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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杀了你好么?), 信区: History
标 题: 文摘19.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Oct 17 19:31:21 2000),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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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蔡 平·
☆ 走近王春英
第一次见面,在宜川县医院宿舍院。王春英很冷漠,让我坐下,自己却站着,好
像随时等我出去。她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说吧,还谈什么?该说的早说过了。
别再采访我,我都烦了。你们出书上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还在这儿呆着?"
传说中的黄河船工二缠子--周延才,站在她身后,中山装敞着怀,花白的平头,
一手叉在腰里,很男子气。
"去吧,去吧,"他说,"跟北京老乡聊聊,人家老远来的。"
王春英没再说什么,就顺从地跟我走了。
在县招待所,她低着头说:"我吃亏就在太善良。那时太苦,谁对我好,就跟谁了,
没想以后,更没想怎么带他这几个孩子。现在我就想回去,实在办不回去,退休也要
回北京去!"
"当初不是他救了你?"我问。
"瞎扯!哪有这回事。不信你问他去!"她扬起头,非常生气。
王春英的父亲曾是我国一个大水电站的党委书记,父母很早就参加革命,她从小
生活条件优越,家里有保姆。现在父亲有病也是住北京的高干病房。
王春英的儿子已经转回北京,她最担心的是她这个上高中的女儿。"不能让她像我
一样,她应该在北京上大学。在这儿,没前途,没发展。"
我提出去她原来插队的村里看看,她不想去。
"三娃家里穷,脏得很,还会有虱子,你不怕?"
经再三恳求,她勉强答应,一再叮嘱:"咱们可说好,我不在那住。要住,你自己
住!"
在新市河地段卫生院,王春英要求停车。她拉我到路边。
"你看,这儿我也呆过。那时我们吃完饭就坐在这儿,看路上的汽车。脚下的云岩
河能一直流到黄河去,水可清,可凉,夜里睡觉,能听见它哗哗的声音。""你看这石
桌,中午在上面睡觉,凉凉的,可舒服。""你看那边,当初我家掌柜的在那接的我,
他牵着小毛驴,驴背上驮着我们的箱子。"说着她脸上有了笑意。
耀眼的阳光下,王春英好像换了一个人。
"28年了,你说话怎么还是北京口音?"我问。
"没变吗?"她乐了,"一回北京,我妈老嫌我说话土。我只好扳着点,不过也老忘。"
果然,在阁楼乡,一碰上满身是土的乡亲,她又是陕北腔儿了。人们都跟王春英
打招呼,让她到家里去坐,她也动不动就掀帘进去。
"那时我家有电视,别人都来看。土哈哈的农民,还带着孩子,进屋就脱鞋上床,
有时孩子就尿在屋里地上。我给他们倒水,准备吃的,我们关系都可好,没有什么'北
京人',也没有谁看不起谁。要是在北京,能有这感情?"说着她白了我一眼。
北京17年,陕北28年,王春英的心,究竟离哪边近呢?
王春英呆过的依锦村,是一个几百人的小山村,至今没有通电,每周定期放水,
5毛钱一汽油桶。农民有买不起的,就赶着瘦弱的小毛驴,走几里山路驮水。
王春英领我走进一扇破门,"这是三娃家,我原来就住在这儿。"
窑洞很深,空空荡荡,只有5米长的炕上,摞着黑乎乎的被子,地上一个破柜和
几口盛水的大缸。
一进窑洞,王春英长舒了一口气:"可到家了。"说着一蹁腿上炕。她把路上买的
馒头拿出来和儿媳妇商量晚饭吃什么。
儿媳妇望着婆婆怯生生地说:"家里除了面,啥也没有了。"
王春英四处看看,"这是我老同学,不挑什么,就弄点山芋,再做上点面吧。"
王春英带我去村民刘堂家。走在村里的小路上,王春英拖着两腿,低着头,说话
再没有一点底气。
"你累了?"我问。
"不是累,"她叹口气,"我是不想走这路。一走,好像又回来了,又是这儿的人了,
过去的事像放电影一样。真的,不是我不想回来。我不能跟几个娃在一起,看到他们,
我就发愁,心里就难过。你说,将来他们可怎么办哪?"
就在这里,王春英生下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怀儿子时,她怕人看出来,就用带子把肚子勒紧。生产时,她躺在炕上,任接生
婆的脏手胡乱动作。她连哭带叫,头往墙上直撞。
第二个是女儿,她自己接生。那时没有酒精,她就用白酒把剪子擦干净,自己忍
着疼把女儿生了下来。
她不愿在人前流泪。当初所有的人都劝过她,连要好的同学也不赞成她和当地农
民结婚,认为她给北京人丢脸。
同学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回北京了。她站在窑洞前远远望着,走一个哭一场。路
是她自己选的,她说她认了。
☆ 黄河边的爱
在县城,我问王春英:"你当初爱周延才吗?"
