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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laxs (想去挪威的森林), 信区: History
标 题: 乾隆皇帝3-33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May 16 12:45:13 2000), 转信
高恒一到驿馆便被尹继善派人接回了总督衙门。说是“请”,但一去便被叫进总督衙东
书房院,接他的人倒是十二分客气,要茶水要点心一吩咐就到,书房里果品什物、笔墨纸砚
书应有尽有,床卧窗几俱各明净,光可鉴人。只是尹继善不见,刘统勋不见,连金?也没来
打个照面。只说请“高爷在书房候见,我们大人忙过就来――这院里现在几股子衙门守护,
大人没事不要走动,以免误会。”
他本极聪明的人,见这阵势,情知已被软禁了。不料,事到如今,已成阶下之囚,谁知
成了阶下囚后他反而镇定下来,有吃的拿起就吃,有好喝的端起就喝,时时等着军机大臣传
见。他尽自装得没事人似的,但逢这种莫测凶险的大事,他既不知道被抓住了什么把柄,也
不知谁来审问,又恐防钱度被拿,两造儿口供不一,心里还是恐慌不安。一时想北京家里,
怕还不知自己出了事,一时又怕曹婆子和薛白娘子被拿,经不住三推六问……左右踌思,一
会儿心里火烧价燔热,一会儿犹如掉进冰窖里,彻骨寒透。浑身没做痛痒处,急盼着乾隆派
人来问话,又怕人来问,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索耐抑着性子等。
谁知等到深夜,几位大员一个也没露面,第二天一整天,仍旧是好吃好喝供应,依然无
人来见。高恒几次踱到院外月洞门口,见两个挺胸凸肚的千总按着腰刀当门而立,黑青着脸
翻眼看天的样子,知道想过这道门比登天还难,也就不肯开口,一笑点头便即踅身返回。
头夜一眼没眨,第二夜又到将近子时,高恒外面儿上装潇洒,内心里已是熬煎得头晕心
跳,脑袋里塞了一团烂絮般,连自己都不知想些甚么了。无奈间,高恒上床曲腿而卧,痴呆
呆发愣,眼前一时是尹继善的笑脸,一时是刘统勋的阴沉脸;一时是马家婆娘。一时又是盐
税铜船,走马灯般来回旋转,神不守舍问忽然房门一响,外人却是和?的声气:“高爷睡了
呢么?人人们来看你来了。”高恒像屁股下安着机栝弹簧,腾地坐起身来,忽然觉得自己张
皇失态,镇定了一下,起身徐步过去开门。果见院卫几盏灯,家人整齐侍立在桂花树下,尹
继善当门而上,后边还跟着刘墉。高恒淡淡一哂,说道:“谢二公来看,二公请进。”
“住在这里还好?”尹继善一边进屋,也不等高恒让便自坐了,又指指桌前倚子道:
“二位也请坐。”刘墉便也挨着尹继善坐了。
高恒灯下打量二人,只见尹继善穿着灰府绸夹袍,套着件古铜宁绸小风毛边巴图鲁背
心,目光游移,神色带者忧郁,刘墉一脸庄重里透着严肃,正襟危坐盯着牙板红标满架图
书,二人都不喜不怒,却是神情中略带着惫累憔悴。高恒卯足了劲,一肚皮话都咽了回去,
遂来个一言不发。
“主上现就住在总督衙门。”难耐的寂寞中,尹继善说道,他的口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
样呆板,“几个军机大臣商议了一下,请你先谈谈――挪到这边住,是为你好,怕你在南京
乱走动拜客,不但无益,反而加你的罪戾。这份心思,请高公谅鉴。”高恒冷笑一声,说
道:“我虽然革职,还没有拿问旨意,且我的爵位还没有革掉。请问,你们这是不是要处置
我?”尹继善冷冷说道:“不是处置,不是审你,是谈一谈。这院里戒严,不为你,是因为
皇上在这里驻跸。高公稍安毋躁,我们平日是私交很好的,来此绝无恶意。你要想明白
了!”
高恒浮肿的眼泡一闪,问道:“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上届盐政,收入是多少?有多
少钱粮进项,从我接手,每年上缴国库几何?一本烂盐务帐,我理得干净清楚,我自觉有功
无过,吃得饱睡得香――”见尹继善严厉的目光扫过来,他突然觉得有些气馁,叹了口气
道:“……没什么好谈的。”
尹继善手捧雕花瓷杯,似乎在欣赏杯上的西蕃莲图案,却不言声,刘墉略一欠身说道:
“有的。第一件便是盐务帐目。旧帐本应封存五十年,请你谈谈为什么下令全部烧毁?德州
盐务,任事用人,有没有情弊?你都在几处和人合伙做古董瓷器绸缎药材之类的生意?还
有,私自贩过国家禁卖物品没有?是自己独作,还是与哪些官员合作?高大人,这些事我只
是提醒你,还有别的事,我们也不是不清楚,要靠你自己说。”尹继善道:“你有许多事不
可告人,形诸笔墨对之公堂,污天下人耳日,太过失朝廷颜面。我们的意思,最好你自己写
出请罪折子,附上你的供单。你自有应得之罪,我们公义私谊两相兼顾――本来今晚还有别
的事情,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就先过来谈谈,你要想想明白!”
