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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杀了你好么?), 信区: History
标  题: 汴京风骚--晨钟卷--篇1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Oct 10 19:38:38 2000), 转信

汴京风骚
篇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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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光府邸·
    “屈子沉落江底,贾生失命长沙,先贤
    如此,先何敢苟且”·司马光手捧奉表,
    走向宣德门·
    “吕惠卿面折司马光于讲筵”的重大新闻,当天下午就传出大内,传遍朝廷,
传到年老、年轻官员的府邸家宅,到了当天夜晚,已成为朝廷百官在厅堂、密室谈
论的主要话题。有人赞赏吕惠卿的才智,有人叹息司马光的晦气;有人期冀官位随
有人可能遭贬空缺而升迁,有人忧虑纷争再起;有人担心灾祸的株连,有人预测
“变法”将畅行无阻。朝廷百官的府邸、家宅里,几乎都是烛亮通宵。
    在司马光府邸一间简朴的卧室里,一盏昏暗的烛光,一张红漆桌案边,相对而
坐着两位沉默的老人——司马光和他的夫人张氏。
    司马光一下子显得衰老了许多,额头上的皱纹显得更深、更密。他闭着一双长
长的眼睛,像一个孤苦零丁的老僧,沉浸于心底冥迷无涯的寻索。但那两腮因紧咬
牙关而微微颤抖的面肌,暴露了他并非是憎,而是一个远远没有超脱世俗纷争乃至
仇怨的凡人。
    张氏,仁宗赵顼朝吏部尚书张存的女儿,时年四十八岁。她十六岁嫁入司马家,
“上承舅姑,旁接娣姒,下抚甥侄,御婢妾宽而知其劳苦”,执掌着全家的内外事
务。三十二年的默默劳作,使她多病体弱,如今已是灰发满头了。此刻,她无言地
坐在桌案另一边,睁着一双深情、焦虑和不安的眼睛,望着危厄临头的丈夫。
    夜近三更,烛泪已堆满烛台,前堂、后寝已没有一丝声响。仆役安歇了,婢女
安歇了。儿子司马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熬着夜,准备迎接明年正月皇帝亲!临的殿
试。人了本来就不兴旺的司马府邸,今夜显得更加清冷。只有寒风吹袭屋檐门窗的
飒飒声低吟不停。
    司马光在悲戚、怨恨、痛苦、失悔的交织中,回想了今天迩英殿里发生的一切。
这次事件起因于那夜与王安石的围炉品茶,形成于自己的愚蠢和吕惠卿的奸巧,皇
帝的震怒只是这次事件必然的结局罢了。
    他感到委屈,自己何尝反对“变法”,只是反对“变法”中的胡闹而已。
    他感到悲哀,诉心曲于朋友,反被朋友误解;奏谏言于皇帝,反道皇帝冷眼。
难道理解自己的,只有面前这相依为命的老妻吗?
    史书上总是不厌其烦地推崇“谔谔”之士,诛贬那些“诺诺”之徒,可历代帝
王却为什么总是赏其“诺诺”而贬其“谔谔”呢?可笑啊,自己前几天夜里,还特
意叮咛介甫勿为“奸巧者”所误,可今天,自己却为“奸巧者”所败了。
    两年来,自己每天都在为年轻的皇帝宣讲古代贤君、英主的治国之术,企盼皇
帝成为尧舜之君。史学无用啊,几千年历代盛衰兴亡的血血泪泪,还是抵挡不住
“奸巧者”的一笑一颦,更抵挡不住“狂想者”的一言一词。愧对仁宗、英宗皇帝
的英灵啊!
    司马光的自责自艾,把他引向初次会见仁宗赵祯的久远难忘的年月……
    三十二年前的阳春三月,自己二十岁时,举进士甲第,皇上赐宴于崇政殿。那
天,崇政殿外百戏演出,管弦高奏,歌飞舞旋。崇政殿内百官云集,酒肴飘香。皇
帝驾临,欢声绕梁。同榜登科的几位年兄,依制簪花走进大殿,春风得意。自己因
簪花源于远古女风,不愿随俗,故弃而未簪,不期为皇帝注目。那时的仁宗皇帝,
只有二十七岁,风华正茂,举止翩翩,举杯赐酒时询问:“卿乃陕州涑水司马光耶?
