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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 酷吏传第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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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
格。”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法令滋章,盗贼
多有。”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原也。昔天下之罔尝密矣
,然奸轨愈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
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于职矣。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
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非虚言也。 
  汉兴,破觚而为圜,斫雕而为朴,号为罔漏吞舟之鱼。而吏治蒸蒸,不至于奸
,黎民艾安。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高后时,酷吏独有侯封,刻轹宗室,侵辱功
臣。吕氏已败,遂夷侯封之家。孝景时,晁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而七国之乱发
怒于错,错卒被戮。其后有郅都、甯成之伦。 
  郅都,河东大阳人也。以郎事文帝。景帝时为中郎将,敢直谏,面折大臣于朝
。尝从入上林,贾姬在厕,野彘入厕。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贾姬,都伏
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姬等邪?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
上还,彘亦不伤贾姬。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上亦赐金百斤,由此重都。 
  济南瞷氏宗人三百余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于是景帝拜都为济南守。至则
诛瞷氏首恶,余皆股栗。居岁余,郡中不拾遗,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 
  都为人,勇有气,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寄无所听。常称曰:“已
背亲而出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 
  都迁为中尉,丞相条侯至贵居也,而都揖丞相。是时,民朴,畏罪自重,而都
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临江王征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都禁吏弗与。魏其侯使
人间予临江王。临江王既得,为书谢上,因自杀。窦太后闻之,怒,以危法中都,
都免归家。景帝乃使使即拜都为雁门太守,便道之官,得以便宜从事。匈奴素闻郅
都节,举边为引兵去,竟都死不近雁门。匈奴至为偶人象都,令骑驰射,莫能中,
其见惮如此。匈奴患之。乃中都以汉法。景帝曰:“都忠臣。”欲释之。窦太后曰
:“临江王独非忠臣乎?”于是斩都也。 
  甯成,南阳穰人也。以郎谒者事景帝。好气,为小吏,必陵其长吏;为人上,
操下急如束湿。猾贼任威。稍迁至济南都尉,而郅都为守。始前数都尉步入府,因
吏谒守如县令,其畏都如此。及成往,直凌都出其上。都素闻其声,善遇,与结欢
。久之,都死,后长安左右宗室多犯法,上召成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
然宗室豪杰人皆惴恐。 
  武帝即位,徙为内史。外戚多毁成之短,抵罪髡钳。是时,九卿死即死,少被
刑,而成刑极,自以为不复收,及解脱,诈刻传出关归家。称曰:“仕不至二千石
,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乃贳貣陂田千余顷,假贫民,役使数千家。数年,
会赦,致产数千万,为任侠,持吏长短,出从数十骑。其使民,威重于郡守。 
  周阳由,其父赵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阳,故因氏焉。由以宗家任为郎,事文帝。
景帝时,由为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修谨,然由居二千石中最为暴酷骄恣。所爱
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灭之。所居郡,必夷其豪。为守,视都尉如令;为都
尉,陵太守,夺之治。汲黯为忮,司马安之文恶,俱在二千石列,同车未尝敢均茵
冯。后由为河东都尉,与其守胜屠公争权,相告言,胜屠公当抵罪,义不受刑,自
