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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杀了你好么?), 信区: History
标  题: 汴京风骚--晨钟卷--篇1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Oct 10 19:37:31 2000), 转信

汴京风骚
篇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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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石书房
    非荣即辱·王安石的魂灵开始冰结成一
    件只知战斗的兵器,越过友谊,越过文
    人道德,登上了吕惠卿“一切为我所
    用”的战车·
    王安石离开司马光的书局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亥时了。夫人吴氏和往日一样,
已在书房里备有夜宵,安详地坐在灯下的软榻上,手里做着针线,等待他归来。
    王安石走进书房,谈笑风生地坐在夫人身边,重复了几句司马君实与苏子瞻的
妙语,博得夫人舒心的一笑,然后,胡乱地吞进夜宵,便坐在灯下写他的“日录”。
    王安石今日“录”的,无疑是他与司马光的会面。这是一次重要的会见。愉快、
亲切、坦直、融洽,是友情的交流,也是政见的碰撞。是轻松的,也是沉重的。他
感觉到又一次严重的挑战即将出现。
    他感谢司马光的友谊。司马君实诚不欺友,不仅把弹劾自己的内容告知了自己,
而且把“均输法”、“青苗法”推行中出现的偏误全盘托出,希望自己“匡正缺失”。

这种坦荡诚挚的情谊确实温暖人心!
    他深知司马光的为人。司马君实和自己一样,都是不容易放弃“主见”的,那
份弹劾奏表很快就会送到年轻皇帝的御案上。司马君实不是吕诲、吕公著、范纯仁
等人,他毕竟是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是皇帝的老师和顾问,而且与皇室有着不寻
常的关系。这种不寻常的关系中,也包含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司马君实的信任。
况且,年轻的皇帝还不定性,见事反应快而理解浅,处事热情高而思虑少,这种可
怕的“反应”和“热情”如果倾心于司马君实的弹劾奏表,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司
马君实,你的言行和影响,真是令人焦虑不安!
    王安石思索着应变的对策:
    像对待吕诲、吕公著那样地对待司马君实吗?以反对“变法”之罪奏知皇上,
逐出京都,贬至州府。这是断乎不可的!“变法”以来,司马君实不表态、不支持、
不协助,用审视的目光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甚至偶有微词。但这一切表现,都是源
于对他那种“中和无偏”式的革新主张的坚持与维护,而无不是反对变革法度。任
何曲解和诬解都是不道德的!
    与司马君实公平合理地较量吧?他呈他的奏表,我呈我的辩词,让年轻皇帝来
裁决其是非曲直。这是问心无愧的,但也是糊涂愚蠢的!这次将出现的较量,不是
观灯猜谜,不是品茶射壶,而是攸关“变法”的成败、国家的兴衰、天下黎庶的祸
福啊!友谊是高尚的、珍贵的,但因友谊而误国,古之圣贤,均拒而不为。王安石
何敢因私废公!况且,司马君实今晚敢于出示弹劾奏表以见告,而不愿焚毁弹劾奏
表以退让,也是公私分明之举!
    忽地,一缕哀怨幽咽的洞箫声从清冷的夜空落进天井,穿过窗扉,飘荡在王安
石的桌案前,扰乱了他难以决断的沉思。
    洞箫声是由左侧庭院传来的,王安石知道,这是弟弟安国又在深夜弄箫消愁。
他的心绪烦乱,不愿去听,可又不得不听。箫声断断续续,音律似乎沾着深夜的寒
霜,挟着北来的冷风,落在自己心头。他蓦然感到此刻的孤独、凄凉和悲哀。唉,
平甫啊,何其哀怨如此?难道你也不理解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吗?为什么
要在这即将出现严峻争斗的前夜,送来这颓废之音呢?
    书房的门“吱”的一声被推开,王安石收住忧思,以为是夫人吴氏来催促他歇
息的,忙换了一副笑脸。当他抬起头时,见是儿子王雱站在面前。他又板起脸来,
严肃地询问:
    “你怎么还没有歇息?”
