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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lytigger (Ostrich), 信区: History
标  题: ##秦始皇大传--1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Sep 28 17:56:56 1999), 转信

第十三章 攻赵联齐


                1


    议事殿中,秦王正在主持一项作战准备会议。
    参加者为丞相王绾,国尉尉缭,廷尉李斯,将军王翦,俾
将蒙武及其他有关文武大臣。
    大将军桓齮已率廿万大军赴赵,正接近赵国旗阳地区部
署,等待秦王的攻击命令。
    秦王政首先宣布作战方针——
    一、全力攻赵,争取中原轴心。
    二、顺道灭韩,去除侧背威胁。
    三、威胁魏国合作,用为征赵军后方。
    四、暂与燕楚修好,但加强对楚防备。
    五、中立齐国,避免齐援助赵国。
    接着是国尉报告军民动员情形、士卒安家与阵亡负伤者
抚恤制度的革新,以及征赵军的后勤补给准备与执行。
    兼管情报系统的廷尉李斯,在报告了各国重大动态后特
别提出——
    齐国原为秦的与国,秦赵长期之战中,都未应赵的要求
提供赵国粮食,导致赵国因缺粮而战败。秦王政十年,齐王
田胜亲自来咸阳修好,主上曾以盛大仪式及宴会以示欢迎,更
创下了两国友谊的颠峰。
    但自太后君王后去世,齐王胜逐渐转变政策,最近有与
赵国联盟的可能,值得注意并作有效防止。
    在楚国方面,去年秦国曾发四郡兵卒助魏攻楚,除了设
法与楚修好外,在秦攻击赵时,可会同魏国防阻楚攻秦侧背。
    燕赵之间屡有战争,而燕王一向对秦友善,必要时可邀
燕共击赵国。
    再下去是丞相王绾及其他大臣报告与战备有关的本身主
管事务。
    然后开始讨论中立齐国的问题。有人建议派使怀柔,只
要岂不助赵,可给予种种优厚条件;有人赞成强硬警告,齐
要助赵,我一并攻之。
    赞成怀柔者的首脑是丞相王绾,他说:
    "齐国既然不稳,目前政策摇摆不定,假若强硬威胁,等
于逼他走上与赵联合的道路,齐国长久休革息兵,多年没有
战争,国力积蓄雄厚,要是共同击秦,胜败就难以决定了。"
    强硬派的领袖是国射尉缭,他说:
     "假若我们向齐国示弱,答应给予优厚中立条件,齐国自
恃强大,又有左右战局的能力,一定会狮子大开口,开出我
们无法接受的条件,反而会弄得谈判不拢,反脸成仇,这才
是驱使它与赵联合的危机。因此,假若一开始我们就采取强
硬态度,齐国升平日久,朝野上下都恐惧战争,这可收先声
夺人、事先哧阻的效果。"
    折衷派首领李斯则提出意见:
     "只是单独威胁利诱都有偏颇之处,最好是双管齐下,先
派人示好,再以战争威胁,但两者都不宜过于明显,否则会
引起齐国以能左右战局自重,也易引起赵国方面的注意。如
何执行,则要请各位讨论,陛下圣裁。"
    秦王政这才点头微笑,他指名坐在一旁始终未发言的蒙
武说:
     "蒙卿,寡人注意到你今晚未发一言,听了别人这么多意
见,想必是成竹在胸了。"
    蒙武避席躬身说:
     "臣奉命调军中协助王翦将军,理当思虑驻韩军中事,对
此大事没有发言资格。"
     "蒙卿,与会者都应发言,不必自限。"秦王政看得出蒙
武情绪有点消沉。
     "依臣所见,对齐无论是威胁或利诱,全都应在暗中进行,
而且是择定对齐王有决定性影响力的人物进行,进行目标不
必多,择其一、两个即可。"
    秦王政击案大笑,他对着李斯等人说:
     "众卿家看怎么样?这才是箭不虚发,发必中的,蒙武的
意见与寡人暗合!"
    众大臣相看无言,秦王政这几句话等于是下了结论。他
又说:
     "李廷尉和蒙将军会后留下,寡人另有事交代。"
    再接下去是王翦报告驻韩军出发准备的情形。
    秦王政指示,驻韩军队应该保持高度战备,任务有三——
    一、作为攻赵军总预准备队。
    二、监视楚军,防止楚军突袭。
    三、准备听令袭灭韩国。
    众大臣散去,秦王政单独对蒙武发出口令,派蒙武前往
齐国游说齐丞相后胜,授予蒙武全权,便宜行事,威胁利诱
甚至是狙杀皆可,务必要其就范。
    他另指示李斯,提供蒙武一切后胜个人有关资料,以及
其他必须的协助。



                2


    蒙武以秦国富商的身份来到齐国首都临淄,他虽然乘的
是高车骑马,骑从甚多,几乘后车全装着秦国搜刮自各国的
奇珍异宝,但他没挂秦国任何官方名义,完全是私人的经商
行动,他的名字也改为蒙询。
    以往齐秦商人进行贸易,为了旅途方便,免去许多关卡
的苛捐杂税,往往会花大钱向政府买个代表或使者之类的名
义,蒙武这次正好相反。
    到了临淄,他住进一家原来是吕不韦事业的珠宝店。吕
不韦在秦的产业被没收后,这家店名义上是卖给了别人,实
际却是由在齐的秦国间谍组织接收。
    这家店的女店主也就是秦国在齐的间谍组织首脑,姓齐
名虹,乃是齐国的珠宝世家,世代住临淄,也多代为秦间谍,
在间谍分类上,乃是所谓因其乡人而用之的"因间"。
    由于经营的是珠宝店,名正言顺地来往各国,并在各国
首都设有分号,当然他们家的人来往咸阳极平方便,秦国有
大臣使者因公来齐,或是私人富商地主来齐办事,也大都住
在珠宝店所附设的迎宾馆里。
    齐虹,三十岁出头,生于赵国邯郸,长于在赵任上大夫
的姑父家,十六岁出嫁,无巧不成书,她的姑母也就是玉王
后的舅妈,说来算是表姊妹,在邯郸时见过秦王政,他登基
后,她去秦国,秦王政也曾召见过她。
    齐虹身材修长,极为健美,清秀的脸蛋却充满英气,平
时喜欢作劲装打扮,不施脂粉,头发高卷,梳成双髻,分盘
在头顶两边,与一般女人的丰鬓高髻相比,别有一番韵味。
    她和公孙玉正好相反,从小喜欢骑马射箭,舞剑弄刀,据
说曾得异人传授,一身武功深不可测。
    她丈夫早死,没有留下孩子。父亲几年前过世,只有她
这一个独女,她责无旁贷地回到临淄,继承父亲的事业——
遍布各国的珠宝分号,以及秦的间谍组织。
    蒙武经李斯的安排,到临淄来第一个要会见的人就是她。
    当天晚上,齐虹带着两名佩剑劲装婢女,先行到迎宾馆
拜会了蒙武,两人分宾主坐定以后,蒙武先开口说话:
     "这次奉命来气,在下的任务想必夫人也知道了,全靠夫
人大力协助。"
     "李斯大人早就有飞鸽传书和密使将消息传到,命我全力
配合蒙大人,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齐虹笑着说。
     "齐相后胜为人如何?在下虽然从李斯大人那里得到一点
基本资料,但总嫌不够,还望夫人详细告诉在下。"蒙武诚恳
地说。
     "后胜为人胆小贪货,乃是齐国出了名的,此人可利诱也
可威胁,"齐虹叹口气说:"我常奇怪,这种人怎么能高据相
位如此之久!"
     "胆小事上谨慎,贪货一定广结人缘;主上喜欢,再加上
利益集团的吹捧,无论做什么都是能把持得很久的。"蒙武微
笑说。
     "可是齐国中下层民众都看不其他,"齐虹气愤地说:"朝
中也有很多大臣反对他,说他采取的是乌龟政策,遇事头一
缩,就什么都不管了。"
     "这对我们秦国有利,"蒙武提醒她:"齐国擅盐铁之利,
富甲天下,人民好勇善战,犹存齐桓管仲之风,要是参加反
秦阵容,秦国想纵横宇内,就没有这样轻松了。"
     "蒙大人对齐国的印象,也许还停留在齐桓管仲称霸天
下,以及其襄王和田单以即墨、莒城两地复国的故事。现在
情形可完全不一样了!"齐虹叹口气说。
    蒙武看着面前这位英气逼人的美妇,内心不免迷惘起来。
她世代为齐人,当然对这块土地具有深厚感情,但她又是为
秦国做事,应该是以秦国利益为她的利益,这种角色颠倒的
事,要由他蒙武来做,不出一年他就会发疯。
     "现在又怎样了呢?"他不得不好奇地问。
     "受赐于三十多年没有战争,真个是物阜民丰,国库充实,
粮仓的粮食发霉腐烂,钱库里穿铜钱的贯索都朽断了。连民
间市井小贩,有的都穿珠鞋丝袜!有钱人更是夜夜笙歌,极
尽享受之能事。"
     "这虽对秦国有利,但在齐国本身来说,也是件好事。"蒙
武神往地说:"我们日夜辛劳,冒着各种危险,驱使秦国青壮
奔波天下,鲜血头颅撒遍各国,目标不就是要天下人民都过
这种生活吗?"
     "所以,齐国人现在是厌战惧战,听到说国事谈战争就摇
头。年轻人好逸恶劳,吃力和肮脏的工作都找不到人做,只
有利用魏赵因战争而逃到齐国的难民。"
     "唉,物极必反,太过安逸也会丧志,齐国如此,真是齐
国之祸,秦国之福了!"蒙武语带感叹,一时弄不清楚是该为
秦国喜,还是该为齐国忧。
     "齐国民间好逸恶劳不说,自后胜担任丞相以来,更是连
每年春秋两季的民卒训练都敷衍了事,战备设施及兵器用具
更不必说了,很多武器装备还是沿用三十多年前的旧东西。"
     "这对我们倒是个大好消息!"蒙武高兴地说:"在夫人的
相助下,看来蒙武的这次任务不难达成。夫人与后胜很熟?"
     "与他本人并不太熟,但和他夫人及那些姬妾倒是再熟不
过了。"
     "哦?"蒙武先是惊喜,接着一想,男人好货,他的女人
不会不爱珠宝,所以他不自觉又说了声:"哦!"
     "蒙大人真是聪明人,闻弦歌就知雅意,贱妾就不用多解
释了。"齐虹笑着说。
     "什么时候安排在下与后胜见面?"蒙武想到正题。
     "尽快,安排好会通知大人。"
    他们随后又谈了些后胜的为人和性格,供作蒙武游说的
参考。
    两人交谈甚欢,齐虹夜深才离去。