杀,而由弃市。 
  自甯成、周阳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治类多成、由等矣。 
  赵禹,EA69人也。以佐史补中都官,用廉为令史,事太尉周亚夫。亚夫为丞相
,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
以居大府。”武帝时,禹以刀笔吏积劳,迁为御史。上以为能,至中大夫。与张汤
论定律令,作见知,吏传相监司以法,尽自此始。 
  禹为人廉裾,为吏以来,舍无食客。公卿相造请,禹终不行报谢,务在绝知友
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见法辄取,亦不复案求官属阴罪。尝中废,已为廷尉
。始条侯以禹贼深,及禹为少府九卿,酷急。至晚节,事益多。吏务为严峻,而禹
治加缓,名为平。王温舒等后起,治峻禹。禹以老,徙为燕相,数岁,悖乱有罪,
免归。后十余年,以寿卒于家。 
  义纵,河东人也。少年时尝与张次公俱攻剽,为群盗。纵有姊,以医幸王太后
。太后问:“有子、兄弟为官者乎?”姊曰:“有弟无行,不可。”太后乃告上,
上拜义姁弟纵为中郎,补上党郡中令。治敢往,少温籍,县无逋事,举第一。迁为
长陵及长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贵戚。以捕按太后外孙脩成子中,上以为能,迁为
河内都尉。至则族灭其豪穰氏之属,河内道不拾遗。而张次公亦为郎,以勇悍从军
,敢深入,有功,封为岸头侯。 
  甯成家居,上欲以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东为小吏时,甯成为济南
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令治民。”上乃拜成为关都尉。岁余,关吏税肄郡国
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直甯成之怒。”其暴如此。义纵自河内迁为南阳
太守,闻甯成家居南阳,及至关,甯成侧行送迎,然纵气盛,弗为礼。至郡,遂按
甯氏,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属皆奔亡,南阳吏民重足一迹。而平氏硃
强、杜衍杜周为纵爪牙之吏,任用,迁为廷尉史。 
  军数出定襄,定襄吏民乱败,于是徙纵为定襄太守。纵至,掩定襄狱中重罪二
百余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者亦二百余人。纵一切捕鞠,曰“为死罪解脱”。是
日皆报杀四百余人。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 
  是时,赵禹、张汤为九卿矣,然其治尚宽,辅法而行,纵以鹰击毛挚为治。后
会更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乃以纵为右内史,王温舒为中尉。温舒至
恶,所为弗先言纵,纵必以气陵之,败坏其功。其治,所诛杀甚多,然取为小治,
奸益不胜,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斩杀缚吏为务,阎奉以恶用矣。纵廉,其治效郅
都。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不治。上怒曰:“纵以我为不行此道乎
?”衔之。至冬,杨可方受告缗,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天子闻,使
杜式治,以为废格沮事,弃纵市。后一岁,张汤亦死。 
  王温舒,阳陵人也。少时椎埋为奸。已而试县亭长,数废。数为吏,以治狱至
廷尉史。事张汤,迁为御史,督盗贼,杀伤甚多。稍迁至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往
吏十余人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百罪,
弗法;即有避回,夷之,亦灭宗。以故齐赵之郊盗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
。上闻,迁为河内太守。 
  素居广平时,皆知河内豪奸之家。及往,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
自河内至长安,部吏如居广平时方略,捕郡中豪猾,相连坐千余家。上书请,大者
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奏行不过二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余里。
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尽十二月,郡中无犬吠之盗。其颇不得,失之旁郡,追
求,会春,温舒顿足汉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好杀行威不
爱人如此。 
  上闻之,以为能,迁为中尉。其治复放河内,徒请召猜祸吏与从事,河内则杨
皆、麻戊,关中扬赣、成信等。义纵为内史,惮之,未敢恣治。及纵死,张汤败后
,徙为廷尉。而尹齐为中尉坐法抵罪,温舒复为中尉。为人少文,居它C370C370不
辩,至于中尉则心开。素习关中俗,知豪恶吏,豪恶吏尽复为用。吏苛察淫恶少年