"那叫爱呀?公社五花大绑把他绑走了,说他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时候,这
个罪名要判十几年刑!我去找人,公社说,你们办结婚证就没事了!我说,那就办吧。
他婆姨死了以后,我老去他家帮忙,弄得人家都以为有什么事,我不想连累别人。"
在黄河边,她的感觉不一样了。王春英指着黄河大声说:"你看,我家掌柜的原来
就在这儿扳船,我常从那儿下水,游到河面上岸。他船扳得可好,水性也好,每天能
挣10分,是最高的!"口气像在谈一个英雄。"他人长得精神,一站船上,可帅气。
他在前面扳船,我就跟在后面游。他那时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留着。"
周延才说:"有些人对这事太不理解,说是我救了王春英她才嫁给我,其实哪有这
事?她和同学在黄河游泳,是挺危险的,不过我没救过她。她水性比别人都好,从小
在北京就游,还用我救?
"那是1971年的农历六月十八,天黑太太(特别黑),我被绑到公社……"
那天半夜,王春英风风火火走了几十里山路,也追到公社。
第二天,公社干部规定,不许王春英跟周延才随便接触。聪明的王春英写了个纸
条,藏在馒头下面,众目睽睽之下,她满院子找周延才,见到就大声喊:"二缠子,还
没吃饭呀?"说着,馒头又悄悄交到周延才手里。纸条上,她把公社干部怎么问的,她
又是怎么回答的,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周延才。
周延才踏实了。但是,当周延才看到王春英背着挎包回村时,又突然胆战心惊起
来,他怕村里知青给王春英做工作,怕王春英在另一个村插队的弟弟说姐姐,怕她反
悔。
"只要王春英一反悔,我就完了。不判刑才怪呢!我当时,唉呀!那个心情,怕死
了,就好像有人拿杯茶,泼到我脸上,眼泪一下流出来。"
他赶快向别人要了一张麻纸,给王春英写信。写他们相爱的过程,写现在的难处。
在落款处,他写上--"难中的二缠子"。
王春英看着周延才的信,眼泪滴到纸上。想都没想,又跟着捎信的人回到公社。
王春英找书记,找公社干部。没过多长时间,司法员就把周延才叫过去:"二缠子,
谈恋爱什么人也挡不住,你的缺点是谈得太晚。"就这样,他们总算一块儿离开了公社。
路上,周延才对王春英说:"春英,我跟你说个事,我在公社这3天,风声太大了,
大家都知道了,一路这几个小时,每过一个村,咱俩走近点。"
那时正是上午,每过一个村,就能碰上许多地里干活的人,看到他俩肩并肩地走,
都招呼一声:"二缠子,回来啦!"周延才就高兴地喊:"回来啦!"
回村的那天晚上,村里正好放电影。周延才浑身上下洗了个遍,换了一件还没上
过身的白背心,拉上王春英往300瓦的大灯泡底下一站,村里所有的人都看见了他
俩。
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王春英的弟弟来了。
周延才被抓到公社的事,王春英的父母知道了,他们马上叫她弟弟回陕北,说不
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把春英叫回来。只要一回北京,事情就好办了。
那天中午,周延才正在做饭,面都揉好了,王春英在坡上叫他:"二缠子,我跟你
告别来了,我回北京了。"
"春英,你这一走,可能咱俩就永远见不着面了。"
"你放心,我一个星期写一封信来,一直坚持下去。"
"春英,你这一走,再也不要给我写一个字,过三年五年,我就把你忘了。你要写
字,我就难受了。"
就这样,王春英坐着不动,周延才也不动。他们呆一会儿,说一两句话;再呆一
会儿,再说一两句。"她哭,我也哭。那眼泪呀,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多。"
最后,这一对恋人,哭作一团,紧紧抱在一起。
王春英没有走。
☆ 北京:无话可说
山峦之间,那条世界著名的黄河,在我们脚下,浊浪翻滚,轰然作响。当年,王
春英和周延才就是从这里下水,背着孩子,游过黄河的。他们回北京去见父母。
为省路费,他们先游到黄河对面,再走几十里山路,在山西的临汾上火车。孩子
在父亲背上,让水呛得直哭。周延才边游边说:"回去以后,要是你妈看不起我,我就
走!"
