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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百九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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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周纪二】 起玄黓困敦九月,尽阏逢摄提格四月,凡一年有奇。
太祖圣神恭肃文武皇帝中广顺二年(壬子,公元九五二年)
九月,甲寅朔,吴越丞相裴坚卒。以台州刺史吴延福同参相府事。
庚午,敕北边吏民毋得入契丹境俘掠。
契丹将高谟翰以苇筏渡胡卢河入寇,至冀州,成德节度使何福进遣龙捷都指挥
使刘诚诲等屯贝州以拒之。契丹闻之,遽引兵北渡。所掠冀州丁壮数百人,望见官
军,争鼓噪,欲攻契丹,官军不敢应,契丹尽杀之。
蜀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廷珪奏周人聚兵关中,请益兵为备。蜀主遣奉銮肃卫都虞
候赵进将兵趣利州,既而闻周人聚兵以备北汉,乃引还。
唐武安节度使边镐,昏懦无断,在湖南,政出多门,不合众心。吉水人欧阳广
上书,言:“镐非将帅才,必丧湖南,宜别择良帅,益兵以救其败。”不报。
唐主使镐经略朗州,有自朗州来者,多言刘言忠顺,镐由是不为备。唐主召刘
言入朝,言不行,谓王逵曰:“唐必伐我,奈何?”逵曰:“武陵负江湖之险,带
甲数万,安能拱手受制于人!边镐抚驭无方,士民不附,可一战擒也。”言犹豫未
决,周行逢曰:“机事贵速,缓则彼为之备,不可图也。”言乃以逵、行逢及牙将
何敬真、张仿、蒲公益、硃全琇、宇文琼、彭万和、潘叔嗣、张文表十人皆为指挥
使,部分发兵。叔嗣、文表,皆朗州人也。行逢能谋,文表善战,叔嗣果敢,三人
多相须成功,情款甚昵。
诸将欲召溆州酋长苻彦通为援,行逢曰:“蛮贪而无义,前年从马希萼入潭州
,焚掠无遗。吾兵以义举,往无不克,乌用此物,使暴殄百姓哉!”乃止。然亦畏
彦通为后患,以蛮酋土团都指挥使刘瑫为群蛮所惮,补西境镇遏使以备之。
冬,十月,逵等将兵分道趣长少,以孙朗、曹进为先锋使,边镐遣指挥使郭再
诚等将兵屯益阳以拒之。戊子,逵等克沅江,执都监刘承遇,裨将李师德帅众五百
降之。壬辰,逵等命军士举小舟自蔽,直造益阳,四面斧寨而入,遂克之,杀戍兵
二千人。边镐告急于唐。甲午,逵等克桥口及湘阴,乙未,至潭州。边镐婴城自守
,救兵未至,城中兵少。丙申夜,镐弃城走,吏民俱溃。醴陵门桥折,死者万馀人
,道州刺史廖偃为乱兵所杀。丁酉旦,王逵入城,自称武平节度副使、权知军府事
,以何敬真为行军司马。遣敬真等追镐,不及,斩首五百级。薄公益攻岳州,唐岳
州刺史宋德权走,刘言以公益权知岳州。唐将守湖南诸州者,闻长沙陷,相继遁去
。刘言尽复马氏岭北故地,惟郴、连入于南汉。
契丹瀛、莫、幽州大水,流民入塞散居河北者数十万口,契丹州县亦不之禁。
诏所在赈给存处之,中国民先为所掠,得归者什五六。
丁未,谷以病臂久未愈,三表辞位,帝遣中使谕指曰:“卿所掌至重,朕难其
人,苟事功克集,何必朝礼!朕今于便殿待卿,可暂入相见。”谷入见于金祥殿,
