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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杀了你好么?), 信区: History
标  题: 汴京风骚--晨钟卷--篇1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Oct 10 19:40:04 2000), 转信

汴京风骚
篇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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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石书房
    “天心无私,天下大事不能如此儿戏啊!”
    王安石的偏头疼痛发作了·他在绝望中
    寻找生路。
    当皇帝赵顼在福宁殿御堂面对皇后黯然神伤的时候,王安石也在他的书房里面
对夫人吴氏、儿子王雱、弟弟王安国、王安礼,默默无言地煎熬着。
    王安石与皇帝赵顼的对抗,已经十多天了。朝政瘫痪,百官无依。王安石的执
拗和皇帝赵顼的愤怒,已使师生般的君臣关系,出现了极其危险的裂痕。王安石面
临着进退的最后选择,王府面临着祸福的最后取舍。皇帝毕竟是皇帝,年轻皇帝的
忍耐毕竟是有限度的,而这个“限度”,已被今晚入夜时分曾公亮派他儿子送来的
一个重要消息证实了。属于王安石的时间,也许只有一两天的光景。
    今晚入夜时分,退休宰相曾公亮的儿子悄悄进入王安石府邸,神秘而紧张地转
达了父亲的八字讯息:“政局有变,速销病假”。
    这八字讯息,立即导致了王家主要成员的连夜商议。
    历史上所有的革新朝政者,几乎都要依从这种命运的安排,在世俗的怀疑中开
始,在世俗的反对中前进,最终在世俗反对引起的骚乱中被皇帝抛出,结束其轰轰
烈烈的一生,甚至被车裂、杀头。秦之商鞅、汉之桑弘羊不都是这样吗?王安石清
楚,如今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了。皇上在司马光、苏轼、韩琦的压力下,为了朝廷
机器的正常运转,为了赢得一些臣子,特别是一些老臣的欢心,也会拿自己开刀的。
对此,他心里坦然。“变法”终归是需要有人作为祭物的。悲哀不畏死,便有一种
苦涩的豪情:为皇上承担罪责以成全皇帝的“天纵英明”,也是臣子的一种职责啊!
因而,他此刻最关心的,是“政局有变”将变到什么程度?执政大权将落到谁的手
里?
    他首先想到了司马光。司马君实,道德文章,当世罕有;诚信忠义,人臣之表;
怯弱挽强之志,当破金石。但他的治世之策,却如同他的为人一样,缜密周到、图
取谨慎、稳健有余,冲闯不足。综观他几十年来的进策、奏表,乃“中和”、“柔
治”经纬而成。“中和无偏”乃获票之物,可疗饥养人,却不能治病;“仁政柔治”
乃温翁之术,可摄皮止痒,却不除沉疴。君实若仕于太宗、真宗年间,或可阻止贫
弱之速成,而于当今之势,是绝不能中兴大宋的。若君实起而执政,“变法”大业
定将付诸东流……
    他想到苏轼。子瞻激越狂狷,思维敏捷,才华横溢,心志高远,少年得志,睨
视一切。其治世之策《进论》、《进策》,虽激烈惊世,但清谈居多,方略奇少,
且类战国纵横之学。若起而执政,究竟会是什么样子?茫然不可知啊!
    他突然想到了吕惠卿。吕惠卿“变法”以来操劳奔波,废寝忘食,鼓吹宣扬,
埋头书案,排解疑难,冲锋陷阵的种种身影造现在他的心上。他似乎看到了希望之
所在。若能让这位思辨奇崛、见识高远、文学辨慧、胆略过人的“福建子”接替自
己执政,实现自己的“变法”理想,自己就是车裂杀剐,也心甘情愿!