                3

    后胜在丞相府密室中接见蒙武,摒退所有从人。
    蒙武坐上宾客席位后,很快打量了后胜一眼。
    只见后胜生得一张满月圆脸,皮肤白皙,面色红润,没
有留须,看上去不像五十多岁的人。他未开口说话,先就亲
切微笑,一看就知道是个圆滑却深具亲和魅力的人。
    由于齐虹背后的居中介绍,他们彼此已很了解,再加上
蒙武是秦王亲信,聪明能干之名早已传遍天下,所以虽然是
头次见面,两人并不感陌生。
    在蒙武说明来意后,出乎他意料的,后胜脸上亲切笑容
全失,代之的是一股看来诚恳的歉意。他说:
     "秦王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蒙先生的重礼也不敢收,全都
要下人送回到齐虹夫人那里去了。"
    蒙武看着这头老狐狸,齐国政坛的不倒翁,一时想不起
该如何答话,开门见山一口拒绝,完全出乎他事前的准备范
围。他只得强笑着说:
     "相国真是太客气了,谈事不成,主客的礼仪仍在,些微
薄礼只不过求见应有的仪式而已。"
     "黄金千斤,无价白璧十双,再加那么多奇珍异宝,总算
起来可说是价值连城,还能算是薄礼吗?"后胜脸上又浮其他
深具魅力的微笑:"老夫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
     "相国是否能说出原因,让在下也好回去在敝主上面前交
差。"蒙武几乎是带着事情绝望的口气。
     "蒙先生可以转告秦王,齐国主战派势力转强,老夫一人
无法回天。"后胜脸上依然保持微笑。
     "这样说,相国是主张和秦国修好的?"蒙武在绝望的黑
暗中见到一线希望之光。
     "天下人都知道,先太后君王后在世时,事秦谨,与诸侯
来往也极讲信用,所以能与贵国交好,却不受各国的怨恨。她
对内的政策则是极力与民休养,轻税薄赋——有几年甚至是
田赋全免——藏富于民,所以齐国才有今天这点小康局面。"
后胜叹口气说:"先太后去世,齐国再要遗世独立,但求自保,
迟早也要灭亡在贵国各个击破的策略下。"
     "这只是赵魏的宣传而已,"蒙武在心中暗赞这班人倒有
警觉心,但口中不能不强辩:"敝国自今上立位以后,一直也
想学贵国与民休养,厚积民富,出兵征伐乃是不得已的。譬
如前次赵挑拨我主上与长安君兄弟相残,它想渔翁得利,近
日更一再煽动上党民众叛变,害我兴师动众。赵先向我挑衅,
我们不得不对付。"
     "那么贵国一再攻打韩魏,又是为了什么?"后胜言词锐
利,却不失去脸上的笑容。
     "伐赵借道,为了防止侧背受袭,用兵也是不得已的。"
     "蒙先生的不得已也真多。"后胜笑着说。
     "为了向相国解释,在下非好辩,不得已耳。"
    这一个"不得已"引起两人哈哈大笑,室内气氛缓和不
少,蒙武乘机说:
     "敝国并没有征服天下野心,尤其是凄楚均是强国,最多
是三分天下,所以昔日期灭宋,秦国也未干预,希望相国亦
有我国昭襄王的智慧,不要插手秦赵间的事,临淄就能长保
如今的繁荣,相国自亦是为民兴利的太平宰相。"
    蒙武此时语中已带威胁。
     "请蒙先生给老夫一点时间考虑,"后胜的态度软化:"据
消息,朝中主战派预定这几天发动一项弹劾老夫的行动,据
说民间的一些士人也要街头请愿配合,够老夫头痛的了。"后
胜摇摇头苦笑。
     "街头请愿?"这个名词对蒙武新鲜。
     "就是士人拉布条在街上游行,在秦国也许是大逆不道,
但在齐国却是司空见惯,自古即有,亦为百姓表达心声的方
式之一。"
     "在敝国,个人拦驾喊冤是有的,聚众街头闹事,倒是没
听说过。"
     "……"后胜苦笑没有说话。
     "秦齐两国一向修好,两国当今主上交情也非浅,要是有
人在朝中捣鬼,敝上一定是支持相国的,因为只要相国在位,
秦齐就会维持和平。"
     "老夫要蒙先生等几天,也就是要看这波风潮会产生什么
结果。"后胜说:"老夫本人是一向讲求和平的。"
     "在下从未到过临淄,乘此机会一游亦是好事。"蒙武顿
了顿又说:"不过百姓有时候也不能过于宠坏了。"
     "老夫谨奉教!"后胜脸上又浮起那股圆滑微笑。
    蒙武告辞。



