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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乾隆皇帝1-9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May 16 11:44:09 2000), 转信
九 闻哭声乾隆查民情 住老店君臣遇异士????????????
乾隆安顿住了允?,似乎去了一块心病,夜里在李卫书房里睡了香甜的一觉。他有早起
习惯,第二天鸡叫二遍就起身,在书房前打了一会布库,自觉精神饱满,回身进书房在书架
上寻书看,见都是些《三字经》、《朱子治家格言》、《千家诗》、《千字文》这类东西,
又好气又好笑。正翻看着,李卫已经进来,打千儿请安:“主子起得早。奴才这里没得好
书,误了主子早课了。”
“书都不是坏书,太浅了。”乾隆一笑说道:“傅恒、刘统勋都起来了?咱们怎么个走
法呢?你身子骨顶得下来不?”李卫笑道:“奴才的病怕秋冬,这时分是不碍的。”说着,
傅恒和刘统勋已经过来,请了安,都却步立到一边。李卫接着道:“既是微服,这么一群人
不明不白地走道儿,没个名目断然不成,还是打扮成去信阳府贩茶叶的客商。您自然是东
家,傅恒是管家,统勋和奴才是长随。几个伙计牵马,驮些京货,都由侍卫充当。前头后头
要有打尖和断后的,装扮成乞丐。一个暗号都能赶来护驾,离我们后头十里,我从善捕营拔
了六十名校尉,遥遥尾随。圣驾安全才不至有所失闪的。路上茶饭不周,奴才女人翠儿――
主子认得――让她跟着,做使唤人,端个茶递个水比男人强。”
“好嘛,倾家侍驾了!”乾隆大为高兴,“就这么着。预备起来!行头呢?”李卫到门
口招了招手,两个家人抱着一大叠衣服进来,众人都笑着穿换。刚收拾齐整,李卫夫人翠儿
已经进来,麻利地朝乾隆磕了几个头,起身稳稳重重向傅恒和刘统勋福了两福。她是一品诰
命,刘统勋忙躬身还礼。翠儿笑道:“一晃七八年没见主子了,上回进宫给老佛爷请安,出
来见主子正进养心殿,远远?了一眼。我们离京时,主子才这么高点。如今,呀……啧
啧……瞧主子这身条儿,这相貌,这富贵气――真越瞧越爱瞧――怎的老主子说去就去了
呢?”女人天生会哭,眼泪说来就来。李卫在旁责道:“行了,行了。叫你见见主子,就唠
叨个没完,大好的起程日子,你哭什么??”
乾隆笑道:“朕倒欢喜这样直率性儿。李家的,有话路上再聊――咱们走吧。”“稍等
片刻――吴瞎子怎么还没到?”
“到了!”门外忽然有人答道,一个中年黑汉子应声跨步进来,头勒一条汉阳巾,玄色
长袍领口微敞,露出里头一排对襟褂上黑扣子,脚下穿一双快靴。看去十分英武,只是瞎了
左眼有些败相。吴瞎子当门对李卫一拱,说道:“昨夜三更到的,就宿在这书房廊下梁
上。”说着便进前一步,在乾隆面前跪倒行礼,口里却道:“小的叩见主子万岁爷!”李卫
府昨夜侍卫亲兵密布如林,此人竟能潜入,且在皇帝住房外睡了两个时辰无人知觉,刘统勋
心中异样惊骇。
李卫见乾隆面现诧异,忙道:“这是我在江南收伏的飞贼,做了我的捕快头。不是钦
案,我从不使他。当年我擒甘凤池独闯甘家冲,就带了他一个。”甘凤池是江南有名的大
盗,与山东窦尔敦,生铁佛等齐名,乾隆打量着吴瞎子,问道:“你的师傅是武林哪一门高
手?”吴瞎子连连叩头,说道:“是终南山紫霄观里清风道长。师傅去世得早,小的亲受师
祖古月道长栽培。不敢欺君,幼时为父报仇曾杀过人,后来出来闯世面也杀过人。后来被南
京李大人擒住了,因小的从不采花,被杀的人又都有罪,就开释了,跟李大人作事。”
“他并不明着随驾,只是暗中保护。叫他来是为防万一。”李卫笑道:“直隶、山东、
河南、江南黑道上的人还都买他的帐。”乾隆便问:“自归正后还作案不作?”吴瞎子笑
道:“和李大人有约在先,头一条就是行善不行恶,作事不作案。”
乾隆点头道:“你是山东名捕,也算吏员了。既有福见朕,就是缘分。就赏你为乾清门
三等待卫,御前带刀行走。”吴瞎子还在发愣,李卫在旁喝道:“还不赶紧谢恩?”
