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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glees (针叶林), 信区: History
标  题: “香花楼子”的神话和北宋的覆灭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17日19:55:41 星期一), 站内信件




    公元1114年,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以二千五百人起兵反辽,次年称帝,建都会宁(今
黑龙江阿城南),数年内所向披靡,已经占有白山黑水之间。1118年,(北宋重和元年,
辽天庆八年,金天辅二年),宋朝的特使马政由海道前往金国,与金主开始了结盟攻灭辽
国的秘密谈判。1120年(宋宣和二年),宋朝特使赵良嗣再次赴金,商议夹击辽国。就在
赵良嗣到达时,金国正式宣布与辽国断绝关系,金兵攻陷辽国的正式首都上京临潢府(今
内蒙古巴林左旗南),;辽的覆灭已指日可待。赵良嗣向金主提出:破辽以后,宋收回燕京
(今北京)一带原属唐朝的汉地,将原来付给辽国的“岁币”按原额转付给金国。金主口
头答应,宋收复的“汉地”包括西京(治今山西大同)、平(治今河北卢龙)、营(治今
河北昌黎)等州在内。但在他写给宋主的亲笔信中,却提出了这样的条件:金兵自平地松
林进兵古北口,宋兵从白沟夹攻,否则就不能如约。宋朝又派马政出使金国,带去的国书
中写明“所有五代以后陷没幽、蓟等州旧地及汉民,并居庸、古北、松亭、榆关,已议收
复”。显然,宋朝的目标是收复包括今河北部和北京在内的全部五代失地。但金方的复书
却只同意归还“燕京东路州镇”,宋朝“若更欲取西京(大同一带),请便计度攻取”。
话说得很明白:原来付给辽国的“岁币”和出兵夹击只能换取燕京东路一些州镇,如果要
收复西京,就自己凭实力去攻取吧!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宋金“海上之盟”。尽管当时宋朝大臣中不乏反对的声音,甚至
认为此事的结局凶多吉少,但谁也没有料到,七年后金兵就会攻陷宋都开封,满心想收复
失地、完成统一大业的宋徽宗会落得父子北狩,魂断异国的下场。

    由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建立的辽朝可谓宋朝的世仇,早在宋朝建立之前的公元936年,
辽朝已从后晋主石敬瑭手中接受了燕云十六州(或称幽云十六州),将辽朝的南界扩展到
今河北省和山西省的北部,使大片自秦汉以来一直是由华夏(汉)聚居的土地成了契丹国
领土。从周世宗北伐开始,后周和北宋作过多次努力,但除了莫州(治今河北任丘)和瀛
州(治今河北河间)两州得以收回外,其他十四州始终没有能重新统一。五代和北宋期间
,除了因土地割让而改属辽朝的当地居民外,还有大批中原百姓被契丹人掳掠,或者因躲
避战乱而主动投奔辽国。辽国的军队还不止一次南侵,甚至兵临澶州(今河南濮阳),逼
近宋都开封,使北宋面临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

    不过,自从1004年(宋真宗景德元年,辽统和二十二年)双方订立“澶渊之盟”后,
宋辽间的战争基本结束,双方的边界也大致稳定,只是宋朝每年必须付给辽国银绢三十万
的“岁币”。在女真勃兴之后,辽朝疲于镇压,处处捉襟见肘,对宋朝已经完全没有威胁
。相反,迅速崛起的女真政权却是一个不可捉摸的变数,一旦辽国被灭,北宋将再次与一
个强大的异族政权为邻。当时,女真军队已攻占辽国大片疆域,辽国败像已成。如果宋朝
君臣稍有远虑,至少应方该坐山观虎斗,让女真人在灭辽过程中尽量消耗实力,或者尽可
能延长这一过程,以便争取有利时机,并趁机巩固边防。与女真联合灭辽实在是一个充满
风险的下策,可是宋朝竟连这个下策都没有很好利用,在双方商定的条件中,金朝边明确
交还燕云失地的承诺都没有作出。

    北宋的决策固然暴露的君臣的昏愦,但他们对于燕云旧地的民心作了完全错误的判断
,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他们认为,无论如何,燕云旧地的百姓大多是汉人或中原移民的
后代,同属“炎黄子孙”,与契丹和女真毕竟是异族,他们长期受到异族的压迫,生活在
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必定一直在盼望重新成为宋朝的臣民,欢迎宋朝的统一。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从唐朝后期开始的汉人北迁,一部分是契丹政权军事掳掠和政治胁迫的结果,另一部
分则是在战乱情况下汉人自愿的迁移,或者是随着投降契丹的汉族将领而北迁的。至于燕
云十六州的居民,他们大多照旧居住在原地,只是换了统治者。汉族人口构成了契丹(以
后的辽)政权人口的大部分,他们参与了辽朝的建立和发展,其中的上层人物还成为统治
集团中的重要部分。尽管在辽朝的汉人大多数是今山西、河北等地的移民或燕云十六州的
土著,但他们长期生活在契丹政权,在政治、经济、文化,以至血统方面与契丹已经密不
可分。在分隔近一百多年后,辽国的汉人对南方宋朝的汉人已经没有什么联系,更谈不上
有什么共同的感情。正如熟悉彼此情况的宋朝真定府安抚使洪中孚所说:


