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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oco (缥缈公主), 信区: History
标  题: 第十四章西藏问题国际化(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Oct 16 16:36:19 2000), 转信

发信人: bambi (动脑筋爷爷), 信区: History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Fri Apr 14 15:54:20 2000)

3、传媒制造世界

我有一位熟人曾去法国念书,研究西藏问题。去法国之前,他在西藏工作了八年。我本以
为他会驾轻就熟,没想到最后拿学位时,他的论文被他的法国导师"枪毙"。原因是论文中
谈到了中共时期西藏社会的进步。据我所知,他不是一个热爱中共的人,不会特意到"自
由世界"去唱中共的赞歌
,但是只要研究当代西藏,中共的统治是躲不过去的。他对西藏的了解照理说应当比他的
导师多,可是他不能不按照导师的看法改了论文,才算把学位拿下来。他出国前总是赞美
西方的思想言论自由,现在则有所保留了。至少在西藏问题上,他认为西方与中共相差不
多,都走极端,只不过
极端的方向相反罢了。而且他认为西方人也和中国人一样被洗了脑,也只是洗得相反而已

我在西藏遇见过一个沮丧的汉人导游,旅行社派他到与尼泊尔交界的樟木口岸接一个西方
旅游团,并负责那个团的全程导游。可是那个旅游团的成员们见他是汉人,集体拒绝由他
导游,声称他们到西藏来,不是为了和"中国人"打交道。旅行社只好派了一个藏族导游把
他换下来。大部分旅游
团虽然没有这样极端,但是心理都差不多。即使藏族导游的外语和业务能力差,也比汉族
导游受欢迎得多。
西藏这些年把旅游定为"支柱产业",在旅游旺季的旅游热线上,常常看见洋溢着兴奋表情
的西方旅游者。他们到西藏来,一般都做了很长时间的计划和准备,带上了各种各样可能
在西藏买不到的日用品与医药。还有另外一样东西,亦是不少旅游者必带的,那就是达赖
喇嘛画像,以及鼓动西
藏独立的宣传品。日用品和医药是给自己用的,后者是给西藏人的,他们认为二者在西藏
都很缺乏。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向藏人分发达赖像,似乎成了不少西方旅游者西藏之旅的
一个固定节目,既高尚又刺激,在进行美好旅游的同时又从事了正义崇高的事业。以至旅
游热线附近的西藏儿童
一见到穿着旅行服装的人(包括我这样的汉人)就伸出小手追着喊"达赖喇嘛"。我看到过
几次西方旅游者分发达赖喇嘛像的场面。面对那些围着他们雀跃争抢的西藏儿童,他们的
表情很有些救世的意味。有一伙浓妆艳抹的法国老太太,在她们的行装里找了很久,吊起
围观儿童的期望,结果
拿出的只是一迭复印的黑白达赖喇嘛像。早已得到过各种达赖像包括纪念章的儿童们大失
所望,老太太们还没等分完,已经有一些被扔在了地上。老太太们十分气愤,用只有她们
自己才懂的法国话对孩子们发了一通教训。我想她们回去对亲友(或者还有她们所属的社
团)发表观感时,大概
会把这种令人痛心的现象解释为中共推行奴化教育的结果。
西方人对西藏的了解,几乎全部是通过传媒。今日人类正在分裂为两种世界。除了真实的
世界,还有一个传媒制造的世界。传媒技术的进步使人类眼界变宽,关注对象越来越多,
但是依靠传媒技术扩展的世界,基础已经是传媒提供的间接认识,而不再是人的直接经验

