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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myx (雲に乗って), 信区: History
标 题: 潇水自传代后序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Jan 7 18:20:17 2007), 转信
潇水自传代《青铜时代恐龙战争》后序
我从前不是学历史的,虽然几次听过中国古代的课,但那是因为走错了教室。我想,研究历史是顶不落好的事情,就像孔乙己先生研究回的四种写法,没有人理他的。我的经历里似乎也一直和历史无缘。
我是七二年出生的,时逢四月,正是春天,我家里却没有春天,我爸爸是个没落的“士”,阴沉沉的,想让我守住春天,于是我就叫守春了。这个名字有点俗,好在很快就过去了,因为有比我更俗的出生了,那就是守冬(咳咳,我的二弟啊)。
我四岁的时候,我们那个地方闹地震,暴雨如注,当时我爸——作为一个没落的士,用竹竿挑起床单四角和雨搏斗,合家避雨于床单下,四面雨线滂沱,有诺亚方舟之感,几乎就是尧末期那个样子吧:大雨滂沱,洪水汪洋,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后来,朝里传来消息,“四凶”被革命老干部拿着手枪,抓起来了,天下才恢复五日一风,十日一雨的节奏,文革也才结束了。也改革开放了。
我爸似乎也不那么枯燥了,但似乎仍没捞到什么好处,反倒更没落了,工资还是很低。不管这些,随着发育,我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开始上小学了。
我的小学是个小地方,外面有山坡树林河水,学校里都是当地庶人的孩子。我们老师是一个扎着“羊犄角辫”、挽着裤脚、脚腕上边带着泥(因为我们那里是山村)的农村女生。她在小黑屋里走来走去,拧坏孩子的耳朵,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因为她被坏孩子气到了。屋子里的气氛比较符合沉闷的七十年代尾巴,还有墙上的大字,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地注视和蹂躏着我。
还有一个女老师,严厉得象个女巫,念几句咒就能偷着把小孩子变成桌子腿儿或赖蛤蟆。她叫我们一起背诵名词解释“山顶洞人”“贞观之治”,一个虚词也不能错,她就站在背诵着的身旁,好像狼外婆或者灭绝师太一样。当时课堂上背得最流畅的人,事后证明长大以后都再也不看历史书了——因为兴趣全没了,都被灭绝师太灭绝了。想到历史,就是和童年受虐待相联系罢了。而且觉得中国历史上没有好人,除了一两个商鞅、王安石之类的改革者,其余就都是万恶的统治阶级了。其实,一个国家不管多么进步,都会有统治阶级。统治阶级不管多么进步,也都要收税。奈何封建社会统治阶级的收税就成了剥削了呢,而我们就要那么仇视他呢?
总之,中国的老祖宗和文化遗产,经过我们的历史课学习,终于全被否定了。我们都赤贫光着腚了——当然是指精神上。
期间我们也做实验,使用砝码还有大老介(就是蛤蟆),给它开膛。同时测出了我的血型是B,此外就没有什么心得,只是死背书罢了。
我到了大学,入清华大学电机系,却不甚好读书,人变得愤世嫉俗,甚至留了披头长发,爹来学校时被迫剪短。由于考试成绩不好,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我铤而走险,跑到北京大学去散心。北京大学有一个女孩是我老乡的同室,就是一说话就笑的那种,一米六五,正好合我的鼻尖平齐,是江南人。
我就跟她们一起假装去听课,听老师讲《左传》。当然我主要是看她。这个老师很坏,总是让她翻译最难的部分,而且讲的都是我们出生以前的事情,譬如郑国的城门叫什么之类的。学生们鬼鬼祟祟,老师也蔫得不行,估计为分房子的事忧心忡忡。倒是窗外文史楼檐前的雨燕,尝在阴天里翻翻地结队飞翔,好像很有一点意思。
后来,我就不再去北大听《左传》了,因为那个女生,跟我在湖边说了好些言不由衷的话,把我气得,惹出了士的儿子的愤怒了。我就假装愤怒,再不去北大了。她也并不来找我。一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而那个老师,到底分到了房子没有,也不知道。
后来我又出国了,经常在新泽西州立大学的池沼高阜散步,看见外国夜空里的星光烂漫秀远,而北大那个女生,也渐行渐远渐不能思想了。
有时候,我也会翻翻手边的《左传》,这是从北大跟她听课的班上带来的。书上这些古文字,就像中药一样,对于留学异国的人,大有镇定止痛、益肾养颜之功效的。我特别反省了自己的人生历史,我认识到,如果当初不意气用事的话,现在也应该跟她比翼双飞,实现小康了吧。
