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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金庸:袁崇焕评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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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袁崇焕评传(1)
发信站: 日月光华站 (Fri Nov 13 14:12:23 1998) , 转信
在距离香港不到一百五十公里的地区之中,过去三百
多年内出了两位与中国历史有重大关系的人物。最重要的当然是孙中山先生。另一位是出
生在广东东莞县的袁崇焕。我在阅读袁崇焕所写的奏章、所作的诗句、以及与他有关的史
料之时,时时觉得似乎是在读古希腊剧作家攸里比第斯、沙福克里斯等人的悲剧。袁崇焕
真像是一个古希腊的悲剧英雄,他有巨大的勇气,和敌人作战的勇气,道德上的勇气。他
冲天的干劲,执拗的蛮劲,刚烈的狠劲,在当时猥琐萎靡的明末朝廷中,加倍的显得突出
。
袁崇焕,字元素,号自如。“焕”,是火光,是明亮显赫、光彩辉煌;“素”是直率
的质朴,是自然的本性。他大火熊熊般的一生,我行我素的性格,挥洒自如的作风,的确
是人如其名。这样的性格,和他所生长的那不幸的时代构成了强烈的矛盾冲突。古希腊英
雄拚命挣扎奋斗,终于敌不过命运的力量而垮了下来。打击袁崇焕的不是命运,而是时势
。虽然,在某种意义上说来,时势也就是命运。像希腊史诗与悲剧中那些英雄们一样,他
轰轰烈烈的战斗了,但每一场战斗,都是在一步步走向不可避免的悲剧结局。
希腊史诗《伊里亚特》记述赫克托和亚契力斯绕城大战这一段中,描写众天神拿了天
平来秤这两个英雄的命运,小时候我读到赫克托这一端沉了下去,天神们决定他必须战败
而死,感到非常难过,“那不公平!那不公平!”过了许多岁月,当我读到满清的皇太极
怎样设反间计、崇祯和他的大臣们怎样商量要不要杀死袁崇焕,同样有剧烈的凄怆之感。
历史家评论袁崇焕,着眼点在于他的功业、他对当时及后世的影响、他在明清两个朝代覆
亡与兴起之际所起的作用。近十多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写一段小说,又写一段报上的社评
,因此对历史、政治与小说是同样的感到兴趣,然而在研究袁崇焕的一生之时,他强烈的
性格比之他的功业更加吸引我的注意。整体说来,清朝比明朝好得多。从清太祖算起的清
朝十二个君主,他们的总平均分数和明朝十六个皇帝相比,我以为在数学上简直不能比,
因为前者的是相当高的正数,后者是相当高的负数。对于满洲人入主中国一事,近代的评
价与前人也颇有改变。所以袁崇焕的功业,不免随着时代的进展而渐渐失却光彩。但他英
雄气概的风华却永远不会泯灭。正如当年七国纷争的是非成败,在今天已没有多大意义了
,但荆轲、屈原、蔺相如、廉颇、信陵君等等这些人物的生命,却超越了历史与政治。《
碧血剑》中的袁承志,在性格上只是一个平凡人物。他没有抗拒艰难时世的勇气,受了挫
折后逃避海外,就像我们大多数在海外的人一样。
袁崇焕却是真正的英雄,大才豪气,笼盖当世,即使他的缺点,也是英雄式的惊世骇
俗。他比小说中虚构的英雄人物,有更多的英雄气概。他的性格像是一柄锋锐绝伦、精刚
