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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第六章:登庐山彭总上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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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种情形下召开的庐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对于发起公社化
运动和大跃进的毛泽东显然是一个严峻的时刻。七月二日会议一开始
,也就采取了守势。他一方面要求大家承认「成绩伟大」,一方面又
坦白承认「问题不少」。当然,他也有为自己开脱的逻辑:「有人说
:你大跃进,为什么粮食紧张?为什么买不到头发卡子?....说
不清就硬著头皮顶著,去干。明年东西多了,就说清楚了。」可见他
也明白自己八个月前曾为粮食吃不完、需寻找出路而发的议论已成了
笑柄,只得将宝押在时间上面,希望明年粮食一多,地球又可以翻转
过来。至于明年无数农民默默饿死这一惨剧,则是他在庐山时万万料
想不到的。为安抚党内持不同意见的同志,他特地将一直受他压制的
、对经济问题相对较为内行的陈云表扬了一番:「过去陈云同志说,
要先安排好市场,再安排基建,有同志不赞成。现在看来,陈云同志
的意见是对的。」
  对于「成绩伟大」一词,与会的中共高级干部不敢公开否定,而
对于刘少奇「成绩讲够,缺点也讲透」的说法,他们则只对后半句感
兴趣。由于刘本人在七月四日的小组会上说:「说老实话的人,去年
不好混....一九五八年最大的成绩是得到教训,全党全民得到深
刻教训」,等于说成绩是零。与会者除了上海市委第一书记柯庆施等
少数人外,对「成绩」毫无兴趣,按李锐的回忆,「大家对缺点...
津津乐道,泄气思想和泼冷水现象还是严重存在的。工(业)交(通)
系统埋怨情绪最大。」
  不过,按李锐的说法,庐山会议「是所谓『神仙会』,原来只准
备开十几天,产生一个会议的《纪要》就结束的。」,并无重大议题
,因此埋怨归埋怨,不满归不满,气氛一点也不紧张。毛泽东认为一
九五八年的偏差已在上半年的会议中解决了,这次会议只是交流情况
,统一一下思想,顺便休息一阵,然后下山去继续大跃进。他相信党
中央会跟著他的指挥棒转,在他划定的圈子里做总结,所以这次请人
上山多半有点避暑消夏的意思。李锐说:「开始确有点像『神仙会』
的味道:白天开会游山,晚上散步跳舞」,总之闻不到火药味。不爱
玩的老同志如董必武、林伯渠等,吟诗填词,爱大自然的天不亮就上
含鄱岭看鄱阳湖日出。主管国家经济计划的副总理李富春、公安部长
罗瑞卿、四川和上海的第一书记李井泉、柯庆施甚至有兴致打麻将,
一打就打到深夜。毛的兴致也不坏,在早已调来庐山待命的国家游泳
队十几名健将的围护下,下了庐山水电站的水库游泳。他兴冲冲地对
运动员们说:「我来表演一个新名堂给你们看看」。他真的表演起来
:躺在水面上,「这叫困觉」;右脚搁在左腿上,「这叫坐凳子」;
踩水,说是「立正」....他悠然自得地衔著一枝香烟,躺在水面
上吞云吐雾,真有点神仙的味道。
  然而,毛的设想太简单了一点,一窝蜂搞起来的人民公社、全民
炼钢,产生了那么严重的恶果,无论如何是需耍深刻反省的。在会前
的几个月间,中共对跃进作过局部纠偏,这是事实。譬如一九五九年
钢的生产指标,「最初定的是三千万吨,后来是两千万吨、一千八百
万吨,再后来又不得不降到一千六百五十万吨」。(注15:张闻天
《庐山发言》。)五月间陈云提议改为一千三百万吨,中央六月十三
日的会议接受了这一意见。(注16:《党史研究》一九八三年第五
期第三十一页。)