    王雱毫无倦意,神情有些愤怒地说:
    “阿爸,我在连夜整理《〈道德经〉注》、《老子训传》和《佛书义解》的手
稿,可二叔的洞箫声扰人心烦。”
    王雱近来的心情也不太好。九个月的“变法”,使父亲周围的人都晋了官职,
吕惠卿已成为崇政殿说书,曾布进了翰林院,二叔安国晋为秘阁校理,三叔安礼晋
为同修起居注,连谢景温也进了御史台。自己呢?父亲为了避“过分”之嫌,自己
仍然是个闲散无权的旌德尉。看来,要依靠父亲的力量登上权力高层是没有希望了。
王雱是个极有心计的聪明人,决意以自己的才智创造自己的前程。他要一鸣惊人,
一鸣而惊动天子!他心底谋划已熟,日夜劳神竭思地修改、完善自己的著作,准备
自费付印,然后在京都的书场公开销售。他确信:自己的这几篇文章,以年轻人而
敢于问鼎古籍经典的大胆,一定能够震动京都那些死啃书本的学子。独出心裁的立
论,一定能够震动那些墨守陈规的朝廷百官。新颖别致而不同凡响的出书、销售方
式,一定能够震动深居大内而又急需人才的皇上。现在是“变法”时期,新奇就是
胆识,就是力量,就会招人注目,有人赞扬。新奇就是扬名立业的吉祥物,就是当
代强者的护身符。两个月来,他一直默默地在书房耕耘着。
    王安石爱怜地望着儿子,心头浮起一股暖意。二十五岁的儿子,敢于为《道德
经》和佛书作注,确实不易。
    洞箫声仍在如泣如诉地呜咽。
    王雱见父亲沉默不语,低声提醒父亲:
    “二叔近来的情绪极坏。吉甫(吕惠卿)叔今天入夜来访,询问父亲去处,二
叔不仅拒而不答,反而请求吉甫叔今后少来干扰,使吉甫叔一时十分尴尬。阿爸,
你也该劝一劝二叔了。”
    王安石禁不住一声叹息。近时期以来,随着反对“变法”声音的消失,自己周
围的人互相间的不和渐渐公开暴露出来了。章惇不满曾布,曾布不满惠卿。平市不
是“制置三司条例司”中人,与吉甫职责上毫无牵扯,也相互仇视。唉,一场争斗
中止,对手暂时散去,胜利者便相互厮杀,真是不可理喻的荒唐!如此下去,这场
惊天动地的“变法”,不是毁于司马君实即将提出的挑战,而是要毁于变法者的相
残了。王安石心头搐溺,灵犀顿然开窍,一个对付司马光奏表的方案闪现在心头:
    正视司马君实提出的忠告吧!“变法”这场如此巨大的变革,不可能不出现这
样或那样的偏误。“均输法”推行中出现的“官商勾结”,“青苗法”实施中出现
的“抑配贷款”,御史、谏官被逐后朝廷里出现的“唯唯诺诺”,自己何尝不知?
只是一时无暇顾及罢了。该是认真对待的时候了。
    与司马光争夺这面“匡正缺失”的旗帜!“变法”的缺失总是需要“匡正”的。
早“匡正”比晚“匡正”好,主动“匡正”比被动“匡正”好,自己“匡正”比别
人“匡正”好。只要自己早日把这面旗帜亮在皇帝的面前,司马光那份弹劾奏表就
成了过时之言,一场即将出现的新的纷争就可能化解。
    在“匡正缺失”中还可整顿规诫自己的力量。要让吕惠卿、曾布、章惇知道,
“变法”只是刚刚开始,距竟其事、成其功还远着呢!只有同心协力、和衷共济,
才能使“变法”不至半途而废。要让那些“有令不行”、“弄权营私”的下属官员
知道,王安石有着一双警觉的眼睛,是不会被你们蒙蔽、任你们胡为的,只有慎独
洁身、清廉刚正,才能立身。要让所有推行新法的人知道,“变法”的缺失随时需
要“匡正”,只要做到“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则“变法”
将处于不败之地。
    王雱看见父亲凝神不语,以为是为王安国与吕惠卿的不和而不快,便为吕惠卿
辩解说:
    “吉甫叔尽职尽责,热情友好,无可指责。二叔心胸狭窄,性情多疑,总以为
吉甫叔行事奸巧,不足信任。这不是无事生非……”
    王安石砰地击了一下桌案打断儿子的话,大声吩咐:
    “请吉甫、子宣、子厚来此议事!”
