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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laxs (想去挪威的森林), 信区: History
标  题: 乾隆皇帝2-15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May 16 12:14:36 2000), 转信

“那是唐荷他们在打招呼。”燕入云边走过来边道:“方才听圣使说点火,我看使不
得。妖兵追得急,这里一点火几十里都看得见,不是招蜂入怀么?派个人下山接她们就
是。”皇甫水强接口道:“这座浮山上下二十多里,她们不见我们动静,能守在老地方?这
地方方圆几十里都是白浮石,根本没人家。大股妖兵还在长治南边,小股的不敢来招惹――
圣使,只管点火联络!”燕入云隐隐觉得这个皇甫水强有点跟自己过不去的意思,但他无权
禁止他和易瑛说话,遂冷冷说道:“点火招来敌兵,我先割了你的头!”
    皇甫水强是“一枝花”起事时的首领,在桐柏山大寨中其威望还在燕入只之上。自从燕
人云入伙,一来武艺比他好,也比他年长几岁,江湖上手面广,很得易瑛器重;二来燕入云
对易瑛确是忠诚不二,还另有一份情意。所以事事容让许多。燕入云自觉举足轻重,有时说
话就带着颐指气使的味道。见他此时还摆款儿,皇甫水强不禁怒从心起,轻笑一声说道:
“谁封过你是总管么?这几年我都让着你,为的你是富贵人家,到我们这堆里来不容易。你
就越发嚣张!是你拉着圣使去江西,我们才倒这血霉。在桐柏山好好的,几千人盘占个大寨
子,官府十次剿也没动我们一根汗毛。现在你还敢摆谱儿――不瞧着圣使面子,兄弟们早他
妈宰了你了!”“你有这个本事?”燕入云掉过头恶狠狠地盯着皇甫水强,语言中透着巨大
的压力:“充其量你也不过是个土寇!”“土寇我自认了,你是英雄么!”皇甫水强立刻反
唇相讥。“我们在圣使跟前只是效忠,除了厮杀,性命相扑,没有别的心肠!”
    “行了!”易瑛断喝一声,二人都住了口,易瑛道:“这是什么时候,还打窝里炮!―
―胡兄弟,你看呢?”
    胡印中一直沉默不语。他一直很受易瑛信赖。但他毕竟入伙不久,也看出了平素燕入云
对易瑛的情分,只要谁略靠近了点易瑛,他立刻就犯醋味。他也看出易瑛对燕入云不但倚
重,也确实在私情上很有好感。燕入云自有一伙人。皇甫水强在下头深得人心,这也是洞若
观火的事。他是刚刚入伙的人,不敢?这汪浑水。胡印中思量许久,轻叹一声说道:“我
想,还是联络一下的好。一来是自已兄弟姐妹,二来山下情形不明,叫到一处,听听有什么
消息,好走下一步棋――当然,也许会招来官军,不过官军未必有这个胆量,他们属耗子不
属鸡,人不上千,动都不敢动的。”
    “点火,把庙里窗棂子拆下来点着,加一堆火,叫韩梅她们快来会合!”易瑛吩咐完,
突然觉得浑身疲倦,坐在石头上道:“兄弟们把信火点了还去歇着,咱们几个议议,走好下
一步棋。”
    弯月形的篝火点亮了,庙里的窗棂、幔帐在人中噼啪作响,浮山的山顶上火焰冲天。几
个造反头领抱剑倚石而坐,像几尊石像―动不动,都在深沉地思索。许久,燕入云才粗重地
喘息一声,说道:“我们吃亏吃在没有钱。在山东南边一下子聚集了两千人,由于没有银子
供饷。兵器,都是锄头、镰刀、杈把、扫帚怎么打仗?圣使的规矩不许打家劫舍。可那是在
桐柏,大山里种一点,打打猎也就能应付了。在外头还这样就不成。打一个大富豪,我们就
撑起架子了。”