面陈悃款,帝不许。谷不得已复视事。谷未能执笔,诏以三司务繁,令刻名印用之
。
辛亥,敕:“民有诉讼,必先历县州及观察使处决,不直,乃听诣台省,或自
不能书牒,倩人书者,必书所倩姓名、居处。若无可倩,听执素纸。所诉必须己事
,毋得挟私客诉。”
庆州刺史郭彦钦性贪,野鸡族多羊马,彦钦故扰之以求赂,野鸡族遂反,剽掠
纲商。帝命宁、环二州合兵讨之。
刘言遣使奉表来告,称:“湖南世事朝廷,不幸为邻寇所陷,臣虽不奉诏,辄
纠合义兵,削平旧国。”
唐主削边镐官爵,流饶州。初,镐以都虞候从查文徽克建州,凡所俘获皆全之
,建人谓之“边佛子”;及克潭州,市不易肆,潭人谓之“边菩萨”;既而为节度
使,政无纲纪,惟日设斋供,盛修佛事,潭人失望,谓之“边和尚”矣。
左仆射同平章事冯延己、右仆射同平章事孙晟上表请罪,皆释之。晟陈请不已
,乃与延己皆罢守本官。
唐主以比年出师无功,乃议休兵息民。或曰:“愿陛下数十年不用兵,可小康
矣!”唐主曰:“将终身不用,何数十年之有!”唐主思欧阳广之言,拜本县令。
十一月,辛未,徙保义节度使折从阮为静难节度使,讨野鸡族。
癸酉,敕:“约每岁民间所输牛皮,三分减二;计田十顷,税取一皮,馀听民
自用及卖买,惟禁卖于敌国。”先是,兵兴以来,禁民私卖买牛皮,悉令输官受直
。唐明宗之世,有司止偿以盐;晋天福中,并盐不给。汉法,犯私牛皮一寸抵死,
然民间日用实不可无。帝素知其弊,至是,李谷建议,均于田亩,公私便之。
十二月,丙戌,河决郑、滑,遣使行视修塞。
甲午,前静难节度使侯章献买宴绢千匹,银五百两。帝不受,曰:“诸侯入觐
,天子宜有宴犒,岂待买邪!自今如此比者,皆勿受。”
王逵将兵及洞蛮五万攻郴州,南汉将潘崇彻救之,遇于蚝石。崇彻登高望湖南
兵,曰:“疲而不整,可破也。”纵击,大破之,伏尸八十里。
翰林学士徐台符请诛诬告李崧者葛延遇及李澄,冯道以为屡更赦,不许。王峻
嘉台符之义,白于帝,癸卯,收延遇、澄,诛之。
刘言表称潭州残破,乞移使府治朗州,且请贡献、卖茶,悉如马氏故事。许之
。
唐江西观察使楚王马希萼入朝,唐主留之,后数年,卒于金陵,谥曰恭孝。
初,麟州土豪杨信自为刺史,受命于周。信卒,子重训嗣,以州降北汉。至是
,为群羌所围,复归款,求救于夏、府二州。
太祖圣神恭肃文武皇帝中广顺三年(癸丑,公元九五三年)
春,正月,丙辰,以武平留后刘言为武平节度使,制置武安、静江等军事、同
平章事;以王逵为武安节度使,何敬真为静江节度使,周行逢为武安行军司马。
诏折从阮:“野鸡族能改过者,拜官赐金帛,不则进兵讨之。”壬戌,从阮奏
:“酋长李万全等受诏立誓外,自馀犹不服,方讨之。”
前世屯田皆在边地,使戍兵佃之。唐末,中原宿兵,所在皆置营田以耕旷土。
其后又募高赀户使输课佃之,户部别置官司总领,不隶州县,或丁多无役,或容庇
奸盗,州县不能诘。梁太祖击淮南,掠得牛以千万计,给东南诸州农民,使岁输租
。自是历数十年,牛死而租不除,民甚苦之。帝素知其弊,会阖门使、知青州张凝
上便宜,请罢营田务,李谷亦以为言。乙丑,敕:“悉罢户部营田务,以其民隶州
县;其田、庐、牛、农器,并赐见佃者为永业,悉除租牛课。”是岁,户部增三万
馀户。民既得为永业,始敢葺屋植木,获地利数倍。或言:“营田有肥铙者,不若
鬻之,可得钱数十万缗以资国。”帝曰:“利在于民,犹在国也,朕用此钱何为!
