钱,账不算是不行的
。」到第四军医大学检查工作,一听校方请他参观该校的炼钢炉,他
扭头就走。对于「全民办钢铁」、「全民办交通」、「全民办....
」的口号,他明确表示不赞成:「只有一个全民,哪能办这么多?」
对于「全民皆兵」,毛泽东说要给民兵发枪弹,他发牢骚说:「毛主
席根本不计算需要多少枪,多少子弹,要多少钱?」
  到了一九五九年一月,大跃进的恶果已经显露出来。北京作为首
都,市场供应本来比别处要好,可是弄得市民每人每天只能分配到一
两白菜,彭德怀说话就更多了。他在北京军区的党代表大会上公开斥
责大炼钢铁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他在后勤部的会议上谈
到人民公社时说:「徐水人民公社说好,吹得不得了,好多人都去看
。我就没去看。」一月三十日,解放军后勤学院举行毕业典礼,他又
去讲话:「有些人的想法不对头,想把好事一年办完....客观上
是反动的。」
  那一年四月,他访问东欧几个社会主义国家,还是不停地说话。
五月一日,他在柏林中国大使馆对中国留学生说:「去年大跃进,有
些浮夸,影响了党在人民中的威信。」过了三天,在德累斯登又对留
学生说:「你们不要把国内大跃进想得那么好,刮了一阵共产风...
市场供应紧张,连火柴肥皂都买不到....所以在国外不要吹。」
  六月出访归来,他又在中南海说情况很严重(因为河南、甘肃等
地已饿死了人)。
  由此可知,彭德怀在赴庐山开会之前已经有抨击毛泽东的大跃进
政策的打算了。会后他被批判、斗争,写的交待中也承认事先有此打
算:「我的信....出国前后,有了东西,胸有成竹,写就容易了
。到庐山来写的。」(注11:以上均见解放军高等军事学院一九六
七年八月十八日刊印的《彭德怀反革命罪行汇编》。)
  六月底,在赴会途中的北京到汉口的火车上,彭德怀见到铁路边
中州古道上走著三五成群的农民,全都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逃荒
者。火车开进河南省会郑州车站时,他更见到成千上万的农民挤在广
场上,或伸手乞讨,或饿得奄奄一息。大约就在这时,彭元帅下定了
在会上为人民说话的决心。
  对局势不满的高级干部很多,譬如政治局候补委员、主管全国工
业、交通的副总理薄一波在四月份召集各省主管工业的省委书记开会
,在会上抨击大跃进是「虚假的」,是「寅吃卯粮」,甚至「寅吃辰
粮」。他又说:「(一九五八年)工业增长百分之六十六,同几千万
人上山对农业所造成的损失相比,究竟是得多还是失多?」(注12
:文革期间清华大学井岗山兵团刊印的《打倒反革命修正主义份子薄
一波》大字报选第二辑。)貌似发问,其实结论不言自明。
  中国最重要的工业基地辽宁省的省委书记黄火青在跟著毛泽东为
「冒进」叫好,积极地干了一年后,脑子似乎也静下来,在六月间的
省委常委会上发牢骚道:「大跃进,大紧张....是要钢铁还是要
人民?是一千吨钢铁重要,还是几亿人民的生活重要?」(注13:
一九六七年三月五日中共辽宁省委机关革命造反派联络总部印发的声
讨黄火青的材料。)
  除了这些高级领导人不同程度地流露了不满情绪外,曾经在大跃
进中热血沸腾过一阵的中、低级干部也纷纷醒悟。「对大炼钢铁和人
民公社化提出怀疑。有的省党校举行大讨论会,绝大部份同志对『三
面红旗』持否定态度。」(注14:《党史研究》一九八四年第三期
。)福建省委宣传部长卢超曾这样说:「公社化后,整个农村和社会
情况,比萧洛霍夫在《被开垦的处女地》(一部描写苏联三十年代农
村合作化过程的小说——作者注)中所描写的情形更坏。」「农民的
不满,已达到顶点。」「假如牛会说话,牛也要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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