长期以来,西藏一直是西方的热门话题。传媒制造时尚。时尚不仅可以卷挟人们投入从众
潮流,也因为提供了更多的观众而产生更多表演者。"炒"是形容形容现代传媒一个非常生
动的词,热点越炒越热是一个正循环。在这种运作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与真实世界发生
偏离,发展成传媒制造
的世界。在我看来,西方人对西藏的了解,相当程度上就已经是这样一个传媒世界。
日本导演黑泽明拍的电影《罗生门》讲的是一个古代发生的案件,在审讯过程中,几个当
事人虽然都在现场,但每个人的"亲眼所见"却讲述得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以至于审讯
者和观众谁也弄不清到底哪个是事实真相,或者根本就没有事实真相。
这不是简单的诚实与否的问题,每个人对事实的观察和复述都不可能完全客观,因为他们
首先是一个主观体,他们与客观的关系取决于他们主观的角度。达赖喇嘛肯定是诚实的,
但对同一问题只需变换一下叙述方法,听的人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印象。
九世班禅在1923年与十三世达赖喇嘛闹翻后逃离西藏,客死中国内地,直到签定《十七条
协议》,拉萨方面才在压力下不得不同意十世班禅返回西藏。1952年4月28日,十世班禅
到达拉萨并与十四世达赖喇嘛晤面。达赖喇嘛在他出版于1990年的自传《流亡中的自在》
中这样描述他们的见面


就在他到拉萨不久,我循官方的会见程序,接见这位年轻的班禅喇嘛,接着就在布达拉宫
举行私人午宴。有一位精神强旺的中国安全官紧跟着他。我们单独相处时,这位仁兄甚至
企图闯入。我的侍从一度出面制止他,结果在我手中差点演变成紧急意外事件:他有武器

最后,我到底安排了一些时间,与班禅喇嘛单独相处。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非常诚实、
守信的年轻人。由于比我小三岁,至今尚未即位,使他仍保有一股天真的气质,视我为一
位非常快乐、愉悦的人。我觉得和他十分亲近。我们两人都不知道,他往后过的是多么凄
惨的日子。 

对这同一件事,另外一种回忆出自当年中共西北入藏部队的首长范明,他是当时中共方面
处理和护送班禅返藏问题的具体负责人。他在1989年写了一篇三万五千多字的文章,回忆
班禅返藏情况。其中班禅与达赖见面的部分是这样的:

班禅返回西藏,在拉萨与达赖会见的仪式问题上发生了争执,演变成了严重的政治问题…
…达赖方面竭力找借口企图把班禅的地位和影响压低,提出在达、班会见时,要班禅向达
赖磕头,班禅的座位比达赖低两格,班禅给达赖朝贡,不让班禅驻锡大昭寺等。这些意见
转达给班禅后,堪厅官
员很生气。他们提出要是这样,干脆不进拉萨竟回日喀则,双方坚持不下。
……工委(指中共西藏工作委员会)又开会讨论,提出一个折衷的办法:论年龄,班禅比
达赖小几岁,虽然不是师徒关系,但是达赖年龄大,从这一点出发,达赖与班禅初次见面
时,班禅可以给达赖行磕头礼,然后两人再行碰头的平等礼;座位问题,历史上达赖是班
禅的师父时,座位可以
高一个垫子,这次达赖与班禅见面应以两人平座为好;将朝贡改为达赖、班禅互赠礼物。
经过反复研究,初步作出了四条决定:班禅给达赖磕头,达赖站在宝座前;班禅与达赖互
换哈达;班禅与达赖互相碰头;班禅与达赖的宝座一般高……经过一整夜的工夫,班禅方
面才勉强同意了。但提
出要我们保证,不再变更。我向他们拍了胸膛,说了硬话,作了保证。回过来,我又找国
华同志(中共十八军军长张国华)谈堪厅的意见,国华说阿沛(阿沛·阿旺晋美)表示同
意作出保证。
4月28日下午,达赖与班禅在布达拉宫会晤。但当班禅给达赖磕头时,达赖不站起来;而
且把达赖、班禅互换哈达,变成班禅献达赖接;把班禅的座位不仅压得很低很小,而且摆
在旁边。对此,班禅方面的人很气愤,纳旺金巴把他的棒都要举起来,班禅警卫营去的卫
士,气得几乎要开枪。
幸有刘旭初同志作了制止,才未酿成大祸。事后,班禅方面的人痛哭流涕,说是我们欺骗
了他们。 