高恒听刘墉一番连珠炮价质询追问,已是惊得心中乱成一团。额前冒出密密一层油汗:
这些“提醒”没有点出一件实事,没有一件是冲他的“荒淫”来的,而且留着偌大的余地,
无论如何也仅仅是提醒而已,就是招供,也很难说从哪件哪笔帐目上说,刘统勋调理出这个
混帐儿子真是难缠!……好半日,高恒才从惊怔中定住了心,他明白,只要开口说一件事,
就由不得一窝儿全兜出来,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再也不可收拾……沉吟间“老子不开口,神
仙难下手”这句话从心中闪过,钱度是师爷出身,刑名钱粮两通,不知审理过多少案子,他
的话不会错!……高恒拿定了主意,心里立时稳当,却不说话,低着头只是叹息。
刘墉和尹继善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是刑审问案的行家,看这光景,便知道遇上
了那种最难料理的对手,两个人会意一点头,都把目光仍盯向高恒,在难堪的岑寂中,高恒
真比熬刑还要难受,硬着头皮顶了半顿饭时辰,高恒抽抽嗒塔哭了,咳嗽抽搐拭泪擤鼻涕,
说道:“……我确是不成人……给皇上给祖宗丢人现眼。走一处到一地都是……花天酒
地……嫖堂子看戏游山逛景……这些都是有的。这些开销,有的是当地盐务上用扫库余银奉
迎,有的是……地方官希图奉迎花钱请我的……主子说我‘荒淫贪婪’,真是洞鉴万里,
明……明察秋毫……高恒再没的辩,革职的处分太轻了……求二位大人转奏皇上,说高恒知
罪,求主子将高恒明正典刑以肃纲纪而整官缄……”尹继善和刘墉听他开口,却不料是这样
一通不着疼痒的表白,都不禁大怒,却不便发作,端着茶水,咬牙沉思听他巧言讳饰,想从
其中找到缝隙。
然而高恒却不再说下去了,拭了泪,缓缓坐端了身子,端杯,吹叶儿,吃茶。
“我问的话大人还没有回答。”刘墉说道。
“什么话?”高恒变得绝无脾气,用掩饰不住的轻蔑注目着刘塘,说道:“你问的那些
我全都听不懂。除了盐务,我不和商人来往生意。”他顿了一下,又道:“至于烧帐,当时
我上奏了朝廷,里边说,昔日帐目混乱无从整理,难以精心清理,焚旧更新,重加振作为
是。’――你去折本处档案柜里一查就明白。皇上还在上面加了‘所奏极是,足见高恒精白
之心’的朱批。”
尹继善和刘墉同时站起身来端茶一饮。高恒错愕间,也忙起身,却不知说什么好。尹继
善道:“听你这些话,真是白耗时辰白费心。你聪明得太过头了,把别人都当了笨伯。那份
折子,除了证明你还有一条欺君之罪,什么也不证明。”刘墉也道:“卑职没有多的话。只
告诉大人两件事。第一,已经有旨发往汉阳,就地锁拿钱度。第二,还有十七八处盐道,帐
目尚存,盐道已有四人投刑部自首――大人好自为之。”
说罢,二人举手一揖便辞出来。踅出月洞门,沿制府大堂后墙直西穿过,便径直可达西
花厅的北书房。沿着卵石雨道向西踽踽走着,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只在经过乾隆居住的琴
诒堂时略站了站,向二门鞠躬致敬了才趋过去。良久,尹继善才透了一口粗气,说道:“八
国舅看来是咬定牙根了。”刘墉道:“这是可想而知的。仅官卖私盐这一项,少说也有二百
多万两,这是开国以来少有的贪贿大案。皇上整顿吏治,不拿这样的人作伐开刀?”
“二百万!”尹继善顿了一下,徐徐踱着步子,思量着道:“你是说,除了填补历年亏
空,落入他手的净银吧?还有铜,云南的、铜陵的,四十万斤吧,翻铸铜器,为数也在不
少,且不说私挖人参,仅此两项,按大清律,够高恒死一百次!”刘墉一笑,说道:“恐怕
只能死一次。我就怕主上舍不得从他身上开杀戒。”尹继善默谋了一下,问道:“何以见
得?”
刘墉似乎有些难以措词,嗡动几下嘴唇才道:“他是国戚,素来盐务差使上办得老到熟
练,而且有过战功,国家有‘八议’定规,他占了三条,而且他的案子如果过堂刑审,牵连
的要员恐怕不在少数,皇上虽然整顿吏治,但‘以宽为政’还是大宗旨。”正说着,身后有
人说道:“以宽为政是指轻谣薄赋、蠲免百姓钱粮,并不指着高恒这样的墨吏!”
二人同时回头看时,竟是乾隆从荷塘那边散步过来,身后紧随着吴瞎子和巴特尔!一惊
之下,忙提袍角伏地叩头。尹继善道:“奴才们扰了主子的清兴!”