                4


    次日,蒙武到齐虹家回拜。只见珠宝世家,气派果然与
众不同,大宅深院,多进的房屋,亭台楼榭,花草树木,规
模宏大不下秦宫,只是少了一些王室专用的图腾表记罢了。
    齐虹亲自在大门口迎接他,穿的却是一身男人袍带,头
上的秀发往上盘拢成髻,作男子状,露出白皙的颈子,好一
个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
    初一照面,蒙武大吃一惊,很久才定过神来,她着男装
长袍比女性劲装俊俏多了。
    她带着他在家中庭院转了一趟,不将他带入客厅,反而
又将他带出门外,指着一部带华盖的双驾马车向他说:
     "今天我们换一个谈话方式,一来可以让你逛逛临淄,二
来我们谈话也比较方便些。"
    齐虹说着上了御者座,蒙武也只有坐上参乘座位,他们
没带任何仆从。
    这是部雕刻精巧的小马车,车身还镶着金边嵌着珠玉,在
阳光下显得金光闪闪,珠玉晶莹。两起林胡特产的小白种马,
只有一般骡子大,但四条腿特别粗壮,尾毛浓多而特长,背
后看去就像长着五条腿似的。这种马拉车,跑起来速度超过
一般马,而平稳的程度更非任何马所能及。
    齐虹一拉丝绳,唿哨一声,双马走步,车缓缓地动起来。
他们先是走在一些少人走动的长巷。
     "这是林胡始种马?"蒙武问。
     "你对马很内行?"齐虹惊异地看着他:"临淄这样大,只
有这么一对。"
     "夫人不要忘了,将门子弟相马,跟夫人家相珠宝一样,
靠此为生,也各有一套秘诀。"蒙武笑着说。
     "夫人夫人的多难听,想不到嫁人不到三年,这辈子都得
套上这个头衔!"齐虹有点不悦地说。
     "那蒙武该称夫人什么?"他在心里想——我总不能称你
姑娘吧?
     "你自称蒙武,为什么不喊我齐虹?"她嫣然一笑,自有
一番风韵。
    蒙武丧偶几年,虽然府中也有多名俏婢,但他不像别的
富贵主人喜欢跟下人混,他总觉得主人不管是威胁利诱,下
人都是为势所逼的可怜虫,男女相处,有一方面是为形势所
逼,就没有感情可言,也就没有意思。
    今天闻到阵阵由齐虹身上传来的衣香和肌肤香,他久旷
之余,不禁有点醺然醉。
     "昨天我到后胜府中……"他想藉谈话消除这股绮念。
     "不必说了,"拉拉丝绳,将车放得更慢:"你跟他的谈话
我都知道。"
     "什么?我们是在密室中谈话!"蒙武惊异得差点从马车
上掉下来。
    "什么密室!"齐虹轻蔑地噘噘嘴,神情还像个小女孩:
     "在你们是密室,在我们听得比你们对面说话还清楚。"
    她格格地大笑起来,声音有如银铃般悦耳。
    "这是怎么回事?"蒙武心中疑团越来越大。
    "老实跟你说吧,"她还是有点忍不住笑:"后胜现在最宠
的一位爱姬,正是我陪嫁的一名片女。自小我对她就很好,先
夫死了以后,我将所有家仆婢女解散,还他们自由身,前几
年我回邯郸,发现她竟然变成后胜的姬妾,为了任务,当然
我主动接近她,后来也将她纳入组织,因此后胜的一举一动
都在我掌握之中。表面上,别人认为我是去府中推销珠宝的,
当然也不会生疑。"
    "那密室又是怎么回事?"蒙武仍然好奇。
    "哦,后胜没有那位宠姬不欢,除了上朝和出外公干外,
只要在府中就必须她相伴,因此讨论国家大事的密室就设在
她起居室旁边,熟客都是要她奉茶添水,是炫耀,也是想常
看到她。我们就在密室墙上做了手脚,装上了通音管,里外
都用摆饰伪装得很好。"
    "对你们女人真是防不胜防!"蒙武叹口气说:"既然你全
知道了,你有什么意见提供?"
    "只有等几天再说,正如后胜的话,看这次反秦浪潮有什
么结果。怎么,临淄你从未来过,多玩几天不好么?"
    "可是王命在身,哪有心情玩!"
    "听说你祖先也是齐人。"她言外有意地问。
    "不错,原先世居即墨,先父这代才事秦昭襄王。"蒙武
没有心机,照实回答。
     "那你不会因我为秦作间而轻视我了。"她笑着说。
     "夫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蒙武惊问。
     "小时候我对先父及上几代为秦作间的事一无所知,直到
回邯郸后发现,其后又继承父业以后,一直以齐人为秦耿耿
于怀,知道你的事后,我心里好过多了。"她幽幽地叹了一口
气。
    蒙武注视她良久,心里在想——表面如此洒脱、英气逼
人的美妇,内心竟是如此郁闷。他只有安慰她说:
     "天下本为一,何来秦国旗国?只是周室不振,造成诸侯
割据而形成的局面罢了!为了消除战争,让百姓过长久太平
日子,统一是必须的,所以你将起想成是为生民解除战祸痛
苦而尽力,心上会好过些。"
     "多谢你的指教。"齐虹注视着他一笑,真是百媚俱生。
     "你们家是怎么被吸收进秦间组织的?"蒙武好奇地问。
     "一言难尽,有空再告诉你。"齐虹摇摇头幽幽地说。
    此时马车已转入临淄东大街,蒙武注意到,这里和邯郸
同样繁华热闹,建筑式样也大同小异,但邯郸的不夜喧哗享
乐,带有不知明天的狂欢气氛;这里却是一团懒散无知,为
了无所事事而用享乐打发时间。
    蒙武在内心警惕:忧患太过,超出人所能负担的极限,固
然会使人丧气颓废,但安乐日久,却会使人感到生活毫无意
义和目的。
    他判断,将来吞并齐国比目前征服赵国要容易得多。
    东大街和南北大街的交叉十字路口,正有大群人围着,喧
哗声高冲入云。蒙武正想问发生什么事情,只见齐虹吹了声
尖锐口哨,那对小白林胡马突然加快脚步。她转脸笑着对他
说:
     "让我带你开开眼界,这种景观你在秦国是绝对看不到
的!"



