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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大围猎：昨天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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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神州】
　　　　　　　　　　　　　　大围猎：昨天的悲剧

　　　　　　　　　　　　　　　　·李青松·

　　〖昨天的故事是说给今天的人听的。以现在的观点看，昨天是荒唐的；可在那特定的
时候，发生的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几十年前，我们是在几近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开始建设共和国的。在艰苦奋斗、砥励拼
搏的同时，由于没有经验，缺乏知识，我们也干出了许多今天看来是愚蠢荒唐的事情。这
些愚蠢荒唐的事情，有的已经随着岁月的流失不见踪影，有的却似难以治愈的后遗症，至
今还在惩罚着我们。始
于五十年代初对野生动物的大围猎就是其中之一。

　　回顾当年大围猎的一幕幕历史，不是为了猎奇，也不是企图追究哪个人物的责任。也
许，任何一个年代，都会给历史留下深深的遗憾。

㈠　高鼻子的窃笑和猎户木架上的风景

　　建国初期，国家对外贸易几乎没什么可“贸易”的，唯有野生动物毛皮及产品出口这
一项让中国人略微尝了尝赚外国人的钱是什么滋味。

　　欧洲的女人喜欢中国的裘皮，“高鼻子”和“兰眼睛”的皮货商们便以廉价从中国买
来动物皮张，成船成船地运到欧洲本土。

　　那时候，中国的主要精力是巩固新生的红色政权，对市场经济还十分生疏，更不要说
贸易谈判的讨价还价了。

　　这是在林业部阴暗的档案室里查到的一组数字：一九五○年至一九六五年，全国共收
购野生动物毛皮两亿张，其中出口约八千三百万张，每年换回外汇一千万美元。

　　中国，大规模的狩猎正在进行。

　　一九六五年，黑龙江省有专业猎人二千八百名，季节性猎民九千名，业余狩猎者三千
余名。此外，还有木碓十四万盘，夹子和套子等狩猎工具三十余万件。高高兴安岭，巍巍
长白山，到处是猎人们出没的身影，到处是索套和陷阱……

　　且不说捕猎的野生动物有多少只，光是兽类毛皮每年就生产五十余万张，仅小兴安岭
地区（通河、伊春、钱力、安庆、绥棱）就生产黄鼠皮四万九千二百二十三张，灰鼠皮七
万八千三百七十五张，香鼠皮一万零一百四十六张，杂皮一万零七百五十三张。

　　冬雪之后，猎户们把晾干的皮毛捆在一起，置于院落的木架上，一垛一垛，像小山一
样，只等上边的人来收购。

　　如果说现在的“狩猎”二字是与乱捕滥猎联系在一起的话，那么，那时的狩猎则是一
种实实在在的生产活动，

　　历史就是如此让人困惑，我们今天否定的东西，却正是昨天大力倡导的。

㈡　给打哈拉的能手奖布票奖茶叶

　　五十年代，林业部造林经营司狩猎事业管理处是专门管狩猎的部门。因全国旱獭生产
联合办公室也挂靠在狩猎处，所以当时狩猎处的主要工作是组织各地捕猎旱獭。

　　旱獭，又叫哈拉，在西北的丘陵草原地带多有分布，是一种经济价值极高的动物。

　　旱獭皮是中国传统的出口商品，脂肪可做高级润滑油，肉可食。

　　一九六四年，中国共收购旱獭皮五十七万张，其中出口四十万张，换取外汇四十万美
元。

　　当时，一位主管外贸工作的高级领导人喜不自禁，称旱獭皮是“软质黄金”。

　　旱獭皮生产立头功的是青海省。一九六四年，青海总共组织了三百二十个捕猎队，出
动了五千六百名猎手，从八月初到十月底仅一个秋天，就猎获旱獭四十一万只，生产旱獭
皮三十万张，旱獭油三万公斤。这一年，青海生产的旱獭皮全部出口，占国家总出口量的
四分之三还多，共给国
家换回二百万公斤的小麦，相当于两万多亩农田的产量。

　　那时国库里的粮食奇缺，二百万公斤小麦确实让中国的一部分老百姓吃了几顿饱饭。

　　一九六五年，青海省狩猎工作会方召开，受林业部的委派，狩猎处长专程前往祝贺。
他在会上发言说：“青海省狩猎业生产对国家有很大贡献。自然灾害严重时期，狩猎生产
不但解决了本省部分民食问题，还支援了其他省区大量肉食。应当给予奖励。”

