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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3 明末中西文化冲突之析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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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徵娶妾和殉国事迹考
万历十三年,年方十五的王徵娶舅母尚氏的侄女为妻。王徵自幼即与外家的关
系相当密切,其舅父张鉴乃为关中理学名儒,而王徵从七岁起,就住读在外家,此
故其晚年尝称:「衣我、食我、教诲我,则惟我舅师督运使君暨宜人是依」。万历
二十二年,王徵中举,但在「十上公车」之后,始于天启二年登三甲进士,时年五
十二。由于其时王徵已领洗奉教,此故他在中进士之后,随即致书家人,戒勿为其
娶妾,称:「今日登第,皆天主之赐,敢以天主所赐者而反获罪于天主乎?」。由
于他参加会试十次始博得一第,且又发生在其领洗后不久,此故王徵深信自己的登
科乃归功于天主的默佑。
天启二年六月,王徵授直隶广平府推官。稍后,举家均同往。其妻尚氏虽曾育
有多男,却均以出痘殇,仅二女存,王徵在「妻女跽恳,弟侄环泣,父命严谕」的
情形下,遂心意松动,而于天启三、四年之交,在不公开的情形下,娶入年仅十五
的申氏为妾,希望能生子以延续香火。年应已逾五十的尚氏,在妇德的教育和要求
之下,鼓动丈夫娶入一比自己女儿年纪都要来得小的女子为偏房,其内心想必有些
怨苦。
天启四年三月,王徵因继母丧而丁忧归里。五年春,王徵邀金尼阁至关中开教,
并为其家人付洗。由于娶妾一直是被在华天主教视为重罪,王徵自觉罪孽深重,乃
数请金氏等神父为其解罪,但均不获允,且谓其曰:「非去犯罪之端,罪难解也」,
王徵于是痛自追悔,立意嫁妾以赎罪,但尚氏则力加挽留,而申氏也痛哭几殒,声
言愿进教守贞,誓死不肯改嫁。王徵无法,只得因循苟且下去。
虽然金尼阁等神父知道王徵犯了违反「十诫」的重罪,且不同意替其解罪,但
王徵或因是奉教国人中的知名人士,故并不曾因此被开除出教。且因王徵对娶妾一
事极端保密,许多教会中人甚至屡对其在中进士之后拒绝置妾的行为称誉备至。王
徵也还在其于崇祯元年所刊行的《畏天爱人极论》一书中,阐述「十诫」的规条。
天启六年冬,王徵在继母丧服满后抵京,偶自龙华民、邓玉函、汤若望三位耶
稣会士处得见西方机械工程方面的书籍,兴奋不已,因其年轻时即受舅师张鉴的影
响,而对制器之学十分有兴趣,尝自制有虹吸、鹤引、轮壶、代耕、自转磨以及自
行车诸器。遂在邓玉函的协助下,译刊《远西奇器图说录最》,在此书的自序中,
王徵称有友人质疑其从事「末流之学」,他答辩曰:「学原不问精□,总期有济于
世人;亦不问中西,总期不违于天。兹所录者,虽属技艺末务,而实有益于民生日
用、国家兴作甚急也」,并称:
有形之器具,□可指陈;无形之理谭,猝难究竟。余小子不敏,聊以办此足矣!若
夫西儒义理全书,非木天、石渠诸大手笔,弗克译也。此固余小子昕夕所深愿,而
力不逮者,其尚俟之异日。
王徵或因自谦或因其先前曾违背教规,故指称自己对天主教的义理尚乏透彻的了解,
惟其新接触的欧洲物质文明,显然更加深他对西学西教的醉心。
崇祯元年九月,王徵之父病卒。翌年,王徵乞同年郑□为其父母撰墓志铭,他
在〈为父求墓志状稿〉一文中,称已过继大弟徽之次子永春为嗣,王徵或以此法摆
脱绝嗣的压力。王徵稍后又过继季弟彻的三子永顺为嗣,此故他在崇祯十二年为分
家所撰之文中,即称己写有嗣书两纸,要二子各自珍藏。
崇祯四年二月,丁忧服满的王徵在登莱巡抚孙元化的荐举下获授辽海监军道,
