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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秦始皇大传--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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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移风转俗
1
始皇帝三十七年十月。
始皇出游,左丞相李斯及廷尉蒙毅从,右丞相冯去疾留
守。少子胡亥爱慕请从,始皇许之。幼公主恰好生病,不能
随驾,始皇甚感遗憾。
赵高此时因监工骊山陵墓有功,复任为中车府令,此次
随行,为始皇御车。
李斯及蒙毅联合上奏,请调回长公子扶苏回咸阳留守。始
皇是何等聪明的人,早看透了他们的心意,只托言扶苏监筑
长城事务繁忙,不准这项建议。
蒙毅和张良只有徒呼负负。
蒙毅奉始皇命,令张良随行,项伯单独留在咸阳感到无
聊,向蒙毅告辞,回老家下相探亲去了。
十一月,始皇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然后乘船
由江水直下,经丹阳起陆来到钱塘。
会稽太守及鄣郡太守均来迎接陪侍,南海尉任嚣也在会
稽等候。
到达钱塘后,始皇即召集当地父老探问民情,父老经过
太守交代,当然只说些民风淳厚,秦法便民等歌功颂德的好
话。
始皇听了自然大为高兴。
那天始皇驾车出游,返回行宫途中,因为始皇为了表示
亲民,下令不许清道,一路上都有成千上万的民众在道旁围
观,街道两旁更是连屋顶上都站满了人。
始皇的车驾一到,民众纷纷跪下齐呼万岁。
始皇的輼輬车,当天是由赵高御车,公子胡亥参乘,始
皇在万岁声中频频左顾右盼,向群众挥手致意,心里却在想:
"我的辛苦还是有代价的,这些黔首都爱戴我!"
过一会他又向公子胡亥说:
"你看到了吗?这些黔首都是自动自发来的,受全民的爱
戴就是君王的最大报酬!"
"儿臣也作如此想法。"胡亥说。
"但自古至今,历史上哪有像陛下这样事必躬亲,勤于治
政的皇帝?"赵高在一旁乘机拍马屁。
"不然,黄帝擒蚩尤,战于涿鹿之野;尧王亲九族,章百
姓,合和万国;舜和禹亲政爱民,治洪水,使得天下百姓都
能安居乐业,自有朕不及之处。"始皇谦虚地说。
"父皇也有礼让的时候!"胡亥笑着说。
"三皇五帝和陛下相比,只是如以烛火比日月罢了,"赵
高谄笑地说:"以前五帝之国,地方不过千里,诸侯服不服,
来朝不来朝,全都没有力量管制,哪像陛下这样天下政令统
一,德服诸夷!"
"唉,话虽是这样说,但百废待举,统一天下已十年,仍
然有做不完的事,黔首不得休息,朕也无法安心。"始皇叹口
气说。
"这都是以前所谓贤君无为而治的结果,现在事情堆在一
起,让陛下操心。"赵高说。
"看这么多的事,恐怕朕是不能及身做完了!"连日旅途,
始皇脸上已出现倦容,他喟然叹说:"朕到底已是五十岁的人
了,以前读古籍读到过孔丘所说的:‘天若假年,五十以学易。'
现在朕才完全体会出他说这句话的心情。"
赵高一听始皇这样说,暗自在心中警惕,看样子始皇又
想起了立太子的事。他连忙在御者座上回首恭身说:
"陛下正富春秋,而且只要这次战败海神,去除求取长生
不老药的障碍,陛下就会寿与天气了!"
"但愿如此!"始皇不再说话,陷入沉思。
两旁欢呼万岁的声音,他听而不闻;围观下跪的群众,他
也视而不见。
他想起海神挑战的事,连带想到大秦没有一支强大的楼
船军。海神应该说得不错,"三山六水一份田",海中不但有
岛屿,海外一定还有其他的国家。秦一直处于内陆,虽然也
设有楼船将军之职,但水军一直不强大,只能用在江河支流
上,作运补及护航之用。
原楚国江上水师,虽有点规模,但自天下统一后,大多
解散改作民用,尤其是骊山陵墓、咸阳阿房宫的修建、石头
木料的运输,全用到这些船,船上的战斗设备早就拆除掉了。
照说,原齐、燕临海,而且海岸线极长,但它们只以大
海为屏障,假想敌完全是来自西方的秦国强大陆军,根本未
想到向海洋发展,所谓的水师也只能在江河上担任巡逻、护
航及运粮等任务。
始皇又想到:现在大秦已打通了渤海、黄海、东海及南
海等四海,因为缺乏强大的海上水师,所以海面上海盗横行,
各自占海岛为王,甚至还向过往船只收保护税,不然就连人
带船掳走。男的当奴隶,女的姿色好的,留着做头目的妻妾,
姿色较差的,就做为喽啰公共的泄欲工具。
众多案件报到各郡守那里,郡守想处理都没有这个能力,
只有向上呈报,但太严重的案情怕始皇动怒,还都隐瞒下来,
只是辗转传入他的耳中。
始皇想:这是否就是海神所谓的侵入他的领域?嗯,他
要建立强大的水师,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既可以保护由南到
北的贸易船运,同时还可以开发附近的岛屿,进一步探找出
海外之国。
当然顺便也可以寻觅仙岛,找那长生不老之药!
谁是编练水师的人选呢?几个曾任楼船将军的人,在他
都认为不够理想。
任嚣,对,就是他!以他的才干,又担任南海尉这么多
年,正是最好的人选,他正好在会稽等候,见面时要和他好
好谈这件事。
正在他想得入神的时候,突然觉得车子剧烈震动,六匹
黑马人立长嘶,赵高连声吆喝。
"有刺客!"有人高声叫喊。
周围郎中拔剑将始皇座车团团围住,形成人马墙层层护
卫。
2
虎贲军都尉带着众多兵卒拥着一对男女上前禀奏。
"启奏陛下,只是一对拦驾告状的男女,臣罪该万死,护
驾不周,惊动陛下。"
始皇没有答话,只看了这对男女一眼。只见男的面目清
秀,唇红齿白,称得上是一表人才,年龄不会超过二十,而
女的大约十五、六岁,面貌和男的长得极像,看上去像一对
兄妹。
"你们有什么冤枉?"始皇和蔼地问:"为什么不去向所辖
县府申诉?"
"天大的冤情,不止关系小人兄妹而已。"男的侃侃而言,
似乎并不恐惧这个传言中动辄坑人的皇帝。
这时蒙毅已下车,走到始皇车前行礼。
"廷尉,这对兄妹拦舆车告状,该如何处理?"始皇问。
"请陛下交臣处理,问明案情再行禀奏。"
"别难为他们,"始皇语气柔和得连自己都感到奇怪:"和
你同车带回去吧!"
两人闯驾,旁观民众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大都等着看始
皇大发雷霆杀人,一见竟是这等轻易打发,全都跪下狂呼:
"始皇帝仁慈!陛下万岁!万万岁!"