“此时七事八事混淆一片,哪有什么‘清兴’?”乾隆望着天上细线般的月牙儿,细白
修长的十指交叉握着,指尖轮流按动着指背,仿佛在掩饰心中的不安,口气却缓重平静,
‘一枝花’的案子未了,高恒钱度的贪贿案子又起波澜,还虑着傅恒一路顺利,不知岳钟麟
到没有到汉阳。母后和皇后她们虽不用担心,就怕沿途地方官为逢迎讨好儿大事张致。圣祖
爷南巡,也是屡下诏书不得扰民,当时,我是皇孙随驾,在旁冷眼瞧着,地方官供俸,那银
子花得真同飘雪花一般,怎么不令人焦虑忧心?”尹继善陪笑说道:“主子且宽圣怀,‘一
枝花’这次已是网中之鱼,再不得逃脱的,方才刘墉在胜棋楼,还见了黄天霸和盖英豪,只
要一声令下,两个时辰不到,就能生擒她!”乾隆看了一眼刘墉,点点头说道:“难为你爷
们了,这次差使办得无可挑剔。回北京你父亲休假三个月,你一个月――你们这是到哪里
去?”
听乾隆这样赞扬自己父子,刘墉心头轰地一热,多少不眠之夜,辛苦筹划劳作,所有的
惫累、疲倦、沮丧和烦心顿入乌何有之乡,因乾隆还在徐徐散步,不便叩头谢恩,只深深一
躬,暗哑着嗓子说道:“主子宵旰勤政,夙夜堇念天下苍生,臣子岂敢怠忽玩职?不惟是不
忠,且对不住自己良知。主子如此关爱有加,敢不勉效愚诚继之以死!”尹继善道:“这确
实是由衷之言,奴才在宦场也是几十年了,像延清父子这样儿,不分时辰不分地方儿,睁眼
就盯差使,累到不能睁眼的臣子,真是罕见稀有!刘墉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只吃了一顿饭,
今天在胜棋楼看比武,回来又陪奴才见高恒,这又要到西花厅去汇报差使了。奴才自觉办差
也算尽心,相比之下,常们心自愧的……”
“你们到西花厅?朕也一道听听。”乾隆顿了一下,略加快了步子,却接着尹继善的话
道:“你们的话都出自至诚,朕心里明白的。刘统勋父子拼命办差,站在朝廷位置,自然是
好的。但刘统勋这是一番鞠躬尽瘁的心思,朕又于心何忍呢,你们都在盛年,刘墉还是个青
年,朕倒是更嘉许你些,留着把气力精神,作养好身子骨儿,多为朕效力些年头,还要预备
为朕的儿子出力,这才是长远之计。惟是罕见稀有,越要珍惜荣养,大事收紧,小事散漫些
儿,还要读书养性,这才切符了朕待你们的至诚之恩……天下多少事啊!真正得力的臣子栽
培起来多不易呀……”言下不胜感慨,尹继善和刘墉听得心里发酸,抽着咽声回道
“是……”满腹感恩戴德的心思,一句不能形诸言语。
一路说着,早到了西花厅东山墙下,已见纪昀、刘统勋、金?三人长跪在地迎候,还有
在琴诒堂侍候的太监也都掌灯侧立在雨道旁,英英和嫣红一个提着银瓶,一个捧着银盘也立
在旁边。原来他们说话时间,和?已经报知了乾隆驻跸行在,一众人等绕道儿过西花厅这边
侍奉。见乾隆过来,参差不齐向他请安。乾隆因见黄天霸几个人跪在滴水檐下,只微微一
笑,吩咐道:“都起来罢。”尹继善便忙抢上一步替乾隆挑帘,又命黄天霸诸人“你们就在
廊下,主子有问话时叫进再进。”
“好,好……”乾隆漫不经心说着进了西花厅,随意坐了靠东厢朽架前的交倚上,英英
忙从瓶中倾出茶水捧上来。乾隆一手接杯,笑着摆手示意免礼命五人在西侧茶几旁就座,说
道:“好大烟雾,这必是纪昀造孽!天气并不冷,嫣红把北窗打开,走一走浊气。”
嫣红忙应一声,放下银瓶便去支起北窗亮窗,又点了几枝烛放在北墙卷案上,屋里顿时
亮爽了许多。纪昀笑道:“臣之烟癖,确实无药可医,受臣之熏陶,如今延清公已成吞云吐
雾之徒、金?也渐入佳境,只有尹继善冥顽不灵,不肯感染臣之流毒!”乾隆听得哈哈大
笑,说道:“上次金殿奏事,纪昀靴中起火,烧得脚根都焦了,两个月不能行走。傅恒说你
是大清的铁拐李,朕说,靴中冒烟纪昀仓皇出殿那情形儿,是个‘神行太保’的模样呢!”