  从三千万到一千三百万,计划指标是降下来了,但对于搞「大跃
进」的办法,如全民炼钢、几千万人上山等等,并未否定,而且宣布
一九五九年还要继续大跃进,这样党内的不同意见在会上发生冲突便
很难避免了。
  周小舟凭持做过毛泽东的秘书,平素又深得毛的信任,会前毛由
河北至河南、湖北、湖南一路视察下来,对湖南的工作颇为满意,毛
刚写的《到韶山》、《登庐山》两首诗也送给他,徵求修改意见,(
其中《登庐山》的末句本为「人民公社万万年」,周认为不佳,毛接
受意见而改为「桃花源里可耕田?」)因此他比别人更敢说话。他在
会上发言说:「大炼钢铁,全民上阵,土高炉、小高炉,炼出来一大
堆废物,劳民伤财啊!」他又说「一千零七十万吨(钢)不如八百万
吨」,等于直接批评了毛泽东,因为五八年将钢产计划由八百万吨增
至一千零七十万吨正是毛的主意,而将全国搞得天翻地覆的「全民炼
钢」,正是从「一○七○」这四个字引发出来的。
  彭德怀从七月三日到十日每天都在小组会上发言,对「吃饭不要
钱」、「全民办钢铁」、「砸锅」办食堂等陆续加以抨击,对毛泽东
本人也有所批评,譬如「毛主席家乡的那个公社,去年搞的增产数,
实际没有那么多....主席也去过这个社。我曾问主席,你了解怎
么样?他说没谈过这件事,我看他是谈过的。何必隐瞒呢?」这无疑
是非议毛的品质,认为毛在撒谎。更为尖锐的是,他不指名地批评了
毛的左倾:「我们党总是左的难纠正,右的比较好纠正。左的一来,
压倒一切,许多人不敢讲话。」
  可能是由于直觉,也可能是他想起了毛在去年成都会议上说的「
没有个人崇拜怎么行?我是主张个人崇拜的。」(注17:《中共
党史研究》一九八八年第五期第四十一页。)他真截了当地说:「
『浮夸风』、『小高炉』等等,都不过是表面现象,缺乏民主、个
人崇拜才是这一切弊病的根源。」(注18:马骆等著《国防部长
浮沉记》第四十一页。)
  如此直言批评毛泽东,在中共中央的会议上还是头一遭。彭说
话时甚至有人怕惹祸上身,佯装上厕所,悄悄地离开了会场。
  眼看会议要失控,毛泽东于七月十日作了个「要党内团结,首
先要把问题搞清楚,要思想统一」的讲话。一方面,他进一步退让
,对人民公社的性质作了重大退却,不再将公社说成是共产社会的
雏型,却说「人民公社,叫大合作社,或者基本上还是高级合作社
,就没有问题了。问题就是把公社看得太高了。」另一方面,他又
要求大家同意总路线「根本不会错」,成绩是九个指头,缺点只是
一个指头,「总的来说,不能说得不偿失。」
  既要稳住阵脚,又要平息同僚的不满,毛只得文迥饰非,说「
取得经验总是要付学费的。全国大炼钢铁,赔了二十多亿,全党全
民学了炼钢铁,算是付了学费。」
  这个结论显然不能服众。全民炼钢一举,「仅财政拨款的小钢
铁(企业的)亏损就达一百一十亿元,六千万农民上山找矿的劳动,
群众『捐献』的铁器中所包贪的价值还不包含在内。」(注19:
《宁波师范学院学报》一九八六年第一期。)后来,副总理万里于
一九八六年七月三十一日说:「『大跃进』决策的失误造成数以千
亿计的重大损失。这还只是物质财富方面计算出来的损失...」
中共河北省委宣传部长八六年二月在一篇文章中说:「据有关部门
统计,『大跃进』给国家经济上造成的损失近三千亿元。」
(注20:河北石家庄市《共产党员》一九八六年第二期。)
  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在两年之中蒙受如此巨大的损失,毛竟
打算用「付学费」搪塞过去。要是就这样让胡乔木、周小舟、田家
英、李锐等写个「会议纪要」以结束会议,众心自然难平。尤其是
彭德怀,他骨鲠在喉,该同毛泽东谈的还没好好谈呢。
  一九五八年年底,彭一回到湖南湘潭县的故乡,就被公社敬老
院的老人拉走了。老人们掀开食堂的大锅盖让彭看:一锅青菜,菜
里夹著几粒米星星,老人吃的就是这些。
  「彭总啊,共产党说办公共食堂,吃饭包起来,我们就把什么
都拿出来了。现在,搞成这个样子,毛主席知道吗?」