只有急忙赶到的会稽太守,早已吓得满身冷汗。
"走吧,没事了。"始皇说。
车队在万岁声中,又慢慢启动。
晚间,蒙毅来行宫回报审讯结果。
原来正如始皇所猜测,这对男女果然是兄妹,一名吴鸿,
一名吴秀。自幼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兄妹相依为命成长。母
亲改嫁时,吴鸿才八岁,全靠他帮人做杂工,以及邻居帮助,
兄妹两才能长大。
"哪有这样狠心的母亲!"始皇勃然大怒,他想起自己淫
狠的母亲,也回忆到八岁和皇后同游邯郸的情景。
"据吴鸿供称,这里的文教风俗并不如父老们所说的那样
好,而是淫风极盛,未婚前滥交成风,桑前榆下野合,习为
常事。即使婚后,男女交往也不避嫌,通奸杂交都是司空见
惯的。吴鸿母亲就是丈夫还在时,便与别人有染,丈夫一死,
就丢下一对小儿女不管,跟那个男人私奔了!"
"事隔这么多年,吴鸿还为此拦朕车驾告状?"
"不是,而是为了一件更重大的事。"
"哦?说来听听。"
"原来这地方还有一项行之千年的恶俗,就是所谓钱塘君
纳姬。每年钱塘君生日就要扩大庆祝,以盛大仪式将刚及笄
的处女丢入江内,谓之送亲。"
"钱塘君何许人也,谁人所封?"始皇印象中没有这位神。
"相传钱塘君为海神之子,由海神所封。"
"这就是说今年纳姬选中了吴秀?"始皇这下明白吴鸿冒
死拦驾告状的原因了。
"正是,陛下圣明!"蒙毅极带感情地说:"本来可以用钱
贿赂巫婆另行选人,但兄妹生活都感困难,哪有这个余钱!"
"钱塘君选姬是如何一个选法?"始皇开始感到兴趣:"大
概说给朕听。"
原来钱塘君选姬,乃是由地方巫者在生日前一月宣布,说
是由钱塘君托梦要几月几日几时生的女孩,长得是个什么模
样,然后就到处找。
其实,巫婆早就打听好哪家有这样的女孩,她一般都是
找有钱无势家的女孩,父母赶快送钱要她另找生辰八字相同
的女孩,或是自己出高代价,买票家女孩代死。
"这种淫风佚俗,难道地方官都不管吗?"始皇击案大怒。
"不是不管,而是不敢管!"蒙毅摇头叹口气说:"天下刚
统一,大秦派的郡守首次到任,下令禁止此事,竟引起一场
民间大暴动,钱塘江流域附近县的数万民众包围郡守府,最
后郡守答应不管这种风俗,才算妥协。"
"朕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始皇怀疑地问。
"郡守当然不敢上报,"蒙毅微笑:"地处偏远,平日就法
令不行,民间信仰高于法律!"
"不行,这件事必须制止。"始皇坚决地说。
"陛下,事关民情,必须慎重处理,交给臣来办吧!"蒙
毅深怕始皇的刚愎脾气会造成大灾难。
"不,事关风俗教化,本是郡县父母官的职责,既然他们
管不了,而朕正好在此,这就是朕无可旁贷的责任。朕代天
牧民,郡守县令又是为朕分担职守,他们负担不了,当然由
朕亲自来。"
"交李斯丞相办理吧,何必陛下亲担烦忧!"蒙毅还想力
谏。
"民间如此信仰钱塘君,是否有什么灵验?"始皇对蒙毅
笑着说。
"每年钱塘君生日都逢大潮,而且江水时常泛滥为害,据
臣问了一些父老说,那年就是因为没有纳姬,所以江水泛滥
成灾,因此才酿成暴动。"蒙毅回答。
"那以后年年纳姬,是否就没有水患了呢?"
"应该还是有吧,"蒙毅回答:"据郡守说,三年前就有一
次不小的洪水,淹没了不少田地房屋,夺走了不少生命。"
"那证明不是钱塘君纳姬的问题,而是水利没弄好。"始
皇微笑。
蒙毅看着始皇半晌无语,心里在想——多英明睿智的皇
帝,为什么逢到自己长生不老的事,就变得如此迷信幼稚!
始皇无语地站起来,在室内走来走去沉思,很久很久才
又复座,他徐徐地对蒙毅说:
"你还有什么意见?"
"是否要找李斯丞相来议事?"蒙毅小心翼翼地问。
"不必了,朕已决定如何办理,你记下来转告会稽郡守,
用不着朕另下诏命。"
"是。"蒙毅恭身答应。
此时近侍拿来笔墨和白绢。笔为羊毛制成,由蒙恬最新
发明,书写便利迅速,比以往用竹、玉和金属制成的硬笔方
便多了。
始皇郑重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
"第一、命会稽太守立即传朕意旨,永远废除钱塘君纳姬
风习。
第二、限三个月内拟定浙江(钱塘江)整治计划上奏。
第三、二天后另召集一批父老来与朕话桑麻,告诉他朕
会亲自按这些人的话,一一到现地去证实!"
3
三天后,始皇本来约定接见父老的时间订在晚上,而且
有一次盛大的赐宴。
但在一早他就被近侍吵醒。近侍慌慌张张地启奏:
"陛下,行宫外围满了好多民众,说是来请愿的,正与禁
门郎中大吵大闹!"
"有这样的事,"始皇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耐
地说:"传虎贲军都尉派人驱散!"
"是!"近侍行礼正要告退。
另一名近侍又进来报:
"李丞相及蒙廷尉求见。"
始皇昨夜睡得很晚,今天一大早就被吵醒,很想骂人、揍
人、甚至是杀人,但看到近侍满脸惊惶、惧怕他发脾气的样
子,又有点于心不忍,他知道若不是发生了重大的事,近侍
绝不敢惊吵他的睡眠。他忍住满腹怒平地说:
"好吧,要人进来服侍朕梳洗,让他们在外面等一会儿。"
等他梳洗已毕,来到临时朝殿,只见李斯、蒙毅、虎贲
军都尉等人,全在殿中等候,见他到来,一起行礼迎接。
只见李斯满脸着急,会稽太守更面无人色。始皇看着神
色稍微镇定的蒙毅问:
"有什么事故发生吗?"
"启奏陛下,禁门外正有数万黔首聚集,要求陛下收回成
命。"蒙毅恭身说。
"哦?"始皇不在意地笑了笑,装作不知地问:“什么成命?"