    王雱怔住了。
    王安石突然意识到此时已是深夜,摇了摇头,缓和口气说:
    “等天亮再告知他们吧,你也该歇息去了。”
    王雱应诺离去。
    王安石在书房里徘徊着。
    箫声依旧。
    第二天清晨早朝之后,吕惠卿、曾布、章惇来到王安石的书房。“变法”四巨
头开始密议,为“变法”的前途进行了一次至为严肃、至为重要的探讨。
    这次密议开始,王安石一反往日“先听后说”的习惯,率先谈了自己昨夜思虑
已熟的方案,就“匡正缺失”的重要意义作了全面详尽的阐述,并着重谈了“变法”
者当前务必防微杜渐,修养自身。他如此做的目的,是要避免吕惠卿、曾布、章惇
之间可能又出现无聊争嘴,引导他们在自己总的意图下,施展各自才识。他没有谈
论“变法”缺失的具体内容,因为“均输法”是章惇负责实施的,“青苗法”是吕
惠卿负责推行的,这样可以避免因责任问题引起的不悦。他特意隐去了昨夜与司马
光会见一事。
    出乎意料的是,在他讲出自己思之再三的方案之后,吕惠卿、曾布、章惇“团
结一致”地向他提出了诘问,压根儿就不赞同他的主张。
    首先发言的是章惇。这个胆大心细、言词尖刻的新任编修三司条例官,尖锐地
问道;
    “‘匡正缺失’之说,是否意味着‘变法’已经失败?”
    “如此突然的转变,会不会涣散‘均输法’、‘青苗法’的推行?”
    “‘匡正缺失’是皇上的旨意?还是出于别的方面的压力?”
    “皇上如果追究‘缺失’之责,何人承担?”
    章惇最后欲言又止,欲止又言,透露消息:驸马都尉王诜前日回京,昨夜拜访
了苏轼,沉默了多日的苏子瞻,大约也要仰天长啸了!
    王安石一时懵了。他昨夜的谋划,只是策略上的抉择,对可能引起的其他方面
的反响,根本没有多思。章惇突然提出一连串尖锐的问题,使他完全陷于毫无准备
的慌乱之中。特别是驸马都尉王诜拜访苏子瞻的消息,更使他惊惊不迭。联想到数
月前皇上在琼林苑对司马光和苏轼的召见,以及司马光书写的弹劾奏表,他奇异地
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预感:难道司马君实和苏子瞻准备联手发难?他开始怀疑自己昨
夜的决策是否正确。
    曾布接着章惇的话开口。这个生性谨慎、思维精细、缺乏主见的新任翰林学士,
把章惇提出的问题深化到令人惊心动魄的程度:
    “既然要‘匡正缺失’,那就是说,我们的‘变法’错了,吕诲、吕公著、范
纯仁、刘琦、钱(岂页)他们对了,曾公亮、富弼、欧阳修他们也蒙受了冤屈,连副
宰相唐介也成了屈死鬼,下一步该为这些人昭雪冤情了。吕诲、吕公著、范纯仁他
们官复原职,我们这些人下台滚蛋,那是容易的。可曾公亮、富弼、欧阳修他们的
活帐和唐介的死帐,该向谁讨还?就是执政介甫公怕也担当不起吧?”