  「老彭,明年怎么过呀?」
  「老彭,毛主席知道吗?」
  老人们急促地催彭回答,他终于开口道:「我要给毛主席报告
的。」
  也许最刺痛彭元帅的心的是这样一件事:在他老家乌石村的一
棵大树底下,一位老人要给他下跪,请他「上天言好事」,彭当即
哭了,热泪滚滚地说:「你是我的父老,日子过得这么糟,该我给
你下跪!」
  他答应了老乡要向毛主席报告,那就一定要报告的。可是他苦
于找不到一个适当的方式。他告诉周小舟,他想找毛谈谈,可又怕
谈不好。周的观点与彭大致相同。一九五八年底彭视察湘南时,周
曾陪了他三天,两人一起看到为搞「居民点」将村庄拆迁一空的情
形,看到过上千人挤在一块二十亩的田里深翻土地的场景,听过县
委书记汇报粮食的困难情况,看法比较一致。因此,周见彭拿不定
主意是否要同毛正式谈一次,便怂恿道:「我们同主席谈话很随便
呀。」周把七月十一日夜与毛谈话的情况告诉了彭,并建议彭将自
己的几次发言整理成文。受此彭励,彭于七月十三日熬夜写了一封
长信,第二天清晨由参谋送到了毛泽东那里,结果惹起了影响历史
的一场轩然大波。
  尽管一个跃进几乎搞得几亿农民家家乾净、徒具四壁,彭德怀
的勇气比明代带著棺材当面骂嘉靖皇帝「嘉靖者家家皆净也」的海
瑞还是差得很远。他那封信写得委婉、含蓄,十分客气,刻意迎合
毛泽东的地方便有好几处,譬如「农村公社化,是具有极其伟大意
义的」,「一九五八年大跃进的成绩是肯定无疑的」,「总路线是
正确的」等等。很可能这些话是秘书王承光加进去的,因为这比彭
在三月底于上海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说法后退了一大步
。那次会上他说:「『大跃进』的政策从根本上来讲是不是错了呢
?我看是错了....如不采取措施改正过来....恐怕人民就
不会相信你共产主义了!」(注21:马辂等著《国防部长浮沉记
》第十九至二十页。)由于秘书删改了「带刺激性的词语」,使他
在这封信中刺激毛的神经的地方只是「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使我
们容易犯『左』的错误」这句话。彭在七月六日的小组发言中曾说
:「不要追究责任。人人有责任,人人有一份,包括毛泽东同志在
内。」所以,上述的「我们」当然也就包括毛。信中又说「我和其
他不少同志一样为大跃进的成绩和群众运动的热情所迷惑,一些左
的倾向有了相当程度的发展,总想一步跨进共产主义」,这「不少
同志」自然也有毛的一份。这是一生致力反右派、反右倾,最忌别
人说他「左」的毛泽东所不能容忍的。不过,在反击之前,毛又忍
了十天。
  这是毛泽东的过人之处,他其实并不是忍,而是静观风向。他
需要知道有多少人同彭德怀站在一条战壕里。如果多数政治局委员
旗帜鲜明地支持彭的意见,他就得权衡打击彭的后果。当时中共中
央政治局的表决机器并未被他操纵,他不能不谨慎行事。
  毛将彭的信冠以「意见书」印发,与会者便明白了局势的严重
。凡言犹未尽的都龟缩了,他们采取了观望的态度,不再说实话。
  只有电力部副部长李锐大胆响应,说:「彭总胆大,敢把问题
尖锐提出,打破压力局面。」但他和同样支持彭的观点的周小舟却
因而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因此当中央书记处书记、解放军总参谋长
黄克诚七月十七日抵达庐山时,两人便去看黄,告知会议情形。建
国初,黄是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李当时也在湖南,都是黄的老
部下,此时彼此观点也相近。
  当晚,黄在彭的住处看了彭致毛的信。十八日一早,周、李又
去看黄,「快到开会时间,彭德怀夹了本子过来了。黄对彭说:『
你的信有问题,不能这样,漏洞很多。』」(注22:以上均见解
放军高等军事学院一九六七年八月十八日刊印的《彭德怀反革命罪