"废除钱塘君纳姬的事。"蒙毅明明知道始皇是明知故问,
但不得不硬着头皮言明。
始皇没有作声,只是用威棱四射的目光扫视诸人,当他
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会稽郡守身上时,郡守肥胖庞大的身子,竟
像被挑动的弦一样,浑身都在颤抖。
"他们平日都是用这种方式向官府谈事情吗?"始皇语气
平和地问。
"不……不……不是。"郡守声音颤抖,结结巴巴地说。
"好,你们都跟朕到外面去看看。"始皇言罢,起立向外
走,李斯等人紧紧跟随。
他们上了行宫平台,民众一见始皇出来招手,有一半的
民众跪下口呼万岁,另有一半人静立不动,其中更有少数人
举手高叫起来:
"陛下,你在这里只停留几天,我们却要子子孙孙世居于
此!"
"对了,洪水淹没田地,你也不会没饭吃,淹也淹不死你
家的人!"有人作更激烈的发言。
"你这样做,是会遭神谴的!陛下!"
"嬴政,你凶狠不顾人,总不能不怕神明!"喊声中,竟
然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
"……"
"……"
众多的声音混在一起,像大江波涛,更像雷鸣。
始皇脸色平静,就像欣赏窗外暴风雨的雨景,他要近侍
搬来席案,就在平台前坐下来。
群众前面,身穿白色宽袖宽袍、头戴鸠冠的巫婆,带领
一干穿着白袍、未戴冠、披散长发的男女弟子,在群众前面
起舞,口中狂喊:
"吾乃钱塘君是也!嬴政胆敢侵犯到孤家头上,必须加以
惩罚!尔等百姓千万不能听信他的,免得遭受洪水淹顶之苦!"
钱塘君神威真的非同小可,巫婆一开口说话,全场数万
人竟鸦雀无声的静止下来,连小孩的哭叫声都没有了,始皇
看得暗暗皱眉。
"丞相,你看如何办理?"始皇问站立在身旁的李斯。
"陛下,民意……
李斯的话还未说完,始皇就微笑地打断他说:
"这不是民意,而是神意!"
"陛下明鉴!神意……"
李斯的说话再度遭到打断,始皇突然失去笑容,严厉地
对他说:
"也是巫婆之意!"
李斯恭身肃立一旁,不敢再言。始皇又声色俱厉地将会
稽郡守召到前面来说:
"这是你平日养痈成患的结果!"
"臣罪该万死!"会稽郡守跪伏在地浑身颤抖。
"现在该如何处理?"始皇叱问。
"交由臣去处理。"郡守犹豫地说。
"去吧,已经找到朕的头上,用不着你代为出头了!"始
皇叹了口气,面色变得缓和起来。
他又向侍立一旁的蒙毅问:
"廷尉,假若交由你来处理,你要如何做法?"
蒙毅没有答话,考虑起来,始皇没有催他,只是又向台
下群众中望去。
只见四方八面还不断有群众扶老携幼而来,人越集越多,
有的还手捧燃着香烛的香案,口中高叫万岁。
巫婆和一班男女弟子舞得越来越激烈,叫喊声也越来越
大,全是以钱塘君的口吻直呼嬴政的名字挑战。
始皇叹口气向群臣说:
"白起坑赵降卒四十万,这里大约有五、六万人吧,尽皆
坑杀并不为多,只是还有这么多焚香燃烛,口呼万岁的善良
黔首!"
他说话时,额前青筋直跳,表示他已动了杀机,蒙毅连
忙跪倒在地,急声说道:
"臣已想好对策,请陛下回驾,这里交由臣来处理!"
始皇沉吟了一下,微笑着说:
"好,朕授你全权办理,该果断时就该果断!"
接着他又转向李斯等人说:
"跟朕一起下去吧,你们留在这里没有用处。"
4
蒙毅走到平台前面,向群众挥手要求安静。
看到始皇离去,群众先是一阵错愕,继起的是极度的混
乱。有人哭着喊万岁,也有人跪地哭泣,更有人高声叫骂。
失去了主要敌人和观众,"钱塘君"也走了,巫婆和她的
那些男女弟子呆立当场,停止了舞蹈和狂喊。
蒙毅一挥手,全场都静止下来。他大声喊着说:
"陛下已全权交由本官处理此事,大家稍安勿躁!"
群众静了下来,有人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身着红袍,腰系玉带,官职不小!"
"看来如此年轻,皇帝怎么会全权交他处理?"
"……!"群众私议越来越大声,现场又逐渐混乱起来。
"我是廷尉蒙毅,已蒙皇帝诏命办理此事。"
他这句话一出,群众有了信任,又开始平静地等他说话。
这时他先转身对虎贲军都尉说:
"你先带一万人马,守住各处通道,只准出不准进!"
"得令!"虎贲军都尉下去调动兵马。
然后蒙毅又大声转向巫婆说:
"你既然是奉神命行事,现在请上来与本官一谈,本官乃
是奉人君之命,应该够资格与钱塘君商议!"
巫婆听到蒙毅如此说,她不但不敢上前来,反而率领男
女弟子往人群中躲,有的人恶作剧将他们推出来,他们又往
人堆中挤,群众中开始有了嘻笑声,有人说:
"你是神君代表,还怕什么人君代表!"
"蒙毅!你这样亵渎神明,你会遭到天谴的!"她尖叫着
往人多的地方挤,群众又将她挤拉到最前面。
"怕什么,就去跟他谈!"有人虔诚地说:"神会显灵保巿
你!"
"平日拿钱塘君欺压蒙骗我们,现在怎么啦,见到大官就
不灵了?"有人信心开始动摇,怒骂起来。
蒙毅本来想派人直接逮捕巫婆,却怕激平民变,杀戮太
多,一见部分群众信心动摇,他大声宣布说:
"大家已见到巫婆的心虚,她根本是装神弄鬼仆人!各位
不要再上她的当,现在各自回家!本官自会公平处理这件事!"
蒙毅此话一出,平时不满巫婆行为和信心动摇的群众纷
纷离去,巫婆在人群中大叫阻止,但大部分的人都不理她,不
到半个时辰,人已经走掉大半。
闻风而来支援的人,被虎贲军挡在外围进不去,看到包
围圈内出来的人,纷纷上前来问,明白里面的情形后,纷纷
散去。
不到一个时辰,包围圈内剩下的"死忠"民众已不到一
万人,而且没有了老弱妇孺。他们围绕巫婆和她的弟子而坐,
不再出声,似有誓死保护他们的决心。
蒙毅见时机已到,他又再大声宣布:
"现在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限半个时辰以内走开,否则
以聚众威胁官府论罪!"
这项罪名一加,片刻间,群众又走掉一大半,剩下的只
是一些死硬分子,巫婆一见大势已去,这时"钱塘君"又到
了,她便带着弟子站到平台下面,两眼紧闭,浑身颤抖,又
狂舞狂叫起来,俨然是男声君王口吻:
"吾乃海神之子钱塘君是也!蒙毅,你为何阻挡孤家纳
姬?"
