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tor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coco (缥缈公主), 信区: History
标 题: 第十一章 形势险左调稍敛(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May 26 15:11:49 2001), 转信
发信人: maxam (小农), 信区: history
发信站: 饮水思源站 (Wed Mar 14 22:01:23 2001), 转信
这时的曾希圣已不是三年前紧跟毛搞大跃进那时的曾希圣了,他
决心替百姓行点好事,保护刚刚到农民嘴里的那点「甜头」。他敢那
么说,心里是有数的。全省两个月前刚对三十六个县作了调查,每县
各抽一个实行「责任田」和未实行的生产队进行统计,结果是实行「
责任田」办法的三十六个生产队,平均亩产比一九六○年增加了百分
之三十九,而未实行「责任田」的三十六个生产队,平均仅比六○年
增产百分之十二。农民包了自己的一份田,耗在地里的时间少了,收
的粮食反而多了,扛回家的米也多了,当然十分欢迎。曾说「明年再
看」,是希望「责任田」优于集体生产这一点为更多人承认,从此可
以坚持下去,永不再改。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一个月后中央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即通常
称为「七千人大会」的会议,从一九六二年一月七日到二月七日,开
了一个月).毛泽东竟拿他开刀了。会议快要结束时,毛在大会上讲
话之后,特别说明收到安徽一个干部写的揭发问题的来信,当场宣布
会议延期,让大家「揭开」安徽的「盖子」。安徽饿死人的事本是事
实,毛泽东从未追究,但对于「责任田」却断不容忍。由此可见,在
毛看来,饿死农民是小事,「搞资本主义」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在这次工作会议上,刘少奇因为主持收拾大跃进造成的烂摊子,
处理濒临破产的经济而赢得了大批高、中级干部的尊敬,声望上升到
逼近毛的地步。但为免「震主」而受猜疑,他处处小心,尽量不与毛
正面冲突,所以刘虽曾经赞成、支持曾希圣搞「责任田」,这时却不
站出来阐明其观点,为曾辩护。像两年多前丢弃彭德怀一样,他丢弃
了曾希圣。于是曾被撤了职,再也回不了他主政十三年的安徽省了。
不过,曾希圣究竟是谁搞倒的似乎混沌不清。一九六二年七千人
大会延期结束,批判曾希圣是毛亲自宣布的,可是刘少奇起的作用也
不小。曾倒台后不久,安徽人民便听到了刘要枪毙曾的传说。可能会
议批判曾时,中、下级干部将安徽的灾难如实披露,刘少奇一怒之下
,便以安徽饿死人太多为由要枪毙他;但更可能的只是说曾该枪毙,
并不是真的要采取行动,因为要是曾希圣该杀,该杀的省委书记就太
多了,刘少奇可能没有想过这一点。
可以肯定的是,毛、刘批曾的角度不同。毛认为曾搞「责任田」
是「代表富裕农民」,「搞了资本主义,搞了修正主义」,(注19
:一九六二年八月九日,中共中央北戴河工作会议。)而刘则认为曾
要对二百万人民死亡负责,所以说他该枪毙。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中共
召开全国组织工作会议,刘少奇去讲了话,其间说到曾希圣这个人,
我看不是那么坏」,「曾希圣早调出来就好了」,可见并不真认为曾
该下油锅。但是,打倒曾希圣,他倒确实出过大力。后来文革初刘少
奇被打倒,曾希圣想翻身,说「我在一九六二年是刘少奇斗下来的」
,声称自己受了刘的害,多少也是实话。刘被整死之后,毛在七三年