他们千辛万苦回到北京,没呆几天就回来了。
"家里虽然烧了好多菜,就是没话。饭桌上,一句话也没有,那滋味,真够难受的。"
为了让女儿回来,家里电报打过--"父病危速归",女儿没有回来。儿子人都去了,
女儿还是没有回来。当初女儿结婚,公社没有家长的信,不给开结婚证,但家里在万
般无奈下,还是写了。
周延才说:"给她家里那信,是我和王春英商量着写。大概意思是,爸爸妈妈,我
大了,我理解父母对儿女的心情,但我喜欢黄土高原,更喜欢这个人。后面还说了许
多气话。
"结果这一气之下,她爸真把信写来了。信是用毛笔写的,写给公社书记,大概意
思是,我的孩子王春英在你处插队落户,孩子来信说,她要和周延才结婚,请公社考
虑。如没有什么问题,孩子大了,家里就听组织的。孩子的事由孩子自己决定。另外,
他们还给王春英来了一封信。信上说,天下做父母的,没有不疼爱儿女的,我们写信
让你回来,你不回来。你的终身大事,怎么也该回来和家里商量一下,当父母的连知
道一下都不应该吗?你的事情,就由你自己做主吧。"
如今,死活留住女儿的人就坐在面前,还说什么呢?
王春英的母亲来信,从来不提周延才。王春英的弟弟妹妹,也从不叫姐夫。王春
英的弟弟说,如果我再进你家门,就倒着走路。即便他回到宜川,也决不来看姐姐。
王春英现在给家里写信,不知道写什么,没话说。父母有什么事都是儿子转告她。
父母在北京住着一套三居室。王春英的儿子回北京了,却不在姥姥、姥爷那儿住,而
是自己每月花200元,在外面租房子。
王春英说:"我有时心里特别扭。结婚这么多年,儿子都这么大了,他们怎么还转
不过弯来?儿子懂事。他跟我说,'妈,以后你回来,就住我这儿吧。'"说到这儿,她
伤心极了。
"每次回去,开始两三天还行,三四天以后,家里人脸色就不好看了。楼上楼下的,
看我们也老像是外人,只好呆几天就回来。"
王春英说着突然转头看我,"其实,北京人有什么了不起?北京人有北京人的苦恼,
陕北人有陕北人的欢乐,谁也代替不了谁!"
☆ 陕北:去留两茫茫
"你回北京,你家掌柜的愿意么?"我问王春英。
"他说我先和小女子回去,他退休再回去。他现在在医院烧水,到北京,他可以给
人烧锅炉看大门。"
"王春英如回北京,我决不拦着。"周延才肯定地说。"你知道,我们的感情不是一
般的感情,我们流了多少眼泪哪!说实在的,我这一大家子,孩子都算上,王春英占
第一位。我会永远对她好。
"她回北京这事,我考虑过,在宜川,人都尊重你,可到了北京,你算个啥?谁把
你往眼里瞧?她老说那里有儿子。可到时儿子结婚了,你又挣不着钱,还得看儿媳妇
的脸。如果有正式工作就会有退休金,我们自己就能生活下去,管他看得起看不起!
"所以,我的意见是,第一,她回北京,只有户口,没有工作,我不同意!有户口
还有工作,我这边退了休就过去。第二,我们回去没有房子恐怕也过不下去,自己租
房子或买房子哪负担得起?第三,孩子的上学问题,也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周延才的
口气不容置疑。听下来,他的这些条件真不易实现。
晚上,王春英找来几个在当地结婚的北京知青和我见面。招待所对面的小饭馆里,
我买了几听饮料、几袋瓜子招待他们。
临分手,我送他们出来。其中一个,又悄悄返回小饭馆,她用塑料袋把桌上吃剩
的瓜子收起来。见我看她,有些不好意思:"还不少呢,带回去,给娃吃。"
回到招待所,我向同室的一位延安女干部讲起这些。她冷静地笑了:"你别同情他
们。这些人,到现在这一步,有社会原因,也有他们个人原因。你不信?别说在北京,
就是在延安,他们也混不好。他们老躺在北京人身份上睡觉哪成?心理永远不会平衡!
人嘛,到哪说哪,北京人怎么了?当初全国人都在受难,北京人就不该受?现在,全
国人都搞改革,你北京人就该吃大锅饭?当然,王春英例外。"
在我之前,北京来的人,曾经大包大揽,答应帮王春英的忙,把她调回去,但最
终她失望了。这次她也问我,你能不能帮忙?我回答说:"够呛。"
□ 老胡摘自《中国青年报》1995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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