蒙毅心里暗笑,但在表面上不得不尊重民俗,他站起来
拱手行礼回答说:
"我乃奉命行事,身不由己,还望钱塘君恕罪。"
"你可转告嬴政,别阻拦纳姬之事,此事行之已有千年!"
"贵神既为龙又为神,纳姬应纳海中鱼虾,甚至是南海的
美人鱼,再不然也是阴间鬼魂或仙人,为什么偏好凡间活女
子?"
"这是孤家的事,用不着你们过问!""钱塘君"怒斥。
"如今天下统一,你要的是大秦子民,就不能说不关我们
的事了!"蒙毅一面口中吆喝,一面也在心中想——为什么装
神弄鬼的事一再被拆穿,还是有这么多人相信,连英明的始
皇帝都包括在内!
"钱塘君"不再回话,只是"附体"在巫婆身上怒吼咒骂:
"蒙毅,假若你不听孤的警告,一意孤行,你将死得很惨!
嬴政的王朝也将不保!孤要发动洪水,淹没附近十多个县!"
"假若你要这样做,上帝自会找你算帐!"蒙毅哈哈大笑。
他再看看计时用的香已燃完,半个时辰已到,他对侍立
在一旁的虎贲军都尉下令:
"派人马包围住这几千人,看他们无水无食能维持多久,
等他们饥渴得不能动时,再进去抓人!"
5
这是一个庄严盛大的行列,也是一个稀奇古怪的行列!
最前面是黑盔、黑甲、黑旌旗的六千虎贲军开道,接着
是六部輼輬车,坐在第一部车中的始皇卷汽车帘,让万民能
瞻仰他的容颜,随后是各大臣的车驾,再后面又是殿后的六
千虎贲军。虎贲军后面步行的,却是数千聚众闹事的囚犯。
最后几部车,则塞满了巫婆穿白色法袍的男女弟子。巫
婆仍然是鸠冠白袍,独乘一部车,远远看去和往日一样神气,
但就近一看,才看得出她形容憔悴,脸上原来已够深的皱纹,
如今变成车辙痕一样横竖交叉。
再看清楚点,还看得见她是老泪纵横,啜岂不已。
在殿后的郡卒前面,几部双马拉的马车,坐着身穿白色
法袍的张良和从人,他要为今天的始皇祭江仪式赞礼。
江边风大,江中更是浪涛滚滚,正是涨潮最大的时刻。天
气虽冷,空中也密布阴霾,有着要下雪的征兆,但江边还是
围满了民众。
见到皇帝亲临已是一生难逢的盛事,何况是他要亲自和
江神斗法。
始皇一下车,围观民众纷纷跪倒高呼万岁。
江边早准备好了祭礼三牲和香烛,张良一到,便开始举
起法仗作去,口中念念有词。
巫婆也被带到江边,要她作法请钱塘君附体,怎么再三
的请,钱塘君就是不敢上身。
奉常少卿焚化了李斯所撰的祭祷文,内容大要是:
"江神既然是龙又是神,纳姬应纳江中鱼虾,或者阴魂仙
人,为什么偏要凡间活女子?朕为天之骄子,奉天帝命代牧
万民,就有保护子民不受逼迫伤害的义务,希望贵神能上体
天帝好生之德,以后改用选中女子的神主牌位和生辰八字代
替。"
前面几句话为蒙毅和"钱塘君"对话时所提,禀奏始皇
后,始皇大为欣赏,用作祭文的主题。
轮到始皇行礼时,他只长揖三次,并不跪下,因为按照
道理,山川江海都应在他这位天子的管辖之下。
他等候了片刻,钱塘君仍然不肯附身,当然就没有回答,
他有点不耐烦,向侍立在一旁的蒙毅说:
"要钱塘使者巫婆下去讨回音吧!"
蒙毅答应了一声:"是!"就命侍卫将巫婆抬起要往江中
丢。这时巫婆全身颤抖,但却是被吓的,而不是钱塘君附体。
"陛下饶命!"巫婆尖叫。
始皇转过头去,装着听不见。蒙毅调侃地对她说:
"你最少也丢了二、三十个年轻女孩下去,现在也让你尝
尝被丢的滋味!"
"老婆子也是奉神命行事!"巫婆试图用神的权威作最后
挣扎。
"那你就更应该下去,讨来回音赶快回来,"蒙毅又大声
喝了一声:"丢送神气启程!"
几名彪形侍卫,合力将瘦小的巫婆高举过头,摆动几下
再合力丢出去,巫婆惨叫一声,落到白浪涛涛的江中,宽大
的白色法袍还让她载浮载沉很久,最后一股大浪将她卷了进
去,再也不见踪影。
蒙毅向跪在面前的二十多个巫婆男女弟子说:
"你们的师父要是回来晚了,你们要一个接一个去催!"
二十多个人叩头如捣蒜,额头都见了血,齐声大喊:
"小人等只是奉师命行事,还望大人饶命!"
始皇拱手而立,等了片刻,微笑着向李斯等群众说:
"看样子钱塘君架子很大,朕站在这里等候,他还故意迟
延,我们回去等吧!"
始皇和众大臣登车回程,围观群众纷纷跪下狂呼万岁。其
中有的人是衷心愉快,他们平日受制于巫婆和"死忠"于她
的信徒,受害也敢怒不敢言。
有的人虽然还是相信钱塘君有灵,但这样一来,他们更
相信始皇是天下之主,钱塘君不敢和他斗,因此就算淹死了
他的代言人,他仍然迟不见面。
但还是有些深信的人,眼睁睁地等着看巫平安然无恙地
回来,心里害怕不久就会淹洪水,同时埋怨始皇得罪神明。
回到行宫后,始皇下诏——
一、会稽郡守监督不周,听认邪俗横行,立即削爵撤职,
降为庶民。
二、钱塘县令对此坐视不问,甚至有推波助澜之嫌,着
予削爵撤职,罚到北边筑长城。
三、五千愚昧信众,聚众威胁官府,本应处死,姑念无
知,发放弃山筑陵。
四、一千巫婆弟子,妖言惑众,本应弃市,枭首示众,念
其年幼,男的发往北边筑城,女的收为宫奴。
其实照始皇的原意,干脆全坑掉算了,由于蒙毅一再苦
苦代为说情,始皇才作了如此判决。
6
始皇办完这件事,仍感意有未足,那天他不快地向李斯
和蒙毅说:
"朕奉天命牧民,但以往只注重法令制度及各种工程建
设,疏忽掉民俗教化,但真正治民根本在于转风易俗,教化
黔首于春风化雨之中,丞相、廷尉在这方面都有协助朕的责
任。"
"是,陛下,臣今后在挑选郡守和县令时,一定会注意到
这点。"李斯唯唯遵命。
"以臣之见,会稽与前闽越接界,受到闽越族人风俗影响
甚大,淫风极盛,而五伦亲情甚为淡薄,这不是一朝一夕可
以纠正过来的。"蒙毅也接着禀奏。
始皇点头称是,继而长叹一声说:
"朕每至一地,只能作短暂停留,风俗教化乃长远之事,
而且郡守县令推出来见朕的地方父老,全是报喜不报忧,朕
也无法得知真正民情!"