　　不久，国务院作出决定：奖给青海捕獭能手布票四十万尺，茶叶二万斤。

　　又不久，国务院下令：特别准许使用小口径步枪猎取旱獭及灰鼠，并指示林业部并商
业部，外贸部已把狩猎生产与国民经济的发展在一起，虽然还不能说狩猎无小事，但狩猎
事不小是可以肯定的了。

㈢　武汉市民勒紧裤腰带也要保证猎犬的口粮供应

　　饥饿是最容易导致社会动荡不安的因素。

　　五十年代，在国家遭受严重自然灾害的日子里，与中国各地一样，武汉市的粮食和副
食的供应也极度紧张。肉食断档了，市民的脸是茶绿色的。

　　茫然无奈之际，武汉市委政府成立了渔猎指挥部。

　　当时的市委书记拍着捕猎队队长何祖文的肩膀说：“武汉市民能不能吃上肉就看你们
的了。”

　　捕猎队进山了。他们把那些“农忙种田，农闲打猎”的季节性猎人也组织起来，混合
编组，统一领导，统一安排猎场，分散作业，不到一个月就猎取了各种野生动物肉三十万
斤。

　　市委书记乐了，说：“捕猎队了不起。”

　　捕猎队的事迹一登报，市民都知道了：刚刚装进篮子的肉居然还是野味哩。

　　这下，有关部门也另眼看待那些平日里像美国西部片中牛仔一样的猎手了。

　　粮食部门说：“捕猎队员整天爬山钻林子，饭量大，把粮食定量由三十斤增加到四十
五斤吧。”不日，捕猎队员粮食本上的定量就变成了四十五斤。

　　“猎人不带狗，白在山上走。”市民们强烈呼吁，“宁可勒紧裤腰带，也要保证猎犬
有粮食吃。让它们多抓几只野鸡和兔子就什么都有了。”粮食部门研究一番，觉得老百姓
说得有道理，于是，就把猎犬的口粮定为每月三十斤。

　　防护用品公司对捕猎队大开绿灯，说猎人购买猎服不用布票。

　　商业局也给全市各供销社和商店发出通知，每月免证供应猎人烟两条，酒三斤。

　　瞧瞧，武汉捕猎队该有多风光。

㈣　打虎除害，老表枪手多

　　野生动物资源是自然界的一笔巨大财富，合理猎取一定数量，不会影响其种群的发展
。然而，如果没有控制地进行，就会使野生动物资源遭到毁灭性的破坏。

　　在自然界中，虎是兽中之王，处于食物链的顶极。野猪、水鹿、野免等有蹄类动物资
源的锐减，势必会影响到老虎的饭食问题。饥饿的老虎恼怒了。

　　这是一九五五年秋冬之间，江西山区发生的事情——

　　上高县二区埠南乡，一只老虎连伤三人；
　　安福四区严田乡，一只老虎咬死五头耕牛；
　　新建县东原乡，一只老虎咬死九头耕牛；
　　安义县四区新民、珠珞、罗峰等乡，老虎咬死大小肥猪十七只，狗十三只，鸡鸭三十
余只；
　　崇仁县马岭乡，老虎咬伤四名小学生；
　　广丰县太阳乡，老虎咬伤二人；
　　……

　　一封封要求“为民除害”的群众来信雪片般落到江西省人民委员会领导的案头。

　　老虎一旦成为害兽的时候，悲剧便注定要发生了。这种悲剧带有双重性——既是老虎
种群的悲剧，也是人类自身的悲剧。

　　江西省人民政府和江西省军区联合发布打虎命令：

　　“据最近各地反映，部分山区时常发生老虎伤害人畜事件。为保障人民生命财产之安
全，特作如下命令。

　　一、凡发生虎患地区，应以区（或乡）为单位，在人民武装部领导下，由民兵组成打
虎队（并吸收有经验之猎人参加）专事打虎之责。

　　二、驻有剿匪部队之地区，在不影响执行原定任务情况下，应积极协助各地的打虎工
作。

　　三、虎患严重地区，各县公安队应抽选勇敢机警之战士五至七人，组成打虎队，协助
民兵打虎。

　　四、注意严密组织，事先应进行调查掌护老虎活动规律，研究捕虎经验，加强纪律教
育，发挥团结友爱精神，以免发生无谓伤亡。

　　五、所耗弹药，由军分区批准，实报实销。”