“谢恩!”吴瞎子忙伏下身子去行礼。
乾隆一行人当天便离京南行。过了邯郸道入彰德府境,就算进了河南。其时正是五月
初,天气渐次热上来。路旁的庄稼,那长势却稀稀落落。远看倒也“麦浪起伏”,近瞧时便
令人摇头,麦秆细得线香似的,麦穗儿大多长得象中号毛笔头大小,田头一些小穗头儿也就
比苍蝇大些儿。乾隆从路上?到地头,分大中小号穗搓开在手心里数,平均每穗只有十五六
粒,不禁摇头暗自嗟讶。就这样走走停停,待到太康城,已是过了五月端午。
太康是豫东名城,水旱码头俱全,为鲁豫皖冲要通衙。当晚在太康城北下马,前头打站
的侍卫来禀:“……包租不到客栈,只有姚家老店房子宽绰些,已经住了人。我们租了正
房,偏院里的客人老板不肯撵。”
“老板做的对。”乾隆说道:“凭什么我们要撵人家走?”说着便吩咐:“就住姚家老
店。”
他们是大客户,出手阔绰,下的定银也多。店老板带十几个伙计拉牲口、搬行李,打火
造饭,忙活着侍候他们用了晚饭,又烧了一大桶的热水,一盆一盆送到各房,天已经黑了。
乾隆在东屋里歇了一会儿,没书可看,便随意半躺在被子上,叫过上房的三个臣子。
李卫他们三个人依次鱼贯而入,乾隆含笑示意命坐了。说道:“这一路来,还算太平
嘛。早知道这样,我就单带傅恒出来了。”
“东家,”刘统勋微一欠身道:“小心没过逾的,宁可无事最好。”乾隆头枕两手,看
着天棚出了半日神,问道:“你们这一路,看河南民情怎么样啊?”
李卫说道:“我看出两条:一个是‘穷’,一个是治安尚好。”傅恒道:穷,治安就好
不了,又?这话说得自相矛盾。我看这一路的村庄人烟稀少,有的人家还关门闭户。听说一
窝子都出去逃荒了。饥寒之下何事不可为?”刘统勋笑道:“主子这次出巡是‘微服’。前
有清道的,后有护卫的,还是很扎眼的。又?那个快捕头在绿林里有那么大名声。他不露
面,是不是去通知各路‘好汉’,不得在这时候做案?李卫不禁笑道:“这兴许是的。不过
由我负责主子的安全。主子出来是察看吏情良情的,又不是缉贼拿盗。平安出来平安回去,
这是我的宗旨。”
“有这个宗旨固然好,但这一来,就见不到治安真实景况了。”乾隆轻轻叹息一声,说
道:“看来这里的穷实在令人寒心。王士俊当巡抚,河南年年报丰收。现在是孙国玺,自然
也要报‘丰收’。不然吏部考功司就要给他记个‘政绩平平’。我原以为由宽改猛难,由猛
改宽无论如何总要容易些。看来也不尽然。”说罢下炕趿了鞋走出房门。前店管挑水的伙计
早已看见,忙上前问道:“客官,您要什么?”乾隆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淡然一笑说
道:“屋里太热,出来透透风。刚才我听到东院有人在哭,象是女人的哭声――是为了甚
么?”
那伙计二十出头年纪。星光下看去眉清目秀,精干伶俐。听乾隆问,叹了一口气说道:
“是一家母女俩,黄河北镇河庙人。今年春母女俩饿得实在受不了,便把东家的青苗卖了。
眼见就要收麦,她当家的去江南跑单帮还没回来,就逃到这里来躲债。刚才是田主找到了她
们,逼着她们回去。我刚刚拦住了。叫他们有话明儿再说,这黑咕隆咚鬼哭狼嚎的,扰了您
呐!”乾隆听了没言声,转脚便出二门。三个臣子在上房听得清清楚楚,互相交换了一下眼
色,刘统勋说道:“不妨事,我跟着瞧瞧,你们关照侍卫们一声。”说罢去了。
姚家老店东院房舍十分低矮,一小间挨一小间,依次排去有二十多间。每间房点着麻油
灯,鬼火一样闪烁着,有几间房里的客人在聚赌,呼吆喝六扯着嗓门叫;还有的在房里独酌
独饮,都敞着门。还有几个胖子剥得赤条条地坐在院中间皂荚树底下闲磕牙。乾隆定了好一
阵子神,才看见东北角房檐底下蹲着两个人,影影绰绰是女的,便徐步踱了过去,俯下身子
问道:“方才是你们哭?”
“……”
两个女的蠕动了一下,却没有言声。乾隆看那年长的,四十岁上下年纪,年小的梳了一
很大辫子,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只是瞧不清面目,便又问:“你欠人家多少钱?”
“十五两。”那母亲抬起头看了乾隆一眼,叹了一口气,没再吱声。乾隆还要再问,房
里一个人大声道:“甭听她放屁!”随着话音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老头子出来,指着那年长
的女人道:“雍正十年,她借我七两银子,加三的利,不高吧?卖了我地里的青苗又得十五
两,你本该还我连本带息三十八两六钱!”他好象拨算盘珠子,说得又脆又响唾沫四溅,
“侄媳妇,我也一大家子,人吃牲口嚼的,你就敢私自地卖了青苗,一走了之!三四个长工
遍世界找你不见!亏你还是大门头里出来的!为啥一败落下来,就变成个泼妇!”