"现在吴鸿兄妹还在臣处,何不找来问个明白。"蒙毅在
一旁启奏。
"对啊,立刻将他们找来!"始皇高兴地笑了。
吴鸿兄妹被带到始皇面前,跪下行礼高呼万岁已毕,始
皇赐席要他们坐下。始皇对这对俊秀兄妹越看越爱,不觉动
了怜惜之情。他首先问吴鸿说:
"看你面目清秀,举止有礼,甚为讨人欢喜,你是否读过
书?"
"小人八岁父死,母亲改嫁,妹妹只有三岁,全靠邻人见
怜,给点杂工做,勉强养活兄妹两人,哪有钱入学读书!只
是在放牛之余看点简册,学学书写,晚上得到一位儒生指点,
倒也读过一点诸经百家,只是……"说到这里吴鸿再也说不
下去,因为他想说的话是——现在陛下下令烧书,已经是无
书可读了。
"只是什么?"始皇微笑着问。
"只是因无良师教导,没有什么进展。"吴鸿话锋转得极
快。
始皇一时高兴,转向李斯说:
"你认为孺子可教吗?"
"刻苦向学,生性聪明,反应极快,应该是个可教之材。"
李斯对吴鸿倒也是衷心喜欢。
"那要他向你学刑名狱政之学吧!"始皇高兴地说。
吴鸿看了看妹妹,犹豫着不知谢恩。还是吴秀灵敏,立
即避席顿首代兄道谢:
"谢陛下鸿恩!"
始皇注视了吴秀一会儿,心想真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
女孩秀外慧中,敏慧程度和幼公主相近。幼公主既不愿嫁胡
亥,胡亥却一直在等她,已经二十一岁了还未娶正室,这个
女孩倒可一试,胡亥应该找个深知民间疾苦的女子来匡正他。
他心中如此念转,口里却问吴鸿:
"你幼妹都知道代你谢恩,你反而犹豫不决,有什么困难
吗?"
"臣兄妹相依为命……"吴鸿也避席顿首启奏。
始皇没等他将话说完,便打断他的话,慈祥地微笑说:
"兄妹情深,这表示你天性淳厚,但是,傻孩子,丞相府
这样大,还怕容不下你一个妹妹?"
始皇言罢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笑。始皇再转眼看胡亥,
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吴秀,他又笑着说:
"吴秀!"
"民女在!"
"假若你喜欢住宫中,可以任你挑选。"始皇口里这样说,
眼睛却是看着胡亥的。
这次可是轮到吴秀犹豫了,她欲语还休地低着头。
"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怕宫女嫁人不便,耽误了青春,那
是以前的事,朕的后宫宫人足三年即可志愿择人而嫁。再说,
朕不是要你去充当宫女,而是要你去陪伴幼公主。"
这次吴秀谢恩谢得特别快。
始皇忍不住微笑,众臣看到始皇难得像今天这样好兴致,
也都凑趣地跟着哄堂大笑。
接着始皇又问了吴鸿一些风俗民情,发现他年纪虽轻,却
富有分析事物的能力,而且在谈话中,不时出现精避独到的
见解,不由得对这对兄妹更加怜惜,立意要培植他们。
经过和吴鸿的一番谈话,始皇对这个地区的民间疾苦,有
了更深刻地了解。
原来这个地区淫风盛,还有一个基本的辛酸原因。
这个地区极为贫困,很多家庭只有一间茅屋以蔽风雨,男
女老幼大小杂居一室,自小对男女之事耳濡目染习以为常,乱
伦的事也司空见惯。
另外,为了多数人家贫困,娶不起妻,所以流行一种租
妻习俗。某甲可用若干租金向某乙租妻若干时间,有的是约
定时间归还,也有约定不限时间,直到生孩子才还,甚至有
要等到生男孩才归还的。
当然租金多寡视承租人的心愿及女人姿色而定。初时这
种习俗完全是为穷人着想,娶不起妻子而想延续香火的,可
以用少数的租金完成心愿;生活不下去或是有急难的,也可
借着出租妻子,贴补家用或救一时之急。
但后来延伸到富人也插上一脚,看到某贫家妻子貌美,就
用点钱租回来享用一段时间。
于是,这中间的纠纷就层出不穷。有的女人贪慕富贵,时
间到了不肯回去;有的怀念丈夫和孩子,在别人家渡日如年,
受不了思念之苦,或受到虐待,在别人家自杀的、逃跑的,这
场官司就打不完。当然其中也有仙人跳骗钱、威胁恐吓等等
诉讼,常教地方官头痛。
最要紧的,生的孩子也常会闹纠纷,时间拿捏不准,算
算都有可能,生男孩两家抢着要,生女孩两家都不承认等等
问题,不但会打官司,有时还会引起打杀,甚至是两族之间
的械斗。
始皇一边听一边摇头,他感叹地对李斯等人说:
"调和鼎鼐,移风转俗是丞相的职守,听讼直断是廷尉的
责任,你们两人有什么办法?"
李斯和蒙毅两人都低下头,半晌无语。
"唉,你们一时想不出,回去思出对策再来奉朕!"始皇
长叹了一声。
7
始皇经由李斯丞相下诏,命令代理郡守及各县令
(长)——
一、注意教化伦理,长幼有序,男女有别,不得杂居一
室。
二、禁止租妻习俗,违者男发边筑城,女收为官奴。
三、男女通奸野合,两皆未婚者即行婚配,男方终身不
得休此妻。
四、已婚男女通奸,男发边筑城,女处死。
五、已婚女子与未婚男子通奸者,女处死,男发边筑城。
六、已婚男子与未婚女子通奸者,男发边筑城,女收为
官奴。
七、强奸或胁迫成奸者,男犯处死,女犯者收为官奴。
八、已婚男女私奔者,男处死,女有子者处死,无子者
收为官奴。
九、未婚男女爱恋,受宗族父母反对而私奔者,准予成
婚,但终身不得离异。
另外,始皇召集了代理郡守和有此不良风俗的各县令
(长),明示他们,严刑峻法只是治标,想治本先要使黔首富
裕,所谓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仓廪实而后知廉耻。修筑堤防,
防止水患,挖渠道,建水库,将荒地变良田。始皇并当面交
代丞相李斯,回咸阳后即派水利人才来协助,并派遣园艺和
纺织专家来此教男耕女织。
始皇并且亲自视察各个官衙,发现行政效率太差,尤其
是诉讼案件堆积如山,一件案子经年累月都不判决。始皇当
然明白这是贪官污吏索取贿赂的花招,他一气之下,将这些
查有拖延实据的官吏全部革职,发往北边筑长城,一时之间,
官吏个个胆寒,而黔首人人称快。
由于吴鸿事件的鼓励,敢于到行宫告御状的民众逐渐增
多,先还是由李斯或蒙毅处理,发还给所属各县或郡审理,但
有很多是不服郡守的判决,只有由蒙毅亲自审问判决。
那天始皇半开玩笑地对蒙毅说:
"朕这生几乎所有的事都经历过,就是没问过案,蒙卿,
这几天忙得如何?"