无俦的宝剑。当清和升平的时日,悬在壁上,不免会中夜自啸,跃出剑匣。在天昏地暗的
乱世,则屠龙杀虎之后,终于寸寸断折。在明末那段不幸的日子中,任何人都是不幸的。
每一个君主在临死之时,都深深感到了失败的屈辱:崇祯、清太祖努尔哈赤、清太宗皇太
极
(如果他不是被人谋杀的,那么是惟一的例外)
、蒙古人的首领林丹汗、朝鲜国王李佑;始终是死路一条的将军和大臣
(奋勇抗敌的将军与降敌做汉奸的将军,忠鲠正直的大臣与奸佞无耻的大臣,命运都
没甚么分别,但在一个比较温和的时代,奸臣却常常能得善终,例如秦桧)
;愤怒不平的知识份子,领不到粮饷的兵卒,生命朝不保夕的“流寇”,饥饿流离的
百姓,以及有巨大才能与勇气的英雄人物:杨涟、熊廷弼、孙承宗、李自成、袁崇焕。在
那个时代中,人人都遭到了在太平年月中所无法想象的苦难。在山东的大饥荒中,丈夫吃
了妻子的尸体,母亲吃了儿子的尸体。那是小人物的悲剧,他们心中的悲痛,一点也不会
比英雄们轻。不过小人物只是默默的忍受,英雄们却勇敢地奋战了一场,在历史上留下了
痕迹。英雄的尊严与伟烈,经过了无数时日之后,仍在后人心中激起波澜。
这个不幸的时代,是数十年腐败达于极点的政治措施所累积而成的。我书架上有一部
英国历史家吉朋的《罗马帝国衰亡史》,是三卷注释本。书脊上绘着罗马式建筑的两根大
理石柱子,第一卷的柱子,柱头上有些残缺破损,第二卷的柱子残损更多,第三卷的柱子
完全垮了。这象征一个帝国的衰败和灭亡,如何一步步的发展。明朝的衰亡也是这样。
明朝的覆灭,开始于神宗。
神宗年号万历,是明朝诸帝中在位最久的,一共做了四十八年皇帝。只因为他做皇帝
的时候实在太久,所以对国家人民所造成的祸害也特别大。他死时五十八岁,本来并不算
老,他的祖宗明太祖活到七十一岁,成祖六十五岁,世宗六十岁。可是神宗未老先衰,后
来更抽上了鸦片。鸦片没有缩短他的寿命,却毒害了他的精神。他的贪婪大概是天生的本
性,但匪夷所思的懒惰,一定是出于鸦片的影响。然而万历初年,却是中国历史上最光彩
辉煌的时期之一。近代中西学者研究瓷器及其他手工艺品,有这样一个共通的意见:在中
国国力最兴盛的时期,所制作的瓷器最精采。万历年间的瓷器和珐琅器灿烂华美,精巧雅
致,洵为罕见的杰作。因为万历最初十年,张居正当国,他是中国历史上难得一见的精明
能干的大政治家。
神宗接位时只有十岁,一切听母亲的话。两宫太后很信任张居正,政治上权力极大的
司礼太监冯保又给张居正笼络得很好,这些有利的条件加在一起,张居正便能放手办事。
明朝自明太祖晚年起就不再有宰相,张居正是大学士,名义是首辅,等于是宰相。从万历
元年到十年,张居正的政绩灿然可观。他重用名将李成梁、戚继光、王崇古,使得主要是
蒙古人的北方异族每次入侵都大败而归,只得安分守己而和明朝进行和平贸易。南方少数
民族的武装暴动,也都一一给他派人平定。国家富强,储备的粮食可用十年,库存的盈余
超过了全国一年的岁出。交通邮传办得井井有条。清丈全国田亩面积,使得税收公平,不
致像以前那样由穷人负担过分的钱粮而官僚豪强却不交税。他全力支持工部尚书潘季驯,
将泛滥成灾的黄河与淮河治好,将水退后的荒在那时候,中国是全世界最先进、最富强的
大国。欧洲的文人学士在提到中国的时候,无不欣慕向往。他们佩服中国的文治教化、中
国的考试与文官制度,佩服中国的道路四通八达,佩服中国的老百姓生活得比欧洲贫民好
得多。万历十年是公元一五八二年。要在六年之后,英国才打败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再过