    “这么一味地跑不是办法。我们得有个窝。”胡印中道:“梁山好汉也吃过败仗,一进
水泊,官军就拿他们没办法了。我入伙时咱们还有几百人,其实官军没有杀我们几个,多数
是跑散了。无论如何不能再这么奔下去了。”燕入云道:“我们其实一直在找窝,只是力量
太薄,攻不下人家寨子也是枉然。”
    皇甫水强好像专门要和燕入云作对,轻咳一声道:“我们找的都是别人的窝,桐柏山的
窝我们自己把它丢了不管。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我们现在并不强。”他顿了一下,又道:
“我觉得南边比北边好办。过了黄河,我们就没有得过利!其实在江西,虽然打散了,我们
首脑都在,只要官军一退,招呼一声寨子就又拉起来了,圣使在那里人们还是当神敬的。”
    易瑛也一直在沉思着听,她的感受与众人不同。她觉得朝廷似乎气数未尽,还在蒸蒸日
上。她以法术传经布道,济世医人,每逢那里有灾就去灾民中演法,信民是不少的,徒众却
不多,真正知道她红阳教宗旨的就更少了。就这些受灾地,朝廷也随即有旨免捐免赋、发粮
赈济,还有医药供应也都及时,简直无缝可钻。往往她要杀的贪官,朝廷也查办了。老百姓
没良心,求治疾病时虔诚到十二分,病好了也就撂开了手。想到这些,也真令人心灰意
懒……她垂下了头,突然又警觉地抬起来,“我是奉天行道、杀贼除妖的圣使,怎么能这样
想?”思量着,已定住了心。缓缓说道:“大家说的都有道理。目下朱三太子的世子尚在吕
宋国蒙尘,没有归位,真主不在域内,我们摸索着干,难免有差错。但如果都不干,世子归
来连个定居之处也没有,这是不成的。所以我是有些操之过急,只想一日之内揭竿而起,天
下景从……我们是得想办法占个地盘,在桐柏山和井冈山我们吃过亏。吃的亏是因为只有一
个老营,给人一踹就树倒猢狲散。看来还是要向南,回桐柏去,那里连着大别山,又通着伏
牛山,多建几处营盘互为犄角,互通声气――今天在此的我看不会再有二心的了,大寨有了
分寨,可以各自带兵,也省得我总是亲自出马孤军奋战。至于饷,我们可以在直隶、山西劫
几个大户,分些浮财给老百姓,细软我们带走。将来的饷源,只能从官府身上打主意,一味
打家劫舍就违了我们的教义,那就变成了刘三秃子那样的草寇――我们虽然受穷,还是王者
之师嘛!”
    众人原都是因为一败再败,各自有些意见,恼火得很,其实心中还是尊敬易瑛如天神,
对自己这些看法也只模模糊糊的,并不认真。易瑛如此虚心,一概接受,大家都十分感动,
遂又鼓起兴头来,燕入云笑道:“我最爱打富济贫!我们手里有家伙,想筹几个钱粮还要向
那些臭财主借!不是我说,当初在太平镇要听我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烂了马家,劫了粮
就去攻寨子,这会子不定我们还在黑风崖上吃酒消夜呢!”他说得兴奋,直想站起来,皇甫
水强却道:“那地方不成,容得下刘三秃子,容不下我们。那里离北京那么近,一道旨意,
济南、保定两头出兵夹击别说吃酒消夜了,怕只有火枪子儿能吃――”他看了看暗中的易
瑛,突然顿住了口。燕入云见他如此钉着自己作对,心中不禁大怒,手摸着剑柄捏得出水,
强忍了没有说话。在僵持难堪的氛围中,一个弟兄喘吁吁走来禀道:“韩梅、唐荷她们上来
了,还带着三十多个人!”
    “三十多个?”易玻心中一喜,立刻又敛了笑容,“有外人么?”
    “没有。全是我们打散了的自己兄弟!”
    “好!”易瑛顿时精神大振,笑着对众人道:“女蜗庙前这一聚,看来我们气数还会旺
起来!瞧瞧她们去!”