的一次中央工作会议上说:「刘少奇在千七人大会上要开除曾希圣党
籍」,「要置他于死地」,那只是借题发挥,为倒刘增加一个籍口,
并不说明他真的以为刘要杀掉曾希圣。
曾在毛、刘的夹攻下倒台,毛除去了在省委书记中带头「搞资本
主义」的人物。其他各省中顺从民意、实行「包产到户」的干部也一
一予以清算。譬如接替张仲良主持甘肃工作的省委书记汪锋在一九六
一年春天到临夏回族自治州,发现集中营式的「共产主义生活」和公
共食堂害苦了老百姓。汪同州委书记葛曼研究后,决定在全州农村实
行「包产到户」,将农民从公社桎梏中解放出来。临夏百万农民包产
还不到一年,刚尝到一点自由的甜头,就被当作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
型在七千人大会上批判了,葛曼为此受到了降职处分。以后到了文革
,毛泽东于六六年八月第一批点了三个「反革命修正主义份子」的名
,其中之一就是汪锋;葛曼更因为这个「资本主义」而被残酷斗争,
终致饮恨自杀。
一九六二年初,刘少奇扩大自己在党内的影响,同时顺应毛的意
思,帮助毛整肃了一批干部。这批干部同他的观点大同小异,所以整
掉他们也就成为日后他自己被毛整死埋下了种子。
当时农村的严重局面丝毫未变,由于一九六二年的春荒,大片青
黄不接的农村发生断粮、缺柴、大批人逃荒的现象,全国大中城市在
依靠进口粮食过日子,而且情形还有恶化之势。此时,主持党务的刘
少奇说:「如不采取紧急措施,我们会回到苏联内战时期的情况。全
国人民将各奔前程。」(注20:《党史研究》一九八一年第六期第
二十四页。)
这所谓「紧急措施」是以三月份中共中央文件的形式通报全国的
,总的精神就是给农民多一点自由,扩大分给社员的自留地,开放自
由市场(集市贸易),提高农产品收购价格(一九六一年比五八年提
高了三分之一。)(注21:《经济研究》一九八五年第三期第四十
四页。)这些措施固然可以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从而增加农业收
成,但从把地分到农民手里到长出粮食倒进锅里还得好几个月,眼前
的粮食难关如何过去?
城里人没饭吃就要闹事,于是中共中央决定将大跃进时期「大办
工业」盲目招收的工人「下放」,退回农村去。一九六一年下放了一
千多万,六二年还要再下放一千多万。周恩来在五月间的中央工作会
议上说:「这是一个中等的国家搬家,这是史无前例的,世界上也没
有的,也可能真是空前绝后。」(注22:《党史研究》一九八一年
第四期。)
城里没粮,乡下更没有粮。一九六一年粮产比五七年低百分之二
十三,可是国家规定留给农民自食的粮食却减少百分之三十。如今又
要将两千万城镇人口送到乡下去,分农民一碗粥,被送下乡的和乡下
人都不愿意。中央在作此决定时,曾准备出乱子,准备学生、工人闹
事。刘少奇甚至说一旦出了乱子,「只好戒严,断绝交通,把秩序恢
复。」但他又预先警告说不得开枪打死人。(注23:同注22。)
幸而十多年来「一切听从党安排」的口号已深入人心,上了下放
的「光荣榜」的人留在城里也无生路,闹事又势单力薄,百分之九十
未上榜的不会支持。再说,这些人大多是大跃进中招来的,乡下多少
还有些亲友,因此一般也就接受「党的安排」下了乡。全国那么多人
「下放」而未出乱子,这的确了不起。所以,当年八月毛泽东在北戴
河会议上自豪地说,「二千万人呼之即来,挥之则去。不是共产党当
权,哪个能办到?」倒是句大实话。
不过,要是不解决农民的生产积极性问题,再增加一亿人下地种
田也没有用。扩大自留地固然好,可是扩大了也不到农田的百分之十
,农民还得守在一起种集体的田,还是提不起精神。凡是关心国计民
生的中共干部对此都十分清楚。譬如安徽省曾希圣因为搞「责任田」
下台了,关于「责任田」和「包产到户」的争论却未结束。取曾而代
之的李葆华本在工业部门工作,现在一下子卷入「责任田」的纷争漩