说着大家都笑。乾隆因见英英银盘中放着盖碗,还有几块细巧宫点,径自起身,揭起盖碗看
了看,竟亲自端起,到刘统勋面前,说道:“这碗参汤延清用了它――英英把点心放在刘墉
茶几上,他还没吃饭呢!”说罢含笑归座。英英一边摆果子点心,口中道:“主子也还没进
晚膳,奴婢再去取一份来,只是参汤一时熬不到火候,得稍等一下。”乾隆摇头道:“不用
参汤了。”
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肃穆庄重起来,刘统勋率刘墉谢了恩,端起碗来,枯瘦得老筋暴起
的手抖得厉害,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眼睛凝注着乾隆一眨不眨,仿佛怕乾隆一下子消失了似
的。刘墉只拈了一块点心,含在口中轻轻地嚼,泪水扑簌簌直流横溢。众人注视着这场景,
心里也热烘烘的,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说说差使吧。”乾隆道:“五位军机大臣,这里就有三位。金?和刘墉也都是办差专
员,听听参与议论也无不可。继善,你去见高恒情形怎样?”因见纪昀下意识地摸靴筒,又
笑道:“你和延清可以抽烟,金?不许。”纪昀忙道:“臣不敢放肆,待会憋不住再求主子
恩典。”
尹继善端肃正容轻咳一声,说道:“高恒的案子眉目还不甚清晰。奴才和刘统勋几次商
议,派员分赴山东、河南、江西、湖广、四川和陕西各盐道去查。四川因为金川战事,盐务
久已败坏,没法查清,陕西是青盐入关扼口,应该能查出些情弊的,但路途太远,回报还没
有递来。其余四省帐目毁去十分之九,只有淮安道、开封道、南昌道、安庆道四处帐目齐
全,亏空输赢明白。还有几个道虽没有毁帐,但从来也没有理过,进出帐单打捆封着,一时
很难打理清楚。这样的道有五处。”
“这样看来,认真全体理清是做不到了。”乾隆皱眉吃茶,吐掉一片茶叶说道,“为甚
么这九处帐目没有遵高恒指令焚烧呢?”尹继善微一俯仰,说道,“帐目清白的盐道,不肯
淌浑水,高恒的指令自然就搁置了。其余的有的是新任盐道,不肯替原任负责;有的盐道留
存观望,没有来得及毁帐,有的衙门没有主官。还有一个衙门根本没有拆看高恒盐政衙门的
文书,派人去查,他们还不晓得这档子事。”乾隆听得啼笑皆非;一盆烂面糊帐,居然成了
“好事”!想发怒,又怒不起来,鼻息粗重透了口气,说道:“看来要靠混帐整治混帐了―
―延清公,你有什么见识?”
刘统勋蹙额皱眉,在几旁欠身道:“臣心里不好过,也正为主子说的这话。高恒与钱度
合伙贩铜,铜船被扣了三艘,他用太湖水师标铳方彪的兵护船,人赃俱获。仅此一项高恒和
钱度实得三万银子,其余的铜政司都有帐可查。这已经是死罪。官卖私盐更是令人惊心动魄
――虽然毁了帐,但金辉举发四川成都盐道请发运私盐引照,也有铁证。成都道已拿出高恒
的亲笔手谕,这一笔帐就是七万银子,高恒得了一半。十八行省二十七盐道,这笔帐算下来
抵得朝廷月均入库银两!当然,这些银子一半要分给合伙谋私官员下层吏属,原来盐务历届
亏空的近二百万也是这银子填还的。总落高恒手的,我和继善一估再估慎重衡量,最低不下
一百万两,所以,这案子其实是铜政事发,盐政主犯。”
乾隆听得心下骇然,脸色也变得铁青,两手紧握着椅把手,掩饰着心中极度的震怒,良
久,方干笑一声道:“原以为他只是荒淫无耻,想不到是这么大一条豺虎,而且上下勾连表
里为好!朕真是失了眼,原还想再栽培出第二个傅恒呢!”
“君子或不能兼而有才,凡小人莫不有才。”纪昀沉吟着说道,“高恒办差干练精明,
和钱度一样,不是无能之辈。其实,失察的是我们几个军机处的臣子。记得两年前主子就
说,高恒、钱度似乎德行有亏,叫我们留神,一年前又下密旨,着查实盐务亏空整顿情形。
他那样地位,又能干事,且人缘极好,不是主上圣明烛照,谁能疑他是神奸巨蠹?”这话虽
不无曲意安慰之意,但确实也不是虚言逢迎。几个军机大臣忙于赈灾征赋、筹划金川军务、
官员提调升黜、中间还出了张广泗讷亲的巨案,都没有怎样留心高恒钱度的行为端倪,也是
实情。乾隆听了,颜色便渐渐霁和,又问尹继善:“高恒如今怎么说?”
尹继善因将方才见高恒的情形备细说了,叹道:“他是抱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宗旨。
这必定是件难审的案子。奴才料着,那钱度是师爷出身,刑名钱粮两法熟透,早已有了串供
和攻守之盟。高恒如此刁顽,大约也是因为自觉手脚做得干净,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他
是横下一条心了呢!”乾隆听着,吁了一口气,说道:“此人人缘好朕是知道的,大抵赃官
人缘都好。也为他是国戚,替他捧场吹牛的恐怕也不在少!这个案子不能松手。再难也要水
落石出,还是刘统勋来办差,‘一枝花’的案子结了,刘墉协同你父亲,哪怕牵扯到亲王贝
勒贝子大臣,也要一查到底。财物查抄,今晚继善就拟旨发往北京,还有钱度也是一样,所
有赃银要全部追回,藏匿不缴者一体问罪。待案子审清,诏告天下以示至公至明!”
