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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oldknight (Knight(强盗)), 信区: History
标 题: 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 笑傲诸侯 三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Apr 3 13:31:33 2004), 站内信件
郑庄公笑傲诸侯的时候,大周天子周平王再也坐不住了。周平王是从陕西省东迁而来
的,开启了东周列国时代(而以前被史家叫做西周)。从公元前770年周平王东迁,直到公
元前473年勾践灭吴,这三百年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历史时期,因记载这一史期的书《春秋》
而得名,即是我们遥远美好且不可重复的春秋时代。
我们说,大周朝分封的诸侯各国按习惯只进贡“土特产”给天子,但不进贡粮食,粮
食必须靠老周自己解决。当初周天子在陕西的时候,立足于周人开发了一千多年的大本营
,地肥粮多,什么都好办。除了这个大本营以外,周天子在洛阳地区还有一小片地方。周
天子一共就是这两块土地,其它的土地都分封给天下各国诸侯了。所以,他只是相当于一
个头等号的大诸侯而已(占着陕西、洛阳俩块地,有驻兵分别驻守保护着)。但因为他相
对最大,所以各诸侯国都听他的,奉之为“共主”——这跟后代的“呜皇万岁万万岁”的
皇帝还差的远呢,皇帝是真实地掌有全国每一寸土地。
倒霉的是周平王遇上犬戎祸乱,丢了陕西的大片土地,只好东迁去洛阳(就像有两套
房子的人,火烧了一套,去住另一套)。但洛阳这套房子面积小,周天子住进去全得从新
张罗,宫殿也敝旧了,粮食产量少了,所以肾虚了。如果大周从前在经营陕西的时候,有
意识地把东部的洛阳也打造得雄厚一些,以备未来意外,那就好了。但,要么是他们缺乏
战略远见,要么是当时的技术能力不允许,洛阳的底子总之是很薄。
据历史记载,周王室东迁洛阳以后,辖地仅为洛阳地区方圆一、二百里,四周险隘也
比“四塞之固”的陕西差了。各诸侯国见状,知道他地盘小了,位置从军事防守角度讲也
不够险峻了,也就不怕他了,敢于不再上贡贡品(青铜、丝绸之类)了——粮食更是原本
不在上贡之列的,周王室经济日绌。周天子不得不转向诸侯“告饥”、“求金”,分封关
系面临全面崩溃的危机。郑庄公就像那匹贵州老虎,看出周天子的“共主”地位名存实亡
,“技止此尔”,于是野心勃勃起来,想到周平王头上拉粪,从此遇事不请示,重要决策
也不上报。
周平王并不是英烈有为之主,迁都之后不能重新振兴大周——换了别人也难办。他能
作的就是尽量自我保护,摆出“共主”的架势,继续吓唬那些从前匍匐在地的诸侯。但你
现在没有陕西关中平原大本营了,谁还怕你(周平王在中原的地盘,跟别的诸侯尺寸也差
不多,大家更宁可把他理解成一个邻居)。
周平王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没有办法控制诸侯,只好开始借力打力,也就是拉一派
群众(诸侯),打另一派群众(诸侯)。他偷着召见虢国国君,让虢公取替郑庄公作卿,
以压制郑庄公。但虢公优柔寡断,不敢接这个热山芋,并且消息很快走漏。怒气冲冲的郑
庄公听说自己要被挤出内阁,坐车顺着诸侯国道冲进洛阳,跟天子讨说法:“我是朝廷卿
士,我哪点干得不好!难道你要换掉我吗?你当初来中原,还不是我爸爸保着你的!”周
平王大窘,结结巴巴发誓绝无二心,然后采取息事宁人的作法,把自己的太子送到郑国,
郑庄公也送儿子到朝廷。交换儿子当人质,以示双方的爸爸互相友好,一百年不动摇。
在重视等级礼仪的大周朝,天子用什么尺寸什么颜色的弓,堂上演什么舞,诸侯家里
跳什么秧歌,住什么标准的房,房里铺几层席子,卿大夫门前种几棵树,出殡多大规模,
棺材几层,号啕哭几嗓,祭祀用多肥多瘦的牛,宰牛前要养三个月还是一个月,不同等级
的人都有严格的不同限定,不能僭越。然而现在居然出现了天子与臣子交换人质的怪现象
,大周王室的尊严和君臣之间的名分,开始松动了。礼崩乐坏的局面开始了。
所谓礼崩乐坏,就是周天子的礼乐被诸侯谮用了。要说当天子也实在不容易。周平王
平时必须“正衣冠而立”,跟联军姿有一拼。他的宫殿左厢悬挂五只乐钟,右厢也悬挂五
只乐钟。他将要出宫的时候,就撞击持殿堂南面的黄钟,并敲击右厢殿堂的五只乐钟来与
黄钟相应和。马的鸣叫声也合于钟声的节律,把马拴在车上的人、赶车的人,也都有相应