"前太守昏庸无能,凡事都拖,积压的不服案件,全都告
到行宫来了。"蒙毅哭丧着脸启奏。
"好了,让朕明日亲自来处理,尝尝问案的滋味。再者,
告来的有什么最疑难的案件没有?"
"越是重大案件,牵涉多,证据也必多,反而容易处理。
只有一件看似无关的案子,拖了几年,经乡里调解不成,告
到县、郡,总有一方不服,其中还曾引发一场两姓间的大械
斗,死伤了不少的人,案子仍然没有解决。"
"哦?还有这种事?"始皇惊诧地问:"是件什么案子?"
"租妻生子案,"蒙毅笑着答复:“但愿陛下这项禁令生效,
永远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案情怎样?说来听听。"始皇大感兴趣。
"有某甲向某乙租妻一年,言明有无生子到期都得归还,
但某乙妻至某甲处不满足月生下一子,某乙就说这个儿子是
他的,因为照生产月份就可知道,而某甲却坚持说孩子是到
他家才受孕,只是生下不满足月而已。"
始皇听到这件案子不由想起自己的身世,脸上流露出伤
感,但他装着不经意地问:
"母亲本人应该知道,怎么会酿成如此大事?"
"那个母亲先前说是带孕过来的,后来经过某甲的威胁,
又改口说儿子的确是某甲的,然后经不起本夫某乙的苦苦哀
求,又再说是某乙之子,甲乙反复威胁哀求的结果,母亲只
有说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县令和郡守如何判呢?"始皇问。
"县令判在某甲处生的就该属某甲。某乙不服告到郡守,
郡守改判按月份算,不可能七个月生子能养活,又改判为带
孕出租,儿子应该是某乙的。某甲又不服,于是演变成大械
斗。"
"孩子今年多大了?"
"三岁了。"
"那应该看得出像谁了。"
"难就难在这一点,这男孩子长得和他母亲一模一样,和
两个男人都有点像但又不太像!"蒙毅叹口气说。
"竟有这种巧事!"始皇大感兴趣地说:"明天传两造,让
朕亲自看看。"
8
次日,始皇派人在行宫门口贴御榜,公开接受有冤屈者
告御状,并在进门处设置大鼓一面,有申告者击鼓,就有近
侍出来接待,这种击鼓告状后来经始皇变成制度,命令全国
施行,成为后世的通规。
始皇为了表示亲民及公平,也在御榜上宣告,审判时,黔
首可自由旁观,但不得喧哗滋事。
那天,始皇据高案而坐,下设左右两个席位,分坐着李
斯丞相和蒙毅廷尉,庭中布满近侍和郎中。
始皇这次将从中隐老人那里学来的"一心多用"技巧,发
挥得淋漓尽致。
他同时询问几个人,要这几个人同时答复,他口中又在
询问别的事,而手上还不断地批阅文件,速度几乎是别人问
案速度的十倍。另外,他的判断准确明快,语词中偶尔亦出
现机智幽默的话语,使得观审的人忍不住,顾不得喧哗的禁
令而哄堂大笑。
他一个上午就清理了蒙毅多日来堆积的所有案子。
不但观审民众叹服始皇帝真是神人,李斯和蒙毅这也才
明白,始皇为什么能一天批阅一石(一百二十斤)的奏简,而
且每一道朱批都让他们心悦诚服。
上午休审时,庭中诉讼两造和观审人员,以及围聚在行
宫外看热闹、打听消息的民众,全都自动地跪下高呼:
"始皇帝天纵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始皇用过午膳,休息一会,接着御审租妻亲子案。
行宫内外、刑庭周围全都挤满人群,郎中左令忧心忡忡
的向始皇禀奏要限制观审人数,以防不测,始皇笑着说:
"你看不出吗?黔首真心喜欢朕!"
郎中左令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近侍带上诉讼两方,分别跪在左右,中间跪着那个带着
孩子的母亲。
两个男人都长得一副憨厚模样,典型的种田庄稼人,女
的虽然是荆钗粗服,倒也是收拾整洁,颇有几分姿色,他们
全都低着头,准备听皇帝的问话。
那个三岁的孩子,长得的确俊秀可爱,难怪两家都抢着
要,不惜刀棍相见。
他不耐久跪,也不怕生,装出一副懂事的样子,压低了
声音问母亲:
"妈,跪够了没有?"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他母亲将他按下跪好,再压低他的
头,他偏偏要将头抬高,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始皇看,
时而转动眼珠摇摇头,像有要向始皇问话的可能。
始皇也注视了他很久,的确,正如蒙毅所说的,单凭长
相,他也看不出这个可爱的孩子该属哪个男人。
他先简单地问了姓名年籍,然后问了问案情,要两个男
人各自申辩理由。
两个男人开始还能按照规矩,一个接着一个讲,跟着说
得越来越激烈,竟忘了是上面坐着的天子在问话,两人针锋
相对,直接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始皇坐在上面,只微笑地看着他们吵,坐在下面的李斯
和蒙毅当然没有制止的余地。
最后始皇一拍惊堂木,两个男人才觉悟到自己是跪在皇
帝面前,赶快低下头沉默。
孩子给这一拍,吓得哭着往母亲怀里钻。
"王氏,"始皇改问女人说:"你身为母亲,应该知道孩子
属谁!"
"民妇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王氏就此始终哭着,翻来
覆去就是这句话。
两个男的又开始吵起来,周围的民众忘了是在坑人不眨
眼的始皇面前,又都窃窃议论起来,人多口杂,虽然每个人
都认为自己很小声,但音量的总和,就像大群蜜蜂嗡嗡不断
一样。
始皇再拍惊堂木,众人才恍然大悟身在何处,全都吓得
不敢再出声,此时庭内静得连掉根针在地上,也能听出声音
来。
始皇沉声徐徐地说:
"此案缠讼三年,为此械斗死伤人员无数,罪魁祸首全在
这孩子!"
庭内外观众莫不诧异,连李斯和蒙毅也忍不住转头看始
皇,不明白他的用意。
始皇接着用最缓慢的速度一字一字的吐出:
"朕现判决:为了根除祸源,将这孩子用白绫绞死!"
两旁持白绫的刑卒上来抓住孩子。
全庭一片哗然,但见到虎贲军及郎中剑出鞘,全付戒备,
也不敢公然反抗,人人都在咕哝着咒骂。
始皇用似箭的威严目光扫视全场,然后厉声地说:
"敢喧哗妄动者死!"