行汇编》。)但黄克诚仍然勇敢地在十九日的会上说出了自己的观
点。他没有表明赞成彭的信,但说:「公社当年搞好还是不搞好的
问题,回答是不搞更主动些。」
  周小舟也在当天发言,明白说:「彭总给主席的信,我认为总
的精神是好的,我是同意的。」他又以一九五八年湖南搞的土高炉
为例说:「我看就只有失,无所得。」
  黄、周二人都是即席发言,并未认真论战,唯一在对彭的非难
逐步升级的火药味中正式出击的只有一个人,即一九三五年后做过
中共总书记的张闻天。张是个留美也留过俄的知识份子,一向没个
人野心。在革命战争、抗日战争期间,张几乎是放手让毛逐步由军
而党控制全局,自己则步步让权。由于他总是赞同毛的意见,时时
紧跟毛,为此曾受过党内同事的讥讽,他却回答道:「真理在谁手
里,就跟谁走。」那时,毛对于这么一个名义上主持党务、实际却
听他指挥的角色十分满意,曾称许他说:「你是一个开明之君。」
(注23:见《回忆张闻天》一书中李锐的文章。)一九四二年中
共在延安整风,毛上台前作过领导人的个个要检查,张闻天主动将
权交给毛,自己下乡作了一年多的农村调查,从此脱离了中共的决
策圈。
  张闻天与其他中共高层人物一样,一贯服膺毛泽东。但是毛在
一九五八年的行为使他改变了看法。在庐山会议进行初期,他对秘
书不点名地批评过毛泽东:「现在就是骄傲了,这几年搞得不错,
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力量了。就像当年斯大林所说,胜利冲昏了头
脑。」七月十九日,他决心介入论战,支持彭德怀,并自己动手写
提纲,准备在会上发言。正当他写作时,毛的秘书田家英打电话给
他,说毛刚说过不能取消供给制和公共食堂,因此建议他回避供给
制、食堂问题,不要谈。张却决定不管毛的看法如何,也要阐述自
己的观点,不惜与毛正面冲突。
  二十一日,他在柯庆施主持的小组会上讲了三个小时。其间以
柯为首的毛的支持者不时打断他,反驳他,而同情他的却无一人敢
吱声,连黄克诚也没敢挺身而出。黄事后回忆道:「我第一次见到
这种场面,不觉为闻天同志捏了一把汗。」
  尽管是参与辩论,张闻天的发言中仍然有不少恭维毛的话:「
中央、毛主席的领导很坚强」,「主席经常讲要实事求是」,「主
席说,经济工作要越做越细」,「主席要我们学政治经济学,据我
的体会....」等等。更重要的是,他也说总路线是正确的,而
且支持毛的说法,说「缺点和成绩的关系」,「是一比九的关系」
。他这样说,必定不是心中实话,只是为使毛听得顺耳。其实他这
样做无济于事,因为他的发言记录稿中光「损失」和「很大损失」
就有一百零八个,毛泽东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又说「有的人公然
违反客额经济规律」,「有些人把供给制、公共食堂等同于社会主
义、共产主义」,这自然触痛了毛的神经。此外,他说「毛主席关
于群众路线、实事求是的讲话,我认为是讲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等于是批评毛言行不一;「主席常说,要敢于提不同意见,要舍得
一身剐,不怕杀头等等,这是对的,但是....人总是怕杀头的
....」等于批评毛压制民主,使党内同志不敢说话。这种批评
虽然措词不很激烈,却也是毛执政十年来从未听过、也不想听到的

  当天会后,张散步到彭处(两人住处有条只是几十米的小径)
,对彭说:「今天我讲了三个钟头,我支持了你一下。」彭看了张
的发言提纲后说:「你讲的还很全面。」此时,两人都未意识到毛
泽东要拿他们开刀了。
  一九五九年夏天,国家经济情况已很恶劣,这正是与会者严重
存在泄气思想、埋怨情绪的原因。据粮食部部长陈国栋回忆:「一
九五九年七、八月间,我在参加庐山会议时,就已经坐不住了,白
天黑夜都有人打电话来催要粮食。很多城市,如渖阳、大连等都只