    王安石在闪烁不定的烛光下,怀一颗即将壮别之心,打量着身边神情依旧坦然
的妻子;焦躁不安的儿子和两位忧郁、哀伤的弟弟。渐渐的,他的目光黯淡了:安
石死不足惧,可不该连累这些无辜啊……
    夫人吴氏当然也察觉到事态发展的严重,担心着家破人亡的惨剧会在瞬间发生,
但她强压忧愁,故作豁达,不愿用自己的愁容泪水使丈夫更乱方寸。此时她见丈夫
环顾亲人,似有征询之意,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以宽松心境,微笑言说;
    “朝廷的事情,我不懂,也不问,不外乎是上台下台、进京离京。上台未必是
福,下台未必是祸。京城里有什么好?乱糟糟、闹哄哄,没有清静的时分,哪里赶
得上江宁府的山青水秀、鸟语花香。至于家里的事情,不外乎是钱多钱少,吃好吃
坏。看和谁比呗。”若和耕田、划船的黎民百姓比,咱们此时不是在九重天堂,也
是八重天堂,就是跌落十层八层,也不会苦到地狱的。再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用不着提心吊胆过日子,到时候听天由命罢了。当然,也有‘人定胜天’这句话,
那就靠平甫、和甫执著筹划了……”
    王安石向夫人投去感激的目光,然后转眸向王安国、王安礼一瞥。
    王安国自年前和兄长顶撞争吵之后,心里一直闷闷不乐,很少与哥哥交谈。除
年节拜祖祭神来到主宅外,一直把自己关在偏院的书房、寝室里,不再过问朝廷的
事情。王安石为了避免这个弟弟再与吕惠卿、曾布等人发生不愉快,两个月来,也
不再让他参预有关朝政的商议。兄弟间的关系,更为冷漠了。今晚,“政局有变”
的消息传来,事关王府的荣辱盛衰,王安国闻讯后移步来到兄长的书房。二十多天
没有见面,大哥憔悴得有些脱形,他的泪水几乎滚涌而出,心里不再是愤怨,而是
怜惜和同情了。壮心招来怨恨,忠贞招来猜疑,辛苦招来灾难,上苍对兄长不公啊!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王安石。兄长衰老了,脸变得更加黑瘦,脸颊上的那片黑记变得
更大更明显,白发增添了许多……他泪水盈眶,视线模糊,眼前闪现一串幻象:囚
禁于天牢的兄长,遭贬流放的兄长,被捆绑刑柱的兄长……他心头的凄楚突然变成
一种刻骨铭心的憎恨;这都是吕惠卿、曾布之流所累所误啊!他正要发泄心中的愤
怒,弟弟王安礼呐响开口了:
    “嫂子所言极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吧。二十年前,
‘庆历新政’在仁宗皇帝一道‘兴致太平’的谕旨下兴起,叫喊了两三年,实际折
腾也只有一年多的时间,就在仁宗皇帝又一道‘误朕误国’的谕旨下收了场,新政
的推行者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等人被视为朋党而遭贬离京。今天,我们面
临的形势,正是当年范仲淹等遭受的悲哀。历史令人难以参悟之处恰恰是,现时逼
迫我们处于困难的,除了司马光和苏子瞻,正是当年革新朝政的欧阳修、富弼和韩
琦,真是离奇啊!当年范仲淹等人之所以能够幸免于重罚,是由于他们自请‘误上
误国’之罪而成全了仁宗皇帝的圣名,从而免去了全家的灾难。大哥,这条道路并
无难辩之处,眼前似乎是可以借鉴的……”
    这是要王安石“引咎求安”!王安石没有说话,但眉宇间紧皱隆起的三角形状,
已显出这是一副万难吞下的苦药!王雱深知自己父亲绝不屑此举,神情激动地开了
口:
    “‘庆历新政’只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剧,根本不能与这次‘变法’相
比。范仲淹和富弼当年联名上呈仁宗皇帝的《答手诏条陈十事》,只限于整顿吏治,
充其量只能是对当时朝政缺失的一种纠正。而且凡是涉及‘厚农桑’、‘修武备’、
‘均公田’、‘减摇役’等主张,根本就没有实施。所谓新政’,空名而已,失败
是理所当然的。更为重要的是,范仲淹、欧阳修都长于议论而短于实践,富弼、韩
琦都专于边事而疏于内政,根本不可与现时的执政并论。且仁宗皇帝在位日久,锐
气已减,因循成习,已不喜风云搏击,更不敢风云击搏,‘庆历新政’之败,势在
必然。而当今皇上,春秋鼎盛,心志干云,‘变法’乃即位后的第一个创业壮举,
断不会因稍有风浪而停掉。阿爸,依孩儿之见,只要再与皇上相持数日,皇上必然
会让步的!”
    大胆的分析、议论、臧否人物、判断决策,年轻的“小圣人”,真有其父之风!
王雱以他的尖锐、新颖、单纯和不知畏惧,震动了父、母、叔父。
    王安礼:孺子不知高低!
    王安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吕惠卿之猖狂,曾布之愚蠢,污染有形了!