”
莱州刺史叶仁鲁,帝之故吏也,坐赃绢万五千匹,钱千缗。庚午,赐死。帝遣
中使赐以酒食曰:“汝自抵国法,吾无如之何。当存恤汝母。”仁鲁感泣。
帝以河决为忧,王峻请自往行视,许之。镇宁节度使荣屡求入朝,峻忌其英烈
,每沮止之。闰月,荣复求入朝,会峻在河上,帝乃许之。
契丹寇定州,围义丰军,定和都指挥使杨弘裕夜击其营,大获,契丹遁去。又
寇镇州,本道兵击走之。
丙申,镇宁节度使荣入朝。故李守贞骑士马全乂从荣入朝,帝召见,补殿前指
挥使,谓左右曰:“全乂忠于所事,昔在河中,屡挫吾军,汝辈宜效之。”王峻闻
荣入朝,遽自河上归,戊戌,至大梁。
雄武节度使高允权卒,其子牙内指挥使绍基谋袭父位,诈称允权疾病,表己知
军府事。观察判官李彬切谏,绍基怒,斩之,辛丑,以彬谋反闻。
王峻固求领籓镇,帝不得已,壬寅,以峻兼平卢节度使。
高绍基屡奏杂虏犯边,冀得承袭,帝遣六宅使张仁谦诣延州巡检,绍基不能匿
,始发父丧。
戊申,折从阮奏降野鸡二十一族。
唐草泽邵棠上言:“近游淮上,闻周主恭俭,增修德政。吾兵新破于潭、朗,
恐其有南征之志,宜为之备。”
初,王逵既克潭州,以指挥使何敬真为静江节度副使,硃全琇为武安节度副使
,张文表为武平节度副使,周行逢为武安行军司马。敬真、全琇各置牙兵,与逵分
厅视事,吏民莫知所从。每宴集,诸将使酒,纷拿如市,无复上下之分,唯行逢、
文表事逵尽礼,逵亲爱之。敬真与逵不协,辞归朗州,又不能事刘言,与全琇谋作
乱。言素忌逵之强,疑逵使敬真伺己,将讨之,逵闻之,甚惧。行逢曰:“刘言素
不与吾辈同心,何敬真、硃全琇耻在公下,公宜早图之。”逵喜曰:“与公共除凶
党,同治潭、朗,夫复何忧!”会南汉寇全、道、永州,行逢请:“身至朗州说言
,遣敬真、全琇南讨,俟至长沙,以计取之,如掌中物耳。”逵从之。行逢至朗州
,言以敬真为南面行营招讨使,全琇为先锋使,将牙兵百馀人会潭州兵以御南汉。
二人至长沙,逵出郊迎,相见甚欢,宴饮连日,多以美妓饵之,敬真因淹留不进。
朗州指挥使李仲迁部兵三千人久戍潭州,敬真使之先发,趣岭北,都头符会等因士
卒思归,劫仲迁擅还朗州。逵乘敬真醉,使人诈为言使者,责敬真以“南寇深侵,
不亟捍御而专务荒宴,太师命械公归西府。”因收系狱。全琇逃去,遣兵追捕之。
二月,辛亥朔,斩敬真以徇。未几,获全琇及其党十馀人,皆斩之。
癸丑,镇宁节度使荣归澶州。
初,契丹主德光北还,以晋传国宝自随。至是,更以玉作二宝。
王逵遣使以斩何敬真告刘言,言不得己,庚申,斩符会等数人。
枢密使、平卢节度使、同平章事王峻,晚节益狂躁,奏请以端明殿学士颜衎、
枢密直学士陈观代范质、李谷为相,帝曰:“进退宰辅,不可仓猝,俟朕更思之。
”峻力论列,语浸不逊,日向中,帝尚未食,峻争之不已。帝曰:“今方寒食,俟
假开,如卿所奏。”峻乃退。
癸亥,帝函召宰相、枢密使入,幽峻于别所。帝见冯道等,泣曰:“王峻陵朕
太甚,欲尽逐大臣,翦朕羽翼。朕惟一子,专务间阻,暂令诣阙,已怀怨望。岂有
身典枢机,复兼宰相,又求重镇!观其志趣,殊未盈厌。无君如此,谁则堪之!”
甲子,贬峻商州司马,制辞略曰:“肉视群后,孩抚朕躬。”帝虑鄴都留守王殷不
自安,命殷子尚食使承诲诣殷,谕以峻得罪之状。峻至商州,得腹疾,帝犹愍之,
命其妻往视之,未几而卒。
帝命折从阮分兵屯延州,高绍基始惧,屡有贡献。又命供奉官张怀贞将禁兵两
指挥屯鄜、延,绍基乃悉以军府事授副使张匡图。甲戌,以客省使向训权知延州。
三月,甲申,以镇宁节度使荣为开封尹、晋王。丙戌,以枢密副使郑仁诲为镇
宁节度使。
初,杀牛族与野鸡族有隙,闻官军讨野鸡,馈饷迎奉,官军利其财畜而掠之;
杀牛族反,与野鸡合,败宁州刺史张建武于包山。帝以郭彦钦扰群胡,致其作乱,
黜废于家。
初,解州刺史浚仪郭元昭与榷盐使李温玉有隙,温玉婿魏仁浦为枢密主事,元
昭疑仁浦庇之。会李守贞反,温玉有子在河中,元昭收系温玉,奏言其叛,事连仁
浦。帝时为枢密使,知其诬,释不问。至是,仁浦为枢密承旨,元昭代归,甚惧,
过洛阳,以告仁浦弟仁涤,仁涤曰:“吾兄平生不与人为怨,况肯以私害公乎!”