“臣等遵旨!”刘统勋父子一同起身躬身答道。乾隆见纪昀又摸靴子,笑道:“要抽你
就抽吧!朕一开头就准允了你们的嘛!”
纪昀晃火摺子抽着了烟,浓浓吞了一口,说道:“臣有个见识要奏主子。据方才延清公
说的,真是骇人听闻。正为如此,臣以为案子要查清,财物也要追回,似乎不必过事张
扬。”他看了乾隆一眼,见乾隆沉吟着凝神在听,接着又道,“一来他身分显赫,很招眼,
平素又常在人前炫耀圣眷优渥,查出来那么大数目有损朝廷体面。二来,杀他为甚么?他罪
过该死是一头,也要顾及朝野影响。这么大的国课给他一手黑了,别说州县官,就是封疆大
吏也会想:我贪这点小意思,比起高国舅真不算回事儿!如果公布数目小些就另是一种想
法:国舅贪污尚且如此,何况是我?所以逢这样的大案,还是该从全盘周详思虑。其中牵涉
到有大员的,暗中退赃,不再重用为上,不宜一一明诏处分。整顿吏治是一篇大文章真文
章,也是长文章,积重难返,要一步一步去办,才不致干碍祥和之气。”
这番话说的又是“理中之理”,剖析出自肺腑且从大局着眼,众人都听得心下暗服。刘
墉原本要打翻筵席桌,钻天入地大干一场轰动天下的心思,听得心下冷静许多,只是掂掇:
只听说他是博学才士诡谲文人,今日见到真正的宰相城府,这人真不含糊!正胡思乱想间,
乾隆笑道:“这是一袋烟的功劳了!很好,是老成谋国之言,又合中庸之道,只是不能形诸
文字,统勋不要躁急,病深不用猛药,可以与你儿子再精细筹划一下――刘墉,‘一技花’
怎么样?今天你毛先生策划的胜棋楼盛会,见识不少奇人异事吧?那个卞和玉是什么角
色?”
“卞和玉就是易瑛,也就是‘一枝花’!”刘墉参议未座,原本就没准备说话,正低头
沉思掂量这些当世顶尖人物的识量风韵,冷丁地被点到自己,忙身子一挺大声说道。见几个
人都莞尔而笑,他稳了稳神,语调才平缓了。“她这次从扬州来,只带了二十三个人,分住
地点已经完全监控起来。自皇上移出毗卢院,她也移了去桃叶渡,身边只有唐荷、韩梅、乔
松三个所谓‘侍神使者’。管联络的是我们的卧底,一个叫莫天派、一个叫司定劳。”
乾隆听这两个名字,不禁一笑,说道:“好名字――摸天牌死定了!”刘统勋在旁插话
道:“都是黄天霸的门生。当日‘一技花’劫夺皇纲,两个诱饵,一个叫史(事)成功一个
叫杨(扬)天飞。黄天霸要一还一报,所以起了这两个名字,打入铜陵码头,费好大周折才
得近了易瑛身边的。”乾隆笑道:“这个黄天霸有性子――明日引见一下――你接着说。”
“是!”刘墉尽力抑着心,稳稳重重说道:“南京盖英豪原是直隶高碑店人,五年前来
闯码头,当时易瑛劫银已经败露,官府捉捕各香堂堂主教匪风声正急,他有一身横练硬功,
能夏日握水为冰,滚油锅中洗澡,各处地棍游民失了依赖,他乘机夺了南京各行码头盘子,
暗地里又和易瑛勾手,也通官府,就叫响了。这次胜棋楼比武之前,家父和尹制台就接见了
他,许了他一个千总,并答应不再追究他在高碑店伤死人命案,他也就归顺了朝廷――所有
这些事都是安排停当,专候易瑛自投罗网的。”
乾隆听得高兴,脸上放光,笑道:“叫你们费周折了,其实在扬州也可以拿下的。”金
?说道:“扬州教匪多,容易走漏风声。刘墉发了两个假号令走扬州府,一个时辰后司定劳
就得了信儿。所以要诱到南京――”他突然顿住了。诱到南京后很容易捕拿的,但乾隆又视
同儿戏,屡次有旨要“晤见”,安顿在毗卢院晤见了,仍不许动,还要她随士绅“接见。”
皇帝葫芦里什么药,他半点也不清楚,如何敢信口开河?舔一舔嘴唇,冒出一句“这就好
了……”
“这次比武易瑛看得很重。”刘墉听他背后议论过,“见这种贼女人作什么?”见他此
刻突然刹车,把抱怨生吞了,不禁心中暗笑,接着自己的思路说道:“安排定了打成平手,
既顾全两造面子,又留有下一步缓冲余地。为防着易瑛看出马脚,除了黄天霸和盖英豪,手
下人一概不知内情。
“卯未时牌,两家师徒都来到胜棋楼前。黄天霸带着贾富春、蔡富清、黄富光,由我和
黄富威‘领路认门’。盖英豪是‘城东双雄’带路,一个黑矮个子叫‘玄武金刚’的,去过
库司档(裤子裆)我认得,还有两个长大汉子,一个肤色黝黑,一个白晰,听过名头,才知
道是‘石头二无常’,盖英豪我原以为必定是个虬髯毛胸高壮伟大的汉子,见了面才见是个
文弱书生模样,细眉修目,说话温声温气,有点像女人,也不过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乍一见
谁也不会信及他是河北第一飞贼,身负四条人命的亡命之徒!