    臣契勘维持契丹者,自公卿翰苑、州县等官,无非汉儿,学通书识者必取富贵,岂不
知国家英俊如林,若南归,其权贵要途,燕云数州学究安能一一遽用?此士人无归意也。
饘粥粗给者已连姻戚里,昔刘六符相虏,疾且笃,耶律洪基临问遗言:“燕云实大辽根本
之地,愿深结民心,无萌南思也。”洪基乃诘其深结之道,六符对以“省徭役,薄赋敛”
,洪基深嘉纳之,遂减税赋三分之一,两地供输者皆知之。 

    辽国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员大多是汉人,读书人有官做,百姓能减轻赋税负担,与契丹
族之间能和睦相处并通了婚,即使是汉族移民的后裔,哪里还会有回到一二百年前的故乡
或投奔南方政权的愿望?洪中孚提到的刘六符就是汉族移民后裔,其曾祖、祖父都是辽朝
大臣,其父官至北府宰相,其兄与公主通婚,本人也官至宰相,他临终辽道宗耶律洪基“
省徭役,薄赋敛”的建议得到采纳,从此辽国汉民的税赋减轻了三分之一。辽国百姓的负
担比宋朝百姓轻,日子比南方过得好,是两国百姓都了解的事实,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
能指望辽国的汉民向往宋朝呢?

    王介儒说得更加明白:“南朝每谓南人思汉,殊不思自割属契丹已近二百年,岂无君
臣父子之情?”“谚语有之:一马不备二鞍,一女不嫁二夫。为人臣岂事二主?燕中士大
夫岂不念此!”归属辽国近二百年的汉人只能与契丹统治者和契丹人有“君臣父子之情”
,不可能与毫无关系的宋朝君臣或南方的汉人再有什么感情。即使根据中国传统的伦理道
德,也不应该要求这些汉人“嫁二夫”,“事二主”。

    宋朝统治者却完全不了解实情,加上与辽国接壤地区的边臣用人无术,有的情报人员
为了获得奖赏和提升,随意编造一些对方百姓如何痛恨契丹人的统治,如何盼望宋朝军队
去解救他们的事例。驻守边地的帅臣大多是庸庸碌碌,头脑昏馈之辈,往往将这些情报再
夸大吹嘘一番;有的为了邀功请赏,或者企图乘机立功,更加强调有利形势,提出动用武
力,完成统一的主张。少数别有用心的人骗造出“人心所向”的谎言:“我本汉人,陷于
涂炭,朝廷不加拯救,无路自归,何啻大旱之望云霓。若兴师吊民,不独箪食壶浆,当以
香花楼子界首迎接也。”只要出兵,辽国的汉人就会在边界用香花搭起彩门迎接,这怎么
不使宋朝君臣怦然心动,跃跃欲试?

    首先提出由海路与女真结盟建议的辽国汉人马植,就是这样一个不惜挑起宋辽战争,
以便搏取荣华富贵的人。马氏是燕京人,已是辽国大族,本人官至光禄卿,却因行为卑劣
为人所不齿。他利用宋朝权阉臣童贯出使燕京的机会献计灭辽,并随同童贯投奔宋朝。在
宋徽宗召见时,他说:“陛下念旧民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谪,以治伐乱,
王师一出,必壶浆来迎。”徽宗龙颜大悦,立即赐他姓赵,封为秘书丞,以后与金国盟约
的具体条款就是这位“赵良嗣”(马植所改名)议定的。

    另一位积极响应宋军的是辽国常胜军帅郭药师,在宋军还没有出动时,他就以涿州留
守的身分率八千部众和涿、易二州来降。但他的动机很明白,“此男儿取金印时也”,只
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由于“收复”燕京之功,郭药师如愿以偿,官居太尉,拥兵三十兵
驻守燕京。但等到金兵南下,宋军败绩时,郭药师就以燕山所属州县投降,并且成为金军
进攻宋朝的向导。

    实际上,迎接宋军的不是箪食壶浆和香花楼子,而是观望和猜疑,甚至是反抗。即使
是被宋朝收编入伍的北方汉人,也往往与南人格格不入,磨擦不断。北方汉人认为自己受
了歧视,“北人(契丹人)指曰汉儿,南人却骂作番人”;而宋军士兵却将北人当作降人
,抱怨朝廷对他们过于优待。宋朝的文武官员以他们的救星自居,有意无意将他们视为异
已。金兵在占领燕京后,将当地百姓掳掠一空,留给宋朝几座空城。已在燕京一带生活了
一二百年的汉人被迫北迁,他们固然怨恨入侵的异族女真人,但更加仇视与女真结盟的宋
朝,因为正是宋朝要得到这片土地,才造成他们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结果是,南侵的金
兵利用了想返回家园的北方汉人,将他们编入南下的大军。而被收编为“义胜军”安置在
山西的数十万“汉儿”,不是阵前倒戈,就是被宋朝军民所杀,以致金兵如入无人之境,
迅速逼近开封,敲响了北宋的丧钟。

    如果宋朝君臣面对“人心所向”时能稍微保持一些清醒的头脑,能以人之常情分析一
下北方汉人的心态,或许就不会听从马植(赵良嗣)的计谋,也不会对郭药师之流委以重
任。虽然北宋未必能逃脱被金朝所灭的命运,但结局总不会是如此之快、如此之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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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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