    王安石思绪全然乱了:那样的情景,不也是一种翻天覆地吗?“地”易覆,
“天”难翻啊!要更换天下的臣于官吏,只要皇上一句随便的话、一个随便的理由
就可以办到。但此事涉及皇上本人,天下还不大乱!王安石原本只是一个追求声律
学识的文人,是以雄心斗胆、高谈阔论而跃上朝廷高位的,过去在书本上看到过历
代政争的残酷,也曾著书立论地加以评说,但自己手执权柄,身历其中,于此道却
一窍不通或通之不畅。他望着眼前的章惇、曾布,始则目瞪口呆,继而六神无主了。
    吕惠卿以点头为意,略表赞同章惇、曾布所言之后,一直沉默着。尽管王安石
几次以目光催促他细说明说,他都装着视而不见,似乎在有意延长沉默的时间,让
王安石细细品味这“匡正缺失”将会产生的苦果。他与王安石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
和作风。
    王安石是个文人,品性中有着诗人的气质,易于冲动,有时又表现得十分脆弱,
对人间是非曲直的衡量,往往带有浪漫色彩。美、善的事能够使他流泪高歌,丑、
恶的事能够使他流泪咬牙。他是一个感情丰富而好恶鲜明的人,所以也是个什么都
刻在脑门上的人。
    吕惠卿从官场的底层一步步走向权力高层,冷酷、果敢、务实是他的心性。思
虑缜密、深藏不露、极会把握时机是他的风格。他的心中也有善、恶,美、丑之分,
但决不会为善、恶、美、丑所左右。在他冷静的头脑里,根本不存在“匡正缺失”
这个概念。他鄙视“匡正缺失”这个字眼,他认为“匡正缺失”无异自我绞杀。历
代有作为的帝王,不都是自始至终的“英明天纵”,有谁公开干过这“匡正缺失”
的勾当呢!他比王安石看得明白,现时的任何一点退却,都可能导致“变法”的夭
折。他比王安石看得清楚,在朝廷重臣、谏官御史被贬被逐的今天,能够影响皇帝
的力量,只有司马光和苏轼二人。苏轼已接替了欧阳修的文坛领袖,在文人汇集的
京都,可以掀起舆论大波,造成一股反对“变法”的强劲风浪。加之他在诗词传统
上的大胆突破和先前在策论政见上的激进主张,曾在朝臣面前呈现出的“变法”派
色彩,不比王安石淡多少。司马光呢?是三朝声誉卓著的良臣,又是皇上的老师和
顾问,是朝臣忠贞稳健的化身,在皇上心目中,是任何纷乱中稳定大局的中柱人物,
是时刻取代王安石的最佳人选。这两股力量合流,皇上随时都可能来一次另样的
“改弦更张”。这两个人物不离开京都,“变法”的险情则时时存在。
    吕惠卿冷眼打量着陷于困惑和慌乱的王安石,不动声色地已开始策划搬动最后
的两块绊脚石了。
    在书房陷入沉闷时,王雱走进来,向父亲禀报,京东转运使王广渊来访,说有
急事请见。
    王安石听到王广渊这个名字,似觉陌生,思量片刻,陡地眉头一展,想起此人
了,立即吩咐王雱:
    “快请进来,我正好有话问他!”
    王广渊,时年四十三岁,原是三司户部判官,后在集贤院任职,皇帝赵顼即位
后,出知齐州。王安石“变法”开始,王广渊投书王安石府邸,极表拥护欢跃之心,
被王安石提升为京东路转运史,管理京东路常平广惠仓兼管农田水利等事务。此人
性机敏,能言善解,与吕惠卿混得也熟。在王安石“变法”以来的九个月中,他曾
两次偶然地出现于王安石面前,左右了“变法”的进程:
    三个月前,在《青苗法》条款的制定中,苏辙与吕惠卿因意见相左而发生争执,
上诉于王安石,王安石赞同苏辙的意见,决定暂缓《青苗法》出台,以俟准备工作
更臻完善。就在这个当口,王广渊出现了,亲自向王安石陈述了京东路黎庶渴望
“青苗法”早日推行之状,并主动要求在京东路试行,使得王安石于一夜之间改变
了态度,决定尽早推行“青苗法”,从而加速了苏辙的遭贬。