全场又是一片肃静。
此时母亲抱着孩子,伏俯在地上狂喊:
"皇帝!杀了我吧,都是我不好,我真的已弄不清谁是孩
子的爸爸,因为在我出租以后,为了夫妻感情难舍,我还时
与本夫偷偷相聚!"
承租别人品子的男人,这时怒气冲冲地看着女人,但屈
于始皇的君威不敢作声。
始皇语气稍微缓和地问两个男人,对判决有什么意见。
"小人遵命,没有意见。"承租女人的男人说。
"皇帝,这样可爱的孩子你也要杀?上天是有眼睛的,断
给他吧,小人以后不敢再说什么了!"出租女人的男人断断续
续地将话说完,伏俯在地,岂不成声。
始皇惊堂木一拍,捻着五绺短须,仰天哈哈大笑。他的
笑声将包括李斯在内所有的人震惊得莫名片妙。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始皇蔼然微笑地说:
"朕费了这大半天的事,终于帮孩子找到了父亲!"
他转向那个正在啜泣的男人说:
"不管你是否是这孩子的生身父亲,但你是他真正的父
亲,朕相信你也会是个好父亲。这孩子朕判给你!"
正哭泣着的夫妇喜极相拥而哭出声来,孩子坐在地上,莫
名片妙地瞪着始皇看。
全庭内外民众先是一片愕然,会过意来,全都跪下高呼
万岁!有的人甚至感动得流出泪来。
"皇帝英明,万岁!万万岁!"的声浪,由庭内传到庭外,
再由庭外传到行宫门外,传遍了整个钱塘。
9
始皇本想由钱塘渡浙江到会稽,但天气突然转坏,海水
大潮,江面浪涛汹涌,船根本无法通过;
蒙毅转告张良的话,向始皇禀秦说:
"陛下,据张继推算,这是钱塘君有意报复,兴风作浪阻
碍行程,陛下还是稍避其锋,等风平浪静后再说。"
始皇先是笑了笑,接着正色说:
"钱塘君纳姬本是巫凭借机诈财,朕将愚昧乡民的迷信都
改正了过来,朕自己怎么还能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再说,即
使钱塘君要与朕作对,他只是管辖区区浙江的江神,而朕是
代天牧民的天子,怎么能对他畏缩?"
于是,始皇一行人不顾江上风浪,改由钱塘西方一百二
十里江面最狭窄处渡江。
到达会稽时,南海尉任嚣已在会稽等待多日。
始皇住进会稽太守事先准备好的行官,当晚就召见任嚣。
任嚣首先向始皇禀奏了经略南海地区的大概情形,经过
数年的经营,任嚣的计划一一付诸实施,不但原先动乱最多
的南荒地区变得安定,而且中原文化也遍及关中、南海、桂
林等三郡。
再加上积极推行同化通婚政策,短短几年间,就已收到
很显著的效果。任嚣乐观地对始皇说:
"只要这种情形继续下去,若干年后,将没有什么中原人
和南越、西瓯人之分,很快就会产生一个新种类的大秦人。中
原人文化水准高,但身体孱弱,不能克苦,缺乏与大自然搏
斗的坚忍;南荒人文明程度低,但体格强壮,天生就有冒险
犯难的精神,两者通婚的下一代,就会兼具两者之长,更适
于在那个地区生存发展。"
"要是生出来的下一代兼具两者之短呢?"始皇笑着问。
"就跟果树插枝接种一样,大致上会是品种越来越好,兼
具两者之长。臣刚上任时,就积极推动通婚,最早民族通婚
所生的下一代现在都好几岁了,经过臣仔细观察的结果,兼
具两者之短的不能说没有,但绝对是极少数的少数。"
"经过仔细观察?"始皇不解地问:"你如何观察法?"
"臣在新建城邑都广设学校,聘请中原去的饱学之士教
学。"
其实任嚣口中所谓的饱学之士,就是那些因焚书令而被
贬到南荒的儒生,只是他不敢明言。
"那教材呢?"始皇有所发觉,直视任嚣追问。
"大部分都是与开垦有关的农渔园艺等实学。"任嚣有点
不自在。
"其余的小部分呢?"始皇毫不放松地逼问:"你没有严格
执行朕的焚书令?"
"臣罪该万死!"任嚣避席跪伏在地。
"为什么朕这样信任你,将南海三郡事务全权交托你,准
你便宜行事,你却胆敢违背朕的禁令?"始皇额上青筋激烈跳
动。
"陛下可否容臣禀告?"任嚣虽然态度恭顺,可是语起并
不卑柔。
"你说!"始皇仍充满怒气。
"臣认为过与不及皆非好事!"任嚣毫不畏惧地说:"凡事
则要因人因时因地而异……"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以臣之见,诗书礼乐诸经和诸子百家之说,在中原被各
家尊奉过度,成为不可怀疑不可增删的圣人之学,所以才有
诸儒生用来诽谤朝廷新的制度措施。但在南荒,中原之学本
就缺乏,要是将这点中原文化精髓尽皆除去,臣不知如何同
化南越之民,恐怕逐渐来到的中原人,反而会被当地人同化,
成为化外蛮夷!"
始皇听完他的话,脸色稍微缓和一点,连他自己也不知
道该如何处置任嚣。他想了很久,总觉得任嚣的话不错,过
犹不及,都不是好事,中原儒学太盛,应该加以减杀,而中
原人去到南荒,在当地的生存条件绝不如当地人,所凭的就
是这点文化上的优势,所以应该提倡。但无论如何,任嚣仍
是违背了他的禁令。按律,增删命令者处死,他能处死任嚣
这种既忠又能干的臣子吗?
想来想去,他都感左右为难,最后他只有逃避这个问题。
他柔声地对跪伏请罪的任嚣说:
"复座吧,现在不讨论这个问题,朕希望你能确实推行同
化政策,将南荒真正变成大秦整体的一部分,而不只是块赘
瘤。"
"多谢陛下!"任嚣满心欢喜地回座。
10
过了一会,始皇又问:
"朕以前听闻东海中有仙岛,不知南海中有没有?"
"南海中不但有岛,而且还有大片陆地,这是遇风渔船回
来所报告,仙岛之说,臣不敢妄加批评。"任嚣恭谨地回答:
"不过南海和东海中,海盗都猖獗非常,危害商船和渔船,这
是个急待解决的问题。"
始皇一时没有回答任嚣的问题,而是抚案大笑,将任嚣
吓了一大跳,他小心翼翼地说:
"陛下,臣有失言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任卿所说正是朕心中所想,何罪之有,"始皇说:"只是
为我们君臣想法一致而高兴罢了!"
"陛下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任嚣也高兴起来:"臣已拟定
了一项建立水师计划,陛下是否愿意过目?"