“两边的人经介绍,看去都客气,黄天霸还和盖英豪拉了拉手寒暄,大家拱手作礼,站
在楼前有的看景致,有的说楹联字画,楼中酒菜隔门就能看见,却谁也没进去。我这才知
道,江湖原来也有‘不吃卯时酒’的规矩。
“我正寻思,父亲说要请端木先生来压阵,怎么没来?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我肩头一掌,
回头看正是良庸,手里握着一卷书――原来他早到一步,坐在楼南向阳处湖岸背《四书》,
冲着我一笑说,‘毛先儿也来了!方才还和卞先生提起你,几时奉访,请你给我们起一课文
王卦,这可不是凑巧?”我这时才留神,卞和玉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大柳树下,正看着胜棋楼
匾额出神,我们只遥遥点点头,互道一声久仰,看众人作为。
“江湖上‘文盘’比试是颇有意趣的,并没有穿房越脊飞檐走壁那一套。看上去文质彬
彬礼仪揖让间,已经开始较量。尽管内定和好不分输赢,但保不住盖英豪手下这群人不听约
束,闹乱了不好收场。胜非胜,败非败,不即不离,若即若离,真戏假作,假戏真演,这才
成功。正担心着,果然白无常首先发难,冲黄天霸一揖阴笑着说:‘黄爷赏脸,一请就到,
江湖上有言“筵无空过,友无空访”,不知黄爷给我们盖爷带的甚么宝贝,给兄弟开开
眼!’
“黄天霸只是微笑,没有答话,蔡富清闪出来,嘻皮笑脸说,‘黄爷说了强龙不压地头
蛇,得有坎子礼,我给你们带的凤凰蛋!’说着,右手从怀里一把又一把三两个往外掏摸,
却都是鸡蛋,足有一百多枚。怀里带这么多鸡蛋,一路从城东走到城西南完好元损,这已经
稀奇,作怪的是鸡蛋托鸡蛋,叠叠摞摞在一只手上,像粘在了一处,一个也不落地!”刘墉
说着,透了一口气,刘统勋板着脸道:“你简约着些!叫主子坐听你说古记讲书场儿么?”
刘墉忙道:“是!”
乾隆正听得入神,笑道:“你这个老延清哪!自己道学古板,要让儿子也学得一丝不
苟!就是国家大臣,也百色百等的。纪昀诙谐诡谲、傅恒老成精干、尹继善博学风流、阿桂
泼辣勤谨,都像你这么枯燥。朕也无味。”刘统勋咽了一口唾液道;“皇上训诫得是!臣是
怕放纵了刘墉。”乾隆道:“讲得很好!能给你主子破闷儿也不错嘛――接着说下去!”
“臣心里诧异,别人却不怎样惊奇。”刘墉偷瞟了父亲一眼,语气放得庄重了些,接着
说道,“白无常看了冷笑一声,说,‘这不过是寻常鸡子儿,四文钱就能买一个。这位爷真
能拿我爷们开心!’说着,隔着丈许远手凭空一推,蔡富清一个着忙不及,满手鸡蛋全撒落
在地下……
“臣想蔡富清这一手是败了,青石板地砸鸡蛋,还不一塌糊涂?谁知那些鸡蛋都似鹅卵
石般结实,落在地下有的滚有的转,有的琉璃球似的弹蹦乱跳,竟一个也没有破损!
“黑无常嘿的一笑,取起一个鸡蛋,说‘这哪里是凤凰蛋,分明是石头蛋嘛’,脚踩着
一个鸡蛋,毫不费力一拧,周围的石粉屑簌簌响着散开,抬起脚,那鸡蛋竟被他生生嵌进石
板中。
“我正发愣,贾富春上前笑说‘这就是凤凰蛋与众不同之处!不信请看――’他脚轻轻
在石板上跺了一下,别的鸡蛋安然无恙,嵌在石头里的鸡蛋霍地跳出尺余高!落在石板上弹
了一下仍是完好无损,第二下碰在石板上却一破两半,蛋黄蛋清液摊流在石板上……
“白无常先怔了一下,嘿地一笑,说‘这手跳板脚功夫真个少见!凤凰蛋果然与鸡蛋不
同。’他蹲下身子取了一个,在手里把玩端详,说‘这分明是个熟鸡蛋嘛……’用手轻轻一
捏,剥了皮,果然是晶莹白腻光润柔滑一个熟蛋,还微微冒着热气……
“斗到这里,我已经看得目眩神迷,仔细推详格物,件件匪夷所思,又都是亲眼所见。
正发愣间,端木在我耳畔悄声说‘卞先生出手了……我恐怕也得帮帮忙呢!’我偷看卞和玉
一眼,卞和玉站在楼前青石护栏边,手里擤一把细杨柳枝条,漫不经心地编着一只精致的柳
条篮。我想扰她心神,就踱过去,笑说‘先生真有雅兴。此时叶萎枝枯己近中秋,花篮编出
来恐怕未必好看了……
“她只看了我一眼,抿嘴儿笑了笑,说‘那要看谁编的,还要看编功巧不巧’,说着,
举起花篮。只见丝丝柳条上嫩芽新绽如蕊,青葱油亮,青宠碧翠如仲春新技!