涡,马上成了「责任田」派。同许多干部一样,他了解毛、刘在这一
问题上的不同立场,心里赞成刘的观点。但既然刘不敢与毛正面对抗
,他也就只能对毛的指示采取阳奉阴违、慢慢拖的方针。三月间,他
主持全省的地区、市、县三级干部会,随后作出了「关于改正『责任
田』办法的决议」。但与此同时,他又公开说:「『责任田』是不是
方向性错误,要不要改,大家还可以讨论。」「今年改,明年改,甚
至留个尾巴都是可以的。」「不要一风吹过来,又一风吹过去。」于
是他规定当年改正的不得超过百分之十,「改多的不奖励,改少的不
批评。」总之就是打算拖延,等待中央为「责任田」恢复名声。
李葆华知道,把地分下去是帮助农民渡荒的最好办法,农民有了
地,就不会饿死。原先与曾希圣搭档,现在同李葆华配合的省长黄岩
还特地在全省广贴布告,宣布每人可从公社「借」地种粮、种菜。在
不触犯毛的社会主义教条的前提下,他们尽可能多给农民自由,或将
生产队由大划小,父子队、兄弟队也允许存在,扩大自留(最多的地
方竟达百分之四十以上)或将好地分作自留地。他又大力开放自由市
场,指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们去放,国家不要管得太多太死
。他鼓励农民将增产的粮食拿到自由市场去卖,「高价卖,高价买,
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他干什么!」「只有这样
,农民多搞些钱,多搞些布,农民才有劲头,才能多生产粮食。」安
徽的目然条件不坏,本是鱼米之乡,经李葆华这样一疏通,农民获得
的自由虽极有限,仍给安徽城乡带来了不少活气,人民生活有了改善
。
邓子恢本来是不赞成「包产到户」的,但一九六二年四月安徽宿
县一位区委书记写信给他,说「责任田」的好处,他即派人前往调查
。而且他自己也外出到几个省份去调查了一番,又听取了派往安徽的
工作组的汇报,认为「责任田应予肯定。在五月间的中央工作会议上
,他发表自己的观点:包产到户是社会主义的。给农民一点小自由,
不可能发展为资本主义。从本月到七月,他又在军队机关中和中央党
校多次作报告,宣传「有些地方包产到户,搞得很好」,「不能把.
...包工包产到户认为是单干」,「包产到户,超产奖励,这是允
许的」。
邓子恢的助手,中央农村工作部副部长王观澜也坚决赞成邓的主
张。他亲自到农村去调查后,回到北京兴奋地对人说:「包产到户就
是好,夜里十一点地里还有人,早上天还不亮就满地是人。」他甚至
说:「我就是犯错误,也要说包产到户好。」在中国,「犯错误」就
是挨整、挨斗、被扣上「右倾」、「反党」帽子的代名词,说明决心
相当大。
党的副主席、副总理陈云自大跃进以来一直不吭声。一九六二年
刘少奇处理经济烂摊子,亲自登门拜访陈云,请他出来重新组织中央
财经小组,并说「陈云讲过许多问题,现在我们走他的路」。三月十
四日,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去武汉向毛汇报工作,并提出由陈云
担任中央财经小组组长的意见。陈出山后曾对人说:「过去几年说了
话不算数,现在要真正出来管事情了。」(注24:引自一九六七年
三月十日在北京师范大学召开的批判陈云大会上的发言,见文革时首
都大专院校红代会批判陈云联络站的《大字报选》第二辑。)
陈云也是个「包产到户」派。「五月中央工作会议以后,毛泽东
还在外地,陈云曾向刘少奇提出农村包产到户的建议。毛泽东回京后
,不但没有采纳这个建议,反而批评刘少奇为什么不顶住。」(注2
5:《党史研究》一九八六年第六期第四十五页。)但实际上,陈云
当时的思想比包产到户更远。他认为包产到户「是二百二(按:红汞
、红药水的俗称——作者注),是红药水,不解决问题」。他提出要
争取时间,分田到户,以致毛泽东后来说他「是主张百分之百分田到