既至,丁亥,仁浦白帝,以元昭为庆州刺史。己丑,以棣州团练使太原王仁镐为宣
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
唐主复以左仆射冯延己同平章事。
周行逢恶武平节度副使张仿,言于王逵曰:“何敬真,仿之亲戚,临刑以后事
属仿,公宜备之。”夏,四月,庚申,逵召仿饮,醉而杀之。
丙寅,归德节度使兼侍中常思入朝,戊辰,徙平卢节度使。将行,奏曰:“臣
在宋州,举丝四万馀两在民间,谨以上进,请征之。”帝颔之。五月,丁亥,敕榜
宋州,凡常思所举丝悉蠲之,已输者复归之,思亦无怍色。
自唐末以来,所在学校废绝,蜀毋昭裔出私财百万营学馆,且请刻板印《九经
》。蜀主从之。由是蜀中文学复盛。
六月,壬子,沧州奏契丹知户台军事范阳张藏英来降。
初,唐明宗之世,宰相冯道、李愚请令判国子监田敏校正《九经》,刻板印卖
,朝廷从之。丁巳,板成,献之。由是,虽乱世,《九经》传布甚广。
王逵以周行逢知潭州,自将兵袭朗州,克之,杀指挥使郑珓,执武安节度使、
同平章事刘言,幽于别馆。
秋,七月,王殷三表请入朝,帝疑其不诚,遣使止之。
唐大旱,井泉涸,淮水可涉,饥民度淮而北者相继,濠、寿发兵御之,民与兵
斗而北来。帝闻之曰:“彼我之民一也,听籴米过淮。”唐人遂筑仓,多籴以供军
。八月,己未,诏唐民以人畜负米者听之,以舟车运载者勿予。
王逵遣使上表,诬“刘言谋以朗州降唐,又欲攻潭州,其众不从,废而囚之,
臣已至朗州抚安军府讫。”且请复移使府治潭州。甲戌,遣通事舍人翟光裔诣湖南
宣抚,从其所请。逵还长沙,以周行逢知朗州事,又遣潘叔嗣杀刘言于朗州。
九月,己亥,武成节度使白重赞奏塞决河。
契丹寇乐寿,齐州戍兵右保宁都头刘彦章杀都监杜延熙,谋应契丹,不克,并
其党伏诛。
南汉主立其子继兴为卫王,璇兴为桂王,庆兴为荆王,保兴为祯王,崇兴为梅
王。
东自青、徐,南至安、复,西至丹、慈,北至贝、镇,皆大水。
帝自入秋得风痹疾,害于食饮及步趋,术者言宜散财以禳之。帝欲祀南郊,又
以自梁以来,郊祀常在洛阳,疑之。执政曰:“天子所都则可以祀百神,何必洛阳
!”于是,始筑圜丘、社稷坛,作太庙于大梁。癸亥,遣冯道迎太庙社稷神主于洛
阳。
南汉大赦。冬,十一月,己丑,太常请准洛阳筑四郊诸坛,从之。十二月,丁
未朔,神主至大梁,帝迎于西郊,祔享于太庙。
鄴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同平章事王殷恃功专横,凡河北
镇戍兵应用敕处分者,殷即以帖行之,又多掊敛民财。帝闻之不悦,使人谓曰:“
卿与国同体,鄴都帑庾甚丰,卿欲用则取之,何患无财!”成德节度使何福进素恶
殷,甲子,福进入朝,密以殷阴事白帝,帝由是疑之。乙丑,殷入朝,诏留殷充京
城内外巡检。
戊辰,府州防御使折德扆奏北汉将乔赟入寇,击走之。
王殷每出入,从者常数百人。殷请量给铠仗以备巡逻,帝难之。时帝体不平,
将行郊祀,而殷挟震主之势在左右,众心忌之。壬申,帝力疾御滋德殿,殷入起居
,遂执之。下制诬殷谋以郊祀日作乱,流登州,出城,杀之,命镇宁节度使郑仁诲
诣鄴都安抚。仁诲利殷家财,擅杀殷子,迁其家属于登州。
唐祠部朗中、知制诰徐铉言贡举初设,不宜遽罢,乃复行之。
先是,楚州刺史田敬洙请修白水塘溉田以实边,冯延己以为便。李德明因请大
辟旷土为屯田,修复所在渠塘堙废者。吏因缘侵扰,大兴力役,夺民田甚众,民愁
怨无诉。徐铉以白唐主,唐主命铉按视之,铉籍民田悉归其主。或谮铉擅作威福,
唐主怒,流铉舒州。然白水塘竟不成。
唐主又命少府监冯延鲁巡抚诸州,右拾遗徐锴表延鲁无才多罪,举措轻浅,不
宜奉使。唐主怒,贬锴校书郎、分司东都。锴,铉之弟也。
道州盘容洞蛮酋盘崇聚众自称盘容州都统,屡寇郴、道州。
乙亥,帝朝享太庙,被兗冕,左右掖以登阶,才及一室,酌献,俯首不能拜而
退,命晋王荣终礼。是夕,宿南郊,疾尤剧,几不救,夜分小愈。