“我大吃一惊,看地下,被她捋掉的老叶满地青黄褚红斑驳,再看篮子,嫩芽似乎又长
了许多,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说‘你……你会仙法!’她说‘你想说妖法的罢?妖法
仙法都是没有的,世间人只有戏法……’这一瞬间,我觉得她有些优郁,蹙着眉似乎心事重
重,又对我说‘你看,他们斗气功玩鸡子儿。其实争的是里边筵桌上那只鸡头,谁吃鸡头,
谁就坐定了金陵这块风水地儿’。我忙转身回头就听盖英豪手下那个玄武金刚在说话,声音
又尖又沙哑,活像夜猫子叫林,‘我们盖爷是主人,凤凰头是吃定了――你吃一百鸡蛋算他
妈什么本事?我也能!’我定睛一看,地下散落的鸡蛋已只剩了五六个,仍旧是那位皮头皮
脸的蔡富清,箕坐石板地下,手抛口吞一口一个,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直咽下去……肚子都
撑得扣了一口锅似的。
“这情景儿实在可笑,连易瑛也忍俊不禁‘扑哧’一声。黑白无常也捧腹大笑,白无常
说‘这贼肚子真不知什么玩艺做的,这一手我真服啦!’黑无常笑得扣跌,说‘这是平素糠
攮的了,不是气功,我也服!’
“那蔡富清起身拍拍肚皮,说声‘半饱’,双手叉腰蹲裆面向莫愁湖,口中鸡蛋一个接
一个喷着激射出去,直飞有十丈远近,竞是一串儿直人湖心。前头显那许多功夫,众人虽然
也惊讶,都也还矜持,这时候才齐声喝彩叫一声‘好!’
“玄武金刚也说‘好是好,不足以服人,我能不湿裤子捞回一个!’说着就挽裤脚到膝
盖间,就栏杆间一滑跃进湖中。他是气功是妖法实在难以断定,但旁边就泊着画肪,湖水不
浅,却只淹到他脚踝处,淌着水走得疾速,还左顾右盼地寻鸡蛋……
“我正错愕间,一直没有出手的黄富光也下了水,一般模样滑脚漂水直入湖心。眼瞧着
二人甩手踏步如履平地,人人看得心旌动摇。这时天近辰时,已经有了游湖闲人,却都被盖
英豪手下挡在长廊外,伏栏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两个人各从水中捞出一个鸡蛋漂水归来。远
处看客呼天叫地一声喝彩‘好功夫!’
“不料归途走一半,黄富光叫一声‘有人暗算!’身子像被人拉了一把,已是淹没过
顶,黑白无常哈哈大笑,正想说风凉话,玄武金刚喊了一声‘操妈的!’也一般模样沉进水
中……
“谁作的手脚?谁也没有下水。易瑛在满意地欣赏她那只翠生生的柳条花篮,端木良庸
仿佛刚吃了什么东西,含笑咀嚼着吞咽,边和贾富春闲聊着什么,黄天霸和盖英豪一脸诧异
相视不语,其余的人也都似乎满腹狐疑面面相觑……
“一时两人各握一个鸡蛋浮水上岸,赤精裸条地换干衣服,口中啐着乱骂。言语粗俚鄙
俗,也回不得主子。
“黄天霸这才开口,笑说,‘我们到南京来并不要夺什么龙头盘子。兄弟们玩玩高兴,
太认真了就无趣了――我们兄弟有自己的生意,盖兄朋友们多多关照,少不得也有挚见礼回
赠。南京地儿藏龙卧虎,我大开眼界,开心得很呢!放心,那只凤凰头,我是断然不吃
的。’盖英豪也笑,说:‘兄弟们气盛,没见过大世面。黄兄名震天下,今日一见,如逢故
友。我也不争这杯鸡头酒。’
“于是众人各自相揖为礼,还是那个蔡富清,皮头皮脸和盖英豪手下徒子徒孙逢人就握
手。奇的是,他每和一个人握手,都放一个屁。嘣叭声响,惹得众人都笑不可遏,被他莫名
其妙握过手的,却无不变色,就有人叫喊:‘这贼日的,会放屁散功!连我丹田里的气都泄
出去了!’”