,投CB6A购告言奸,置伯落长以收司奸。温舒多谄,善事有势者;即无势,视之如
奴。有势家,虽有奸如山,弗犯;无势,虽贵戚,必侵辱。舞文巧,请下户之猾,
以动大豪。其治中尉如此。奸猾穷治,大氐尽靡烂狱中,行论无出者。其爪牙吏虎
而冠。于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势者为游声誉,称治。数岁,其吏多以权贵
富。 
  温舒击东越还,议有不中意,坐以法免。是时,上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温
舒请复中尉脱卒,得数万人作。上说,拜为少府。徙右内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
。坐法失官,复为右辅,行中尉,如故操。 
  岁余,会宛军发,诏征豪吏。温舒匿其吏华成,及人有变告温舒受员骑钱,它
奸利事,罪至族,自杀。其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它罪而族。光禄勋徐自为曰
:“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温舒死,家累千金。 
  尹齐,东郡茌平人也。以刀笔吏稍迁至御史。事张汤,汤数称以为廉。武帝使
督盗贼,斩伐不避贵势。迁关都尉,声甚于甯成。上以为能,拜为中尉。吏民益凋
敝,轻齐木强少文,豪恶吏伏匿而善吏不能为治,以故事多废,抵罪。后复为淮阳
都尉。王温舒败后数年,病死,家直不满五十金。所诛灭淮阳甚多,及死,仇家欲
烧其尸,妻亡去,归葬。 
  杨仆,宜阳人也。以千夫为吏。河南守举为御史,使督盗贼关东,治放尹齐,
以敢击行。稍迁至主爵都尉,上以为能。南越反,拜为楼船将军,有功,封将梁侯
。东越反,上欲复使将,为其伐前劳,以书敕责之曰:“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
、寻狭,非有斩将骞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
以为获,是一过也。建德、吕嘉逆罪不容于天下,将军拥精兵不穷追,超然以东越
为援,是二过也。士卒暴露连岁,为朝会不置酒,将军不念其勤劳,而造佞巧,请
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失期内顾,以道恶为
解,失尊尊之序,是四过也。欲请蜀刀,问君贾几何,对曰率数百,武库日出兵而
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受诏不至兰池宫,明日又不对。假令将军之吏问之
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推此心以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今东越深入,将
军能率众以掩过不?”仆惶恐,对曰:“愿尽死赎罪!”与王温舒俱破东越。后复
与左将军荀彘俱击朝鲜,为彘所缚,语在《朝鲜传》。还,免为庶人,病死。 
  咸宣,杨人也。以佐史给事河东守。卫将军青使买马河东,见宣无害,言上,
征为厩丞。官事办,稍迁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淮南反狱,所以微文深诋杀
者甚众,称为敢决疑。数废数起,为御史及中丞者几二十岁。王温舒为中尉,而宣
为左内史。其治米盐,事小大皆关其手,自部署县名曹宝物,官吏令丞弗得擅摇,
痛以重法绳之。居官数年,一切为小治辩,然独宣以小至大,能自行之,难以为经
。中废为右扶风,坐怒其吏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CD37令将吏卒,阑入上林中
蚕室门攻亭格杀信,射中苑门,宣下吏,为大逆当族,自杀。而杜周任用。 
  是时,郡守尉、诸侯相、二千石欲为治者,大抵尽效王温舒等,而吏民益轻犯
法,盗贼滋起。南阳有梅免、百政,楚有段中、杜少,齐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
卢、范主之属。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守、都
尉,杀二千石,为檄告县趋具食;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称数。于是上始使
御史中丞、丞相长史使督之,犹弗能禁,乃使光禄大夫范昆、诸部都尉及故九卿张
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余级。及以法诛通行饮食
,坐相连郡,甚者数千人。数岁,乃颇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往往
而群,无可奈何。于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弗捕满品者,二千
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弗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
府亦使不言。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避文法焉。 
  田广明字子公,郑人也。以郎为天水司马。攻次迁河南都尉,以杀伐为治。郡