户」。(注26:同注24。)
陈云主张分田,并非因为背叛了共产党的宗旨。同刘少奇一样,
他也把这看作「紧急措施」,使国家渡过难关,避免出现「全国人民
各奔前程」的危机。当时占据他头脑的主要思想是:「我们花了几十
年的时间把革命搞成功了,千万不要使革命成果在我们手里失掉。」
这个「丧失革命成果」,指的是农民造反推翻共产党;所谓「争取时
间」,指的则是农民失去忍耐之前再度赢得农民的信任。一九六一年
六月他回上海青浦县老家调查时,已经听到农民发牢骚说:「蒋介石
手里受难,吃饭;毛主席手里享福,吃粥。」他对此感到震惊,于是
说:「吃稀饭农民是不满意的。统购统得太多了,这样统购的情况不
能维持太久。不能太欺侮农民,他们要造反的。...农民长期吃粥
不行。」所以,他主张分田,是因为他相信农民分到了地,乾饭自然
就有了。他指示财政办公室算账,看「分田到户以后,农业生产每年
能增加多少?」至于农民单干之后是否会出现贫富悬殊、两极分化的
可能,他则回答:「反正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以后再来。」(意指
若出现新富农,就再来一次土地改革或其他形式的均贫富再分配)所
以,毛泽东认为陈云主张在中国搞资本主义,那只是毛的想像,并非
事实。
当时邓小平的立场,可由他在文革期间写给中央的《我的自述》
中看出来:「一九六二年刮单干风的时候,我赞成安徽搞『包产到户
』,这种破坏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其实就是搞单干的罪恶主张,说过
『不管黄猫黑猫,抓得住老鼠就是好猫』等极其错误的话。」(一九
六八年六月二十日至七月五日)
当时刘少奇的思想也在变化。一九六一年五月他在湖南调查时,
陆续发表的意见比较保守、谨慎,如「零碎的土地可以包到户,让社
员讨个便宜....」(五月四日晚)「你们看荒土包给户行不行?
包给户,收的东西百分八九十归户」(五月六日下午)。到了六二年
,他就明确主张包产到户了。「一切有利于调动农民积极性的办法都
可以。不要说哪一种办法是最好的、唯一的。」「工业上要退够(指
政治路线上后退),农业上也要退够,包括包产到户、单干。」(注
27:一九六二年六月,见《历史的见证》第九十五页。)
文革初少奇被打倒时,任中共西南局书记处书记(比省委第一书
记降了半级)的曾希圣说:「刘少奇搞『三自一包』,我这个『责任
田』还不够他的格。」说的倒是实语。
刘少奇在一九六二年的立场,还可以由他在文革初期作的检查中
看出来:「当年邓子恢在中央工作会议(按:应指一九六二年五月在
北京召开的那次)上说过安徽责任田的好处,我没有加以批驳,因此
他就在几次会议鼓吹包产到户,有位中央同志(按:应是指陈云)就
提出分田到户....其中分田到户的意见我是直接听到过的,没有
把它顶回去,这是很错误的。」(注28:一九六六年十月二十三日
,中共中央工作会议。)
由于刘少奇持这种态度,半年前曾希圣挨批时闭了嘴的干部逐渐
敢说话了。主管农业的副总理谭震林在一个会议上说:「安徽实行责
任田增产了」,「突竟包产到户好不好,可以试验。」另一位副总理
李先念则说:「假如让农民自己表决的话,多数农民都是愿意包产到
户的。」
中共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的思想同陈云接近。他说:「单干可以
,只要你照我的四个条件去做就可以。一、土地按人口平均负担。二
、保证搞好生产。三、完成公粮任务。四、交纳水费牛租。」一九六
二年四月,河南省将百分之二十至三十的土地「借」给农民自耕,陶
大为赞赏,说:「如果这也叫资本主义,宁愿要资本主义,也不要饿
死人。」「你们要搞个贫穷痛苦的社会主义吗?」(注29:见文革
期间广东一九六七年十月七日《红旗(贫下中农)报》。)