                5


    十字街口围满人群,连附近的茶楼酒肆楼上和屋顶都站
满了人。卖糕点、炊饼和山楂糖葫芦的小贩,将货盘用绳子
套在颈子上,穿梭在人群中推挤叫卖,吆喝声为人群的喧哗
增加了另一种气氛。
    齐虹在离十字街口很远的地方停了车,因为各种车辆早
已将东西南北四条大街都堵得死死的。
    齐虹带着蒙武在人堆中挤,走到正对十字路口的一家布
庄,里面一个掌柜模样的老者迎了出来:
     "夫人也来看热闹?"
     "楼上有空地方没有?"
     "有,有。"老者一口气答应。
    他们走上二楼一间收拾整洁的客室,这里是专招待客户
谈大批买卖的地方,今天正好便于他们欣赏。
    老者带了一个俏婢来伺侯,蒙武连忙说:
     "老丈不必客气,等车子能通行了我们就走!"
     "哦,那我得为两位准备午餐了。"老者笑笑说,语气相
当幽默。
    蒙武两人忍不住跟着笑了。
    老者下楼,蒙武和齐虹并肩看着楼下人堆。只见街中央
有两批人相对而坐,一边是一百多个儒衣儒冠的儒生,一个
个盘坐、低头、垂眼,沉默不做一声。另一批人较多,大约
有两三百个,他们或坐或立,有的人手上还拿着木棒和石头,
口中不断叫骂,偶尔做出要冲过去揍人的样子,其他的人又
拉住劝解:
     "在齐国每个人都有表达心意的言论自由。"
    这两批人都拉着很多白布条,儒生那方面的白布条大都
写的是:
     "拥戴主上和后相国的和平政策!"
     "不与秦国和平相处就是死路一条!"
     "楚国不会为我们打仗!"
     "激怒强秦是惹火上身!"
     "要求主上及后相国维持三十年来的不变!"
     "……"等等。
    另一批拉着的白布条则是:
     "打倒后胜的缩头乌龟政策!"
     "不爱这块土地的人没资格说话!"
     "只有拼命才能保命!"
     "凄楚联合,天下无敌!"
     "秦是纸老虎,不足为惧!"
     "杀掉齐奸后胜!赶走所有'非齐人'!"
"……"等等。
     "'非齐人'是什么意思?他们要赶尽齐境内所有外地人?"
蒙武不解地问齐虹。
     "非齐人是个专设名词,乃是指逃居齐国的鲁国人,"齐
虹笑了笑说:"鲁灭于楚后,很多鲁国贵族和知识分子不愿受
他们视为南蛮的楚国统治,纷纷逃到齐国定居,因为齐鲁到
底是同血源,言语风俗也完全一样,楚人在这些方面,距离
就很远了!静坐示威的儒生都是'非齐人'。"
     "那为什么又叫'非齐人'呢?既然什么都相同,移居齐
后,同样为齐尽各种义务,应该算是齐人了!"
     "因为这些居齐鲁人念念不忘复国,虽然在朝中任官,或
是在私家任教,或是经商致富,仍然以鲁人自居,所以也就
遭到本地人的排斥,为他们取了似通非通的'非齐人'这个
名字。"
     "这些'非齐人'占全齐人口多少?"
     "大约十分之一还多点,只是,散居各地的各阶层,影响
力不小,尤其是齐军中的将领和职业基干,多全是这些'非
齐人'。"
     "齐王也放心?"一听谈到军事,蒙武的兴趣就来了。
     "不是完全放心,但也无可奈何。齐国太平安乐几十年,
稍微苦一点的事都找不到人做,何况军中这种平时劳累、战
时期命的差事!"
     "那为什么'非齐人'又肯做呢?"
     "这些'非齐人'多半是贵族和将门之后,逃到齐国后,
没有根,当然经济状况不会好,又放不下身段做市井的事,除
了做官任教,到军中谋发展是唯一能走的路!"
     "这种情形对我们有利!"蒙武自言自语地说。
    正当他们谈论这些的时候,耳听楼下人声忽然大哗起来。
他们再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批人马竟已混战起来。
    那些人先用石头攻击这些儒生,儒生们先是低头静坐不
理会,以不抵抗政策表示轻视,更激怒了那些人。
     "×他奶奶的,让他们死!"有人叫骂。
     "打死这些'非齐猪'!"
    很多人冲上去,石头棍棒齐飞,打在这些儒生头上,立
刻有人倒下,血流满地。
    儒生看到不抵抗政策无效,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于是纷
纷起立还击,原来他们臀部下面坐得有刀剑。儒家讲究习六
艺,剑术亦是必修课程之一,这下对方人数虽多,却转为下
风。
     "啊,'非齐猪'早有打架准备,×他奶奶的,大家上!"
示威中有人在大叫。
     "齐人上来帮忙啊!不来帮忙就是齐奸!×他奶奶的!"有
人怒吼。
     "'非齐猪'杀人了!齐人快来帮忙啦!"又有人在拉观
众。这时部分观众冲入街心参加了战团,部分观众却突然四
散,口中狂吼着,就像被人激怒的野兽。
    不知这些人哪来的武器及火种,突然刀矛棒棍和火把都
出现了,他们疯狂攻击围观群众,抢劫附近的店铺,掀翻停
在路边的车子,撵走拖车的马,将车子砸碎放火烧。
    原是嘻笑看热闹的群众,这下惊惶逃散,大的叫,小的
哭,有人倒下也没人扶一下,就踏着他的身上而过。
    整整四条街响起一阵劈劈啪啪的上门板声音,店起纷纷
关门,攻击者就用火烧,一时四处都是火光和浓烟。
     "怎么还不见城卒或卫兵来?临淄是首都!"蒙武惊奇地
问。
    齐虹还未来得及答话,先前那位老者带着几个彪形大汉
拿着兵器上来。老者对他们说:
     "你们负责保护夫人!"
    齐虹看看蒙武,转头对老者说:
     "有蒙先生保护我,不需要他们,带下去,不要防碍我和
蒙先生谈话!"
    等老者和这些大汉去了以后,蒙武笑着对齐虹说:
     "向闻夫人武功深不可测,应该是你保护我。"
     "同舟共渡,谁保护谁都是一样。"齐虹小声地说。
    奇怪的是,说完话她脸上竟出现难得一见的羞涩,低下
了头。
    蒙武心中一阵荡漾,赶快将头转向窗外去。
     "怎么卫卒还未到?"蒙武感到纳闷地说:"要是在秦国,
刚发生打斗,人早就被抓走了,那会造成如此野火燎原之势。"
    齐虹闻声来看,似乎临淄全城都在暴动一样,连远处也
发现了怒吼打门声和烧房子、烧车的火光。她叹口气说:
     "城卒平日包娼包赌,吃喝玩乐,有事还要到处找人,没
有两个时辰集合不拢。每次逢到这种场面,他们都是姗姗来
迟。有人问过卫尉大夫和城尉大夫,他们说是让双方面两败
俱伤,残局比较好收拾,吃饱白米细面没事干,用打架来做
消遣,那就让他们打个痛快。"
    正说话间,只听阵阵闷雷似的车轮滚动声,以及急如骤
雨的马蹄声,由四城向市中心卷来。红色的骑兵部队,黄色
的战车队,盔鲜甲明,旌旗在阳光下翻飞,看上去军容不错,
但再仔细一看,用的兵器真如齐虹所说的三十多年前的旧家
伙,居然铜兵器居多。
    这些部队上阵杀敌,战力如何,齐国已三十多年未经战
争的考验,所以无法知道,但对街头镇暴的确有他们一套。
    他们先是用铁甲重旗兵并辔齐鞍地向前后行,不留一点
空隙,两旁店门都已关上,暴乱群众两边没有逃路,见机早
的由小巷溜走,练有武功的,翻墙爬屋逃走。一些反应迟钝
或是打杀抢劫变得疯狂的暴徒,等发觉时已被逼到十字路中
心点,然后战车上来丢下一卷卷的刺丝将这些暴众圈围起来,
再向圈内丢下大批削尖的竹钉。
    暴众的棒棍石块对持着盾牌的重骑兵根本岂不了作用,
在被包围后,更是无计可施,沾不上骑兵的边。
    但这些被包围的暴众开始不理不睬,仍然在圈内混战,根
本分不出什么齐人、'非齐人'。等到头脑清醒后,他们又一
致对外,辱骂那些骑兵。
     "乡亲们,自己人不抓自己人,去斗你们的'非齐猪'长
官!"说这话的人摆明是'齐人'身份,立刻遭到圈内'非齐
人'的攻击和辱骂,其他的'齐人'又围上来帮忙打'非齐
人'。
    打累了又停止下来一致对外,辱骂骑兵和战车部队。又
有人在辱骂的时候表明了'非齐人'的身份,于是遭到'齐人'的踢打,'非齐人'上
来帮忙,又惹起一场混战。
    这种混战周而复始在圈内进行,骑兵就骑在马上看着,一
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们渴了,身上水壶有水,饿了可以换
班用餐。
    圈内的人渴了饿了,打不动了,才发觉身上的伤口在痛
在流血,才想起家人还等着他们买米下锅,有的自怨自艾,有
的甚至放声哭了出来。
     "还要看下去吗?"齐虹笑着问。
     "嗯,我想看个结果。"蒙武回答。
     "这还要等几个时辰,"齐虹用手比了比:“还是我们先走,
让我来告诉你结果,这种场面我见的多了。
     "也好,"蒙武说:"结果如何?"
     "等到这些人渴了,饿了,打累了,城卒会将刺网开几个
孔道,然后要他们排队,一个一个走出来投降。"
     "投降后怎么处理?"
     "送医,交家人领回,有确切证据的也会判刑,但那是微
乎其微。"
     "难怪下次还会闹事,在秦国要发生这种情形,铁定会处
死很多人!"蒙武叹口气说。
     "你有什么感触,如此这般叹气?"齐虹以袖掩口而笑,虽
然穿的是男装,仍然脱不了女儿娇态。
     "为齐国叹,为秦国喜,假若齐国内部再这样分裂内斗下
去,我敢保证可兵不血刃占领齐国。"
    齐虹垂首不语,神情黯淡。