太祖圣神恭肃文武皇帝中显德元年(甲寅,公元九五四年)
春,正月,丙子朔,帝祀圜丘,仅能瞻仰致敬而已,进爵奠币皆有司代之。大
赦,改元。听蜀境通商。
戊寅,罢鄴都,但为天雄军。
庚辰,加晋王荣兼侍中,判内外兵马事。时群臣希得见帝,中外恐惧,闻晋王
典兵,人心稍安。
军士有流言郊赏薄于唐明宗时者,帝闻之,壬午,召诸将至寝殿,让之曰:“
朕自即位以来,恶衣菲食,专以赡军为念。府库蓄积,四方贡献,赡军之外,鲜有
赢馀,汝辈岂不知之!今乃纵凶徒腾口,不顾人主之勤俭,察国之贫乏,又不思己
有何功而受赏,惟知怨望,于汝辈安乎!”皆惶恐谢罪,退,索不逞者戮之,流言
乃息。
初,帝在鄴都,奇爱小吏曹翰之才,使之事晋王荣。荣镇澶州,以为牙将。荣
入为开封尹,未别召翰,翰自至,荣怪之。翰请间言曰:“大王,国之储嗣,今主
上寝疾,大王当入侍医药,奈何犹决事于外邪!”荣感悟,即日入止禁中。丙戌,
帝疾笃,停诸司细务皆勿奏,有大事,则晋王荣禀进止宣行之。
以镇宁节度使郑仁诲为枢密使、同平章事。
戊子,以义武留后孙行友、保义留后韩通、朔方留后冯继业皆为节度使。通,
太原人也。
帝屡戒晋王曰:“昔吾西征,见唐十八陵无不发掘者,此无他,惟多藏金玉故
也。我死,当衣以纸衣,敛以瓦棺;速营葬,勿久留宫中;圹中无用石,以甓代之
;工人役徒皆和雇,勿以烦民;葬毕,募近陵民三十户,蠲其杂徭,使之守视;勿
修下宫,勿置守陵宫人,勿作石羊、虎、人、马,惟刻石置陵前云:‘周天子平生
好俭约,遗令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汝或吾违,吾不福汝!”又曰:
“李洪义当与节钺,魏仁浦勿使离枢密院。”
庚寅,诏前登州刺史周训等塞决河。先是,河决灵河、鱼池、酸枣、阳武、常
乐驿、河阴、六明镇、原武凡八口。至是分遣使者塞之。
帝命趣草制,以端明殿学士、户部侍郎王溥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壬辰,宣
制毕,左右以闻,帝曰:“吾无恨矣!”以枢密副使王仁镐为永兴节度使,以殿前
都指挥使李重进领武信节度使,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领武定节度使,步军都指挥使
何徽领昭武节度使。重进年长于晋王荣,帝召入禁中,属以后事,仍命拜荣,以定
君臣之分。是日,帝殂于滋德殿,秘不发丧。乙未,宣遗制。丙申,晋王即皇帝位
。
初,静海节度使吴权卒,子昌岌立。昌岌卒,弟昌文立。是月,始请命于南汉
,南汉以昌文为静海节度使兼安南都护。
北汉主闻太祖晏驾,甚喜,谋大举入寇,遣使请兵于契丹。二月,契丹遣其武
定节度使、政事令杨兗将万馀骑如晋阳。北汉主自将兵三万,以义成节度使白从晖
为行军都部署,武宁节度使张元徽为前锋都指挥使,与契丹自团柏南趣潞州。
蜀左匡圣马步都指挥使、保宁节度使安思谦谮杀张业,废赵廷隐,蜀人皆恶之
。蜀主使将兵救王景崇,思谦逗桡无功,内惭惧,不自安。自张业之诛,宫门守卫
加严,思谦以为疑己,言多不逊。思谦典宿卫,多杀士卒以立威。蜀主阅卫士,有
年尚壮而为思谦所斥者,复留隶籍,思谦杀之,蜀主不能平。思谦三子,扆、嗣、
裔,倚父势暴横,为国人患。翰林使王藻屡言思谦怨望,将反,丁巳,思谦入朝,
蜀主命壮士击杀之,及其三子。藻亦坐擅启边奏,并诛之。
北汉兵屯梁侯驿,昭义节度使李筠遣其将穆令均将步骑二千逆战,筠自将大军
壁于太平驿。张元徽与令均战,阳不胜而北,令均逐之,伏发,杀令均,俘斩士卒
千馀人。筠遁归上党,婴城自守。筠,即李荣也,避上名改焉。
世宗闻北汉主入寇,欲自将兵御之,群臣皆曰:“刘崇自平阳遁走以来,势蹙
气沮,必不敢自来。陛下新即位。山陵有日,人心易摇,不宜轻动,宜命将御之。
”帝曰:“崇幸我大丧,轻朕年少新立,有吞天下之心,此必自来,朕不可不往。