协助同为天主教徒的孙氏练兵。是年,孔有德率部在吴桥叛变,五年正月,且陷登
州城。孙元化在自刎未遂后,与王徵等官同遭叛军所掳。二月,孔有德用耿仲明之
计,尽放孙元化和王徵等人还朝。七月,孙元化遭弃市,王徵则很幸运地因友人来
于廷加意为其昭雪,而仅发送附近卫所充军,于廷其时适以刑部山东司员外郎的身
份审理此案,稍后,王徵遇赦还家。
王徵赦归之后,因流寇猖獗,乃在地方募乡兵以自卫,据《鲁桥镇志》中申氏
小传的记载,他当时「忧深国事,克意图贼,夙夜匪懈,终身不入内室」,其实,
他「不入内室」的主因,应为避免加重违反教规之罪。或由于申氏与王徵仅有过相
当短的正常婚姻生活,以致她一直不曾生育。
崇祯八年,王徵在泾阳城南郊买山,做为归隐之所,并为文称己终于可以「渐
扫三仇浊累,潜伏洞壑,永遵十诫清修」,且称:「此余素怀,而今计可幸惬耳。
暂尔行游,暂寄余心之乐;终焉安止,终成自在之乡」。其中「三仇」乃天主教术
语,指吾人修德的三大敌:肉身、风俗和魔鬼。至于「终焉安止」一辞,则为教会
追悼亡人的祝辞,语出拉丁文,或译为「息止安所」。因知王徵希望能在此清修至
死,以弥补先前所犯的娶妾等罪。
王徵在隐居期间,仍日与亲朋往复唱和,尝赋有乐府词曲三阕,其中有云:
「守枯禅单寻智果,恋凡情双扯仙裾。三仇五浊谁能去?防淫紧似防奔马,策怠忙
如策蹇驴」,颇能反映娶妾一事对他所产生的冲击,曲中所称的「防淫」和「策怠」,
应即针对教理中所指的「迷色」和「怠惰」两恶(五浊其中之二?)而言。由此词
的内容,显示王徵亟欲静修以觅求一解决之道,然而妻妾之情却牵扯难断,令其难
以将三仇和五浊之恶尽除,以致防淫往往如同阻止奔马般困难,而策怠则如鞭策跛
驴般迟缓。
王徵在崇祯九年秋所撰的《两理略》前序末,自题为「支离叟」,此因他先前
从一朱姓友人处获赠一怪木,其状「有头有角,若目若口,四足虎□,一尾后拄」,
返家后即洗净供于案上把玩,有感此木因非金玉鼎彝,以致人皆弃而不取,遂以
《庄子》中寓言人物支离叟名此怪木,并以之自号。此号表面上虽在调侃自己因无
用不才而得以在家安养,但或亦为其当时衰疲纷乱心境之一写照。
九年十二月,年已六十六岁的王徵,下定决心要将其婚姻问题彻底解决,他公
开发表〈祈请解罪启稿〉一文,向教会中人承认自己曾因娶妾而违反「十诫」,并
称日前偶读及《弥格尔张子灵应奇迹》和《口铎日抄》中有关自己曾宣称不愿娶妾
一事,更觉羞愧悔恨,故立誓从今而后,视申氏一如宾友,且断色以求解罪。但王
徵或与杨廷筠一样,仅将申氏「异处」,而非休弃,此故,申氏仍得于王徵死后被
要求为王家掌理家务(见后文)。
王徵在了断他与申氏之间的夫妇关系之后,更加清修寡欲,埋首书堆,「日日
手自抄录楷书细字」,并于崇祯十一年将其先前听闻自汤若望的西贤苦修事迹,整
理成《崇一堂日记随笔》一书,每则后附评赞,其中尝论一贤者曰:
一乡党自好之人,劝善赈贫诸美行,人犹可及,至生子后,辄能力绝房帏之私,三
十年如一日,难矣哉!难矣哉!一旦赤身飘然,从圣人入山苦修,略无一毫顾□留
连意,则其素所蓄积绝色一念基之也!如此之人,真是入道如箭。
王徵或希冀能以其人为标竿,绝欲以赎前罪。十三年,他在写给表弟张炳□的信中,
有云:「迩来百无一事于心,三碗饱饭后,一枕黑甜,余自立工课,汇辑《西儒缥
缃要略》,每日手录五、七叶」,其心情显然已大为开朗。
崇祯十六年十月,李自成陷西安,王徵听闻李自成欲其出来做官,于是先自题
墓石曰:「有明进士奉政大夫山东按察司佥事奉敕监辽海军务了一道人良甫王徵之
墓」,又书「精白一心事上帝,全忠全孝更无疑」等字付其子永春,更引佩刀坐卧
家中的天主堂准备自尽,声言欲「以颈血谢吾主」。后李自成的使者果至,王徵遂
拔所佩高丽刀欲自杀,使者上前夺刀,拉扯间使者伤手出血,大怒,本欲执王徵以
行,经永春哀求,使者乃系永春回见自成,王徵谓其子曰:「儿代我死,死孝;我