                6

    在街道旁边的烧砸残骸中找到自己的车子,还好车子尚
称完整,只是镶上的宝石金玉全被人用利刀挖割走了。两匹
林胡马的引绳已被割断,但宝马认主,隔着很远就跑了回来,
它们以头挤擦齐虹,状甚亲热。
    他们套好马,上了车,齐虹嫣然笑着说:
     "我们正事未谈,却看了半天打架,现在是回宾馆,还是
继续谈事?"齐虹策动马车转头问。
     "当然是谈事重要。"蒙武暗暗心惊,发觉自己竟有淡淡
的舍不得她离开的感觉。
     "要谈事也得顾着肚子,"她仰头看看太阳,都已快正午
时分:"这样吧,谈话的地方再怎么秘密,都不如在这车上,
这就是所谓最公开的地方也就是最隐秘的地方,不会引起别
人的注意。"
     "我同意你的话,尤其是经过后胜密室的事以后。"他笑
着说。
    她又格格地娇笑起来。
    他们在东门城门口一家小茶楼买了点烧鸡炊饼,并向店
家要了一壶水。又再上车以后,齐虹说:
     "到城外去,那里的风景绝佳,谈饿了,我们就在车上野
餐。"
     "这个主意不错。"蒙武衷心赞同。
     "那就坐好了,我要快马加鞭,让你看看林胡马拉车的脚
力!"她一扬鞭,在半空中画着圆圈,接连劈啪出声,鞭子并
未落在马身上。她口中吹起尖锐的唿哨,发出喔喔的叫声,只
见两匹林胡马速度突然加快,四蹄翻飞,两点着地,粗浓的
马尾水平挺直,就像两根白玉石柱,它们腾起、落地,节奏
相同,因此车身只是前后有规律的摇动,平稳得有如轻舟行
进在平静的湖面上。
    蒙武抓紧座前把手,转头侧视齐虹,只见她鬓发扬起衣
袍鼓胀,襟角随着风势啪啪作响,有如吹满风的船帆,脸色
严肃专注,又像尊美丽女神。
     "美丽女人驾车,姿态也比一般人美,即使是穿了男装!"
他心里由衷赞美。
    另外,他看到远山如画,道路两旁地里,麦子正熟,远
近一片金黄,他不觉又感慨起来,他的祖先曾在这块土地上
撒种耕耘,可是他自己却变成这块土地的敌人,他来不是为
了亲近它,依恋它,而是为了算计它,谋害它。
    现在他完全明了齐虹的心情了。
    他们在一处小山边停车,下车解掉两骑马的服轭,来到
一棵枝叶参天的大树下,坐靠在树干上,一边吃烧鸡一边谈
起来。
    他们谈到齐国升平日久,生活没有目标,而面对强秦纵
横天下,大多数的人都感到惶恐又无对策。
    今天这两批人正好代表齐国的联秦反秦两种意见,可惜
的是这些人打斗流血,甚至是坐牢,完全是做了朝中政客斗
争的工具。
    照今天的情形看,反秦派占了上风,圆滑的后胜是否会
害怕反秦势力而见风转舵?
    齐虹在草地上折了一朵白色小花闻了闻,插在发上,她
坚决地说:
     "看样子,我们必须推后胜一把!"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不解地看着她,一面欣赏她妩媚
的神情。
     "后胜胆小,怕主张联秦,反对势力会对他不利,所以这
次我们的利诱对他发生不了效果,"齐虹沉吟地说:"他平日
贪财好货,广蓄资财,并且大批投资在楚国的木材矿业上,在
楚国更置有别业田庄,因此用品国的安危来威胁他,收效也
不会太大。"
     "你的意思?"
     "反对势力威胁他,假若他联秦,就要杀害他的家人。"齐
虹感到好笑地说:"堂堂丞相,居处警卫森严,出入护从如云,
他也真信这种恐吓!"
     "有钱人怕死,这是人之常情,"蒙武笑着说:"何况不怕
一万就怕万一。"
     "所以我想到一个办法。"齐虹带点神秘地说。
     "说来听听。"
     "我要告诉他,联秦,那些反对势力只是口头恐吓,不见
得做得到;而背秦,随时都可以要他的命。"齐虹语气严厉,
美丽的脸上出现杀气。
     "你要怎么个做法?"蒙武问。
     "是否能由我全权去做?做完你就会见到效果,不再是你
去找他,而是他要急着找你!"
     "不能告诉我吗?"蒙武无可无不可地问。
     "能不告诉你吗?"她只调动一个字地反问。
     "当然可以,"他坦然地笑了:"你们为间的人,做起事来
都是神秘兮兮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神情突然黯淡,转过脸去,明媚的大
眼里竟闪动着泪光。
     "你怎么啦?"蒙武关心地问。
     "没什么,"她从袖口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你先前不是
问过,我们家是如何纳入秦间组织的吗?"
     "不错。"
     "还想不想听?"
     "当然想听!"蒙武高兴得坐正身子。