”冯道固争之,帝曰:“昔唐太宗定天下,未尝不自行,朕何敢偷安!”道曰:“
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帝曰:“以吾兵力之强,破刘崇如山压卵耳!”道曰:
“未审陛下能为山否?”帝不悦。惟王溥劝行,帝从之。
三月,乙亥朔,蜀主加捧圣、控鹤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孙汉韶武信节度使,赐爵
乐安郡王,罢军职。蜀主惩安思谦之跋扈,命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廷珪等十人分典禁
兵。
北汉乘胜进逼潞州。丁丑,诏天雄节度使符彦卿引兵自磁州固镇出北汉军后,
以镇宁节度使郭崇副之;又诏河中节度使王彦超引兵自晋州东出邀北汉军,以保义
节度使韩通副之;又命马军都指挥使、宁江节度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清淮节
度使何徽、义成节度使白重赞、郑州防御使史彦超、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将兵先趣
泽州,宣微使向训监之。重赞,宪州人也。
辛巳,大赦。
癸未,帝命冯道奉梓宫赴山陵,以郑仁诲为东京留守。
乙酉,帝发大梁。庚寅,至怀州。帝欲兼行速进,控鹤都指挥使真定赵晁私谓
通事舍人郑好谦曰:“贼势方盛,宜持重以挫之。”好谦言于帝,帝怒曰:“汝安
得此言!必为人所使,言其人则生,不然必死,”好谦以实对,帝命并晁械于州狱
。壬辰,帝过泽州,宿于州东北。
北汉主不知帝至,过潞州不攻,引兵而南,是夕,军于高平之南。癸巳,前锋
与北汉兵遇,击之,北汉兵却。帝虑其遁去,趣诸军亟进。北汉主以中军陈于巴公
原,张元徽军其东,杨兗军其西,众颇严整。时河阳节度使刘词将后军未至,众心
危惧,而帝志气益锐,命白重赞与侍卫马步都虞候李重进将左军居西,樊爱能、何
徽将右军居东,向训、史彦超将精骑居中央,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将禁兵卫帝。帝
介马自临陈督战。北汉主见周军少,悔召契丹,谓诸将曰:“吾自用汉军可破也,
何必契丹!今日不惟克周,亦可使契丹心服。”诸将皆以为然。杨兗策马前望周军
,退谓北汉主曰:“勍敌也,未可轻进!”北汉主奋髯,曰:“时不可失,请公勿
言,试观我战。”兗默然不悦。时东北风方盛,俄而忽转南风,北汉副枢密使王延
嗣使司天监李义白北汉主云:“时可战矣。”北汉主从之。枢密直学士王得中扣马
谏曰:“义可斩也!风势如此,岂助我者邪!”北汉主曰:“吾计已决,老书生勿
妄言,且斩汝!”麾东军先进,张元徽将千骑击周右军。
合战未几,樊爱能、何徽引骑兵先遁,右军溃。步兵千馀人解甲呼万岁,降于
北汉。帝见军势危,自引亲兵犯矢石督战。太祖皇帝时为宿卫将,谓同列曰:“主
危如此,吾属何得不致死!”又谓张永德曰:“贼气骄,力战可破也!公麾下多能
左射者,请引兵乘高西出为左翼,我引兵为右翼以击之。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永德从之,各将二千人进战。太祖皇帝身先士卒,驰犯其锋,士卒死战,无不一当
百,北汉兵披靡。内殿直夏津马仁瑀谓众曰:“使乘舆受敌,安用我辈!”跃马引
弓大呼,连毙数十人,士气益振。殿前右番行首马全乂言于帝曰:“贼势极矣,将
为我擒,愿陛下按辔勿动,徐观诸将破之。”即引数百骑进陷陈。
北汉主知帝自临陈,褒赏张元徽,趣使乘胜进兵。元徽前略陈,马倒,为周兵
所杀。元徽,北汉之骁将也,北军由是夺气。时南风益盛,周兵争奋,北汉兵大败
,北汉主自举赤帜以收兵,不能止。杨兗畏周兵之强,不敢救,且恨北汉主之语,
全军而退。