    一个月前,在“青苗法”的推行中,许多州府的官员,如河北转运使刘库等,
对青苗贷款持审慎态度,听任百姓自愿,不作宣传,使青苗贷款受阻。王安石得到
奏报,心里十分焦灼。就在此时,王广渊又来到京都,亲自向王安石请求增拨青苗
贷款五十万银两,以满足京东路黎庶踊跃贷款之需。苦汤之中,突然投下一枚甜果
子。王安石立即将“青苗法”又推向河北路和淮南路,引得南北响应,捷报频传进
京。从此王广渊这个名字就在王安石心中有了影子。
    今天,当王安石再次陷入迷惘之时,这个小人物又出现了。
    王广渊走进书房。
    此君体魄墩实,风度英俊潇洒。面对执政王安石与吕惠卿、曾布、章惇等朝廷
重臣,镇定自若,毫无畏怯慌乱之色。在与王安石口角生风的答对中,他谈论了京
东路各县推行‘青苗法’的盛况。他说:密州、沂州地区的青苗贷款是二十天内完
成的,黎庶初有疑虑,经州、县官员宣讲圣上之德和新法之便,黎庶始明其利益,
踊跃请贷,曾出现黎庶给州府送匾颂德之事。登州、潍州、淄州地区,民贫钱缺,
青苗贷款更符民需,故半个月内,请贷成风,多予者欢欣鼓舞,少予者其情秧秧,
有的村落,黎庶自娱搭台唱戏,男歌女舞,情状喜人。王广渊最后说,
    “京东路青苗贷款六十万两,年底除收回本钱外,可获利二十五万两。全国如
此,民富国强,三五年内定可实现。”
    这一回,王安石未敢轻信。他不理会那个“三五年”有何根据,只希望王广渊
能够保证刚才所言并非假语。他威严地询问:
    “听说你在京东路推行‘青苗法’时,驱吏传呼,挨户抑配,逆民自愿,强贷
钱帛。可有此事?”
    曾布、章惇神情紧张。
    吕惠卿仍是不动声色。
    王广渊闻声一抖,转眼之间,惊慌消失,陡然跪倒,立即予以慷慨激昂的回答:
    “禀报执政大人,下官力行新法,俱按朝政改令而行,靠皇上恩典而不驱吏卒,
遂民之心愿而不搞抑配。诬陷之词,是给新法抹黑。下官愿与诬告者当面对质,以
澄清白。若执政大人不信,请移驾京东路查实。下官先纳头颅留此,听候执政大人
发落。”说完,卸下乌纱帽,置于王安石几案前。
    王广渊是三司户部出去的,他熟知朝廷大臣的五脏六腑。他明白,执政大臣们
就是用轿子抬;也是不愿到乡村看看的。曾公亮、富弼、唐介等宰执多年,他们谁
的脚板沾过乡野泥土?
    王安石被王广渊这斩钉截铁的回答和以命抵押的行为征服了。他心里十分高兴。
喜“青苗法”的推行并不像司马光讲得那样糟乱,更喜“变法”中涌出这样一个敢
做敢为的俊彦之士。他本想嘉勉几句,但觉得此时此地有些不适当,便依然板着面
孔,依然声色俱厉地斥责说:
    “做为一个京东路转运使,受点委屈,就卸朝冠以赌,像什么样子?快整冠下
去!”
    这句话就是嘉勉。而且是一种亲昵的、带着爱惜和信任的嘉勉!王广渊心领神
会急忙叩头立起,戴上乌纱帽阔步离去。
    吕惠卿看准了时机,不待王安石的喜悦溢于言表,便开口说出他思谋已熟的方
略:
    “在这世上,作任何一件事情,总有人喜欢,有人反对。如同老天爷下雨一样,
农民喜欢土地得到滋润,行人就厌恶漫地泥泞。我们的‘变法’也是如此,希望人
人都喝彩叫好,那是不可能的。京东路转运使王广渊,几个月来,宣皇上之德,讲
新法之利,散青苗钱以富民,收青苗利以强国,不是也有人鼓舌如簧,以是为非吗?”

    曾布、章惇点头赞同。
    王安石突然想起昨夜司马光谈到“青苗法”抑配之弊时,就是以京东路转运使
王广渊为例的,心中不禁浮起一层惋惜之感:君实一生着意求实,此一事,却是偏
听偏信了。王安石根本没有去想,这个王广渊为什么出现得总是如此“及时”!
