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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kick (缘份的天空), 信区: History
标  题: 西 安 半 月 记(05)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Apr  9 12:17:43 1998), 转信


十二月十四日

  早晨,张又来见,立门後,对余流泪,若甚□悔者。余未与之言,半晌,彼无
言自去。余命侍者请邵主席来见,待一小时尚未至;再四催询之,支吾其词以对。
余察彼等态度甚可疑,意邵已离绥署卫士队长室,或已遭不测欤?悬念不置。正午
,张又来,仍申前意,坚请移居,谓:“此间警卫匀非我所能指挥,进见时说话甚
不便,对委员长之起居与安全亦不能完全负责调护,心甚不安,无论如何,请迁住
高宅。”余答称决不移居。张乃言:“委员长之日记及重要文件,我等均已阅读。
今日始知委员长人格如此伟大。委员长不是在日记中骂我无人格乎?余今日自思实
觉无人格。然委员长以前对部下亦太简默,如余以前获知日记中所言十分之一二,
则此次决不有如此轻率卤莽之行动。现在深觉自己观察错误,既认识领袖人格之伟
大,即觉非全力调护委员长,无以对国家。无论如何,居此间决非办法。委员长虽
坚不允移居,但余必以全力请迁出此室;委员长不肯自行,我亦将背负委员长以出
。”余仍力拒其请,并明告曰:“除非送余回京,否则余决不离此。”张曰:“我
欲委员长移居者,乃欲设法秘密送委员长回京而不使人知也。”余曰:“余如离开
西安,必须正大光明堂堂皇皇的出去,决不能鬼鬼祟祟随尔潜行。人格重於生命,
已一再为汝言之矣。”言至此,张突出端纳之电示余,谓端纳即将来此。端纳者外
间常误以为政府所聘之顾问,实则彼绐终以私人朋友资格常在余处,其地位在宾友
之间,而坚不欲居客卿或顾问之名义。此次乃受余妻之嘱,来□探视余之生死者也
。余告张以端纳到时,可嘱来见。张仍力请余允其移居。余不欲与之多言,仅谓迁
居事,待见端纳後再说。张又泣下,久之始去。

  下午四时,命杨虎城来见。余此时始知虎城对□变确亦预谋。问杨何以收拾此
变局,杨谓:“余等始意不如此,後来做得太坏,实无以对委员长;现唯以委员长
之命是听,委员长谓应如何则如何耳。”余又问:“最初发动之情形究竟如何?”
杨□谓初时实甚简单,而不肯明言其他。余告以:“万想不到尔等受人煽惑,中人
毒计至此。然余亦不能辞其责:余平日推心置腹,防范太疏,致启反动者煽动部下
之祸心,以肇此变,即此应向中央及国民引咎。尔等应即收束此局,送余回京,并
向中央请罪,庶变乱不致扩大以贻祸国家。当知救国大计,已为尔等贻误不少矣!
”杨称当退与诸人商之,遂出。

  下入五时,端纳来见。以一异国人而不辞远道冒险前来省视,其忠义足令人感
动。见余,询安好毕。出余妻之手函示余,即自请与余同住。余允之。端纳谓:“
此间起居,实太不便,务请珍重身体,另迁一处。”其时张亦在侧,力白悔悟,意
似颇诚,谓:“□要委员长俯允移居与端纳同住,则此後一切事,大家均可听命办
理,并早日送委员长回京。”端纳亦坚请。余不忍拂之,遂以下午移居於高宅。当
时细思张如此一再坚请余移居,终不明其故;或彼以余住新城,乃在杨之势力范围
内,时久恐余与杨接近,则彼无从作主欤?