樊爱能、何徽引数千骑南走,控弦露刃,剽掠辎重,役徒惊走,失亡甚多。帝
遣近臣及亲军校追谕止之,莫肯奉诏,使者或为军士所杀,扬言:“契丹大至,官
军败绩,馀众已降虏矣。”刘词遇爱能等于涂,爱能等止之,词不从,引兵而北。
时北汉主尚有馀众万馀人,阻涧而陈,薄暮,词至,复与诸军击之,北汉兵又败,
杀王延嗣,追至高平,僵尸满山谷,委弃御特及辎重、器械、杂畜不可胜纪。是夕
,帝宿于野次,得步兵之降敌者,皆杀之。樊爱能等闻周兵大捷,与士卒稍稍复还
,有达曙不至者。甲午,休兵于高平,选北汉降卒数千人为效顺指挥,命前武胜行
军司马唐景思将之,使戍淮上,馀二千馀人赐资装纵遣之。李谷为乱兵所迫,潜窜
山谷,数日乃出。丁酉,帝至潞州。
北汉主自高平被褐戴笠,乘契丹所赠黄骝,帅百馀骑由雕窠岭遁归,宵迷,俘
村民为导,误之晋州,行百馀里,乃觉之,杀导者。昼夜北走,所至,得食未举箸
,或传周兵至,辄苍黄而去。北汉主衰老力惫,仗于马上,昼夜驰骤,殆不能支,
仅得入晋阳。
帝欲诛樊爱能等以肃军政,犹豫未决。己亥,昼卧行宫帐中,张永德侍侧,帝
以其事访之,对曰“爱能等素无大功,忝冒节钺,望敌先逃,死未塞责。且陛下方
欲削平四海,苟军法不立,虽有熊罴之士,百万之众,安得而用之!”帝掷枕于地
,大呼称善。即收爱能、徽及所部军使以上七十馀人。责之曰:“汝曹皆累朝宿将
,非不能战。今望风奔遁者,无他,正欲以朕为奇货,卖与刘崇耳!”悉斩之。帝
以何徽先守晋州有功,欲免之,既而以法不可废,遂并诛之,而给槥归葬。自是骄
将惰卒始知所惧,不行姑息之政矣。庚子,赏高平之功,以李重进兼忠武节度使,
向训兼义成节度使,张永德兼武信节度使,史彦超为镇国节度使。张永德盛称太祖
皇帝之智勇,帝擢太祖皇帝为殿前都虞候,领严州刺史,以马仁瑀为控鹤弓箭直指
挥使,马全乂为散员指挥使。自馀将校迁拜者凡数十人,士卒有自行间擢主军厢者
。释赵晁之囚。
北汉主收散卒,缮甲兵,完城堑以备周。杨兗将其众北屯代州,北汉王遣王得
中送兗,因求救于契丹,契丹主遣得中还报,许发兵救晋阳。壬寅,以符彦卿为河
东行营都部署兼知太原行府事,以郭崇副之,向训为都监,李重进为马步都虞候,
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将步骑二万发潞州。仍诏王彦超、韩通自阴地关入,与彦
卿合军而进,又以刘词为随驾部署,保大节度使白重赞副之。
汉昭圣皇太后李氏殂于西宫。
夏,四月,北汉盂县降。符彦卿军晋阳城下,王彦超攻汾州,北汉防御使董希
颜降。帝遣莱州防御使康延沼攻辽州,密州防御使田琼攻沁州,皆不下。供备库副
使太原李谦溥单骑说辽州刺史张汉超,汉超即降。
乙卯,葬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于嵩陵,庙号太祖。
南汉主以高王弘邈为雄武节度使,镇邕州。弘邈以齐、镇二王相继死于邕州,
固辞,求宿卫,不许。至镇,委政僚佐,日饮酒,祷鬼神。或上书诬弘邈谋作乱,
戊午,南汉主遣甘泉宫使林延遇赐鸩杀之。
初,帝遣符彦卿等北征,但欲耀兵于晋阳城下,未议攻取。既入北汉境,其民
争以食物迎周师,泣诉刘氏赋役之重,愿供军须,助攻晋阳,北汉州县继有降者。
帝闻之,始有兼并之意。遣使往与诸将议之,诸将皆言“刍粮不足,请且班师以俟
再举。”帝不听。既而诸军数十万聚于太原城下,军士不免剽掠,北汉民失望,稍
稍保山谷自固。帝闻之,驰诏禁止剽掠,安抚农民,止征今岁租税,及募民入粟拜
官有差,仍发泽、潞、晋、绛、慈、隰及山东近便诸州民运粮以馈军。己未,遣李
谷诣太原计度刍粮。
庚申,太师、中书令瀛文懿王冯道卒。道少以孝谨知名,唐庄宗世始贵显,自
是累朝不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为人清俭宽弘,人莫测其喜愠,滑稽多智,