有几天的库存了,有些地区农民也缺粮,要靠国家供应。」(注
24:见《怀念周恩来》中陈国栋的文章。)在这种危急关头,要
是毛泽东面对大跃进造成的烂摊子引咎自责,改弦更张,或放权让
同僚们去处理大跃进的后遗症,首先根据各地饿死人的警报全力解
决粮食问题,那么事情还有救,至少不会弄得半年后全国饿殍遍地
。然而,好像祸国殃民还嫌祸得不够似的,他将中国拖入了又一场
灾难之中。
  七月二十三日,毛泽东自称「顶了二十三天」之后,召集全体
会议,宣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先犯
我,我后犯人」,对彭、张等人发动了突然袭击。他并没有点名,
可是「右派边缘」,「资产阶级动摇性」,「在历史的大风大浪中
就是不坚定....站不稳、扭秧歌」,谁听了都明白他攻击的是
谁。他极端情绪化地一个人骂了半天,也不问其他几位党的副主席
有没有话要说,就宣布散会。以往中共中央的高层人物长期将这位
主席像神似地供奉著,如今在他面前一个个全成了召之即来,挥之
即去的侍从。
  毛泽东主要的左右手刘少奇、周恩来明知其政治局的同事无端
被诬,可是两人都不动声色,十分镇静,不像别的与会者多少有点
震惊。因为两人事先已受到毛的关照,在入场之前就已经知道会发
生什么了。七月十六日毛把刘、周和朱德三位副主席请到他住处,
告知已将彭德怀的信冠以「意见书」下发,并要他们「评论这封信
的性质」。这时周恩来并没料到毛已动了杀机。在二十日左右的一
个舞会上,水电部副部长李锐问他对彭的信有什么看法时,他随便
答道:「那没有什么吧。」可是二十二日半夜,毛将
他和刘少奇召去,告诉他们要拿彭开刀。其时刘刚服过安眼药,在
睡梦中被召后硬撑起床,让人架著去毛住处。大约头脑尚未清醒,
也可能从来就不敢顶撞毛,他当即表示支持,似乎完全忘了会议开
始时他说的「深刻教训」。周恩来一定对毛去年的训斥记忆犹新,
自然不敢表示异议了。
  这个结果是毛预先料到的。三个多月前在上海召开的中共中央
八届七中全会上,他就说过,「少奇等是在我身边多年的战友,在
我面前都不敢讲话」。(注25:见《我眼中的毛泽东》一书第一
三二页。)所以,他比刘、周高明,在于他知道他们不会违抗他,
而他们却永远无法事先猜透毛下一步要怎么走,是要纠左还是批右
。他们总是跌撞撞地跟著他走,跟不上就检讨。毛看准了风向,知
道自己在政治局内不会沦为少数,至少在表决时多数人不敢投他的
反对票,尽管他们的观点同彭德怀、张闻天差不多。他将彭的信印
发已整整一周,整个政治局中除了候补委员张闻天表示支持彭以外
,所有成员都没有明白表明赞同,而张本来就是一名「下台干部」
,是党的权力核心之外的人物。所以,尽管二十二日夜里毛睡不著
觉,独坐自坐在屋后竹林里抽了半天烟,留下一大堆烟头,他还是
深信可以稳操胜算,于是天一亮就发起了进攻。
  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要是政治局成员在这一周中陆续表明自
己的真实观点,会议有怎样的结局?要回答这个问题,可以薄一波
为例。他主管工业,对大跃进造成的危害有直接的感受。会前,他
让经济专家薛暮桥收集、整理了一份材料,准备在会上拿出来。可
是会议初期他没参加,听到要批判右倾份子后,立即让治金部和煤
炭部组织了全国性的电话会议,在会上讲了一番鼓干劲、要超额完
成任务的大话后才上庐山。文化革命中他被打倒、斗争之后,造反
派的报纸这样揭发道:「薄一波在会上见形势不妙,不敢抛出这些
材料。薛暮桥却在旧中宣部的各省宣传部长读书会上,在中央直属
机关的干部会上,在《中国青年》杂志的记者面前,抛出了这些材
料。」(注26:《进军报》一九六七年八月十一日。)
  我们无从得到这份材料的原文,但是根据造反派的揭发,我们
可以知道这份材料对人民公社、大跃进的否定,远远超过了彭德怀
的意见书和张闻天的纲领性的发言:「他攻击我们的大跃进是『得