何不簪花?”自己当时喃喃回答:“天宫十二位花神都是女性,臣……”英明睿智
的皇帝似乎察觉了自己的心迹,大笑而言:“簪花源于女风,以追求人生之完美;
状元进士乃当代人中麟凤,亦当簪花示完美于人间。朕今为卿簪花一枝、赐酒一杯,
并扶卿跨马游街,以昭示天下:大宋文治之功,将逾越前唐!”说完,把一枚金花
亲自簪在自己的头上。百官震惊了,同科年兄震惊了,自己也惶恐若呆,竟然忘了
叩头谢恩。接着,出宣德门跨马游街,在士卒传呼喝道、观众拥道塞街、沿途飞彩
落花的非凡盛况中,自己好不容易才从“欣喜若狂”中醒悟过来。仁宗皇帝知遇之
恩,没齿难忘啊!
    司马光似乎从逝去的岁月里得到安慰,愁眉略展。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依然闭
目继续着他的思索。
    夫人张氏默望着眼前沉思无语的丈夫,也在回想着三十二年前初识司马光时的
甜蜜情景:
    那时的他,细高个儿,英俊的脸儿、潇洒的劲儿、沉静的性儿,一双机敏的眼
睛里,有着伟男子的刚毅和大胆,一副突起、饱满的额头有着学子的睿智和深沉。
那是皇帝亲临殿试的前三天,他臂下掖着一个蓝布书包来拜访父亲。在前厅中堂他
取出诗文,双手呈献给父亲。也许因为他的父亲天章公(司马池的官职)与自己的
父亲周判于群牧司吧,父亲未看诗文便笑逐颜开,不卜不媒地开口就要把女儿嫁给
他。那时,母亲领着自己悄立于屏风之后,自己偷偷地一瞥,心里甜丝丝地醉了,
无疑无虑地向母亲点了一下头就逃离了……
    三十二年的宦海风波,夺去了丈夫的一切,头发落了,胡须白了,腰身弯了,
潇洒的劲儿磨掉了,只剩下这一双眼睛还是那样的刚毅。可此刻他却重重地落下了
眼帘,把一切都埋藏了。夫君啊,是该逃出这官场宦海了!故乡涑水河浅,虽然不
能垂钓,但那南原葱郁无尽的莽林里,却有着京都里所没有的清新空气和百鸟婉转
的天籁之音啊!
    三更梆鼓声隐隐传来,屋外寒风的呼啸声似乎更紧了。张氏望着即将熄灭的烛
火,又燃起一支,轻轻地插在烛台上。
    司马光的思绪离开了仁宗皇帝赵祯,飘落在病重卧床的英宗皇帝赵曙身上:
    三年前的四月,病卧龙床的英宗皇帝突然召自己进宫,应对关于《通志》书稿
的处理事宜。这部书稿共八卷,是自己花了三年时间,依照左氏传体例,上起战国,
下至秦二世,选国家盛衰兴亡事例编成,欲以善者为法、恶者为戒,以资帝王阅览。
两个月前进呈大内,现御旨传出,速召晋见,吉凶未卜,心神不安啊!
    那是一个宁静的夜晚,自己在宦值引导下走进了大内禁宫,见到了重病的皇上。
年仅三十七岁的英宗,两个月未见,竟已苍若老叟,病若枯槁了。自己跪在榻前,
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圣明的皇上,不讳忌臣下孟浪的泪水,反而拉着自己的手,
无力地一笑说:“爱卿做了一件好事,《通志》书稿,朕阅览未尽,已无力尽读。
愿卿继太史公司马迁之笔,续其书以至五代,成千古不朽之业,为朕之后世子孙作
鉴,朕将无任感激矣……”生命垂危的君王,却为一个年近半百的臣子拓展了朝思
暮想的业绩,这是何等的恩典啊!自己感激成咽,泪流不止。皇上又从枕下取出一
道御旨放在自己的手里,气息短促地说:“自选辟官……属于崇文院,置局。许借
龙图、天章阁、三馆秘阁书籍……赐以御书笔墨缯帛及御前钱,以供果饵……以内
臣为承办。”历代历世有这样的事吗?由自己组建书局,朝廷藏书为自己敞开,一
切费用由御前银两开销,由内臣宦官承担杂事之劳。天高地厚的恩典,亘古未有的
恩典啊!自己叩头出血,泣咽出声。圣明的君王,臣不敢不以毕生精力尊其所嘱,
竟其所托啊……
    两行泪水从司马光紧闭着的眼角奔涌而出,张氏的心缩紧了。她不愿打扰丈夫,
十四年前也曾有同样情景的一个夜晚呵!