三十八年,英国的清教徒才乘“五月花号”到达美洲;再过六十一年,五岁的路易十四才
登上法国的王座。那时莎士比亚只有十六岁,还在英国的树林里偷人家的鹿。直到八十三
年之后,伦敦还由于太污秽、太不卫生,爆发了恐怖的大瘟疫。在万历初年,北京、南京
、扬州、杭州这些就像万历彩瓷那样华美的大城市,在外国人心目中真像是天堂一样。
中国的经济也在迅速发展,手工业和技术非常先进。在十五世纪时,中国是世界上最
重要的产棉区之一。由于在正德年间开始采用了越南的优良稻种,农田加辟,米产大增,
尤其是广东一带。因为推广种植水稻,水田中大量养鱼,疟蚊大减,岭南向来称为瘴疠的
疟疾已不像过去那样可怕,所以两广的经济文化也开始迅速发展。
可是君主集权的绝对专制制度,再加上连续四个昏庸腐败的皇帝,将这富于文化教养
而勤劳聪明的一亿人民、这举世无双的富强大国推入了痛苦的深渊。
张居正于万历十年逝世,二十岁的青年皇帝自己来执政了。皇帝追夺张居正的官爵,
将他家产充公,家属充军,将他长子逼得自杀。神宗是相当聪明的。中国历史上的昏君大
都有些小聪明,隋炀帝、宋徽宗、李后主,都是文采斐然。明神宗的聪明之上,所附加的
不是文采,而是不可思议的懒惰,不可思议的贪婪。皇帝懒惰本来并不是太严重的毛病,
他只须任用一两个能干的大臣,甚么事情都交给他们去办就是了,多半政治只有更加上轨
道些,中国历史上不乏“主昏于上,政清于下”的先例。然而神宗懒惰之外还加上要抓权
,几十年中自己不办事,也绝对不让大臣办事。这在世界历史上固然空前,相信也必绝后
。做了皇帝,要甚么有甚么,但神宗所要的,偏偏只是对他最无用处的金钱。如果他不是
皇帝,一定是个成功的商人,他血液中有一股不可抑制的贪性。他那些祖宗皇帝们有的阴
狠毒辣,有的胡闹荒唐,但没有一个是这样难以形容的贪婪。因此近代有一位历史学者推
想,他这性格是出于母系的遗传。他母亲是一个小农的女儿。
皇帝贪钱,最方便有效的法子当然是加税。神宗所加的税不收入国库,而是收入自己
的私人库房,称为“内库”。他加紧征收商税,那是本来有的,除了书籍与农具免税之外
,一切商品交易都收税百分之三。他另外又发明了一种“矿税”。大批没有受过教育、因
残废而心理上多多少少不正常的太监,作为皇帝的私人征税代表,四面八方的出去收矿税
。只要“矿税使”认为甚么地方可以开矿,就要地产的所有人交矿税。这些太监无恶不作
,随带太批流氓恶棍,到处敲诈勒索,乱指人家的祖宗坟墓、住宅、商店、作坊、田地,
说地下有矿藏,要交矿税。结果天下骚动,激起了数不尽的民变。这些御用征税的太监权
力既大,自然就强横不法,往往擅杀和拷打文武官吏。有一个太监高淮奉旨去辽东征矿税
、商税,搜括了士民的财物数十万两,逮捕了不肯缴税的秀才数十人,打死指挥,诬陷总
兵官犯法。神宗很懒,甚么奏章都不理会,但只要是和矿税有关的,御用税监呈报上来,
他立刻批准。搜括的规模之大实是骇人听闻。在万历初年张居正当国之时,全年岁入是四
百万两左右,皇宫的费用每年有定额一百二十万两,已几占岁入的三分之一。可是单在万
历二十七年的五天之内,就搜括了矿税商税二百万两。这还是缴入皇帝内库的数目,太监
和随从吞没的钱财,又比这数字大得多。据当时吏部尚书李戴的估计,缴入内库的只十分
之一、太监克扣的是十分之二、随从瓜分的是十分之三、流氓棍徒乘机向良民勒索的是十
分之四。
可和神宗的贪婪并驾齐驱的是他的懒。
在他二十八岁那年,大学士王家屏就上奏章说:一年之间,臣只见到天颜两次,偶然