的规矩:站立时要如同悬挂的磬石那样略微弯腰,拱手时要象胸前抱着鼓一样,使车马转
弯、回头时动作也要符合要求。在这之后,乐师奏起登车的乐曲,报告天子出宫了。周天
子行走的步距大小一致、符合规定,佩玉叮呤作响,节奏与乐钟相唱和。他是全国走台步
最好的人。然后他坐上马车,上车下车的动作都有要求,必须捉着马车尾巴上的一只绳子
攀登上去。等周平王要回宫时,乐师就撞击悬挂在殿堂北面的蕤宾乐钟,并敲击左厢殿堂
的乐钟来与它相应和。总之,是麻烦的很,这就是礼仪。就凭着这股庄重威严,各地诸侯
都顺服于天子,缴纳好东西养他,战时听他调遣。
虽然在拼命地走台步,但周平王慢慢镇不住大家了,诸侯甚至越级使用他的礼乐。这
就是后来孔子所说的“礼崩乐坏”。周平王不得不在王位上战战兢兢、忧忧闷闷。他混了
五十一年,终于死掉。这仿佛也是个规律,历史上那些活得不爽的天子,往往出奇地长寿
,比如被儿子夺了皇位被迫退居二线的唐玄宗就活了八十多。大约人生的福气是个常数C,
要么过把瘾就死,很快消耗完这个常数C——像隋炀帝那样;要么当摆设傀儡,慢慢地消磨
C,年头却拉长了。
周平王一死,该轮到他那在郑国作人质的太子继位。不料太子福气太差,在郑国作人
质期间死了。好在太子还有儿子,继位,是为周桓王。周桓王因为亲爹没享一天荣华富贵
就以人质身份客死郑国了,亡爹之痛,切肤透骨,他咬牙切齿道:“他奶奶的雄! 我恨透
郑庄公了。干脆我罢免了他!不许他在朝廷当卿啦。”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天子是个莽撞
人,把老郑撤职了。
郑庄公回到自己的封国(郑国,今河南新郑,距离洛阳以东一百五十公里),继续当
诸侯国君。他不甘心,为了报复周桓王,嘿嘿一声冷笑,派军队跑到洛阳边上给自己撒气
。士兵们抄起镰刀,一声吆喝,把周天子的麦子割了好几百亩,挟着麦子跑了回来。气得
周天子干瞪眼追缴不回来。到了秋天,洛阳附近的小米也熟了,郑庄公故伎重演,又跑去
洛阳抢小米,气得周桓王直喊:“我靠——根本不拿我们天子当回事啦。”这一年冬天,
周天子的粮食就不够吃了,只好跟东部的宋国以及北部的卫国去借(周天子的洛阳在河南
省中部)。出于礼貌,郑庄公也掏了点粮食去救济老周。抢归抢,名分还是要维护的,毕
竟天子是老大,伟大的地位从老祖宗时代从未动摇过。
经过两年反思,郑庄公为了照顾自己在诸侯中的影响,觉得还是以和为贵,就亲自跑
到洛阳去道歉:“您是一国之长,我错了,我以后不敢再凭借国力强横就欺负您了。我给
您上贡好东西来了。”郑庄公作出低姿态,想把邦交关系恢复到割麦子以前的历史水平。
周桓王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当狐狸说要睡觉的时候,母鸡更要打起精神。于是他拿割
麦子的事儿挖苦郑庄公,回馈给他两车秕糠以示侮辱。悻悻不乐的郑庄公返回郑国,用秕
糠给猪圈铺了一层地毯,心里坚定了唱对台戏的决心。
这时候周桓王决定先发制人,打垮郑庄公。他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军队:按道理,周天
子应该有六个军(每军编制一万余人),但东迁至洛阳以来,作为外来户,大周天子已凑
不足两个半军。如果去征讨拥有三个军的郑国,相当于母鸡去进攻狐狸。周桓王的参谋也
认识到了这一点,建议借力打力,从附近诸侯国家拉赞助。最佳的同盟人选,当然是那些
被郑国欺负过的列弱了。于是,周桓王讲好,请卫、陈、蔡三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家伙赞
助发兵。
公元前707年,周桓王十三年,天子战车完成编队,从洛阳隆隆启程。卫、陈、蔡三国
也从河南地区各起本国主力,到指定地点约齐,将一架巨大的战争机器,瞄向威胁中原大
地安全格局的、饱经风霜的郑庄公老大爷身上。
郑庄公刮净家底,把三军倾巢而出,以攻代防,催动兵马出驻新郑市南的长葛地区,
和周天子联军对峙。中原大地上中央军与地方军的对抗战,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了。
中央军的作战指挥人员有:
统帅 周桓王 指挥中军,居中
将领 虢公林父(卿士) 指挥右军。附属蔡、卫勤王部队
周公黑肩(卿士) 指挥左军。附属陈国勤王军
兵车约400辆
郑国作战序列:
统帅 郑庄公 寤生(名字不太雅)
将领 祭足(正卿) 统领左军
原 繁(大夫) 统领中军
公子元(大夫) 居中军
高渠弥(大夫) 居中军
祝 聃(大夫) 居中军
曼 伯(大夫) 统领右军
兵车约300辆