                7


     "几代以前,我们家很穷,可说是穷得家无隔宿之粮。后
来在偶然的一个机会里,救了一个受伤倒卧在雪地里的年轻
人,这个年轻人很感谢我那位祖先的相救,伤好了以后,坦
白告诉他,他是秦国在齐国的'生间',所谓'生间'就是往
返秦齐搜集报告情报的间谍。那天就是遭到对方间谍的追杀。
    后来他的伤完全好了以后,送了很多金子作为报答。他
在我们家养了近三个月的伤,因此在养伤期间和我那位祖先
结成莫逆之交,无话不谈。他说,最好的医贫办法就是参加
秦的间谍组织,这不但可以改善家境,而且他能使我家一夜
之间由赤贫变为巨富。
    我那位祖宗也许是穷怕了,就一口答应了。于是他带着
我那们祖先到了秦国,摇身一变为珠宝商人。经过几代来的
真实经营,以及秦国由我们这里转交的贿赂买通经费,我们
家俨然成为临淄巨富。
    但是到了先父手上,虽然他已变成临淄首富,却一直心
中感到矛盾不安,为异国算计和出卖自己的国家,只要还有
点良心的人都会感到痛苦,所以他想做秦间就做到他这一代
为止。你也许不知道,一加入间谍组织,一辈子就是组织的
人,根本不准脱离,自行逃离的,逃到天涯海角也会遭到追
捕击杀。因间更为可怜,一踏入这个圈子,不仅是一辈子,而
是要选一个儿子继承这项工作,然后子传孙的这样传下去,世
世代代都不能脱离,否则,就会遭到所谓'家法'处置。'家
法'处置通常手段都非常残酷,组织可能是透过关系密告朝
廷,也可能是派杀手杀你的全家,弄得你满门抄斩。
    先父开始时还庆幸他没有儿子,卖国做秦间只做到他这
一代为止,因此自小将我送到赵国国都邯郸姑妈家养,只等
到我十六岁就急着找人家将我嫁了。女儿嫁了就是人家的人,
不用再继承父业,想不到丈夫早死,组织仍逼着先父把我找
了回来!"
    说到这里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那时应该找一个人再嫁,"蒙武半开玩笑地说:"就不
会再陷入这个泥潭了。"
     "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先父也不便说明,只是一再劝我
改嫁,引起我的反感,我就偏偏不再嫁,谁知道里面还有这
层原因。"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内情的?"蒙武问。
     "先父得病,死前不久。"
     "你可以拒绝。"
     "我拒绝过,父亲流着眼泪要我答应,否则会危及家人,
当时先母还在世。"齐虹转脸注视着蒙武,感伤地说:"先母
前年过世,我虽然是富可敌国,却是孑然一身,世上没有一
个直属亲人!"
    蒙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蒙大人,"她突然口气一转:"你是否愿意帮我一点忙?"
    他听到她喊大人,不禁大吃一惊,她为什么这样正式?他
连忙回答说:
     "只要在下能办得到的,一定遵命。"
     "在这次事成以后,在秦王面前为贱妾美言几句……"
     "这是理所当然的,"蒙武连忙答应:"我会为夫人的功劳
作证。"
     "蒙大人,你误会了,"她撇撇嘴,轻蔑一笑:"贱岂不是
争功,而是要秦王特准我家除去间籍,还我自由之身。你可
以转陈他,贱妾什么都不要,现有的产业,包括我们家几代
努力辛苦经营赚来的都可以充公,请他指示李斯李大人,另
物色齐国的负责人。"
    蒙武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连连说着:
     "这又何苦!"
     "你做过为别国伤害自己国家的事没有?"她眼中又是泪
光闪闪。
     "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虽然我祖先是齐人,但我生
于秦,长于秦,生活习惯以及内心认同,全都自认为是秦国
人了。"
     "有一天要你率兵来攻打齐国呢?体会有什么感觉?"
     "我还没想到这一点。"他摇摇头,推拖地说。
     "等你想到就已经为时太迟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种
感觉:你会常感愧疚,晚上还会做恶梦,每逢午夜醒来,清
明在躬时,你会为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感到无地自容。假若你
领兵攻齐,杀了一个人,除非你的良心完全泯灭——看你的
样子,你不会——半夜醒来,你都会心头滴血!"
     "这样说来,主上将来要我率兵伐起,值得考虑一下?"蒙
武说话的态度仍不太认真。
     "你愿意为贱妾在秦王面前说项吗?"齐虹急切地问。
     "你们组织有你们的家规,主上是否可以干预呢?"蒙武
为难地问:"还有,王后是你表姐,也许她在主上面前说话更
有力量。"
     "主上命令应该有效,"看来她也没有把握:"表姐那个地
方我提过几次,她都婉言拒绝了。"
    为了打破这股尴尬的沉寂,蒙武另外找话说:
     "脱离以后,你又要到哪里去?一个人没有生活目标会很
无聊的!"
     "一身一剑,翱游四海,"她眼中出现梦幻:"也许找一个
青衫知己相伴,浪迹天涯,或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来,
生儿养女!"
    蒙武看得出她说的是真心话,而且是蕴藏在心中已久的
憧憬,因为她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夸张或是忸怩作态。
    他看着她,心里却在想着自己,丧偶已久,两个儿子蒙
恬和蒙毅都已长大。
    蒙恬十八岁,自小喜爱兵法,行事处众,隐约显出有大
将之风。
    蒙毅十六岁,学习典狱文学,颇有政治天赋。
    这两个儿子从小都能独立,没让他这个单亲父亲操一点
心,假设协助秦王平定天下十年可成,到时候这两个孩子应
该都已成家立业,而他也是功成身退。要是能有她这样一个
惠质兰心的红粉知己相伴,无论是遨游四海或是息影林下,岂
不是比陶朱公偕西施归隐更有福气!
     "你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不确实回答我的问题?"
    身畔的她正在发娇嗔。
     "哦,在下会尽力的。"他嗫嚅地说。
     "算了,看你这副敷衍的样子!不要紧,我自有打算。"
    她突然间变得烦躁起来,吹着口哨唤来两片正在啃青草
的小白种马。她驾好车,坐上了御者座,蒙武跟着上了参乘
座,她皮鞭在空中挥动圆圈,口中喔喔连声,两马跃然而动,
一开始就用大跑步,差点将蒙武摔下车来。
    她的脸又恢复了驾车时的严肃专注,始终没有再说一句
话,比来时增加的,乃是脸上一层沉重的忧虑。
    他紧扶座前扶手,只听得耳边西风呼呼,天空中大块大
块的乌云,由远处地扑面向着他们飞来。
    他对她心中充满歉意。



                8


    蒙武在临淄整整等了一个月,和齐虹相偕出游的时间居
多。在这一个月中,他们至少看到三、四起街头游行的打斗
闹剧,他忍不住心里想——
    齐国滨海,民风强悍好斗,但如今已被奢侈淫佚的风气
所腐化,加上升平日久,民众都怕战厌战,年轻一代更不知
战争为何物,这是后胜虽然贪婪平庸,仍然能长久执政的主
要原因。
    如今朝中有反对势力出现,他们发动民众街头示威抗争,
有的激烈分子和不良流民就乘机打劫,将示威变成暴动结束。
    这些反对势力中的大臣,并不是对秦可能的侵略有了认
识和觉醒,他们基本目标是要借群众闹事逼后胜下台。实际
上他们中间很多人同样接受楚赵贿赂,在国内也和后胜一样,
朋比为奸,集体贪污。
    他们口中喊的是联楚援赵和誓死保卫祖国的口号,但在
暗中行动上,他们早在楚国治产,有的甚至将产业设在巴蜀
和秦国境内。
    他们和后胜一样对抗秦没有信心,深怕战火会蔓延到齐
国来。但他们已准备好退路,所以刺激群众,弄乱齐国,成
可以拉倒后胜,让他们当政;弄糟了引得秦兵入侵,他们也
可以逃到楚国和巴蜀,继续作他们的产业主。
    他们已打好了如意算盘,怎样都立于不败之地,齐国本
身利益并不是他们最重要的考虑。
    蒙武看得出,这种内部斗争、力量抵销的情形对秦大为
有利,但想到自己的祖父代就是齐人,他又不免痛心。真如
齐虹所说的,有时午夜梦回,他开始会有种刺心的内疚。
    自从上次城外回来后,齐虹再不和他谈自己的事,只是
告诉他,她已经在进行说服后胜,要他稍安勿躁,这几天就
会有结果。
    他在想,做间的人,尤其是女人,总是喜欢那样神秘兮
兮,故弄玄虚,不过,他不便于问什么说什么,他只有耐心
等候。说实话,他的日子并不因等待而难过,每天和她出游,
欢愉、兴奋,他真希望事情慢点有结果,他有借口可以留在
临淄和她在一起。
    忽然有一天,在他们驾车同游河上时,她笑着向他说:
     "你准备一下,这几天气王恐怕会召见你。"
     "齐王召见我?"他惊奇地看着她:"你几乎每天都跟我在
一起,难道说事情就这样办成了?而且不是后胜找我,乃是
齐王召我?"
     "你这个将门之后应该曾熟读《孙武兵法》,"她俏平地讽
刺他说:"还记不记得《孙武兵法》上所说的:'微乎微乎,至
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
    "先前只说你惠质兰心,天生美丽聪颖,想不到你还胸怀
甲兵,真是佩服!"蒙武语气半开玩笑,内心却是真的折服: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样无形中办到的?"
    "现在还不能说,要等到齐王召见以后,事情一切妥当,
才能告诉你。"她故作神秘地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要是齐王不召见你,告诉你还不是白说。"
    "……"
    果然,不出三天,齐王在便殿密室中召见了他,由后胜
陪着。他主动向他表示道歉,因为国内多事,后丞相忙着处
理,虽然早知道他来,但不便召见,如今政策已定,他要明
白宣示齐国和秦国和平相处的决心,不过他要先听听秦王所
许下的条件。
    这点蒙武早经秦王授予全权,于是他和齐王及后胜几经
讨价还价的结果,达成几点协议。
    秦方承诺——
    一、与其订定互不侵犯盟约,保证绝不向齐用兵。
    二、齐国有在巴蜀买矿产及开采权。
    三、齐国商人至秦贸易,除了货物税外,其他杂税规费
全免。
    四、齐国因与秦交好而遭到其他各国攻击时,秦有义务
出兵相助。
    五、……。