蹲在旁边的那姑娘突然把头一扬:“十七爷,上头有天,下头有地!我爷被抄家那年,
你拿去多少银子?你原来还是我家的佃户,不是靠这银子发起来的?”乾隆听着心里一沉:
原来这母女是个官宦家后裔,被抄家败落下来的。刚问了一句“你爷爷原来做什么官――”
那妇人便道:“您别问,问着我揪心,说着辱没人!”又对那个瘦老头说道:“孩子家口没
遮拦,十七叔您别计较……实话实说,你侄儿拿了银子进京会试去了……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仍旧是个穷孝廉!”那十七叔冷笑一声,“别以为王家祖坟地气都流了你振
中家,如今我们振发捐了道台,已经补了缺,比你们当年差不到哪里去!就王振中那模样,
尖嘴猴腮的,一世也不得发迹!应了四回考了吧?就是个副榜,也叫你十七叔瞧瞧哇?他真
的中了,十七爷往后爬着走路,给你们看!”
事情已经明明白白。乾隆听着这些刀子似的刻薄话,真想扇他一巴掌,掴死这个糟老头
子!摸了摸袖子,却没有带钱,乾隆一跺脚转身就走。
“主子甭生气,”刘统勋在后边,跟着乾隆回了上房,劝道:“这种事世上多的是,公
道地说,输理的是这女人。”李卫和傅恒见乾隆面色阴沉,大气儿也不敢出,垂手站在一
边。乾隆转脸对李卫道:“你过去,送五百两银票给这母女俩!”
李卫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傅恒却叫住了,对乾隆道:“主子,咱们送她这么多银子,得
招多少闲话?回头由奴才关照地方官一声就结了。”李卫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都是田文
镜在这里作的孽。这样吧,我回京给这里县令写封信,叫他带点银子周济一下王振中家。”
乾隆听了无话,便命他们退下。他也实在是乏了。
乾隆取出一部《琅环琐记》,歪在床上随便翻看着,渐渐睡着了。忽然从店外传来一阵
铁器敲击声。乾隆大声叫道:“侍卫,侍卫!快快!”……说着一骨碌坐起身来。
候在外间的三个臣子听乾隆喊叫,一拥而入,李卫问道:“皇上,您这是……”“没什
么,梦魇住了……”乾隆自失地笑笑,“外头在做什么?铁匠铺似的,这么吵闹人!”刘统
勋便道:“奴才去瞧瞧。”乾隆一摆手说道:“左右我们要走了,结结帐,叫他们准备着马
匹行李。”
刘统勋答应着出来,到门面上一看,只见店门口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人,老板和
几个伙计在柜台旁围着一个和尚,似乎在求情告饶。刘统勋看那和尚时,比常人高出一头,
脸黑得古铜似的,前额、颧骨、鼻子都比常人高凸,紧绷绷的块块肌肉绽起,闭着眼拿一只
小孩子胳膊粗的铁锤敲着铁鱼,聒噪得振耳欲聋。刘统勋见那铁锤足有几十斤重,心下已是
骇然。再看那铁鱼,更是大吃一惊,足有四号栲栳大小,足有三百多斤!刘统勋见老板只是
对和尚打躬作揖,也不知求告什么,便上前扯住一个伙计拉到一边,大声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化缘的!”
伙计一脸怒色地盯着那和尚,咬着牙答道:“一张口就要三十两银子,问能少一点不
能,立地就涨到五十!日他娘这秃驴,忒煞地欺负人!”
敲击声突然停住了。那和尚用?人的目光看了伙计一眼,打一稽首问道:“阿弥陀佛!
你这小厮方才说甚么?”
“我们就这么大门面,一年也就八九十两进项,都给了你去,我们喝西北风?”小小伙
计狠狠地盯着那高个和尚:“我方才是骂你来着,日你娘的秃驴,你忒欺负人!哪有象你这
样化缘的,生铁佛,你懂不懂?”这时乾隆已从后院出来,几个侍卫看这阵势,都装成里院
房客看热闹,将乾隆挤在正中间。李卫听说这就是江湖上有名的生铁佛,知道今儿遇上了劲
敌,只是不晓得他是冲乾隆来的,还是冲这店来的,顿时一阵心慌,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
来。
店老板脸色煞白,只是苦口央告:“大师……实在是拿不出这许多。好歹大师高抬贵
手,我们就过去了。”“善财难舍,舍不得也成。”和尚嘿然说道,“老僧知道你的家底,
你不肯舍,就是不肯超度自己。我也不动手,只把这铁鱼敲烂在这里!”外头这时人声哄
哄,就有人喊:“揍死这黑秃驴!”那和尚也不理睬。老板身边两个伙计气急了,上前搬柜
台上铁鱼,下死劲拽着,那铁鱼才动了动,生铁佛用手一按,那铁鱼肚子底下的铁牙已嵌进
木头里。
“姚掌柜,不要跟他说好话了!”站在刘统勋旁边那伙计怒气勃发,上前一把推过掌柜
的,说道:“他不是冲你,是寻我的事的――生铁佛,晚辈小鱼儿今儿得罪了!”遂拿起柜
上的鸡毛掸子,轻轻一挥,那硕大无朋的铁鱼竟象尘埃般拂落在地下,“砰砰”一声几块砖
都砸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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