提出一些建议,也和别的官员的奏章一样,皇上完全不理。
这种情形越来越恶化,到万历四十二年,首辅叶向高奏称:六部尚书中,现在只剩下
一部有尚书了,全国的巡抚、巡按御史、各府州县的知事已缺了一半以上。他的奏章写得
十分激昂,说现在已经中外离心,京城里怨声载道,大祸已在眼前,皇上还自以为不见臣
子是神明妙用,恐怕自古以来的圣帝明王都没有这样妙法吧。神宗抽饱了鸦片,已经火气
全无。这样的奏章,如果落在开国的太祖、成祖、末代的思宗手里,叶向高非杀头不可。
但神宗只要有钱可括,给大臣讥讽几句、甚至骂上一顿,都无所谓。
万历年间的众大臣说得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人上奏,说皇上这样搞法,势必
民穷财尽,天下大乱;有人说陛下是放了笼中的虎豹豺狼去吞食百姓;有人说一旦百姓造
反,陛下就算满屋子都是金银珠宝,又有谁来给你看守?有的指责说,皇上欺骗百姓,不
免类似桀纣昏君;有的直指他任用肆无忌惮之人,去干没有天理王法之事;有的责备他说
话毫无信用。臣子居然胆敢这样公然上奏痛骂皇帝,不是一两个不怕死的忠臣骂,而是大
家都骂,那也是空前绝后、令人难以想象的事。然而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神宗对这些批
评全不理睬。正史上的记载,往往说“疏入,上怒,留中不报”。留中,就是不批复。或
许他懒得连罚人也不想罚了,因为罚人也总得下一道圣旨才行。但直到他死,拚命搜括的
作风丝毫不改。同时为了对满清用兵,又一再增加田赋。皇帝搜括所得都存于私人库房
(内库)
,政府的公家库房
(外库)
却总是不够,结果是内库太实,外库太虚。在这样穷凶极恶的压榨下,百姓的生活当
然是痛苦达于极点。神宗除了专心搜括之外,对其他政务始终是绝对的置之度外。万历四
十三年十一月,御史翟凤的奏章中说:皇上不见廷臣,已有二十五年了。
① Edward Gibbon: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The Heritage Press,
New York.② 这是后世论者的共同意见。《明史·神宗本纪》:“故论考谓:
明之亡实亡于神宗。”赵翼《廿二史劄记·万历中矿税之害》:“论者谓明之亡,不亡于
崇祯而亡于万历云。”清高宗题明长陵神功圣德碑:“明之亡非亡于流寇,而亡于神宗之
荒唐,及天启时阉宦之专横,大臣志在禄位金钱,百官专务钻营阿谀。及思宗即位,逆阉
虽诛,而天下之势,已如河决不可复塞,鱼烂不可复收矣。而又苛察太甚,人怀自免之心
。小民疾苦而无告,故相聚为盗,闯贼乘之,而明社遂屋。呜呼!有天下者,可不知所戒
惧哉?”③ 十六世纪后期来到中国游历的欧洲人,如G.Pereira,G.da
Gruz,M.de Rade等人著书盛赞中国。他们拿中国的道路、城市、土地、卫
生、贫
民生活等和欧洲比较,认为中国好得多。见A.P.Newton,ed.,Tra
vel and Travellers of the Middle Ages;C
.R.Boxer,South China in the 16th Gentur
y等书。直到一七九八年,马尔塞斯在《人口论第一篇》中还说中国是全世界最富庶的国
家。万历年间来到中国的天主教教士利马窦等人更盛赞中国的文治制度,认为举世出无其
右。参阅L.J.Gallagher,S.J.tr.,China in the
Six-teenth Century.