    齐方承诺——
    一、在互不侵犯盟约有效期间,齐绝不与其他国家联合
对秦,绝不提供人力、物力及粮食援助。
    二、齐绝不出卖军用物资给与正在和秦作战的国家。
    三、禁止反秦公开活动。
    四、禁止朝中大臣公开反秦言论及活动。
    五、派特使赴秦正式订约。
    六、……。
    在达成这些口头协议后,第二天后胜就向朝中反对势力
开刀,将他的对手全打入闲职。同时以齐王名义颁发诏命,禁
止街头打架闹事,游行示威须事先提出申请,否则强制解散。
    因集会游行示威而发生事故者,申请人法办,现行犯一
律逮捕治罪。乘机打劫、纵火者,逮捕究办,拒捕者格杀勿
论。
    这样一来,朝中反对后胜的势力一举清除。那些大臣还
想利用民间活动展现实力,用民众示威请愿威胁后胜。但奉
到王命后,后胜表现出他凶悍的一面,接连逮捕几千人,斩
首示众几十个后,以往活跃的街头终于沉寂下来。
    蒙武发现到,在长远来看,这次蒙利的是秦国,但在近
期利益来看,收获最大的是后胜,由他的行动看得出他已准
备很久。这次他正好借蒙武的力量说服齐王,彻底消灭了朝
野反对他的势力。
    后胜真是老狐狸,牺牲国家利益来换取自己的利益,但
齐虹是用什么办法使他敢于下决心,不怕反对势力的刺杀?
    在他一再追问下,她只得告诉他说:
     "事情非常简单。那天晚上,我到我陪嫁婢女——也是他
的宠姬——那里,说服她在他酒后熟睡以后,将自己一头美
丽的青丝剪光,由她将他绑起来,然后自绑,并将他颈上的
玉佩交给我,而我有意由警卫处飞身而过,要在府中闹了一
夜飞贼。"
     "这样说你承认你会夜行术了。"也笑着说。
     "就这样简单?"
     "另加上一张字条——抗秦者死!"
     "你立了大功了!"他衷心为她高兴:"哪天我设宴为你庆
祝!"
    她默然无语,他再一细看,她竟是泪如泉涌,滴湿了衣
襟。
    他也不觉一阵黯然。



                9


    蒙武圆满达成任务,行动再也不像来时那样秘密,齐王
召宴他,要众大臣相陪,临走还由丞相后胜在西门外长亭,亲
自设宴祖道送行。
    齐王还派了个特使团跟着他赴咸阳,正式签订互不侵犯
盟约。
    至于圆满达成使命的捷报,除了齐虹用飞鸽传书向间谍
组织提出报告外,蒙武也派出健骑,换马不换人地日夜急驰,
向秦王政禀奏。
    就在祖道宴毕,蒙武和特使团已就车上路,丞相后胜所
率领送行大臣纷纷上车回城时,空然有一匹快马直奔蒙武车
队驰来。
    蒙武先以为是事情有变,齐王临时反悔,但再驰近时一
看,原来是齐虹府中的家人。他正在想着齐虹,以不能在临
行前向她亲自辞别为憾。他已几天不见她,而且他每天上门
辞行,全都为守门者所阻挡,只有一句话:
     "小姐有病,不见客!"
     "大概是她改变主意了,派人送点纪念起给我!"蒙武自
己也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兴奋。
    他摸摸腰间挂的玉佩,等下只有送这个以示礼尚往来了。
谁知来骑赶上车队,翻身下马,跪伏在道旁,口中却大喊着:
     "启禀蒙大人,小姐有急事,希望大人能回府中一趟!"
     "你家小姐找我?"蒙武奇怪地问。
     "不是小姐找大人,而是府中出了大事,恳求大人回府一
趟。"说着话时,他还左右环视旁观的随从和赵国使臣。
    蒙武明白他的意思,这里不方便说话,于是他向齐国特
使上大夫管季说:
     "管兄请先行,在下会随后赶上。"
    管季笑了笑,其他特使团员和随从也都发出会心微笑。每
个人都在想,蒙武这样俊秀的风流人物,在临淄种下点什么
情缘也是正常的。
    特使团车队继续前进。这名家人也就翻身上马在前面带
路,蒙武跳上一骑马跟着急驰,心中无限纳闷。
    他在进入外进堂前下马,那名家人将马接过去,堂内早
有一名女仆焦急地等着,一见到蒙武就赶快上前迎接,口中
还说着:
     "蒙大人肯来就好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蒙武着急地问。
    那名俏婢也不答话,带着他穿过重重庭院天井,最后来
到后花园的小楼。
    上楼以后,她在一间卧室门口禀报:
     "小姐,蒙大人来看你了!"
     "谁要你们去麻烦他的!"齐虹在屋内的声音分辨不出是
怒是喜。
    蒙武稍作犹豫要不要进去,俏婢已推开房门,躬身作请
进状。蒙武只有硬着头皮进去,在帷帐外一个锦垫上坐下,俏
婢忙着奉茶的时候,蒙武打量了四周一下,发现卧室大而宽
敞,布置装饰简单而方正刚劲,颇符合齐虹的个性。
    俏婢在奉茶以后卷开锦帐,走近蒙武身边悄声地说:
     "蒙大人不靠近点去看看小姐。"
    蒙武当然不肯在下人面前示弱,他装作大方走向床边,心
里却在想,虽然多日在一起,肌肤相亲、耳鬓斯磨的情形,都
曾偶尔有过,但未经登堂就已入室,心里总有那么点别扭。齐
虹躺在床上,两眼看着他,不作一声,脸色苍白,像是大病
很久的憔悴。才几天不见,什么病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啦?生病也不让我来看看你。"他接近床边,却
仍然不敢在床边坐下,只有躬身下问。
     "小姐昨晚割腕……"俏婢细声在他身后说。
     "谁要你多嘴,滚出去!"齐虹叱喝,语气仍然听不出发
怒还是娇羞。
    她翻身向内,又复沉默。
    俏婢伸舌头,调平地做了个鬼脸,出去将门带上。



                10


    蒙武在床边坐下,看看她撒在雪白枕头上的黑缎般秀发,
又怜又惜,心中感慨万千,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他拿起她放在锦被外的左手,那只包缠厚厚棉花纱布的
手,有金创药的刺鼻味,也有渗出来的丝丝血迹。
     "你为什么要这样傻?"他心疼地问。
     "……"没有反应。
    他又接连问了两次。
     "不要管我,"她哽咽着说:"让我死,一了百了!"
     "为什么这样?你立……"他本想说她立了大功,脱除间
谍籍有望,但他立即警觉而煞住底下的话。
     "我立了什么?"她真是反应奇佳的间谍人才,由这两个
字就猜到他下面要说的话:"是说我为秦立了大功,也许可以
要求除籍?"
     "……"不否认就表示承认。
     "蒙武,"她直呼他的名字,声音又恢复刚劲有力:"你才
错了,有了这次大功,他们更不会放过我!"
     "我会为你在主上面前说话。"蒙武安慰她说。
     "没有用的,他们在齐国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选和基业。
交游广阔,又是女人,优游自在地行走于后宫王后、夫人及
君侯重臣府内闺阁之间,没有人怀疑,所提到的都是闺中的
第一手消息,要进行游说,走的是最有效的内线和裙带关系。
再有,我们家是齐国百年珠宝世家,无论有什么事都怀疑不
到我们头上!"
     "总是有办法的,他们派在齐国的主持人绝对不止你一
个,只要主上下令,他们会另外物色人选的。再说,你们家
都做了百多年,而你也忍耐了这久……"
     "主上,主上,"她气愤地打断他的话:"他是你的主上,
秦国的主上!忍耐,忍耐,自从办好了这件事,你知道我过
的是什么日子?"
     "齐虹,"他情感冲动,不自觉地也喊着她的名字:"办法
总是有的,我一定会在秦王面前为你说话。"
     "不要傻了,蒙武。"她叹着气摇头,他才发现到她露在
枕头上的螓颈,竟是如此之美。
     "这明明不是办不到的事。"蒙武带着鼓励的口吻说。
     "蒙武,军人子弟都带点憨气,将门之后总有那么点愚忠,
总认为立功就会受赏,"她仍然背对着他叹气:"还有,我是
你什么人?凭什么为我说如此关系重大的话?秦王问起来,你
要怎么回答?"
    他一时为之语塞。
     "忍耐?我真的忍耐不下去了!这几天我夜夜做恶梦,梦
见秦军大队人马若入无人之境,浩浩荡荡地开进齐国,他们
奸杀抢劫,纵火烧屋,无恶不作,齐国军队只有望风披靡,抢
着逃命的分。"说到这里,由于情绪激动,她有点气喘,咳起
嗽来。
     "你身体还虚弱,休息一会。"他不自觉地为她轻轻拍背,
怜惜地替她整理好压在身下的散发。
     "我昨晚又梦到好多齐人围着我咬打,口里骂着我是齐
奸,说要不是这次我威吓住后胜,齐国会协同各国抗秦,齐
国就不会落到这种任异国蹂躏,毫无抵抗力的地步,是我使
齐国有了错误的安全感,所以我才……"
    突然,她转过身来,满脸涕泪地抱紧了他,喃喃地哭着
说:
     "我怕,真的!我好怕!尤其是在昨晚听到你返秦的消息
以后!"
    蒙武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将她的伤手轻柔地移到自
己的颈上,他坚决而缓慢地说:
     "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立刻收拾一下,我要带
你走!"
    他抬起她的泪脸,用袖口为她轻轻擦干,笑着说:
     "秦王要问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为你说情?嗯……你说
我该怎么回答,嗯?"
     "随便你!"她闭上眼睛,微笑,菱角形的殷红嘴唇半张,
露出编贝似的美齿。
     "嗯……我就说你是我的妻子!"
    他实在抗拒不了美的诱惑,他吻了下去。