这时河南的大跃进积极份子吴芝圃也已经下台。借地一事,据康
生说,「这个问题是陶铸提出的,真正坚决执行的是(省长)文敏生
。」(注30:一九六七年七月二十一日接见河南省文革各派代表时
的讲话。)由此可知陶铸也是个分田派,不管怎么说,陶铸的态度是
鲜明的,虽然大跃进初期他也曾积极过一阵子。
张闻天是下台干部,虽然政治局的席位还象徵性地保留著,参加
会议发表意见的权利却没有了,他只能自己对自己发表意见。七月十
八日,他在笔记中这样写道:「包产到户的发展」,「是群众迫切要
求自力更生增加生产改善生活的结果」,是「调动积极性的一种办法
」。
不过,彭德怀却不赞成让农民分田单干或包产到户。他于一九六
一年底前在家乡湖南湘潭县做了近两个月的调查,写了四个调查报告
。对其老家乌石村的现状,他这样写道:「当前一个突出的问题是,
有相当一部份社员要求分田单干或者包产到户。这部份人,按户计算
,约占总户数的一半左右。」
「主张单干的理由是:『人心不齐,集体生产搞不好。』『现在
粮食困难,先搞几年单干,等干富了再来合。』『只要土地不出卖,
包产到户不能算是资本主义。』有的甚至说:『公社不如高级社,高
级社不如低级社,低级社不如互助组,互助组不如单干。』」
其实,乌石大队社员所说的「先搞几年单干,等干富了再来合」
,同陈云说的「反正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以后再来」,大体是一个
意思。借地给农民也差不多,反正权力在共产党手里,暂时把土地分
下去,像放羊似地给农民一点自由,等到农民有饭吃了或者「干富了
」,国家渡过危机了,土地随时可以再收回来。可惜彭德怀认识不到
这一点,他将这种主张说成是「歪风」。他主张「大力发展集体经济
」,「保证集体经济在全部收入中占绝对优势」。他和大队干部「引
导农民回忆、对比解放以前受地主剥削的苦处,回忆土改以后两三年
,由于各人单干,有些地方重新发生阶级分化,出现困难户出卖青苗
等情况」,说服了农民,将下边一个己部份分田到户、一个已包产到
户的生产队作了纠正。(注31:《党史研究》一九八○年第三期第
六十一至六十六页。)
毛泽东后来临终前圈定的继承人华国锋那时也是坚定的反包产派
。华在当了几年毛的老家湖南湘潭县县委书记后,升迁为地委书记。
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后不久,他在省委的刊物《学习导报》上发表了
一篇文章《胜利属于高举跃进红旗的人民》,用他收集的材料证明毛
的正确和彭德怀的错误。他还跑到平江县(彭德怀当年率部起义加入
中共红军的地方)去领导批判彭。这就为他自己创造了一个升迁的机
会,毛泽东亲自提名他担任湖南省委书记处书记,为他以后在文革中
脱颖而出打下了基础。本来提拔一位省委书记处书记只是中央组织部
和中央书记处的份内事,毛越俎代庖,就是为了将他纳入其接班人的
队伍之中。一九七六年华国锋当上党主席后,报刊介绍他的光荣历史
中有这么一段:「一九六二年,在刘少奇『三自一包』的妖风影响下
,这个大队(按:清联大队,在毛、彭的老家湘潭县)有的生产队闹
著包产到户,有的干部甚至主张单干....华国锋同志带领工作组
来到这里....在华国锋同志的亲切关怀下,清联大队的干部社员
迅速煞住了单干风,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注32:《光
明日报》一九七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由此可见,一九六二年八月之前,中国农民能否得到一点自由,
享受独自经营一块土地的好处,完全取决于当地执政官员是哪一派。
全国究竟有多少农民欢迎这一自由,现在已无从查考。彭德怀老家乌
石大队是百分之五十左右,这个数字说明不了全国的情形,所以不妨