    那时在并州,丈夫在恩师庞籍幕下任并州通判。京都传来消息说,仁宗皇帝病
重,因国嗣未立,朝臣惶恐,但又不敢进谏。那时,仁宗皇帝四十六岁,没有儿子,
谏奏皇帝立宗室子弟为嗣,无异於宣告皇帝病愈无望而为别人谋位,是有灭族之罪
的。年仅三十八岁的丈夫,以卑位而忧国事,居小邑而患大体,惶惶终日,夜不能
寐。也是在这样一个深夜里,也是在这样一支烛光下,也是这样的闭着眼睛,也是
这样的泪水流淌,也是这样地劳神焦思着。一个小小的地方官,竟然胆大包天地作
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把一份“愿陛下择宗室贤者使摄储贰”的疏奏,飞马送进京
都。疏奏三上而感动了当年曾为丈夫簪花赐酒的仁宗皇帝,久久沉思后而赞誉曰:
“此忠臣言也,但人不敢及也。”并纳其疏奏,立宗室赵曙为嗣,是为英宗皇帝。
夫君啊,你还在作昔日之梦吗?彼一时,此一时,如今我们已是黄昏夕阳,已无力
经受风云变幻、雷电雨雪了……
    此时,可马光了结了纷乱的思绪,从历史的深处走回来。他三十二年的官场生
活,充满了大宋三代皇帝的信任和恩典,他要以历代仁人志士“虽九死其犹未悔”
的气节,表达他肺腑心髓的爱与忠。他决定向皇帝上表弹劾王安石,陈述自己对
“变法”的全面看法,在即将来临的更大的风暴中,用自己衰老的生命,招回皇上
的良知,以达匡正“变法”缺失的目的。他决定向王安石再一次伸出规劝的、友谊
的手,用推心置腹的呐喊,唤醒介市那颗沉醉于海市蜃楼的雄心,面对喜忧交织的
现实。并借重王安石紧握权柄的铁腕和得宠于皇上的优势,结束朝廷里这一年来你
死我活的纷争,以使大宋全国安定。这是最后的一搏啊,生也坦然,死也坦然,也
就无愧于君、无愧于世、无愧于己了。
    四更梆鼓敲响,司马光蓦地睁开眼睛。张氏抬头望去,闪亮的眸子,坚定的目
光,刚毅的神情,丈夫突然恢复了昔日的自信。
    司马光用爱恋的目光打量着夫人,他想把自己的决定告知夫人。未待他开口,
张氏已会心一笑,似乎表明:一切都无须说出。
    司马光心中坦然,抚须自况地吟出两句诗来:
        黄面霜须细瘦身,
        从来未识漫相亲……
    灵犀相通,张氏轻声和吟:
        居然不肯市朝住,
        骨相天生林野人。
    司马光凄然苦笑,击掌而语:
    “妙极!这是一首绝妙的自况写真诗啊!司马光只知自身形陋,夫人却知我天
生命苦。琴瑟和之,形神具矣,天数如此,司马光不辞水火了。”
    夫人张氏并不紧张,悠悠说道:
    “我真思念故乡南原葱郁的莽林啊!归去来兮,当归了。康儿也不必参加几个
月后的殿试了,与我同行吧!”