一边回忆着她,一边翻看着破旧的《左传》。我把她没有翻译通畅的部分,反复诵读,琢磨理顺,全部搞定,并且带着对她的迷茫的怀念,假装写起了小说,就是《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正是叙述《左传》所描述的春秋时代。我希望借着写它,和已逝的青春景象遥相张望,和已失的她的青青衣衫,仿佛重看。
《左传》的那个时代,中国人还比较笨,西方人已经进入铁器时代,而这时的中国人还抡着青铜武器,用很讲礼数的奥运精神在打仗呢,所以我把春秋时期冠以“青铜时代”的名词。插一句的说,所谓中国五千年文明,其实大有水份,如果以青铜器、文字作为文明肇始的标志,那么中国最多是商朝中叶进入了青铜时代,充其量只有3500年文明迄今罢了。
春秋时代的五位霸主,因为脾气好,打仗讲礼数,所以被我形容成颇有古风的恐龙。当然晋文公是个例外,他的贵族气不浓,因为流浪的时间长,心理变态也较多,所以有刘邦的风格,小资情调少一些,市井机巧多一些。于是打仗没有不耍奸的。孙武子后来把他的著名战役“城濮之战”的打法,总结提炼出“以正合、以奇胜”的新军事理论——所谓“兵者,诡道也”,至今在商海里还被人津津乐道。
后来我又写了《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这些大蜥蜴们没有春秋霸主的古风了,主要擅长在泥塘里打滚,其中尤其夫差、勾践的故事最为目瞪口呆。
由于忙着写东西,耽误了申请绿卡的正经事。到了临近2000年的时候,我拒绝掉了资本家的低薪聘请,回到了国内,在北京一家枯燥的技术公司里假装当了一个人事经理。
伴随着自己的迁走流离,手稿烙下不同时期我的心绪,时而文辞清扬,时而牢骚吹贯。回到北京不久,我就听到她(那个北大女生)结婚的消息,当时我正在空气污染严重,治安问题多多的北京五环外远郊地区、家徒四壁的(当然四壁之间有一台电脑)我的住处,假装看古书呢!身边并无佳人斯守,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想,这对我是不好的。而卡拉OK的高嗓,“爱情两个字好心苦”的情歌,又时时在晚间唱起,打扰着假装写作的我。
我于是以受了宫刑的司马迁作学习榜样,目不斜视,眼不窥园,一定要把与她相处时分所读过的《左传》,重新写出来,就像失去了一条腿的人,还珍藏着记忆深处的一只鞋子。
夜晚大面积的寂静淤积于小屋,门外偶尔有野狗嘘嘘地放两声预警,正是坐卧不宁的春前季节。
如何把春秋的故事写的有趣,对于一个生活原本无趣的我,实在是个挑战了。鸡小拦之类的戏说,对于我想写的严谨内容的历史,显然是不适合的。写历 史,非要“信、达、侃”不可,信就是准确,达就是顺畅,侃就是调侃。有了一定的调侃,写的又全是准确的史实,庶几可免乎难吧。对于想了解中国历史又无暇钻故纸堆的朋友,不妨可以读我写的东西。
古代有所谓一种谋士,比如三国里的陈琳教袁绍不要邀请西凉的董卓进京来剿灭宦官,袁绍不听。果然引狼入室,董卓夺了袁绍的权柄。这些谋士,他们的真知灼见并不源于天生能掐会算,而是后天读了很多古书,参照古事,很多时势就可以预测和分析了。所以读读历史,对今天的人,不论上班办事,部门管理,周旋人际,乃至泡妞,都是颇有裨益的。至少朋友一群小坐,酒菜间引一些古代小事以调笑同座的今人今事,也是颇有一种雅趣的。以小资为己任的朋友,不可不察也。
后来,我写完了这本《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为生计考虑,就赶紧出门去干正经事。不料得到阅读者的鼓励,又迫我拿起狗笔,续上一段狗尾,就是“鳄鱼”什么的。看看多不满意,终于越改越坏,直至潇狼技穷,从无柳暗花明。最后我又写了“蕨类”,是关于夏商西周的,把中国虚无飘渺的史前时代,以及夏商西周的浮光掠影,在这本“蕨类”里,鱼贯而过。
写完最后一页,灯光正照在更深的我的井底一样的楼上房间,万籁哑寂,我的心情竟不知所措起来,引发得这五环郊外的野狗,也呕呕地叫起来。一种难言的情怀,踌躇于人生边缘,缭绕不散。
从古代世界钻出来,走上小区平台。星星微弱的烛光,照耀着2500年后的年轻小区。小区里随处可见的是青春的片段,这个太平时代没有刀枪,几个溜滑板的家伙蓬蓬勃勃地风驰电掣,我不禁假装很老成地轻轻叹息。人生啊,当行路者渐渐稀少,当她在北大校园里的青青衣衫渐渐模糊,索性把旧有的青春年少交付给一片绝望而又欢快的雪中,雪花一直飘到她的江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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