郑庄公为了规避周天子的左、中、右三军称号,将自己三军称作“左踞,右踞,中踞
”(踞是大公鸡爪子的意思。当时斗鸡,鸡爪子还套上青铜的“拳击手套”)。这种三军
编制该怎么打仗呢?三军依次决战,己方的左军对敌方的右军,己方的右军对敌方的左军
,最后是中军对中军,鸣鼓而击之,合计较量三次。每次较量的时候,其它各军就等着看
。这都是大周朝祖上订的作战的礼数。
打斗的时候,战车一般使用大排面横列作战方式:两军对垒的战车都以横排前进,迎
面对冲,敌我车辆俩俩交错,战车兵从车上立直了身子,趁着与敌车一错轴的时刻,拿戈
往旁边车上的人脑袋上招呼,或者用矛去戳。屈原说的“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
接”就是这个意思。这也是“短兵相接”的成语来源。正因为要错轴而战,所以战车的队
形非常关键,一排排要稳齐,在鼓点指挥下横排前进,这样才能确保错车时两两夹击对方
战车,威力叠加,才占便宜。
郑庄公首先擂鼓,以已方右踞攻击政府军左翼。政府军左翼麾下的陈国兵从前被郑庄
公打怕了,态度首鼠两端,进退六神无主,打起仗来磨洋工,成为周联军的死穴。郑庄公
瞅准了这一点,揪住了陈军狠踢猛踹。陈军气馁,斗志不坚,在郑庄公的战车咬合下,抱
着脑袋四散。这帮老兵油子率先跳车逃跑,跑的时候还斜刺里乱撞,把整个政府军左翼撞
得一团糟左翼指挥失灵,遂土崩瓦解。
郑庄公胜了第一场,展开第二回合接战,以左踞冲击政府军右军(附属有蔡、卫兵)
。蔡、卫兵比陈国兵也强不到哪去,也是惊弓之鸟,很快发生退却。但右军统帅虢公林父
不负周桓王倚重,奋勇力战,稳住阵脚,将业已插入己方阵地的郑军像拔钉子一样,拔了
出来。郑军被逼退回。
双方各自一胜一负,战局逼平。郑庄公不给对方以喘息机会,挥动三军全线猛烈出击
,分别由左右两翼实施向心合围,集中力量压击周桓王中军,规模宏大,场面壮观。周桓
王已失去右军,只得以左军、中军沉着应战,几次化险为夷。双方拥挤着乱打,举起又落
下的长戈和矛戟,使这里更像一个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周桓王亲自也动手了,挥舞铜钺
砍击逼近他战车的敌人。铜钺就是大斧子。不过他一搀和反倒麻烦了,郑国大夫祝聃从远
处瞄了个准,嗖的一下,毒蛇一样的一支竹箭正中周桓王肩膀。血立刻从青铜箭头下流了
出来,一同流淌着的还有三军的士气。天子中箭,可了不得了,政府军旌旗波动,只好边
打边退。
看见老周倒退,要不要追杀呢?按照大周朝作战礼仪,追击逃跑的敌人不要超过一百
步距离,跟踪追击不要超过九里,这都是为了表示礼节,打仗点到为止,不为已甚。毕竟
大家都是亲戚,三百年前是一家。郑庄公也怕自己干得太大了,而且政府军虽退不乱,老
郑于是下令收住兵车。公元前707年,周郑“长葛之战”,就这样嗄然而止了。
是不是不够过瘾,春秋早期的打仗就是这样的,古典味道,像一场开幕式的队列表演
,不像战争。配得还是交响乐,让人昏昏欲睡。这就是春秋古人可爱的地方,他们不认为
战争是无节制的行为,恪守战争受道德规则约束的信念。所以当时的战争场面刻板得可以
,体现了“以军礼待邦国”的战场礼仪,目的主要是分个胜负,反对暴力杀伤。当然这样
的战争也不算残酷。
另外,周桓王发动的此次战役,根本就是战略错误,因为他的政府军没有必胜把握。
虽然他是个血性男子,但作为一国之君,押这样的战争赌,胜了,于自己的国君身份并无
增补,败了,整个国威就算玩完。“上将伐谋”,外交是周天子的优势,可是他并没有利
用之,结果诉诸于战斗,中了一箭,这才舒服了。好在当时的箭杀伤力不大,除非直接射
在脖子上,其它地方有牛皮甲护着,不太致命。正是由于弓箭杀伤力不大,不善于移动避
箭的战车在战场上才很有地位。战国以后用上弩,就输给骑兵了。这是后话。
公元前707年的长葛之战,正式宣布了周桓王“外干中间也干”的事实,从此天子成为
缩头乌龟,诸侯之间排座次、争老大的春秋时代两百年纷争,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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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属于你的一切应倍加珍惜,
也许它微不足道;
但同一无所有相比,
它就是无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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