    吴氏:唉,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王安石蓦地挺身坐直,惊异地打量儿子,眉宇间闪动着喜悦的神色:儿子对仁
宗皇帝和当今皇上的比较分析是极有见地的。自己的命运现时已和皇上的创业之举
连系在一起,若“变法”中途停歇,皇上即位以来借“菊花会”、“万灯会”大肆
宣扬的唯一政绩,也就变为“暴政”,皇上的“英明”也就变为“昏庸”了。这是
皇上决计不愿接受的,也是自己可以摆脱眼前困境的唯一缺口。如何借用这个“缺
口”向皇帝施加影响,以改变眼前的“政局有变”,以图“变法”继续推行呢?儿
子所谓的“再相持数日”,似乎可取。但毕竟如同守株待兔……
    王安石定神思索,谋图寻找一个主动而有效的办法,但心乱如麻,一时难理,
他后悔今晚议事没有请吕惠卿参加。若吉甫在此,以其机敏多智之才,定能出奇谋
以解疑难的。他在焦虑之中,把目光投向王安国,急切询问:
    “平甫,谈谈你的看法。”
    王安国此时虽然同情哥哥的遭遇,但他的政见并没有因大难临头而有一丝改变,
相反,王雱刚才一通吕惠卿式的狂妄议论,倒使他旧怨新怨到了一块儿。不用王安
石催促,他也是要批驳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儿的。
    “范仲淹、欧阳修乃一代人杰,虽长于议论而短于实践,但在‘庆历’革新中,
还有几个忠贞不二、患难与共的伙伴。而现在呢?兄长身边尽是一些奸巧投机的小
人。若此等小人不去,兄长纵然是度过这次灾难,日后也会因此等人物的奸狡妄为
而粉身碎骨。
    “仁宗皇帝虽因循成习,但对臣下却仁慈有恩。‘庆历新政’虽中途停歇,而
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等人并未因此而消失于朝野,而且名声日隆,之后二
十年间,仍几度出入大内,主持政务,执掌文坛。
    “当今皇上,福威难测,喜则赏赐无度,无功者可据要津;恶则惩罚无法,忠
耿者亦被贬逐。我此刻所忧者,不唯一人之安危,一家之祸福,而是忧虑全非‘变
法’,重臣换班,风云转向,毁誉易位,被贬者杀回京都,泄一年来失职、落权之
恨;奸巧小人改变面孔,搅浑水汪故媚新!如此,则混乱将弥漫朝廷,‘变法’之
功过是非难以明析,‘变法’引起之祸,将使国家永无宁日。哥,我还是那个主张:
远奸佞之人,纳有道之谏,主动匡正缺失,以保全‘变法’之初衷;停止与皇上对
抗,勿为善意者所误,勿为恶意者所乘……”
    王安石刚刚借儿子王雱的年轻气盛,在脑中燃一束积极图进之火,刹那之间,
被王安国形似周全,实则旧话重提的冷风打得晃了几晃。现在与平甫不是从头争辩
的时候,但皇上“福威难测”正是他王安石所忧所虑的。忧虑之核还是在于自己因
“威”下台,何人因“福”上台,及其人将以怎样面孔面对“变法”大业?此时,
“变法”前途难卜引起的强烈痛苦使他觉得两边的太阳穴膨胀起来,急忙举起双手
按住额角……
    就在这时,三十岁的吕嘉问在王安礼的大舅兄、侍御史知杂事谢景温的带领下,
闯进书房。吕嘉问顾不得理睬众人,神色慌张地径直向王安石快步走去。
    吕嘉问,字望之,安徽凤台人,其祖父是御史中丞吕公著,其曾祖父是仁宗朝
著名宰相吕夷简,故以荫入官。其人生性机敏而大胆。去年六七月间,朝廷第一次
政争爆发,知谏院、权御史中丞吕诲首先发难弹劾王安石,吕公著起而响应,他的
弹劾奏表尚未呈上,底稿即被坚定支持“变法”的孙子吕嘉问从书房盗出,并连夜
送交王安石。第二天早朝,吕公著在皇帝临朝听政时,第一个举表弹劾。他神情庄
穆,照本参奏,声音宏亮,字句铿锵,为了引起皇帝的重视和群僚的赞同,他特意
放慢节奏,大有夫子授课之状。王安石听得不耐烦,打断吕公著的朗读,戏曰:
    “吕公所语,某已猜知,容安石代为呈奏如何?”说完,即发挥其过目不忘之
本领,仿吕公著之腔调,背诵底稿,竟无一字差错。背诵完毕,向吕公著拱手:
    “请吕公指教,可有疏漏差错之处?”