说到这里,纪昀头一个撑不住,呵呵笑起来。乾隆想着当时情形,也笑得浑身乱抖。金
?背转脸控着背直咳嗽。尹继善笑道:“刘塘说差使声情并茂,想不到延清公性情那么严
厉,养出个亦庄亦谐的儿子来!”刘统勋皱眉道:“这都是不好生读书养气的过。在市井堆
里和小人厮混,练得油嘴滑舌哗众取宠!”刘墉已恢复了常态,无可奈何透了一口气,说
道:“父亲训诲的是……儿子一定好生读书。不过,方才向皇上奏的确是实情,儿子一句也
不敢捏造。”刘统勋道:“皇上春秋毓华,包容得你。你要晓得自爱自重!”刘墉低了头,
说道:“是,儿子记住了……”
“不要训他了。是朕让他讲的嘛――你就敢断言刘墉将来不如你?”乾隆被刘统勋扫了
兴,便不再要刘墉讲情由经过,只笑问道:“就这样和息了?”
“是。其实鸡头早已被端木良庸盗吃掉了。”
“易瑛呢?”
“易瑛在黄天霸和盖英豪交手时就不辞而去。”刘墉说道,“当时臣十分留心,又不敢
直盯不放,她转到楼后,再没出来。众人进楼时我去约她,已经不知去向。”刘统勋道:
“皇上,易瑛和黄天霸两次当面交手,此种场合不宜露面,臣料今晚莫天派那边就会有消息
给我们。”纪昀又燃着了烟,慢悠悠说道:“依臣之见,易瑛既在掌握之中,早些下手擒拿
为是,黄盖二人虽然合手,保不住盖英豪手下有她的死党,泄露出去逃掉,再捕分外麻
烦。”
乾隆站起身来,将脖子前的辫梢轻轻甩到身后,在轻烟缭绕的烛光下背手踱了几步,说
道:“刘墉的差使办得很好。要是各地封疆大吏、部院大臣都能这样实心任事,这个天下哪
来许多令朕烦心焦虑的事?――那原本也就不会出‘一枝花’这样的反贼,擒住擒不住也就
是件无所谓的事了。”
“易瑛身犯十恶大罪,当然一定要缉拿归案。”乾隆顿了一下,他的脸背着灯,看不清
什么神色,声音有点低暗,“朕曾亲眼见她在山东除暴,她杀的正是朕要杀的。这是什么道
理?她为什么要造反,楔而不舍地和朝廷作对?你们谁能回答?”
众臣子一片默然。
“朕身为天子,不能善听善见。你们捉一个死囚易瑛,朕就不好见她了。”乾隆叹息一
声,脸色似喜似悲,对着烛光说道,“先帝爷说过,‘天地之大,无所不有,亦无物不可化
诲’‘体天之心以为民’,其实说的和唐太宗的‘载舟覆舟’一个意思,易瑛反桐柏、反江
西、反山东,一而再再而三怙恶不悛,总有个缘由的吧?就案刑讯,能问出真话么?”
几个大臣仍旧沉默,但他们心里已经明白乾隆执意要晤见易瑛的缘由。但为这点心愿,
累得多少人人仰马翻,又觉得太费周折。只纪昀是跟着乾隆到山东的,他玲珑剔透的心思,
总觉得乾隆此举特别得出格,而且后语中隐约有出脱易瑛的矜悯心,他抽着苦涩辛辣的关东
烟,凝神思量移时,说道:“主上这是尧舜至善明德,俯瞰天下苍生之心,但其中繁琐难办
处很多。现今好在与卞和玉已有一面之交,卞和玉尚不知您的身分。待到八月初八,皇上车
驾入城,无论如何主上也要在车驾上接受南京军民醴酒香花跪迎。万民瞻仰圣容,再晤见就
不宜了。臣以为可由尹继善出面,接见捐资绪绅。皇上屈以亲王身分与筵,防卫周密些,不
至于疏露的。”刘统勋道:“筵宴散席,臣即要拿捕易瑛。天下虽无不可化之人,但易瑛身
怀邪术,逃逸出走,又到处有教匪掩护。再拿不知要耗多少精神。至于可化不可比,拿住了
才能知道――臣职分所在,只知道此人为祸社稷,断然不可轻恕!”
“朕知道你们难处――愿你们也体贴朕之苦心。如今天下比圣祖爷时难治十倍。只是垂
拱‘无为’,花天酒地下去,朕活着就能见到狼烟四起!”乾隆脸色似善似悲,“你们累,
不知朕也累,原想早到几日稍事休息,公文奏牍太多,躲进庙里还不是被你们拉回来了?朕
累到骨头里,累到心里!”他屏着气息略一沉思,道:“就按刘统勋所奏办理。刘统勋着加
领侍卫内大臣,太子太保衔;刘墉着晋刑部员外郎,加侍郎衔;黄天霸以下由刘墉具折保荐
叙劳。纪昀把这旨意转阿桂,并发傅恒知道――就这样,今天议到这里。”
乾隆说罢提脚出花厅,望了望一钩新月,没再说什么,径下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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