    众人刚站起身,韩梅和唐荷二人已经踉跄着走过来。熊熊篝火中,只见二人头发蓬松、
衣衫褴褛。二人见了易瑛,扑身跪倒在地,抽咽了半晌,“呜”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圣使娘娘……我们没有打好仗……七十多个兄弟只活着回来这三十多个……”韩梅哭
得浑身颤抖,“……失散了这六天,我们白天躲在山里,只有晚间才敢走路……遇到一个砍
柴老汉告诉我们,娘娘往这个方向来了。一路上还有几个逃跑了的……要是再寻不到您,我
们只好自杀了……”唐荷哭得泪人儿一般,抽泣着道:“其实官兵倒不敢穷追我们,恶虎镇
丁百万家一百多个庄丁,死盯着我们不放……我们杀他们退,我们走他们追……他们的佃
户,不敢接济我们……我们又累又饿……路也不熟……他们抓我们一个便杀一个,割了兄弟
们耳朵去报功……”说着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回来就好,我们见着就好了。”易瑛听她们虽然说得语无伦次,却也能体会到她们一
路上凄凉奔波、悲苦无依的心境,由不得心中一阵酸热,眼圈便红红的,长叹一声挽起她
们。说道:“我们已经商议好,打回桐柏山,在桐柏、伏牛、大别山扎住根、慢慢跟朝廷周
旋!”她的瞳仁在火光中的的生辉:“此地只可暂居一时不可久留。稍稍歇息一下,我们从
风陵渡过黄河。河南是我们的老盘子,有了饷一招呼,人马立刻就能拉起来!”韩梅听她说
到“饷”,眼睛一亮,说道:“圣使,见了你只顾欢喜、伤心了,还有件要紧事禀报呢!―
―南京皇舞栈派人来了,说有一套大富贵,六十五万两镖银要在石家庄聚齐解往四川。鞑子
们在四川和金川人开仗,粮饷如今还是秘密,不能用大队官兵护送。请圣使派人截下来。”
    易瑛尚未答话,燕入云已听得心痒难耐,插口便问:“押运的是谁?皇舞栈在南京是什
么身份,怎么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突然想到这是不该问的,便打住了。易瑛问道:“来
人呢?”
    “我没有见――我到老茂客栈去打听圣使娘娘下落,是二癫子告诉我的。”
    “他没说这些银子过路了没有?”
    “肯定还在石家庄,老茂家已派人尾上了!”
    “押运的是谁?”
    “官府是按省递交,暗地护运。南京那边已经派了个高国舅到郑州接镖。随镖银行走的
叫黄天霸,是直隶黄家老镖行的――”
    易瑛皱了一下眉头,止住了她的话:“余下的我知道了――你们到那边歇着,乔松肩上
受伤,也该换药了,你们照顾一下。”
    “是。”韩梅和唐荷打了一躬,退了下去。易瑛见雷剑也要去,摆手道:“你们得随时
有人跟我,你留下。”又问众人:“怎么样,这银子取不取?”
    燕入云一挺身子说道:“取!这是皇镖,取一票我们多少年都用不完。别说六十多万,
就有十万银子,竖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有人有粮有饷有兵器,我们横行天下,怕谁?八旗
满人是一堆豆腐渣,汉军绿营,虽能打仗都在西边省份。打下几个州县作我们的营盘,不比
钻山沟受那份闷气强得多?”皇甫水强也被“六十五万”这个数字拱得心里发热。说道:
“我看也是先取下来再说!这个机会太他娘的难得――不但没有大队官兵押送,而且路也
远,山路也多,截了镖,我们也容易躲藏。”燕入云笑道:“有银子什么事办不下来?凭我
昔年的交情,加上银子怕没人入伙?大队人马我们也拉起来了!”蹲在一旁的胡印中却觉得
不妥:官兵能容你从容不迫地弄到银子,又就地招兵买马?他觉得是笑谈,但他深知自己在
这里是个孤客,人微言轻,一开口就要得罪人,便也附和道:“截镖我没说的,要想想截不
到,失了风怎么办?截到了,也要有章程,不至于临时手忙脚乱。”燕入云已经被“六十五
万”烧热,见众人都无异议,心中大喜:“这里初一、十五是庙会,平时没有人。正好我们
休整几天,吃得饱饱的做这个大案。我们窝囊透了,也该换换气儿了。”
    “只能智取,不能硬来。”易瑛说道,“这次一定要成功。我们实在赢得起,输不起
了!”她从怀中取出一把黑豆,望着北斗走步作法,口中念念有词:“我身倚浮山,浮山护
我身。女蜗为我呵,护我法身存。上元将军,唐护吾身;中元将军,葛护吾身;下元将军,
周护吾身。东方东九夷,西方西六戎,南方南八蛮,北方北九狄。中央真兵,常侍吾侧――
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疾!”