    吕公著瞠目结舌,全然懵了。
    群臣不知底细,惊骇于王安石先知之才,有人竟然喊出:
    “执政知人知事如此,真奇人啊!”
    皇帝赵顼也糊里糊涂地夸赞:
    “此乃以自知之明而知人,朕惊服矣!吕卿,你还有什么事情要禀奏吗?”
    吕公著仍在懵懂中发呆,根本没有听清皇帝的询问,慌慌叩首回答:
    “臣、臣遵从圣旨。”说完,伸出抖动的双手,把弹劾奏表呈上。
    皇帝赵顼被吕公著逗笑了。他没有计较吕公著的失态,从宦值手里接过转呈的
弹劾奏表,笑着说出了两个字:
    “退朝!”
    吕嘉问出卖了老祖父,吕公著随即被罢了御史中丞之职,贬到邓州去了。人们
呼吕嘉问为“家贼”,终世为士大夫所鄙视。
    吕嘉问为“变法”立了一功,之后被王安石晋升为提举市易务。
    此人奸佞乎?小人乎?古人看,无疑奸佞中的奸佞,小人中的小人!
    今夜,吕嘉问又匆忙闯进书房,把一个惊人消息,吹进王安石耳鼓:
    “大内传出消息,皇上要诏令司马光为执政了!”
    真是一声霹雳,王安石在这强烈的震惊中,霍地挺身跃起,突然又倒在软榻上。
他的老毛病偏头疼骤然发作,“啊”的一声,双手紧紧抱住头颅。
    书房一片混乱。
    夫人吴氏扑上前去,扶住满头冷汗、咬牙呻吟的丈夫,吩咐儿子王雱速去卧室
取药。
    辛辛苦苦而闯了祸的吕嘉问,不知王安石何至于此,惶恐地瞪大一双圆目。
    王雱很快从卧室里取回药来,是一小瓶浅红色药汁。吴氏接过药瓶,熟练地把
药汁滴入丈夫的左鼻孔。人们都紧张地注视着王安石的反应。
    这瓶药汁,是皇帝赵顼一年前特意赐给王安石的禁中之药。据说是用新鲜萝卜
取自然汁与少许生龙脑调治而成,对治疗偏头疼病有奇效。用法是:偏左疼滴入右
鼻孔;偏右疼,滴入左鼻孔。
    皇上赐的药果然有效,王安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地吁了一声,头疼缓解
了。他向人们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离去。谢景温、吕嘉问、王安国、王安礼相继退
出书房。王雱请求留下来照顾父亲,王安石摇头,王雱也离开了。王安石闭着眼睛
轻轻握住夫人吴氏的手。
    此时此刻,王安石的头脑异常清醒,思路异常清晰,而且敏捷、自信。
    司马光登上执政权位之日,就是“变法”夭折之时。因为司马君实的“固执”
和自己的“执拗”并无二致,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年轻皇帝对司马君实的信任,
也会像一年来信赖自己一样,甚至会有过之的。这样一来,朝政又要走回头路了,
这是断乎不可的!
    在现时这样的情势下,既不可“相持”,也不可“退却”。若继续与皇上“相
持”,势必把皇上推向司马光一边。若引咎“匡正缺失”,势必助长君实、子瞻之
谬。现时,唯一的出路在于“进攻”,用“进攻”摆脱被动。
    王安石在深入地思索着“进攻”的合理处。此时的“进攻”,用常理来看是危
险的,但在年轻皇帝犹豫未决的特殊情况下,“进攻”却是比较安全的。因为此刻
皇上的思绪已陷入紊乱,依从的不再是缜密的思维,而是一时意气。
    王安石决定“进攻”了。并决定直接向皇上“进攻”!只要征服了这个年轻的、
手握生杀权柄的皇上,一切忧虑都将从根本上消除。当然,这个“进攻”如果失败,
自己一腔的抱负都将毁灭殆尽,甚至失去性命,罪及家庭。毁灭吧,什么也不留地
毁灭吧!自己的一生和“变法”的一切,只能留给后来者去评说了。
    王安石的神情突然变得异样的庄严,不停转动的眸子突然变得异样的明亮和犀
利,连面颊上早已松弛的肌肉似乎也骤然绷紧了。他像一个胆大包天的猎手,心神
专注地围绕着皇帝赵顼这条“龙”,在思谋捉法……
    吴氏当然不知此刻王安石心底在想什么。但她看得出,丈夫已经摆脱了病痛,
又恢复了原有的活力。她不愿干扰丈夫的思索,只是默默地凝视着。