"当然,当然,"始皇连声说:"以往大秦局促于内陆一地,
心中根本没有海洋这样东西,前凄楚和燕国虽然临海,但战
争目标在对秦,所以没顾到海上武力,才让海盗千百年来都
能在海上横行。现在天下统一,不管对付海盗保护客商,或
是将来向海外发展,都必须建立强大的海上水师,单靠现有
的一些楼船已经不够。负责策划的人,朕早就挑选了你,而
你又一见面就能提出完整计划,怎能要朕不高兴得笑出来!"
任嚣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卷要近侍转呈始皇。
按照任嚣的计划,全国设水师将军一人,专管海上水师
军务,以和现有专管江河巡弋漕运的楼船将军职权分开,不
得混淆。
水师本部设在会稽,下分设东海和南海两水师都尉,东
海水师母港设在即墨,南海水师母港则设在南海港。
两水师都尉下再分设若干少尉,下辖若干战船,分驻于
沿海各港口,平时巡弋护航,有事可集合或分遣作战,乃水
师的战术单位。
始皇大略翻阅了任嚣的计划,觉得他真是个人才,他忍
不住对任嚣说:
"任卿建议南、东两水师都尉由凄楚原两楼船将军担任,
那水师将军呢?卿心中是否有适当建议人选?"
"臣在南海受陛下所托,经过几年的经营后,大致已具规
模,水师计划既是臣所拟订,将军之职当以臣担任最为合适。"
始皇惊诧地看着这位头大眼大,说话声音也大的南海尉,
心中不免想:南海尉管理整个三郡,军政事务皆可便宜从事,
名为南海尉,实质上可称得是南海王。如今一切都已具规模,
他正是可以开始享受辛劳成果的时候,却自荐出任船都尚不
知在哪里的水师将军,真是个想做事的人!
但他口中却带点调侃意味地说:
"古人内举不避亲,任卿却是更进一步自举不避身!"
"毛遂自荐,最后结果圆满,臣不敢让古人专美于前。"任
嚣笑着说。
"南海经营虽大致就绪,但后继人选也非常重要,任卿心
目中可有人选?"始皇又问。
"继任南海尉最好是由陛下从朝中选派官员担任。"
"为什么?就你的副手中挑人继任不好吗?"
"边疆之地黔首,心目中只有南海尉没有朝廷,这也难怪
他们,因为他们离咸阳太远,民风习性也有所隔阂。所以南
海尉一职,不宜专任太久。"
"太久易生叛心?"始皇追问一句。
"臣对辖内官员派遣,也以官不属地、而吏尽量聘用本地
人为原则,这样做是求得有个制衡。"任嚣不回答始皇问的敏
感问题,只间接的作了答复。
始皇注视他良久,最后感叹地说:
"人臣都能像任卿这样,君王哪会有这么多的猜忌!"
"假若君主都像陛下这样对臣下推心置腹,也少了不少叛
臣!"任嚣同样发出感叹。
君臣两人相视微笑。
"就如卿所建议,朕回咸阳后召开朝议,让他们先了解建
立海上水师的计划,决定南海尉人选后,再召任卿回朝。"始
皇考虑了一会儿说。
"这项计划花费不少,海盗之痛,咸阳又感受不到,以后
向海外发展的利益,目前更是看不出来,依臣预料,势必会
遭到不少大臣反对,说是好大喜功,劳民伤财。"任嚣担心地
说。
"这不必去管它,大秦一直局限于关中山区,这些人的胸
襟和眼界都嫌狭窄了些,这是朕常要带他们出来走走的主要
原因。放心,朕决定支持你,宁可阿房宫及其山两地工程停
止!"
"那真是沿海黔首之福了!"任嚣避席顿首。
"不必多礼,"始皇摆手微笑:"请复座,明日陪朕上会稽
山祭大禹!"
11
次日,始皇率领群臣登会稽山,在大禹墓穴和庙祭祀完
毕,在会稽山顶,立碑颂扬秦德,文与书都是由李斯所撰写,
字大四寸,用小篆体,其文曰——
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修长。三十有七年,
亲巡天下,周览远方。遂登会稽,宣省习俗,黔首
齐庄……皇帝并宇,兼听万事,远近毕清。运理群
物,考验事实,各载其名。贵贱并通,喜否陈前,靡
有隐情。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背)死不贞。防
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洁诚。夫为寄豭(公猪),
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
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从臣诵
烈,请刻此石,光垂休铭。
当然,始皇没有下山,驻跸大禹庙内,其他从臣和虎贲
军则在山顶搭营。
虽然已是十一月,但江南气候温和,寒流未至,当天并
不十分冷,庙内近侍生气火盆,更是室内如春。
庙为坐北朝南,面临南海,阵阵海涛声声入耳。
始皇端坐在大禹神主牌位前,远眺月光下的大海和山麓
处处营火,不禁陷入沉思。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亲自操劳,连小腿上的毛
都磨光了,虽说是后人颂德不止,但他的功绩又留在哪里?河
水、江水千百年后,又继续泛滥为患!
他的人又在哪里?只留下没有香火的败杞破庙数间,以
及黄土一抔!
他始皇呢?功过三皇,德超五帝,建立了空前未有的中
央集权大帝国,再过几十年,他又在哪里呢?
也许他会留下一道雄伟的万里长城供后人景仰,让后人
认为他建长城防胡患的功劳,和大禹治水安民居处同样伟大。
但也许后人也会和目前一些短视的臣民一样,咒骂他好大喜
功,劳民伤财,长城是建立在黔首的血汗和枯骨上!
这些批评咒骂他的人都没到过北边,千百年来,胡人入
侵,制造了多少白骨和血泪,他们又知道吗?
也许他不该建造的是阿房宫和骊山陵墓。徐巿的"青春
之泉"虚无飘渺,死后再雄伟的陵墓他也无法感受。
他应该像大禹这样,只留几间破庙和一抔黄土供后人凭
吊,也就够了;或者干脆像中隐老人一样,死后骨灰洒在德
水流入大海!
始皇想到生与死的问题,越想越感到迷惘,终于他发现
到自己是属于剑及履及、起而力行的类型,不适合做这类的
空洞冥思。明天他就要起程前往东海,假若海神真的要向他
挑战的话,应该遇得上海神。
海神说怕他长生不老以后,总有一天会入侵他的地盘。他
到底是神,真的有先见之明,今天白天他和任嚣所商议的,不
正是征服海洋的开始吗?
一想到征服海洋,刚才思索人生意义和生死问题的迷惘,
就像见到阳光的朝雾,没过一会就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陛下,夜深了,该安息了!"
耳边近侍的催睡声,将他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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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这无力的肩臂
为何不生出双翼
让我飞向那
一团火热
※ 修改:.himen 于 Sep 28 17:56:53 修改本文.[FROM: bbs.ndc.neu.e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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