　　不久，江西又发布了消灭老虎野猪奖励暂行办法：

　　一、凡打死老虎、豹子一只，奖现金三十元。

　　二、凡打死老虎、豹子、野猪等害兽，一律由猎获的单位或个人自行处理。如需出售
全部归猎获的单位或个人所得。

　　三、凡积极开展宣传，深人发动群众，开展消灭老虎、野猪等害兽成绩显著的县、区
、乡和农业生产合作社以及部队、人民警察、民兵等予以通报表扬，并分别由省、专区、
县和军区、军分区发给奖旗、奖状。

　　四、凡是积极参加打虎、打野猪的特别有功人员，除按第一条规定给以应得奖金外，
并另行给予奖状和不超过三十元的特别现金奖励。

　　五、凡因参加打虎、打野猪而受伤者，一律由当地国家医院（或卫生所）给予免费治
疗。

　　很快，打虎除害运动在江西省山区全面展开。翻开当时的《江西日报》，打虎的战果
几乎每天见诸报端。

　　一九五六年，江西省共消灭害兽六千二百三十三只，其中老虎三百九十七只、野猪七
百九十五只、豺狼四十七只、狗熊一只、其他害兽四千九百九十三只。

　　江西的打虎除害如火如荼。吉安专区有十个县开办了六百九十三人参加的打猎训练班
。上饶、九江、都昌、宜丰、彭泽、黎身、全溪、安义等县先后召开打猎能手代表大会，
交流经验。

　　打猎能手成了当时的新闻人物，甚至省长还在百忙中接见他们。鄱阳县谢家滩区枫树
乡人陈国仁就受到过这样的礼遇。这位猎手在深山密林中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用弓箭射
猎豹子六只、野猪三只、狼二只及其他害兽一百多只。

　　上高县王鸡港村的李龙珠更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射虎英雄了。他自幼习射，身怀绝技，
到一九五六年，他已在三十三年的狩猎生涯中先后射死老虎二百二十六只，活捉麂、野猪
等四百余只。一九五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十一月三十日、十二月四日，先后有三只老虎
在他箭下毙命。

　　《江西日报》报道了李龙珠的事迹后，众多猎手前往拜师学技。应读者要求，一九五
六年二月二七日《江西日报》又用几乎一个整版的篇幅介绍李龙珠的打虎经验。

　　江西省消灭害兽运动持续了近二十年时间。一九八三年八月十八日，江西省人民政府
办公厅和江西省军区司令部联合发出《关于停止执行消灭害兽发给奖金的通知》：

　　“野生动物是国家的重要自然资源，为了保护野生动物和珍贵稀有动物，经省人民政
府研究，决定停止执行原省人民委员会，省军区一九五七年一月十二日（五十七）会秘字
第零一一号《关于消灭害兽工作有关问题的通知》中有关消灭害兽发给奖金的规定，此项
经费可由各地用于奖励
保护和发展野生动物，特别是珍贵稀有野生动物有成绩的单位和个人。特此通知。”

　　至此，江西省消灭害兽运动才算划上句号。

㈤　大围猎——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在遭受了几乎是毁灭性的劫难之后，老虎的踪影从人们视野中间消失。山林沉寂了，
唯有荒野上零零落落的鸟语在诉说着岁月的凄凉。

　　大自然是一面镜子，它折射出我们人类自身的愚蠢。

　　如今，没有谁为一个猎人的枪法喝彩了。

　　除害的结果怎样？

　　事实上，自然界里哪些是害兽害鸟害虫，直到今天我们也没有搞清楚。那是不可能搞
清楚的。世界是由自然群落和人类群落组成的相互依赖的整体，任何部分的健康与兴旺都
与其它部分联系在一起。

　　许多科学家认为，人们还没有对任何一种基因、物种或生态系统有足够的了解，从而
更广泛地计算出他们的生态学和经济学价值。

　　所有生命都承载着难以想象的信息。

　　一种动物或植物，不论其多么微小，不惹人注目，但它们本身都是一个小小的宇宙。

　　今天，一个科学家所要进行的工作，很可能已被从前的一条小虫用更先进的、更廉价
的、更没有污染的办法完成了。

　　而这条小虫又极有可能被我们某个早晨一个不经意动作毁掉了。

　　然而，历史毕竟是历史，我们只能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待过去的一切。我们必须记住：
前人犯的错误，不能再在我们身上重演！

□　摘自《神州时报》一九九五年六月十六日
　　舒胜强　输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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