    司马光心中一酸,忙拱手深揖:
    “谢夫人!琴瑟永偕,司马光无所求了。”
    张氏抿抿耳边灰发,苦中作乐地笑着说:
    “你以前写的诗中,我以为有两句最好;‘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阳倾。’

真是文若其人。”
    司马光也凑趣地说:
    “谢夫人赞赏。可那句‘吏无柳絮因风起’,是我从东晋女诗人谢道蕴的一句
‘未若柳絮因风起’中借来的。”
    张氏笑声朗朗:
    “妙极!可见天下的女人,也有不随风飘曳的。相公,你也该料理一下你的书
局了。”
    司马光点头。
    天快亮了,烛光闪跃着,照映着这对琴瑟永偕的老人。
    司马光书局的朋友刘攽、刘恕、范祖禹听到“吕惠卿面折司马光于讲筵”的消
息后,都经受了一个不眠之夜的煎熬。在五更梆鼓敲响时分,各用凉水抹了一把发
紧的脸皮和发涩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来到书局,等待着司马光的出现。他们在官场
上都是小人物,现时最关心的,似乎不是正在推行的新法,而是书局的存亡和司马
光的命运了。他们又都是判断朝廷对付逆言忤臣的能手,都作好了迎接株连之祸的
准备。他们虽然都在故作轻松,但因为过于认真,反而把更深刻的悲哀带进了这清
冷的书局。
    往日诙谐成趣的刘攽,坐在司马光的桌案前,用手指弹敲着落锁的抽屉,大声
说;
    “这个抽屉里锁着介甫害怕的一只老虎,原是可以吃人的。可从来不信佛的司
马公,却突然成了地道的佛徒,养虎贻患,终于以身饲虎,要成大佛了。司马公今
日的悲哀,也许就在于此。”
    这些话说得既不成趣,又不精妙,只是陡增一层凄怆,室内毫无反应,连他自
己也觉得没劲,收口不语了。
    在长时间的闷头喝茶中,往日妙语连珠的刘恕,突然开口询问范祖禹:
    “淳甫,景仁公持何看法?”
    这不是废话吗?六十一岁的范镇,因斥责“青苗法”为“残民之术”,已被皇
帝以本官致仕,退休了,他的看法还用问吗?范祖禹低声回答:
    “祖公昨夜通宵未眠,唯闭目叹息而已。”
    于是,他们接着闷头喝茶。
    门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司马光推门走进书局。弟子们站了起来,但谁也
没有说出一句问候的话,他们望着司马光的模样惊呆了:
    老头子今天身着紫色朝服,腰系紫色飞云傅带,头戴紫色双翅朝冠,足蹬紫色
高腰鞋,一副进殿面君的装束。而且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比往日似乎年轻了许多,
也高大了许多。这是昨日在迩英殿败落下阵的司马光吗?不,分明是一位整装待发
的斗士。老头子真的要破釜沉舟了!弟子们个个觉得有一股凛然之气涌上全身,心
头积压的辛酸被司马光的傲然之气一扫而光,室内的气氛也骤然变得激越悲壮了。
    司马光感激地向他们点了点头,快步走到桌案前,落坐在椅子上,待朋友们坐
定之后,轻松而语:
    “昨日一场惨败,昨夜通宵未眠,思之再三,决定今日上殿投案,呈禀弹劾奏
文,倾自己的全部所思所想,以求败得明白。屈子沉落江底,贾生失命长沙,先贤
如此,光何敢贪生苟且于世。”
    刘攽、刘恕、范祖禹都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眼前这位语惊魂魄的师长,但一时
嘴巴难张,似乎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正气塞住了。他们唯钦敬地注视着司马光。
    司马光打开抽屉,取出一叠写就的弹劾奏文。
    “我知道,此时他们人多势众,占据要津,权柄在握,追随者遍布朝廷,而且
杀伐得手,气焰方炽。但在这沉寂无声之时,总需要有人说话,以示朝廷非他们所
私有,天下还有封不住的嘴巴。遂决意以一人对十众,以一口对百嘴,成败利钝,
顾不得那么多了。家事已托于拙妻,这书局重任,就拜托于诸公了。”
    年轻的范祖禹忍悲不住,痛叫一声“老师”,疾步向前,从怀中取出一份奏表,
跪在司马光的面前:
    “老师,这是学生前几天写就的一份奏表,弹劾‘制置三司条例司’的‘侵权’,

弹劾王安石的‘拒谏’,弹劾吕惠卿的‘奸巧’,弹劾‘青苗法’的‘抑配贷款’,
弹劾‘均输法’的‘官商勾结’,弹劾朝廷对御史、谏官的‘滥施贬逐’。学生位
卑言微,难进大内,请老师代学生转呈圣上。”
    刘攽、刘恕望着范祖禹,知道他想用“分担罪责”之法,为老师减轻一二,心
内感动不已。
    司马光接过奏表,苦苦一笑,望着范祖禹厉声说:
    “你想为我承担消息来源之责吗?范公景仁是你的祖公,现已见疑于朝廷而被
致仕,你若再胡乱插手,无咎讨罪,你的前程将毁之尽矣!我不是怜惜门下忘年之
友,而是为史学可能失去一师而忧心啊!”说着,把范祖禹的奏表撕得粉碎,投扔
于纸篓之中,伸手抚着范祖禹,深情地说:
    “淳甫,你还年轻,不知政争的残酷,也不知吕惠卿的为人。你的奏表,不仅
不能为我分责分罪,反而会使范公景仁与我成党,党诛之祸将会牵连无数人啊!”