    燕人云正自暗笑她这个时候还要捣鬼,却见易瑛将一把黑豆撤了出去,噗血向火一喷,
那残火本就不旺,顿时熄了。猛然间人们都像堕进无边的黑暗之中,但见四周幢幢鬼影来往
跳跃,似乎在搬运什么。人人心中凛然畏惧,过了一会,月色复明,再看时,满地都是山鸡
野兔,似乎扭了筋一样在地下挣命。
    “烧吃了它们充饥。”易瑛透了一口气,疲倦地坐在大石头上。
    这群人在浮山女蜗庙里歇息休整了三天,化整为零下山,都在老茂客栈住脚。又反复商
议了取镖计划,专等黄天霸到来。那燕入云劫镖是个行家,布置筹划精密妥当,众人俱各服
气听命。
    黄天霸这趟官镖押得提心吊胆。黄家自从前明天启年间为朝廷押过一次军饷,将三十万
两银子从北京安全送往洪承畴军中,在江湖上走响了名头,户部赠匾“金镖黄家”,百年来
几乎没有失过风。四代人传到黄天霸手里,便到了极盛时期。走镖护银讲究镖行镖手三硬。
“腕子硬”是说要有武艺上的真功夫,能拼不怕死,但单是凭腕子硬还远远不够。绿林英雄
中功夫硬的有的是,不结交好这些人,天大的能耐也要栽劲斗,还要“面子硬”;有这两
硬,小镖可以走得了,但走大镖,成千上万的黄白货招人眼红,腕子、面子都靠不住,还要
地方官绅从中维持帮忙,这叫“根子硬”。只要不是兵荒马乱,有这“三硬”,走镖百无一
失。此刻黄天霸倒是三硬俱全,他自己是家传武功的头号硬手,祖父辈黄滚、黄九龄最盛时
也不及他现在的武功,不但镖打百步举掌洞穿手腹,那一柄单刀玩起未,连名震天下的金刀
王爷们也是自愧不如。他自己就有门徒十三个,号称“十三太保”。寻常的镖趟子,太保的
徒弟们就可平平安安地走下来了。绿林里头他还结交了三十六位朋友,遍布直隶、山东、山
西、两江、湖广、川、黔、滇黑道,手面之大前所未有。他自己在刑部跟着刘统勋,封着车
骑校尉的爵随部当差。结结实实的三硬俱全。但是这趟镖毕竟太重了:六十五万两银子一一
那是一个省一年的岁入,四万多斤重,要用二百头骡子驮运一一这样招摇数省,不出乱子才
怪呢!好说歹说,兵部才同意用三千两黄金顶出六万两银子,饶是如此,也满满装了三十
车。经过精心安排,一律用稻草包装,一层层塞进麻袋。上边胡乱装些药材,再用油布苫
了,很像向四川贩运药材的大商巨贾。黄家倾窠而出,十三太保也都紧紧跟随卖力。金帖卑
词送向绿林请托照应,而且还请刘瞎子关照水陆两路青红帮兄弟照应,一切齐楚,这才略略
放心。
    所有的事情定住了盘子,主押宫高恒却迟迟不到,黄天霸急催户部,户部说已经发下了
旨意,叫他耐心等候。但这是什么事?谁敢守着几十万两银子在石家庄硬等?又派人到南京
去催,飞鸽从南京传书回来,高恒去了瓜州渡交待盐务差事,说交待完了飞骑前来,如等待
不方便,可自行押解,在郑州会合!接这信读着,黄天霸气得手颤心摇,汗水把信都捏湿
了,和十三太保商议,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了足两个时辰。既不能让银子有失闪,也不能得罪
国舅爷,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石家庄死等高恒。十三太保中前六个太保贾富春、朱富敏、蔡富
清、廖富华、高富英、梁富云跟黄天霸留守镖银。老七以下黄富光、黄富宗、黄富耀、黄富
祖、黄富威、黄富名、黄富杨是干儿子,都派出去,沿线踩点探风互相接应。又过了六七
天,那高恒才姗姗来到,见黄天霸预备周到。夸奖道:“辛苦你!难为你想得周到,完事了
我具本保你!既这样,咱们走路!”就这样轻描淡写几句,黄天霸一腔焦躁愤懑顿时化为乌
有:选定一个黄道吉日,早上天不明就离开了石家庄。一路上都是大太保贾富春打前站,他
也不怕辛苦,每天头一遍鸡叫起身,带两个从人骑快马选好午间用饭歇息处,然后再往前赶
到晚间宿地,选好客栈号好房子,然后再返回镖车队护镖。
    一路八九天无事,镖车己行到邯郸马头镇,这地方离邯郸六十多里,离彰德府七十来
里,这一路十分荒芜,沿路是山野小户、荒滩潦水和白茫茫的盐碱地,向西到长治有一条官
道。镖队来到三岔路口,无论往哪边走都赶不上正经宿头。黄天霸和高恒一行在马头镇北一
家饭铺,胡乱吃了几口饭,高恒见那日头热上来,一边用小手帕揩汗,摇着檀香木小扇问
道:“我说小黄,咱们今晚歇哪呀!”