国盗贼并起,迁广明为淮阳太守。岁余,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倩诈称
光禄大夫,从车骑数十,言使督盗贼,止陈留传舍,太守谒见,欲收取之。广明觉
知,发兵皆捕斩焉。而公孙勇衣绣衣,乘驷马车至圉,圉使小史侍之,亦知其非是
,守尉魏不害与厩啬夫江德、尉史苏昌共收捕之。上封不害为当涂侯,德EC40阳侯
,昌蒲侯。初,四人俱拜于前,小史窃言。武帝问:“言何?”对曰:“为侯者得
东归不?”上曰:“女欲不?贵矣。女乡名为何?”对曰:“名遗乡。”上曰:“
用遗汝矣。”于是赐小史爵关内侯,食遗乡六百户。 
  上以广明连禽大奸,征入为大鸿胪,擢广明兄云中代为淮阳太守。昭帝时,广
明将兵击益州,还,赐爵关内侯,徙卫尉。后出为左冯翊,治有能名。宣帝初立,
代蔡义为御史大夫,以前为冯翊与议定策,封昌水侯。岁余,以祁连将军将兵击匈
奴,出塞至受降城。受降都尉前死,丧柩在堂,广明召其寡妻与奸。既出不至质,
引军空还。下太仆杜延年簿责,广明自杀阙下,国除。兄云中为淮阳守,亦敢诛杀
,吏民守阙告之,竟坐弃市。 
  田延年字子宾,先齐诸田也,徙阳陵。延年以材略给事大将军莫府,霍光重之
,迁为长史。出为河东太守,选拔尹翁归等以为爪牙,诛锄豪强,奸邪不敢发。以
选入为大司农。会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淫乱,霍将军忧惧,与公卿议废之,莫敢
发言。延年按剑,廷叱群臣,即日议决,语在《光传》。宣帝即位,延年以决疑定
策封阳成侯。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贾氏以数千万阴积贮炭苇诸下里物。昭帝大行时,方上
事暴起,用度未办,延年奏言:“商贾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
,非民臣所当为。请没入县官。”奏可。富人亡财者皆怨,出钱求延年罪。初,大
司农取民牛车三万两为僦,载沙便桥下,送致方上,车直千钱,延年上簿诈增僦直
车二千,凡六千万,盗取其半。焦、贾两家告其事,下丞相府。丞相议奏延年“主
守盗三千万,不道”。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延年抵曰:“本出将军之门,
蒙此爵位,无有是事。”光曰:“即无事,当穷竟。”御史大夫田广明谓太仆杜延
年:“《春秋》之义,以功覆过。当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成。今县官
出三千万自乞之何哉?愿以愚言白大将军。”延年言之大将军,大将军曰:“诚然
,实勇士也!当发大议时,震动朝廷。”光因举手自抚心曰:“使我至今病悸!谢
田大夫晓大司农,通往就狱,得公议之。”田大夫使人语延年,延年曰:“幸县官
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闭阁独居齐舍,偏袒
持刀东西步。数日,使者召延年诣廷尉。闻鼓声,自刎死,国除。 
  严延年字次卿,东海下邳人也。其父为丞相掾,延年少学法律丞相府,归为郡
吏。以选除补御史掾,举侍御史。是时,大将军霍光废昌邑王,尊立宣帝。宣帝初
即位,延年劾奏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奏虽寝,然朝廷肃焉敬惮。延
年后复劾大司农田延年持兵干属车,大司农自讼不干属车。事下御史中丞,谴责延
年何以不移书宫殿门禁止大司农,而令得出入宫。于是复劾延年阑内罪人,法至死
。延年亡命。会赦出,丞相、御史府征书同日到,延年以御史书先至,诣御史府,
复为掾。宣帝识之,拜为平陵令,坐杀不辜,去官。后为丞相掾,复擢好畤令。神
爵中,西羌反,强弩将军许延寿请延年为长史,从军败西羌,还为涿郡太守。 
  时,郡比得不能太守,涿人毕野白等由是废乱。大姓西高氏、东高氏,自郡吏
以下皆畏避之,莫敢与C26C,咸曰:“宁负二千石,无负豪大家。”宾客放为盗贼
,发,辄入高氏,吏不敢追。浸浸日多,道路张弓拔刃,然后敢行,其乱如此。延
年至,遣掾蠡吾赵绣按高氏得其死罪。绣见延年新将,心内惧,即为两劾,欲先白
其轻者观延年意,怒,乃出其重劾。延年已知其如此矣。赵掾至,果白其轻者,延
年索怀中,得重劾,即收送狱。夜入,晨将至市论杀之,先所按者死,吏皆股弁。
更遣吏分考两高,穷竟其奸,诛杀各数十人。郡中震恐,道不拾遗。 
  三岁,迁河南太守,赐黄金二十斤。豪强胁息,野无行盗,威震旁郡。其治务
在摧折豪强,扶助贫弱。贫弱虽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杰侵小民者,以文内之。
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所谓当生者,诡杀之。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战栗不
敢犯禁。按其狱,皆文致不可得反。 
  延年为人短小精悍,敏捷于事,虽子贡、冉有通艺于政事,不能绝也。吏忠尽
节者,厚遇之如骨肉,皆亲乡之,出身不顾,以是治下无隐情。然疾恶泰甚,中伤
者多,尤巧为狱文,善史书,所欲诛杀,奏成于手,中主簿亲近史不得闻知。奏可
论死,奄忽如神。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令
行禁止,郡中正清。 
  是时,张敞为京兆尹,素与延年善。敞治虽严,然尚颇有纵舍,闻延年用刑刻
急,乃以书谕之曰:“昔朝卢之取菟也,上观下获,不甚多杀。愿次卿少缓诛罚,
思行此术。”延年报曰:“河南天下喉咽,二周余毙,莠盛苗秽,何可不锄也?”