提一提两位中低级干部于八月上旬写给毛的信:中共河北张家口地委
第一书记胡开明给毛写信,说明「群众要求包产到户或包干到户」。
安徽太湖县一位干部则给毛和省委写了一个「关于保荐『责任田』办
法的报告」,说「农民群众中拥护『责任田』的起头占百分之八十以
上,其至占百分之九十以上。」说「责任田」「是农民的一个创举,
是适应当前生产力发展的必然趋势」。
毛泽东并非不知道农民欢迎「包产到户」、「责任田」,但他要
坚持他的「社会主义道路」。他认为搞包产到户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半年就可以看出农村阶级大分化,两年都不要,农村就会出现阶
级大分化。」(注33:《党史研究》一九八四年第二期第二十一页
。)将这话与彭德怀的「乌石调查报告」一比较,我们就发现:在党
的高层领导人中,观点与他最接近的正是被他骂作「祸首」、「忘八
蛋」的彭德怀。彭只是对他搞「大炼钢铁」,「会把家底烧光」不满
而已,对于经济政策并无深入研究,对于「什么是社会主义」,答案
也只是「集体化」,同毛大致一样。毛将彭视作仇敌,那是被权力迷
住了眼。他在庐山知道党内多数有不满情绪,以为目己有被赶下台的
危险,遂对彭发动突袭,演出了那贻笑千载的一幕。
在毛看来,「农民是要自由的。我们要社会主义。」这是不可调
和的矛盾。他认为共产党的责任就是带领农民干社会主义,不能给农
民自由。「人民救星」的使命感,使他深信只有他才能给五亿农民指
出通向「共产主义天堂」的康庄大道。至于有百分之几十的人,五十
也好,八十九十也好,不愿意走这条金光大道,那只有强迫他们走下
去,他们以后会得到「万年幸福」的。
至于党内分岐,毛认为只有他才有资格解释什么是社会主义。邓
子恢说包产到户是社会主义的,那是不作数的。认真说来,对于「什
么是社会主义」,几乎不可能有肯定的答案。譬如曾希圣下台之前曾
在一次全省地、市、县委第一书记会上说,宿县那位带著病儿子进山
单干,半年后上交公社一千八百斤粮的老农「是走社会主义道路的」
,「具有高度社会主义觉悟」,甚至指著一屋子书记们说:「像这样
的人,在我们这个房子里恐怕还没有。」
社会主义由权力大的人解释,安徽归曾希圣解释,全国当然就得毛
泽东说了算数。毛的解释与曾希圣、邓子恢们正相反,他在八月上旬
的北戴河会议中发动批判邓小恢,指著邓说:「你这次搞包产到户,
马克思主义又飞走了。」(注34:《<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
问题的决议>注释本》第三六二页。)尽管邓重申自己的观点,据理
争辩,其他赞成过包产到户的人却象三年前庐山会议那样纷纷见风转
舵,不再坚持其主张。三个月前刘少奇曾在中央工作会议上说:「天
灾是一片,人灾是一国,要记取这个教训。」可惜他自己就先忘了这
个教训。刘和周恩来、邓小平都不敢陈述自己的真实观点,一般的中
央委员除了赶紧同邓子恢划清界线外,确实也没有别的选择。
这样会议便以批判邓子恢「支持农民闹单干」收了场。不久,毛
泽东宣布邓是「十年一贯制的老右倾机会主义」,农村工作部「十年
没有办一件好事」予以撤销。「包产到户」这一帖可以救几亿农民于
水火、使他们脱离苦难的良药,终于在中共中央的会议上被宣判死刑
,一下子给扔到太平洋里去了。
--
--
※ 转寄:·饮水思源站 bbs.sjtu.edu.cn·[FROM: 202.204.8.23]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coca.bbs@bbs.sjtu.ed]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5.572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