浮沉取容,尝著《长乐老叙》,自述累朝荣遇之状,时人往往以德量推之。
欧阳修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礼义,治人之
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况为大臣而无廉耻,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
!予读冯道《长乐老叙》,见其自述以为荣,其可谓无廉耻者矣,则天下国家可从
而知也。予于五代得全节之士三,死事之臣十有五,皆武夫战卒,岂于儒者果无其
人哉?得非高节之士,恶时之乱,薄其世而不肯出欤?抑君天下者不足顾,而莫能
致之欤?予尝闻五代时有王凝者,家青、齐之间,为虢州司户参军,以疾卒于官。
凝家素贫,一子尚幼,妻李氏,携其子,负其遗骸以归,东过开封,止于旅舍,主
人不纳。李氏顾天已暮,不肯去,主人牵其臂而出之。李氏仰天恸曰:“我为妇人
,不能守节,而此手为人所执邪!”即引斧自断其臂,见者为之嗟泣。开封尹闻之
,白其事于朝,厚恤李氏而笞其主人。呜呼!士不自爱其身而忍耻以偷生者,闻李
氏之风,宜少知愧哉!
臣光曰:天地设位,圣人则之,以制礼立法,内有夫妇,外有君臣。妇之从夫
,终身不改;臣之事君,有死无贰。此人道之大伦也。苟或废之,乱莫大焉!范质
称冯道厚德稽古,宏才伟量,虽朝代迁贸,人无间言,屹若巨山,不可转也。臣愚
以为正女不从二夫,忠臣不事二君。为女不正,虽复华色之美,织纴之巧,不足贤
矣;为臣不忠,虽复材智之多,治行之优,不足贵矣。何则?大节已亏故也。道之
为相,历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视过客,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
怍,大节如此,虽有小善,庸足称乎!或以为自唐室之亡,群雄力争,帝王兴废,
远者十馀年,近者四三年,虽有忠智,将若之何!当是之时,失臣节者非道一人,
岂得独罪道哉!臣愚以为忠臣忧公如家,见危致命,君有过则强谏力争,国败亡则
竭节致死。智士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或灭迹山林,或优游下僚。今道尊宠则
冠三师,权任则首诸相,国存则依违拱嘿,窃位素餐,国亡则图全苟免,迎谒劝进
。君则兴亡接踵,道则富贵自如,兹乃奸臣之尤,安得与他人为比哉!或谓道能全
身远害于乱世,斯亦贤已。臣谓君子有杀身成仁,无求生害仁,岂专以全身远害为
贤哉!然则盗跖病终而子路醢。果谁贤乎?抑此非特道之愆也,时君亦有责焉,何
则?不正之女,中士羞以为家;不忠之人,中君羞以为臣。彼相前朝,语其忠则反
君事仇,语其智则社稷为墟。后来之君,不诛不弃,乃复用以为相,彼又安肯尽忠
于我而能获其用乎!故曰:非特道之愆,亦时君之责也!
辛酉,符彦卿奏北汉宪州刺史太原韩光愿、岚州刺史郭言皆举城降。初,符彦
卿有女适李守贞之子崇训,相者言其贵当为天下母。守贞喜曰:“吾妇犹母天下,
况我乎!”反意遂决。及败,崇训先自刃其弟妹,次及符氏;符氏匿帏下,崇训仓
猝求之不获,遂自刭。乱兵既入,符氏安坐堂上,叱乱兵曰:“吾父与郭公为昆弟
,汝曹勿无礼!”太祖遣使归之于彦卿。及帝镇澶州,太祖为帝娶之。壬戌,立为
皇后。后性和惠而明决,帝甚重之。
王彦超、韩通攻石州,克之,执刺史安彦进。癸亥,沁州刺史李廷诲降。庚午
,帝发潞州,趣晋阳。癸酉,北汉忻州监军李勍杀刺史赵皋及契丹通事杨耨姑,举
城降。以勍为忻州刺史。
王逵表请复徙使府治朗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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