自矜伐其能,终不衰止。时,黄霸在颍川以宽恕为治,郡中亦平,屡蒙丰年,凤皇
下,上贤焉,下诏称扬其行,加金爵之赏。延年素轻霸为人,及比郡为守,褒赏反
在己前,心内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虫,府丞义出行蝗,还见延年,延年曰:“此
蝗岂凤皇食邪?”义又道司农中丞耿寿昌为常平仓,利百姓,延年曰:“丞相御史
不知为也,当避位去。寿昌安得权此?”后左冯翊缺,上欲征延年,符已发,为其
名酷复止。延年疑少府梁丘贺毁之,心恨。会琅邪太守以视事久病,满三月免,延
年自知见废,谓丞曰:“此人尚能去官,我反不能去邪?”又延年察狱史廉,有臧
不入身,延年坐选举不实贬秩,笑曰:“后敢复有举人者矣!”丞义年老颇悖,素
畏延年,恐见中伤。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实亲厚之,无意毁伤也,馈遗之甚
厚。义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乐,取告至长安,上书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
奏,因饮药自杀,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验,有此数事,以结延年,坐怨望非谤
政治不道弃市。 
  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到雒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便止都亭,
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阁不见。延年免冠顿首阁下,良久,母乃见之
,因数责延年:“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乘刑
罚多刑杀人,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顿首谢,因自为母御,
归府舍。母毕正腊,谓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
也!行矣!去女东归,扫除墓地耳。”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言之。后岁
余,果败。东海莫不贤知其母。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至大官,东海号曰“万石
严妪”。次弟彭祖,至太子太傅,在《儒林传》。 
  尹赏字子心,巨鹿杨氏人也。以郡吏察廉为楼烦长。举茂材、粟邑令。左冯翊
薛宣奏赏能治剧,徙为频阳令,坐残贼免。后以御史举为郑令。 
  永始、元延间,上怠于政,贵戚骄恣,红阳长仲兄弟交通轻侠,臧匿亡命。而
北地大豪浩商等报怨,杀义渠长妻子六人,往来长安中。丞相、御史遣掾求逐党与
,诏书召捕,久之乃得。长安中奸猾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相与探
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城中薄墓尘起,剽劫行
者,死伤横道,BB7A鼓不绝。赏以三辅高第选守长安令,得一切便宜从事。赏至,
修治长安狱,穿地方深各数丈,致令辟为郭,以大石覆其口,名为“虎穴”。乃部
户曹掾史,与乡吏、亭长、里正、父老、伍人,杂举长安中轻薄少年恶子,无市籍
商贩作务,而鲜衣凶服被铠扞持刀兵者,悉籍记之,得数百人。赏一朝会长安吏,
车数百辆,分行收捕,皆劾以为通行饮食群盗。赏亲阅,见十置一,其余尽以次内
虎穴中,百人为辈,覆以大石。数日一发视,皆相枕藉死,便舆出,瘗寺门桓东。
CF43著其姓名,百日后,乃令死者家各自发取其尸。亲属号哭,道路皆DF4F欷。长
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桓东少年场。生时谅不谨,枯骨后何葬?”赏所置皆
其魁宿,或故吏善家子失计随轻黠愿自改者,财数十百人,皆贳其罪,诡令立功以
自赎。尽力有效者,因亲用之为爪牙,追捕甚精,甘耆奸恶,甚于凡吏。赏视事数
月,盗贼止,郡国亡命散走,各归其处,不敢窥长安。 
  江湖中多盗贼,以常为江夏太守,捕格江贼及所诛吏民甚多,坐残贼免。南山
群盗起,以赏为右辅都尉,迁执金吾,督大奸猾。三辅吏民甚畏之。 
  数年卒官。疾病且死,戒其诸子曰:“丈夫为吏,正坐残贼免,追思其功效,
则复进用矣。一坐软弱不胜任免,终身废弃无有赦时,其羞辱甚于贪污坐臧。慎毋
然!”赏四子皆至郡守,长子立为京兆尹,皆尚威严,有治办名。 
  赞曰:“自郅都以下皆以酷烈为声,然都抗直,引是非,争大体。张汤以知阿
邑人主,与俱上下,时辩当否,国家赖其便。赵禹据法守正。杜周从谀,以少言为
重。张汤死后,罔密事丛,浸以耗废,九卿奉职,救过不给,何暇论绳墨之外乎!
自是以至哀、平,酷吏众多,然莫足数,此其知名见纪者也。其廉者足以为仪表,
其污者方略教道,一切禁奸,亦质有文武焉。虽酷,称其位矣。汤、周子孙贵盛,
故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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