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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杀了你好么?), 信区: History
标  题: 文摘19。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Oct 17 19:32:44 2000),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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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在清华申请开SEU/东南大学版,至今将近一月,可怜连
20篇附议都没有凑满,眼看即将流案,看来光靠东大网虫
自己是没有希望了,希望各位科大网虫加以援手...//sigh


               插队傣家寨

               ·赵之荣·

  我插队在云南,刚去时,被安排在边疆傣族村寨中一户贫农家暂住几个月。他家是三代
贫农,根正苗红,儿子是副社长,管理全村的生产安排,称得上是村里的红人。

  儿子虽然结了婚,可按傣家风俗,仍跟父母同住一个院子,同吃一锅饭,饭桌上却是等
级分明。老爷爷坐堂屋正中,四岁的长孙坐左边,其次才是儿子和奶奶。我这个来接受"再
教育"的女知青,却被安置在老爷爷的右边接受全家女主人的服侍。尽管工作组的汉人多次
交待过,知识青年是来请他们改造的,换言之,可供差使;可政治宣传哪能敌过古老善良的
傣家人朴实与宽厚的好客心。我们语言基本不通,饭桌上优惠便是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

  使我感到良心不安的是:这家媳妇从来不能上桌跟大伙一块儿吃饭,只能等在厨房,吃
残汤剩饭。尽管我多次用我那半不拉的"傣话"强烈呼求:"大家一吸吸哦"("大家一齐
吃嘛"),他们的反应尤其使我失望:我家媳妇惊慌失措地避开了我,其余人等却泰然地回
答:"你吸,你吸,勿管她。"("你吃,你吃,不管她")。她也出身贫农,当时的阶级
地位决不亚于夫家,本该平起平坐,可传统势力在一个遥远的山寨却是占绝对优势的,媳妇
的地位几乎为零,她们的存在只在于创造,不在于分享。连她们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规矩。
我自分配到她家后,只见她起早贪黑,拚命干活,农活、家务、带孩子……,却从来没听见
她大声讲过一句话,直到她一语惊人的那天。

  傍晚收工回来,正想躺到床上舒展一下疲惫不堪的筋骨,村里小道上有人在锣声中嚷嚷
着:"今晚开批斗会,缺席的要扣工分"。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学生对批斗会早已不感兴趣,
但说到要扣工分,可有些紧张。初干农活,体力不行,本来挣的工分就少,再一扣,年底分
到的粮食还够填肚子吗?再过几个星期,所有的知青都要搬到知青房去独立生活了。批斗会
是例行公事,无非跟着喊喊口号罢了。

  不知怎的,那天晚上可有些阴风惨惨的,风刮得紧,天黑得早,连门口的惯常嘻闹的儿
童也不见了,四周静得有些异样。平时开会我们这班子知青老拿老社长开玩笑,见面就叫他
"贫下中农当奶"。那是社长的口头禅,傣语即:"贫下中农同志们"。平时他只是笑呵呵
地回答:"我汉话赶(讲)得不好。"傣族村民不识钟表,只看日、月来定时,却总在会场
上放一架闹钟,做出煞有介事的样子,肯定是从区里会场抄来的作法。总会有哪个捣蛋知青
乘乱把闹钟提前转到九点,钟一响就起哄:"九点罗,散会罗。"两个钟头的会总是被迫在
一个钟头后散去,老社长也只不过摆出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要调教这班知青,可不容易。

  可那天晚上,邻村的人都来了,整个谷场挤得满满的,社长身旁坐着几个乡里来的干部
模样的人,再加上他那一付冷若冰霜的表情,谁也不敢造次了。

  叽叽呱呱一通傣话报告之后,一个五花大绑着的富农老头被拽上台去了,一阵口号过去
之后,这老头就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民兵吊到台侧的横梁上去了,雨点般棍棒落在那个始终没
有机会辩护的"被告"身上,他那努力压抑着的惨叫足以令人晕绝,一直打到他口吐白沫,
几个慌了手脚的民兵把他扔在地上,找凉水去了。

  大家都惊呆了,忽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瘸子姑娘,扑在那弥留的生命上,嚎啕大哭起来,
边哭边叫:"阿爹,阿爹……",任何一个人走近,她都用身子挡住她爹,一付"民不畏死,
奈何以死惧之"的悲壮表情。绝望的小兔子也有叫老虎发抖的时候,果然没有人再敢碰她爹
了。

  我回头一看,几个妇女用头巾掩面抽泣起来,其中竟有我家的媳妇。那年头,这可是犯
大忌的。"没有阶级立场",她的丈夫可能被撤职,失去乡里的宠信,重则会挨斗,然而她
却当众流下了对"阶级敌人"同情的泪。

  那瘸腿姑娘扑在老头身上,死活不肯放手,大冷天一任一桶桶的凉水把她和老头浇个透
湿,老头命大,终于又活过来了。

  次日清晨,我起得比平时早,我正拿着漱口缸到侧屋的厨房去漱口,叮叮当当一声响,
吓了我一跳,抬头一看,我楞住了,那个瘸子姑娘和我家媳妇站在竹门背后,我家媳妇正往
她怀里塞一包药样的东西和几个正冒着热气的糯米粑粑。小瘸子带着一付惊恐和欠疚的目
光,竟吓得抖起来了。她昨晚既然有勇气去保护父亲,当然不怕人看见,而现在她显然是在
为别人发抖了,她可能见看我从正屋出来,忙着往门后躲,慌忙中把挂在门后的锄头给弄倒
了。我毕竟是一个外乡人啊,那年头,连邻居都不敢信任,谁敢担保一个外乡人不会去告发
她们。我一时间也吓傻了,要退回去,又怕更吓坏她们,要解释呢,又不懂傣话。

  "勿骇,勿骇"("不怕,不怕"),我家媳妇大声地、从容不迫地安慰着小瘸子,这
是我第一次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小瘸子飞快地拐出大门,消失在墙角。我家媳妇头也不回,
毫无惧色地跟着她出去了。这时候的她,跟那个饭桌都不敢上、沉默得像一只小老鼠一样的
妇女判若两人,在阶级斗争的腥风恶浪中,朴素的人性更显其耀眼的光芒。

  事后听说那晚批斗的原由,是因为县上斗大地主--土司,乡上也得配合搞点斗争,但
找了好几个村,好不容易找到我们村的这个富农老头,利用农闲偷偷跑过边境到缅甸做了一
趟小生意。当时跑这种小生意的人有的是,但出身都还可以,富农胆敢走资本主义道路,要
复辟吗?需来个杀鸡儆猴,老头正好了当了靶子。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二十年后,那一片地区因为边境贸易发达而成了重镇,绝大多数人
都弃农经商了。那老头还算是这条商业之路上的拓荒者之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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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 中国科大BBS站 [bbs.ustc.edu.cn]
※ 修改:.zcm 于 Oct 17 19:30:56 修改本文.[FROM: bbs.hit.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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