    “回高爷的话。”黄天霸陪侍在侧,一呵腰说道:“向南向西都成,不过南边刚下过
雨,本来路就不好,这就更难走了。西边道儿好走,要进山呢,又怕不安全。今儿下半晌恐
怕得辛苦一点赶个夜路,无论长治还是彰德,下半夜才到得呢!”
    高恒摇着扇子只是笑,说道:“赶夜路……恐怕不成。‘一枝花’就在这附近,出了事
没法交待。说你笨,你安排事情十分周到,说你聪明,怎么就没想到就歇在马头,好好睡一
下午,明儿起个大早直奔长治?”黄天霸蹙额说道:“爷说的我也想到了,不过马头这地
方,原来就商定不能歇脚的。这地方是直隶、河南交界处,离山西也近,这种三不管地面儿
最容易出事。出了事也不易和官府交涉缉拿。爷原说走郑州,往南看似开阔,其实都是沼
泽,过了沼泽又是千里河滩地,荒无人烟不说,还有不少土匪,咱们控制不了。我们安全把
货送到是头一桩大事,小的岂敢掉以轻心?”高恒左右看看,说道:“这个马头镇我听说
过,只是逢五一集,今儿不逢集,你看,拢共也没多少人。镇上还有镇丁税丁,在这里住一
宿无碍的。”
    “那些镇丁能指望得上?”黄天霸一听就笑了,“贼来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呢!他们有的
自己就是贼!这种人又当钟馗又当鬼,我见得太多了!”正说着,镇里几家客栈的伙计手里
举着幌子迎了过来,一片声嚷嚷着拉客。
    “住下吧!――我们贺家老店,清洁齐整,两个四合院,草料饭食一应俱全,十分方
便!”
    “老客!忘了我们么?曹寡妇店――百年老字号,前有酒楼,后有房舍,客人搭火自己
造饭、锅碗瓢勺俱全,马厩是新盖的哪!”
    “曹寡妇老了,她店住不得!”有人高兴地叫道,“我们店挨着春香楼―――”“你们
店本就是王八窝儿!”曹寡妇店伙叫道,“谁住进去鼻子上都要长杨梅大疮!”
    “住我们店,清堂瓦舍,一色新房――马头老客栈!”
    黄天霸看这阵势,生恐高恒答应下来,忙道:“去去去!我们哪个店也不住,今晚赶恶
虎镇住店!”他话没说完,使被伙计们的声音给淹没了,有的叫“是你说了算还是老板说了
算?”有的喊“去恶虎镇要过黑风岭――贼不劫了你,也要摔到崖底下!”还有的嚷“住下
吧……往前半日路程没有宿头……”高恒原本拿不定主意,听众人如此说,又见朱富敏、蔡
富清几个太保忙着套骡子饮水,似乎黄天霸说了就算定局,遂道:“老黄,还按我方才说的
办吧!”张着眼看时,一个伙计站在路边并不招客,手里幌子却很特别,写着“老茂记客
栈,凡住店皆我衣食父母。客人安全,本店以身家性命担保!”高恒便将手一指,说道:
“就住你家店!”
    黄天霸不满地睨了高恒一眼,见高恒正笑着转脸看自己,忙低头敛眉道:“小的听爷吩
咐就是。”一转脸便命众人带着车跟着那伙计来到老茂记客栈。那伙计拉客时一脸憨厚相,
此刻却变得异常饶舌,一个劲儿地跟高恒套近乎:“我眼里有水,瞧准了您老人家是个大富
大贵有大造化的主儿!这个时辰到马头来的,哪有敢走道儿的?往南十里地您就知道了,路
上的泥水漫过膝盖,像这样的车马,一天只能走二十里地!那两边的芦苇白茅都长起来了,
前三天还有两个贩茶的叫人给砍死在道儿上,那是强人出没的地方儿,走夜道不是瞎闹么?
