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tor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trijif (国王与小鸟), 信区: History
标  题: “和谐乌托邦”，为何破灭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Jul 19 19:04:47 2004), 站内


                        “和谐乌托邦”，为何破灭
    熊培云

    中国历史，是一部求和谐而不得的悲剧史。

    中国人讲和谐。比如，谈关系，崇隐忍，退一步海阔天空；遮丑闻，家丑不可外扬，祖国是母亲，子不嫌母丑；行王权，焚书坑儒，减灭一切不和谐的声音；大义灭亲，要在有生之年制造“人间天堂”；诵哲学，天人合一，物我双亡；搞外交，或以公主为媾，送金银为和，上演无数“媾和”趣史，或闭关锁国，安享长城脚下的盛世安详；及至鬼子来了，曾经“慷慨赴燕市”、“不负少年头”的精卫先生也踊跃报名，参加东洋人的汉奸俱乐部，混了个首领，其一是“不负中年屁股”，其二也是去“和谐”了吧。

    然而，和谐并不中用。中国历史布满深渊：酷刑与冤狱，腐败与残暴，武革与文革，损害与侮辱，无不恶性循环，起义与造反此伏彼起，主事者大都说是“建天国，开太平”。中国文学与哲学，大团圆无数，而中国历史却几乎全是悲剧。

    写历史的人，言及扰乱连绵，常止于民不聊生。可知，中国其实也官不聊生，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知识分子鲜有善终者。举例说宰相，“汉武帝在位54年，先后任命宰相13人，其中有罪自杀和罪杀的占7人，免职的4人（其中一人免职后又被弃市）。原来宰相府的客馆车水马龙，后来变成了马厩、车库和奴婢室。过去宰相之职是何等的威武，令人向往，此时竟与刀下鬼相邻，当要任命公孙贺为相时，公孙贺泣涕跪拜不起，恳请不受。在汉武帝强命下不得已而受任，但终于没有逃脱被杀的命运。”（刘泽华《王权至上观念与权力运动大势》）。

    煌煌几千年文明，处江湖之远民不聊生，居庙堂之高官不聊生，及至鸦片战争以来之弱国外交，已是国不聊生。雷蒙 · 阿隆曾说，革命是知识分子的鸦片，我想说，“和谐乌托邦”是中国人的鸦片。鸦片不只是英人用船运来的，还有深藏于中国人内心的，前者麻痹了中国人的肉体，后者麻痹中国人的精神。“和谐乌托邦”遗害中国，即在于，过度宣扬和谐，忽视恶，或以和谐之名行恶。使百姓日日受害于朝廷的和谐论调与行径；长此以往，国力日衰，也使朝廷有朝一日必受害于他国之强权。

    所以我说，中国历史悲剧的循环往复，不过是“和谐乌托邦”的一次次破灭，其症结在于，当人们一心追求和谐时，却以极不和谐的方式继续或重新埋下危机的种子，重蹈“伪和谐”之路的悲剧；与此同时，它也适用于解释世界历史上的乌托邦梦想、布尔什维克主义为何破灭失败，并昭示今天已经失去制衡与平等的世界正面临一场大的危机——世界史可能正在重蹈中国史的某种悲剧。

    是的，我们要注重平等，而不只是追求效率或GDP式数字化生存。然而，这个平等并非只是经济学意义上的，也包括政治上的平等，人民与政府之间的平等。只有在这个双重平等的基础上，政府与人民才会双赢，才会有真正的和谐，才会形成合力，不互相伤害，不互相吞噬。倘若不如此，困扰中国历史的“和谐乌托邦”噩梦可能还会持续下去。

    有多少悲剧还会重来？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研究历史的人知道，在中国，隔一两代便会有人“忍无可忍”，打翻和谐，为什么？这或许是中国历史困境重现的征兆，不直面它，对于中国的未来我们只有悲观。

    在谈话中，抱一先生强调了中国传统文化从一元到三元的转变过程中，未形成真正的二元，主体不平等是造就中国历史布满深渊的根源。我赞成把这种“互相吞噬的和谐观”当作我上述历史追问的一个解答。

    如抱一先生所说，外加的道德抑制不了内生的危机，人性仍在形成过程中，而拒绝恶的最好方式，仍是制衡。当主际的升华（1+1>2或≈3）沦落为不对等主体间的吞噬（1+1<2或≈1），即是悲剧开始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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