  移召以後,张入见。余询以:“今既移居矣,尔等已决定送余回京否?可速商
定来告!”张勿谓:“此事殊不简单,既有多人参与,一切须取决於众议。且我等
已发通电陈述主张八项,总须容纳数事,庶我等此举不致全无意义;若毫无结果,
则众意必难通过。所谓八项主张者,即:(一)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各派负责
救国;(二)停止一切内战;(三)立即释放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四)释放全
国一切政治犯;(五)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一切自由;(六)开放民众爱国运动;(
七)确实遵行 孙总理遗嘱;(八)立即召开救国会议。”余责其食言无信,勿令
终其词;并谓之曰:“勿论尔等主张并无何种意义,即再说得动听些,而尔等行动
如此背谬,亦必无人见信,更无任何人能赞成之也。”张又继续陈说其八项主张之
理由,欲余酌加考虑。余谓:“已决心牺牲此身,以维持国家之正气,成仁取义,
筹之至审。在新城言之已详,何终不省?须知此身可被劫持,而意志万难劫夺,余
决不稍有迁就。非余到京,不欲听尔对此事有只字之陈述,多言无益也。”张谓:
“尔亦太专制,余即为一人民,亦应让人民有陈述国事意见之机会。”余谓:“今
日余即担负国家存亡之责,凡效忠民国之国民,此时皆应听中枢与领袖之命令;反
之,若劫持领袖,强迫领袖,岂尚得自称为人民?况尔为统率军队之军人,更何得
自居於人民?今日凡危害国家者,即为余之敌人,亦即为国民之公敌。即使尔自居
於人民,如欲说话,亦应在国民大会或地方议会中去说;至就政治及党的组织系统
言如有意见,亦应向中央依法陈请。尔等躬为叛变,不速自悛悟,尚托於陈述国事
意见以自解,其谬孰甚!总之,余不回京,尔无论有何条件或主张,均不能谈。”
张问:“回京以後,则可向中央提出欤?”余谓:“余可允尔等提出於中央,但余
必声明:余不能赞成尔等之主张。”张谓:“你不赞成则虽提何益乎?”余曰:“
党有纪律与议事规则,余不能独断,可否应决之於多数也,”张半晌不语,旋谓:
“委员长人格实太伟大。但有一点不无令人遗憾,余觉委员长之思想实太右太旧!
”余问:“何谓右?何谓旧?又何谓太右?”张茫然不知所答,继乃言:“委员长
所看之书多是韩非子,墨子一类,岂非太旧?”余曰:“余不知尔所看之新书几何
,且尔之所谓新书者系何种书籍?尔是否以马克斯资本论与共产主义之书籍为新乎
?尔可将尔所看之新书择要问余,余可为尔详解也。须知精神之新旧,不在所看之
书之新旧;尔岂知尔等之所视为新书者,余在十五年前已不知批阅几次矣。”久之
,张又谓:“举一例以言,委员长满脑筋都是岳武穆,文天祥,史可法,总觉赶不
上时代。为何不从成功著想,而□求成仁?且我数当代人物□有你一人,为何你不
稍假借,容纳我等请求,领导我等革命?岂非就可成功,为何必欲成仁?以余等所
见,成仁决不是办法,亦决不是革命者之真正目的。”余讶其思想错谬至此,乃告
之曰:“尔此言余实觉奇异,尔须知革命乃是牺牲,而非投机也。成功,成仁本是
一件事 总理所谓『不成功,即成仁,』其意并未将成功,成仁看做两件事也。实
告尔:我之成仁即是成功,余何日成仁,即革命何日成功矣。尔未读 总理军人精
神教育讲演中有『我生则国死,我死则国生』之二语乎?”彼谓:“余未阅读及此
。但『我生国死,』此语尚不难解;若『我死国生,』则作何解?”余叹曰:“尔
真未闻革命大道,难怪错误至此也。『我生国死』云者,譬如余今日若□求偷生视
息,置国家利害民族存亡於不问;或偶遇艰险,便生畏怯,身为军人,人格扫地,
国家将何以免於危亡,岂非『我生则国死』欤?反之义之所在,不夺不摇,生命可
牺牲,而正气与主义不可牺牲,能保存高尚之人格而死,则精神永远不死,自有无
穷之继起者秉此正气以担当国事,此即所谓『我死则国生』也。故今日如有人存此
妄想,以为劫持我或危害我即可使中国无办法者,徒见其愚昧而已。”彼见余不可
强干,乃无言而退。

  张退後,端纳告余以事变发生後中枢之决议及处置,对叛逆已决定讨伐云云。
余心滋慰,益信 总理之历史教训遗留深远,虽历任何艰危而无足为虑也。端纳又
告余以余妻必欲来此。余告之曰:“切不可来!务请转达余妻,待余死後来收余骨
可也。”闻黄仁霖与端纳同来,乃迄未来见,殊可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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