往西的道儿好走,不过要过那黑风崖,驿道窄的地方只有五尺宽,都是在崖上凿的道儿,马
蹄子一打滑,连车带货就会翻下去,那崖,嘿!往下瞧瞧人都目眩头晕。这几个月说‘一枝
花’藏在山里,人人听了都怕,谁敢半夜里闯这条道儿?您老还有这些兄弟,到小店打个尖
儿,吃饱喝足倒头睡个好觉,明早天不明就走。过了恶虎镇下山一溜风,那是一马平川大官
道,两边都是村寨人家,赶得快不到起更就能到长治,赶得慢随便找个人家歇了,再没半点
凶险的!”高恒笑道:“你这猴崽子,方才一句也不吆喝。一放屁就是这么一串儿,我怎么
会挑中了你这店呢?”伙计嬉笑道:“我一看就知道爷准赏光我们店――这是缘份,谁也勉
强不来。爷这是做药材生意的,本地人要买,卖不卖呢?”高恒被这伙计逗得高兴,说道:
“只要价钱合适,哪里不是赚钱呢?”高恒见是齐整两个四合院。中间是堂屋,后面有马
厩,前面有饭店,便包了西边四合院。拴马卸货,忙乱了一阵子,洗漱完毕安安生生歇下。
黄天霸却放心不下,前院后院,院墙外头审视一遍,又安排人四处按岗守护这才进来。刚拐
到西院门口,便听店主笑着招呼:“喂,管家大爷!你们的财神来啦!”
    “什么事?”黄天霸回过头来,狐疑地盯着店主问道。店主没立即答他的话,却向身后
招了招手,喊道:“二憨子,把史先生和杨先生请进来,和黄爷商量生意――黄爷,这是我
们马头镇挂千顷牌儿的王百万家两个管账先生。想和爷们做笔买卖。”黄天霸不耐烦地说
道:“我是押镖的,不做买卖!”
    说话间,那个叫二憨子的伙计已带着两个人进来。一个脸型略长,白净面皮,漆黑的小
胡子修饰得十分整洁,眉眼间带着“自来笑”十分和气,自报姓名说:“在下史成功,久仰
大名了。”另一个穿着灰府绸长袍,套着一件玫瑰紫套扣坎肩,腰里系一条玄色卧龙带,项
下用丝线吊着一个水晶墨镜,面如冠玉神清目秀,却没有留胡子,也一脸笑容――双手握一
把湘妃竹扇朝黄天霸一揖,说道:“在下杨天飞拜揖!”
    “好说,本人黄天霸。”黄天霸呆滞地点了点头,只好挪回脚步向二人回礼。“二位先
生有何见教?”因见史、杨二人向前趋来,黄天霸生恐他们要进西院不好阻拦,将手向帐房
一让,又道:“请这边说话。”
    扮作杨天飞的燕入云和皇甫水强跟着黄天霸进来,帐房先生忙着给他们端座沏茶,又客
气地对燕入云和皇甫水强打个千儿,说道:“杨爷、史爷,你们好坐好谈,有什么事吩咐二
憨他们办就是。”说罢去了。
    “黄爷!”燕入云跷足而坐,抖着腿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我们所求的事实在不
是黄爷做得主的,还请面见主人,烦请通禀。”黄天霸道:“你们且说说看。”皇甫水强一
呵腰笑道:“是这么回事黄爷,杨爷是此地王鸿绪老爷家的总管。王老爷前头做过两任襄阳
知府,去岁下世了。只有王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子过活。大少爷纳捐去了云南,在大理当知
州。小少爷也纳了捐好几年,一直不得补缺。照老太太的想法儿,不愿小儿子远离出去做
官,守着给她养老,这也是老的一片心不是?可小少奶奶心里就不承这个情,还是想着给小
少爷选出来做个实缺的官。婆媳两个面儿上笑,心里为这事着实别扭生分着。少奶奶呕这口
气,拿体己钱在京里叫我们上下活动,吏部里头打点了个遍。只是文选司堂官还没开口,却
也有了个八八九九。传出话来说他老爷子身体欠佳,得着实补养补养。我们正愁着买不到好
药,恰好你们的药镖就到了。这事成全了我们,贵镖主也能得些好处,真是老天安排定的美
事!”说罢,将一张单子呈上来。黄天霸接过来看,上面写着:
    人参十斤  党参二十斤  黄芪伍十斤  冰片伍斤  麝香三斤  山萸肉八斤  拘杞八斤
当归伍十斤