矢自死,死忠。虽不能不痛惜,儿愿以忠孝死,甘如饴也」,遂从此绝粒不复食,
凡七日,于十七年三月初四日卒。
虽然许多文献中均提及王徵绝粒而死一事(详见后),但方豪则主张王徵未必
自尽,方氏声称在张炳□为王徵所作的传中,有云:
先生属纩之际,犹紧握张炳□手,诵所谓:「忧国每含双眼泪,思君独抱满腔愁」
之句,绝无一语及他。
其中并未言及王徵是自杀的,且在《明史·祝万龄传》中,亦记王徵是「抗节死」。
其实,由于张炳□也未明指王徵是被杀,且「抗节」仅泛指坚持节操,故方豪所提
及的两则资料并不与王徵自杀身亡的叙述必然矛盾。
张炳□在前引文中所称的「属纩」一词,原指人之将死,于其口鼻上放丝绵,
以观察其仍否呼吸的举动。若王徵确不曾因绝食而逐渐虚弱致死,而是被李自成军
所处死,则他理应死得相当乾脆,亦即张炳□或不会使用「属纩之际」一词,并在
王徵临死前还有机会紧握其手,且静听其遗言,故笔者以为方豪神父的说法或有曲
解史实之嫌,其目的乃在为王徵辩白,因自杀之举违反「十诫」中第五诫的「勿杀
人」,对天主教中人而言显然不足为式。
再者,时人马侍辇(崇祯十二年举人)、王弘撰和史可法分别有诗记其绝食之
事。而明清之际学者邹漪所撰的《启祯野乘》、查继佐(1601-1676)的《罪惟录》、
张岱(1597-1684)的《石匮书后集》、吴伟业(1609-1672)的《绥寇纪略》和陈济生
的《天启崇祯两朝遗诗小传》中,也均称王徵是绝粒而死。此外,屈大均(1630-1696)在
〈三原泾阳死节二臣传〉中,亦持相同的说法,屈大均所述王徵的生平乃出自其家
属所提供的一手资料,屈氏曾于康熙五年赴泾阳凭吊王徵,当听闻永春言其父事迹
时,则悲之泪下,他甚至还曾起意欲「携家以就永春」,一同隐居。综前所述,现
存文献应均支持王徵绝粒自杀之说。由于先前在李自成陷西安时,王徵的好友焦源
溥与袁养和也都因不从而死节,故王徵的殉国或亦受其朋侪的影响。
王徵死后,申氏也欲绝食以殉夫。是时,永春方代父系于贼所,尚氏闻变亦忧
愤成疾,奄奄在床,尚氏因而要求申氏「留一线命」,以处理王徵与尚氏的后事,
并照顾王家后人。申氏在不得已的情形下,乃勉强进食,但却毅然断发毁容。由于
王家已家道中落,申氏于是躬亲纺纫以供家用,备尝艰苦。不数年,尚氏过世。永
春也卒于康熙五年,育子女各一。申氏自此独力抚养两孙,当其七十大寿时,孙男
王□延请乡里名宦为文祝贺,并奉觞加羹以进,申氏见此却悲从中来,曰:
我为前朝臣子之妾,尝食前朝禄养之德,先臣既不食以殉国,独不能死前朝君臣之
难,苟延残喘,死铀极点。
由于当时许多士大夫(如徐光启、杨廷筠、孙元化等人)在虔诚奉教之后,往
往促使其家人亦领洗。但王徵一家或因所受天儒矛盾的冲击相当大,此故其后人领
洗入教者似不多。如王□本身虽不喜释老之书,但当其长子承烈(康熙四十八年进
士,历任刑、工两部右侍郎)涉猎这方面的书籍时,他不仅不责备,且语带鼓励地
称各式的书籍「皆可以拓心胸、长识趣」,而□的元配王氏则笃信释道两家,且平
日屡持斋。至于承烈,除娶元配左氏、继室李氏之外,还纳裴氏为侧室,他选择了
他的社会阶层所通常拥有的婚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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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 修改:.coco 于 Jul 4 22:50:48 修改本文.[FROM: 20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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