④ Wolfram Eberhard:A History of China
,p.249.⑤ 朱东润《张居正大传》:“从明太祖到神宗这一个血脉里,充满偏执
和高傲……到了神宗,又在这高傲的血液里,增加新的成分。他底母亲是山西一个小农底
女儿。小农有那一股贪利务得的气息,在一升麦种下土以后,他长日巴巴地在那里计算要
长成一斛、一石、又硬、又好的小麦。成日的精神,集中在这一点上面。……明朝底皇帝
,只有神宗嗜利,出于天性,也许只可这样地解释。”(三一七页)但说小农嗜利,似乎
不大妥当。小农种麦而盼望收成,既是自然而合理的期待,又是生活的唯一资料,不能说
是嗜利。⑥ 矿税的税率是胡乱指定的,在L.Carrington Goodric
h,A Short History of the Chinese People
中,说万历时的矿税是矿产价值的百分之
四十,即使矿场已经停闭,矿主每年仍须按旧税率缴税。p.199.⑦ 据张居正
奏疏《看详户部进呈揭帖疏》:万历五年,岁入四百三十五万九千四百余两,岁出三百四
十九万四千二百余两。
⑧ 叶向高奏:“中外离心,辇毂肘腋间怨声愤盈,祸机不测,而陛下务与臣下隔绝
。帷幄不得关其忠,六曹不得举其职。举天下无一可信之人,而自以为神明之妙用。臣恐
自古圣帝明王,无此法也。”⑨ 二十七年,吏部侍郎冯琦奏:“自矿税使出,民苦更甚
。加以水旱蝗灾,流离载道,畿辅近地,盗贼公行,此非细故也。中使衔命,所随奸徒千
百……遂今狡猾之徒,操生死之柄……五日之内,搜括公私银已二百万。奸内生奸,例外
创例,不至民困财殚,激成大乱不止。伏望急图修弭,无令赤子结怨,青史贻讥。” 工
科给事中王德完奏:“令出柙中之虎兕以吞餍群黎,逸圈内之豺狼以搏噬百姓,怨愤无处
得伸,郁结无时可解。” 凤阳巡抚李三才奏:“陛下爱珠玉,民亦慕温饱,陛下爱子孙
,民亦恋妻孥。奈何崇聚财贿,而使小民无朝夕之安?”又言:“近日奏章,凡及矿税,
悉置不省。此宗社存亡所关,一旦众叛土崩,小民皆为敌国,陛下即黄金盈箱,明珠填屋
,谁为守之?” 给事中田大益奏:“内臣务为劫夺以应上求,矿不必
穴而税不必商,民间丘陇阡陌皆矿也,官吏农工皆入税之人也,公私骚然,脂膏殚竭
,向所谓军国正用,反致缺损。……四海之人方反唇切齿,而冀以计智甘言掩天下耳目,
其可得乎?陛下矜奋自贤,沉迷不返,以豪珰奸弁为腹心,以金钱珠玉为命脉……即令逢
干剖心,皋夔进谏,亦安能解其惑哉?”又言:“陛下驱率狼虎,飞而食人……夫天下至
贵而金玉珠宝至贱也。积金玉珠宝若泰山,不可市天下尺寸地,而失天下,又何用金玉珠
宝哉?” 吏部尚书李戴奏:“今三辅嗷嗷,民不聊生;草木既尽,剥及树皮;夜窃成群
,兼以昼劫;道殣相望,村空无烟。……使百姓坐而待死,更何忍言?使百姓不肯坐而待
死,又何忍言?……此时赋税之役,比二十年前不啻倍矣……指其屋而挟之曰‘彼有矿’
,则家立破矣;‘彼漏税’,则橐立倾矣。以无可查稽之数,用无所顾畏之人,行无天理
王法之事。” 户部尚书赵世卿上疏言:“天子之令,信如四时。三载前尝曰:‘朕心仁
爱,自有停止之时。’今年复一年,更待何日?天子有戏言,王命委草莽。” 万历四十
四年,给事中熊明遇疏:“内库太实,外库太虚。”(以上⑧至各奏疏中的文字散见《明
史》或《明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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