不偿失』,,,,造成『混乱局面』、『通货膨胀』,『潜伏著巨
大危机』。他攻击人民公社办早了,说『生产关系前进过多』,『
破坏了生产力』....」,由此可以肯定,如果主管工业的薄一
波有彭德怀或张闻天的勇气,把材料端出来,对彭将是一个极有力
的支持。可惜他当时违心地参加了批彭的大合唱。二十多年后,他
著文自责:「这是不能自我原谅的,至今仍负疚在心。」
  另一位政治局委员、掌管财政的副总理李先念,在四月间举行
的上海会议结束后与张闻天同车返京途中曾对张表示:「对人民公
社是不满意的」,「跃进速度太快了」,「大炼钢铁不合算」,「
搞得左过份了」。按说他在庐山也应当站出来说话,然而他没有。
文化革命中红卫兵质问他在庐山会议上站在哪一边时,按红卫兵的
说法,李先念说:「头一天我是同意彭德怀观点的,第二天我就反
对了。」
  如果他自始至终支持彭德怀,事情会怎么样呢?毛泽东也会宣
布他是「反党份子」吗?历史当然不能重复,但是可以设想的是,
要是薄一波将薛暮桥为他准备的工业方面的材料端出来,以事实论
证大跃进之危害,李先念坚定站在彭德怀一边,而陆定一也将受周
恩来的委托调查大炼钢铁所得的材料拿出来为张闻天的发言作佐证
,周恩来不怕再一次被毛骂作「促退派」,刘少奇不顺著毛帮腔,
大家都将自己的真实观点摊开,毛可能说没有胆量拿彭德怀、张闻
天二人开刀了。可惜的是,他们都没有那样做。
  毛二十三日发动袭击的当晚,三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干部周小舟
、李锐、周惠很不服气,三人聚在一起将毛攻击了一番。周小舟怀
疑毛的讲话未经政治局常委讨论,只是他一个人的意见,「按照讲
话精神发展下去,很像斯大林后期,没有集体领导,只是个人决定
,这样将导致党的分裂....」周惠是湖南省委书记处的一名书
记,本无参加会议的资格,毛视察湖南后认为他干得不错,特地指
定他上山开会的。几天前毛找人去聊天,在场的除秘书田家英和周
小舟、李锐之外,还有周惠。周不是个得了宠便溜须拍马的人。他
说:「主席年纪老了,有些问题的决定是否变得很快?」他又说当
美国女作家斯特朗与毛谈话时称赞毛超过了马、恩、列、斯,毛未
作答,不置可否。他觉得毛正走向骄傲。李锐则说毛就是喜欢高指
标....三人谈得十分激动,周小舟甚至提议三人一起到毛的住
处去与毛「辩论一顿,争吵一顿也可以」。他们所以如此大胆,是
因为就在几天之前毛曾与他们三人夜谈过几次,似乎还谈得不错。
不过,在行动之前周打了个电话给老上级黄克诚,于是三人又到黄
处商谈。据李锐后来写的交待说,三人将「上面的一些主要攻击主
席的观点都给黄谈了,并谈到去找主席争论事。黄说这是谈不得的
。他说彭信起了坏作用,主席的讲话是有原因的,也不要紧张,错
了就作检查,才使我们比较镇静下来」。注(27:引自前述高等
军事学院的材料。苏晓康《乌托邦祭》关于此事的记述差异较大,
但他对李锐等人的采访发生在事件二十多年后,而高等军事学院收
集的是李锐庐山会议后写的交待,应当更为可靠。)
  三个年轻人差一点就要去大闹天宫,被老成持重的黄克诚制止
了。尽管这只是未成为事实的一个打算、企图,但还是应当记录在
此。因为这是中共党史中绝无仅有的一次。即使在文革中,毛泽东
伙同林彪作了那么多恶,人们至今津津乐道的几位元帅「大闹怀仁
堂」的事件,也不过是冲著陈伯达等人争吵而已,他们一见到毛,
声音就没有了,更没有想过要到毛的住处去辩论、争吵。「初生牛
犊不怕虎」,的确如此。只因黄克诚过于世故,使这样一件事情没
有发生。当时黄对毛仍抱有幻想,以为作个检查就会让他们过关。
他不明白毛「要么不得罪人,一得罪就得罪到底」的作风。从这点
来说,黄又过于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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