                11

    虽然说是立即,但很多事情需要交代,等蒙武和齐虹处
理好一切公私事务能够出发,也已经是三天之后。
    他们在韩首都新郑赶上特使团车队,在那里得到秦军正
在起阳和赵军激战的消息,等到他们回抵咸阳,朝野上下正
陷入一阵胜利后的狂欢。
    十三年十月,秦将桓齮率二十万大军攻赵平阳,赵派扈
辄领军三十万来救,两军在汾水以东进行会战。秦军背水列
阵,置之死地而后生,拼死而战,大发神威,个个奋勇向前,
以一当十,以百作千。一场会战下来,赵将扈辄阵亡,秦军
斩首级报功者达十万,伤敌不计其数。
    数万赵军残余退入太行山区,才免除遭歼的命运。消息
传到邯郸,只会寻欢作乐的赵王迁,惊吓得差点从宝座上掉
下来,赵国群臣更是束手无策。
    秦国方面情形正好相反,报捷请赏的军使不绝于途,魏、
韩迫于情势,也不得不派使前来道贺。
    对秦王政来说,他亲自经过两次战斗,全是内战,虽然
是他赢得胜利,而且胜利过程也非常轻松,但都伤到他的心
灵,胜与负都伤害到他和秦国,他无法真正地高兴起来。
    虽然,自他登基以后,秦国不断向外发展,除了内斗激
烈的那几年外,秦军几乎每天都在国外攻城掠地,但那些战
争都是由吕不韦和蒙骜等人在主导,他隔离得太遥远。
    但这次战争完全不同,从构思、计划、监督执行、改正
前方将领的错误,一直到后勤补给、兵员补充的督导,他莫
不全程参与,而且是居于主导地位。
    他发觉到,战争本身是一种最富刺激的游戏,弈棋和赌
博都会使人废寝忘食,何况是下了无法梅子,输了就赔上万
千、死而不能复生性命的战争!
    他发现他喜欢战争为他带来的刺激、冒险和成就感。
    他喜欢在作战指挥室听取战报、商议对策而致通宵不眠
的气氛。
    他也喜欢听到战事暂时失利、沮丧而后奋发,对问题苦
思而后找到答案,终于决定面临挑战的那股兴奋。
    当然他最爱的是这份胜利的感觉,前方回报的军使,个
个喜气洋洋,群臣朝贺,全都是喜悦发自内心。
    巡行在道上,百姓高呼万岁,空城空巷夹道欢迎,不只
是因为他是秦王——他们的统治者,而是因为他带来了胜利
和光荣,他是英雄。
    蒙武和齐虹这次回来,正好赶上这股欢欣的热潮。他和
王后在南书房招待了他们,齐虹和王后这对表姊妹多时不见,
当然多的是话要说。蒙武向秦王政详细报告这次达成任务的
经过后,不知哪来这大的勇气,他单刀直入的要求秦王政赐
婚并解除齐虹的间籍。
    秦王政正兴奋头上,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在公,齐虹
为秦立了大功,解除今后攻赵击楚的最大威胁;于私,她算
起来应该是他的表姨,蒙武是他最欣赏的人才,在他眼中这
是一项珠联璧合的婚姻。
    蒙武要求赐婚。
    好!秦王政答应他和王后主婚,除了家宴以外,秦王亲
自为他设宴招待群臣,连久不在公众场合出现的太后也会亲
自驾临。
    蒙武请求为齐虹脱间籍。
    那还有什么话说!她既然是他的妻子,当然要在秦国定
居,哪有时间到齐国主持间事。他当着蒙武和齐虹的面下手
谕给李斯,要他立即另物色人选。
    蒙武和齐虹都感激得涕泪横流,避席俯伏,接连叩头谢
恩。
    蒙武求赐婚假一月,让他们婚后可以优闲地遨游渭水之
上,婚假满后再赴王翦军中。这是蒙武多年来的梦想,也是
齐虹日夜所祈求的。一个不再有公务缠身,一个完全洗刷了
内疚,完完全全恢复自由自在的女儿身。两个相爱的人享受
两人独有的两人世界,这种快乐温馨岂是"只羡鸳鸯不羡
仙"这句话所能形容的!
    那怎么成!一个月的婚假怎么够?他赐他们婚假三个月,
快快乐乐地度假。当然他们可以遨游渭水上,其实泾水畔甘
泉山的风景更佳。他在那里有座别宫,假若新婚夫妇喜欢的
话,还可以进宫去住一段时间。只要他们不怕劳累,他建议
他们洛水旁的山川形胜特美,他自己曾去游过,真的是乐而
忘归!
    蒙武和齐虹没有其他的要求了,他们拜辞,秦王政及王
后亲自送到书房门口。
    蒙武衷心感激,誓死效忠不说,连齐虹对秦王政的印象
也有改变。
    "英明圣武,谦恭下士,处事明快,体念臣意,秦国要想
不征服天下也不可能了!"这是蒙武的赞叹。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英明圣武一转就是察察为明,多疑
善变;谦恭下士的延伸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
烹;处事明快的极致就是暴虐深刻,反脸无情;体念臣意对
臣本身最大的害处,就是你为他卖了命,还会对他心怀感激。"
这是齐虹的警惕。
    "不谈这些扫兴的话,"蒙武兴奋之余,听不进她的话:
"渭水,泾水,甘泉山上,我们都要尽情一游。只是洛水太靠
近战场,会让我兴起髀肉重生的感觉,不去也罢。"
    "我最想的还是早日息影林下,为你灯下纺纱课子!"齐
虹叹了口气:"蒙武,你会不会骂我太不知足?"



                12


    在蒙武和齐虹走了以后,秦王政忽然又想起韩非这个人。
    他笑着对王后说:
    "我军已攻占平阳诸城,如今正在整顿休补,隔进攻邯郸
还有一段闲暇时间,要不要找韩非来谈谈以法治国的道理?"
     "我自读他的《孤愤》、《说难》等书以后,也一直想见见
他,当面向他请教,只是说要他来,他就会来,没有这么容
易,而且也非待客之道。同时,听说他为人甚为孤芳自赏!"
     "这寡人自有办法,请不来一个韩非,寡人如何求才招士,
又如何平定天下!"
    秦王政哈哈大笑。
    王后暗暗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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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这无力的肩臂 
为何不生出双翼 
让我飞向那
一团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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