    刘攽、刘恕、范祖禹惊骇。
    司马光再次叮咛范祖禹:
    “淳甫,千万记牢,你终生之业,当为治史,不可蹈入政争!”
    范祖禹伏地痛哭失声。
    “老师,世无孔子,《春秋》谁为?学生为老师蒙冤而哭,为书局即将凋零敝
散而哭,更为一部史学宏篇巨著的夭折而痛哭哇……”
    司马光扶起范祖禹,神情怆然,沉默良久,摇头而语:
    “淳甫,你悲切使我心碎!可书局之设,出于英宗皇帝;《资治通鉴》之名,
出于当今皇上御笔。介甫见识深远,断不会因司马光一人之罪而毁掉书局;吕惠卿
虽然“奸巧”,也不敢腰斩两代皇帝之托。《资治通鉴》终需有人来搞,最多只是
毁掉司马光手中的笔墨而已。你当坚守书局,换而不舍。记住,公理千载,史家一
笔,要对得起后代子孙啊!”
    范祖禹点头。
    刘恕为司马光的精细思考感佩,走近司马光,诚挚地说:
    “司马公昨日之败,非败于公理,而是败于诡诈。刘恕昨夜思之通宵,其忿难
平。新法推行中的弊端,是我南下途中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并曾语于君实,其责
在我,亦可为证。愿署名于君实弹劾奏表之后,乞公万勿嫌弃。”
    司马光拱手致谢:
    “道源情谊,光心领了。当此之时,与其两人负重溺水而亡,莫如留一人居岸
收尸。光有重任拜托于公,请先受司马光一拜!”说着,对着刘恕深深一揖。
    刘恕慌忙挽着司马光的手臂,惶恐地说:
    “请司马公赐教。”
    司马光郑重地说:
    “公固知,对先祖历史茫然无知者,虽年老位高,仍是孩子。此乃英宗皇帝命
我等编撰史籍精义之所在。公春秋鼎盛,任重道远,《资治通鉴》之成,赖公与贡
父公为之。此非司马光之所托,乃千古历史之责也。”
    刘恕黯然点头。
    刘攽这时拿出了一张昨夜写就的辞职书。
    “司马公请看,这是我昨夜写就的辞职书,要旨只有八个字:‘君实蒙冤,刘
攽何为?’现时看来,此书当毁而弃之!”说着,撕碎手中纸笺挥手抛撒,拱手为
司马光祝福道:
    “智者必胜,仁者必胜!愿公勇往直前而勿后顾,书局之事,刘攽与道源、淳
市坚守不散。司马之神在此,其功必成1”
    司马光喜形于色,高声道谢:
    “谢诸公。后事已了,光无憾了1谨向诸公告辞1”
    司马光走到门口,突然转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刘攽:
    “贡父与介市交谊至深,光有书信一封致介甫,劝其悬崖勒马,匡正缺失,以
保‘变法’初衷,万勿为吕惠卿所误。”
    刘攽惊诧地询问:
    “公此刻仍寄希望于介甫?”
    司马光含笑点头:
    “介甫,密友也。光与介甫,趣向虽殊,大归则同。介甫方彼得位以行其道,
泽天下之民;光上呈奏表以行其志,救天下之民。此所谓和而不同啊!光所谋之事,
当予介甫知之,若谋而合之,天下幸矣!”
    言毕,司马光大步走出书局,捧着弹劾奏表,向宣德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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