    不禁笑道:“老爷子好大肚于!”燕入云道:“自从朝廷杀了贪官喀尔钦、萨哈谅二位
老爷,如今谁敢要现钱?这是里头撒土,迷外人眼的事儿罢了。”
    黄天霸一时没有说话,端茶漫品了一阵,心里直犯腻味。早先听人风传,说高国舅如何
能文会武精明强干,眼巴巴地在石家庄等了他多少日子,谁知竟是个一肚子糟糠的绣花枕
头,面儿上看去满有把握,其实心里毫无成算;笑嘻嘻的,却又刚愎自用,不听人言。可又
得罪不起,早知如此,不管三七二十一从石家庄起身,这会子早已过了黄河!他心里懊悔,
却毫无办法。想想,还是要高恒把责任担起,说道:“你们这一说,还真得请示我们镖主。
他说成,自然能办,他说不成,那就办不下来――你们请坐,我去去就来。”说罢去了。
    这边燕入云和皇甫水强对望一眼,两个人作戏配合默契,几天前的龃龉顿时化为乌有。
皇甫水强道:“这个姓黄的难缠。说不定他要窜掇着不卖给我们呢!”燕入云笑道:“这种
事我看笃定得很。他要不卖,我们吵上门去,外头还有一群人求药‘治瘟症’;吵起来,他
们不占理,一轰而上――还有看热闹的――砸了他这店,抢了他的镖都可以。他不住这马
头,我们就只好路上和他死干了!”正说着便打住,原来黄天霸和高恒一前一后都来了。于
是忙起身重新见礼。
    “药可以卖给你们,”高恒一坐下便道:“只是黄芪、拘杞子这些药打包装箱,拆开卖
给你们几十斤,不值当的。我们做生意图个赚钱,不能按官价给,比市价要高出三成――货
买与识家。人参都是长白参,五十匹叶①以上,白皮带红筋的,四十两一斤折黄金二两一
钱,党参都是上党贡参,十两一斤,冰片三十四两……”他一一报价,都比批货价高一倍,
未了又道:“所有银子都折黄金算帐。这是我们高家老药行的规矩。”说罢笑着看二人,露
出一副“看你怎么办”的模样。皇甫水强皱眉道:“哪有这个价?贵行也太狠了――”黄天
霸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各走各路就是。”“你们真会作生意。”燕入云不慌不忙
道:“既敢要这个价,必定货色硬。不过这些药要我们少奶奶亲自过目。真的货好,中了她
的意,金子是小事。请你们来个伙计,陪我们带上药走一趟――哦,放心,出门不远方家客
栈――那是少奶奶自己的产业,她等着看货呢!”高恒撮着牙,思量半晌,说道:“这样也
好。老黄,你派个人跟着!”
    一时众人已经把货盘好。所有的药装了两麻袋。黄天霸叫了六太保梁富云过来吩咐道:
“你是个伶俐的,跟他们去。要遇到人硬抢什么的,你只用粘住他们跟定了就是,不要死
拼。”梁富云忙道:“是,师傅!不过这大白天儿,出不了差错的。”
    众人去了,高恒和黄天霸悬得老高的心放了下来,高恒便一迭连声命众人:“都歇下!
下午晚上吃好睡好,明儿走长道儿!”黄天霸一切安排就绪,又亲巡一遭,连墙外也派了人
守望,回来见高恒眯着眼歪着脖子躺在安乐椅中,已是酣然入梦。黄夭霸便也和衣卧倒,不
过过了多长时间才蒙胧过去。
    ①五十匹叶,指参龄五十年。
    忽然院中一阵响动,脚步咚咚有声,黄天霸一个激凌跳起身来便取刀在手,高恒也揉着
眼呓怔着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话音刚落,却见梁富云闯进来,脸都被气白了,跺着
脚道:“高爷,师傅!我们上当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高黄二人几乎同时问道。
    “药――”梁富云欲哭无泪地说道:“叫人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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