    吕惠卿接着说:
    “眼下朝廷表面看来比较安静,似乎没有公开反对‘变法’的声音,但决不是
平静无波的。也许有人正在书房里写着弹劾奏表,也许有人正在客厅里筹划密谋,
也许有人正在暗地里进行串连。百官中暗地里流传的所谓‘均输法’的‘官商勾结’、

‘青苗法’的‘抑配贷款’,就是一种征兆。他们正在窥伺时机,妄图打我们一个
措手不及……”
    王安石边听边想:人心动荡是真,但决非如此可怕。吉甫论事深刻透彻,但有
时危言耸听之偏。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谓“奸巧”之由。
    “这些人是谁?我看可能是几个受人敬重的庞然大物。只有这几个人有能力与
介市公抗衡,有资格与介甫公较量,有策论纲领与介甫公匹敌。因为,耗子成精也
只能是个耗子精,而老虎成精就能称王称霸……”
    章惇心内一惊:这不是在说司马光和苏子瞻吗?难道他们会谋取执政之位吗?
他失悔自己刚才透露昨夜工洗和苏子瞻的会面,深海对不起朋友,心绪一下子乱了。
    王安石在道理上赞成吕惠卿对朝廷现状的分析,但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这个具体
的推断。他心里不停地翻腾着一个疑问:君实、子瞻真的都要与自己公开为敌吗?
    王安石抛开滔滔不绝的吕惠卿。他的思绪情不自禁地飞回到十六年前与司马光
朝夕相处、同愉同欢的岁月……
    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在群牧司院内西南角一间宽敞的官房宿舍里,住着
两个年龄相仿、形影相随、性格各异、挂名而无实职的“禄养”判官。一个黑,一
个白;一个矮,一个高;一个瘦,一个胖。一个是放荡形骸、衣着不整;一个是危
冠正襟、循规蹈矩。一个是食无定点、睡无定时,经常是早晨不吃饭,全靠午餐补;
一个是甘心为“仆”,乐于侍候,为友提水洗漱,还要叠被子。情谊排除了差异,
他们相依相托,倒十分和谐。诗文唱和,同笑同哭,通宵达旦,日日欢愉。只是每
谈及朝政,异多同少,互不相让,争吵不休,一个红脸粗嗓,一个气噎脸青。但酒
杯一碰,怒散气消,换个法儿再争。或弈棋决胜负,或投壶定输赢,经常是介甫输
了不认帐,君实输了挨讥消……
    岁月催人,现时两人都成了朝廷重臣,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头了,可仍然在为朝
政争吵着。惜乎,国家大事,“变法”大业,再不能以弃棋、投壶定输赢了……
    此时,吕惠卿已把他的看法引向深入:
    “……我以为我们现时的对策,不应是防守,而应当是进攻。你真心诚意地
‘匡正缺失’,他们会抓住你的‘缺失’兴师问罪,结果可能是越‘匡正’,‘缺
失’越大,最终断送‘变法’,丢掉性命。因为历朝历代的法令都是有缺失的,在
反对者面前,是防不胜防的。所以,我们的出路在于进攻,全面地进攻!首先抓他
们对待‘变法’的态度,抓他们策论、纲领上的‘缺失’。他们都是庞然大物,几
十年来有着成千上万的文章、奏折,决不会每个字都是无懈可击的。而且,这个进
攻的时机,必须是突然的。选择的战场,必须是皇上能亲眼观战的……”
    曾布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章惇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们第一次看到吕惠卿如此断
然决绝。
    王安石痛苦的也是认真地思索着吕惠卿这时的每一句话。“变法”的理想渐渐
使他在“匡正缺失”和“全面进攻”之间抉择了后者。用“进攻”推进“变法”,
用“进攻”实现理想。“政争”压倒了友谊,司马光的娓娓规劝声消失了。他的魂
灵开始冰结成一件只知战斗的冷硬兵器,义无反顾地越过文人道德,登上了吕惠卿
“一切为我所用”的战车。
    旌旗猎猎,战马萧萧,杀心已萌,何处血刃?
    迩英殿的影子突然浮现在王安石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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