    “人们都视丈夫是个怪人。哪里怪啊?他和常人一样,有着一双眼睛,只是大
了一些,亮了一些,睁着的时候多,闭着的时候少,对天下悲哀之状,不愿视而不
见罢了。他和常人一样。有着一张嘴巴,只是大了一点,薄了一点,谔谔的时候多,
诺诺的时候少,对朝廷因循之状,不愿故作哑巴罢了。他和常人一样,有着一颗头
颅,只是额头宽了一些,脸色黑了一些,思索的时候多,宁静的时候少,对天下兴
亡之事,不愿安于现状罢了。这有什么怪?不怪而怪?可见人生在世,还是少看、
少说、少想为好!也许人的眼睛该蒙上黑巾,人的嘴巴该堵上棉团,人的头脑该灌
满泥沙,眼不见、口不语、脑不思,天下就不会有怪人怪事出现了。
    “人们都嘲笑丈夫‘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何其刻薄而有趣啊!是的,
丈夫食不厌粗,餐不品味,饱腹为安;衣不求锦,破不知补,污不知换,这不,今
天刚换上的长袍,又沾上了几滴油渍,真叫人操心!可有谁知道,正是丈夫这颗食
不厌粗、衣不求锦的心,保持了他几十年来对学业的专注,成就了他为天子、为天
下的政绩。现时的风习,人都图有个华丽的外表,尤其在这繁华的京都,衣着是标
志,是幌旗,是身份,是财产、权力的象征,是吓人、压人、夺人的虎皮。丈夫是
该有几件像样的‘行头’了。唉,做妻子的疏漏和懒惰,使丈夫遭受这样的嘲弄,
心里有愧啊!看来,自己老了,无用了,该有个新人儿为丈夫的生活操劳了……
    “人们都责怪丈夫生性‘执拗’。言之不诬啊!这种‘执拗’,在家人亲朋之
间,曾惹出过多少抱怨和不快。这种‘执拗’,在达官豪门之中,曾种下了多少仇
恨和不满。这种‘执拗’,现时竟然和至高无上的皇上较起劲来。苦命的人啊,你
为什么屡屡碰壁而不知悔改呢?这是为什么啊?难道与你头上长的三个发旋有关吗?
老者说:头顶三个旋,生性要改难。你这种可怕的‘执拗’,可真是无可救药了……”

    突然,王安石推开夫人吴氏的手一跃而起,神情肃穆,自言自语:“权位可以
不争,‘变法’却不能不争啊!”
    王安石感慨而激动地对妻子说道:
    “现时,流俗猖狱,天心游曳于阴阳之间,‘变法’命运危在旦夕。我要再次
夜间福宁殿,拼死抗争,以挽回天心。夫人,请为我更衣送行!”
    吴氏知夫君这一阵思谋已定,定则必行。她起身点头,正要离开,一阵萧萧的
马啸声在府郧门前腾起,于沉寂的深夜显得格外凄厉疹人。吴氏不自主地停住了脚
步。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着走廊传来,儿子王雱惊慌地推门而入:
    “阿爸,大内宦侍带领一队禁军进入客厅,传谕皇上旨意,召阿爸立即进宫!”
    吴氏惊遵,“啊”的一声跌坐在软榻上,面色苍白,心儿一下狂跳不止。
    王安石此刻异常镇定了,低声询问儿子:
    “宦侍还说了些什么?”
    王雱忙答:
    “除‘上召立即进宫’一句话外,别无它语。”
    “宦侍态度如何?”
    王雱上前一步,悄声又答:
    “冷漠阴沉,大异于往日。”
    吴氏忍耐不住,声音悲怆而绝望,低呼:
    “迟了,晚了,天心难回了……”’
    王安石骤然发作,大声呐喊:
    “不!天日高照,天心无私,天下大事,不能如此儿戏啊!”说完,不及更衣,
大步向书房门口走去。
    夫人吴氏高喊一声“相公”,挣扎站起,扑向丈夫,步急心切,险些跌倒,被
儿子王要扶住。
    王安石停步于门口,转过身来,刹那间神情樵摔了许多。他深情地望着强忍悲
痛的妻子,声音颤抖地叮嘱儿子:
    “男儿,好好看护你的母亲。夫人,天心无私,你放心地等着我!”他不等夫
人回答,急忙转身,大步跨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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