两个回忆如此不同,应该相信哪一个?简单地以信任感判断,可能很多人会选择相信达赖
喇嘛。但是对当时情况有一些了解,就更容易倾向范明。达赖与班禅的矛盾由来已久,噶
厦政府百般阻挠班禅返藏尽人皆知,当时同意班禅返藏是迫于北京压力,于心不甘,为此
而做出一些小动作,在
接待礼节上压班禅一头是完全可能的,这种争执也符合西藏文化的特点。范明的叙述比起
达赖喇嘛的叙述细节完整,更有说服力。而范明写文章时早已退休,此前在中共党内斗争
中挨整多年,没有太多的理由去编造与他不相干的事情。
当然,我并非说达赖喇嘛撒谎,因为我已经注意到达赖喇嘛的叙述中有"循官方的会见程
序"的字样,也就是说,他可以把与班禅礼节之争的所有那些不愉快都放在这几个字之中
,他并没有故意歪曲事实,只是没有将具体情况公开出来而已。而且这句话还有另外一个
意思,造成班禅方面不愉
快的,不是达赖一边的问题,而是"官方的会见程序",争执也是在下面人之间进行的。当
一个被称为太阳、一个被称为月亮的两位活佛单独见面时,肯定不会为那些小事针锋相对
,至少表面上会保持亲切友好。在达赖喇嘛的叙述中,尽可以突出这友好的一面。
如果真是这样,达赖喇嘛和范明的回忆就都成了真的。然而对同一事件同为真实的描述,
给人的印象却截然相反,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呢?──差别就产生于叙述的技巧。
由此反映出来的一个问题是:传媒的技巧已经超过了事实本身,事情的结果在很大程度上
已经是由传媒、而不是由事实本身所决定。传媒不用故意歪曲事实,它只需要把事实中的
要素进行不同取舍和组合,就可以使"事实"以各种不同的面目再现。而如何取舍和组合是
由传媒说了算的,这就
是传媒之所以在当今世界掌握巨大权力的来源。大部分事实都需要通过它的传播才能为人
了解,它因此成为事实的主宰者。
达赖喇嘛自传里还可以举出类似的例子。在第十三章"西藏真相"的一开头,达赖喇嘛这样
说:

 一九五九年初期,西藏紧急的形势已经升高到濒临突如其来的剧烈变动。我听说在一份
上呈给毛主席的备忘录中写着:西藏人对中共人民解放军继续驻扎并不高兴,还说到处都
有西藏人反抗,所有监狱现在都关满了人。据说毛泽东这么回答:"没什么好担心。不要
管西藏人觉得什么的--这
跟他们不相关。至于西藏人反抗嘛,如果需要的话,人民政府必须随时准备把所有的西藏
人关进牢房里。因此,牢房是一定要加盖的。"我记得当我听到这消息时,真是吓坏了。
比起从前真有天壤之别;中共未入侵西藏前,我认得拉萨的每一个犯人,我还把每一个犯
人都当成是我自己的朋
友。 

稍微了解一点毛泽东都会知道,从来自认为是"人民大救星"的毛泽东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
。尽管他的确把无数人关进了监狱,那都是他眼中的"一小撮"阶级敌人。他根本不会承认
他统治下的一个民族所有人民都反对他。达赖喇嘛说到毛泽东这段话时,并不是用肯定口
气,而是加上了"听说"
和"据说"两个词的限制。但是他没有特地说明那可能是谣传,那么除非特别细心的读者能
够注意这两个限制词,大多数读者就会认定毛泽东真说过那样的话,而且也真是那样做的

凭借技巧,通过传媒所进行的复述不用撒谎都能改变事实,这已经是够糟糕的状况,更何
况传媒的传播还的确存在着许多虚假的成份。除了专制政权的宣传机器进行体系化的谎言
生产,即便以新闻真实为标榜的西方传媒,也避免不了哗众取宠、道听途说或捕风捉影的
毛病。在西藏问题上,
这种情况由于西方记者无法深入西藏进行实地考证而变得更加严重。
中共对西方记者进藏采取了严格管制,由此切断了西方媒体对西藏的独立消息来源,只能
从其他来源间接获得消息。前面说过,当今世界几乎只有两个提供西藏消息的来源,一个
是中共,一个是西藏流亡集团。西方人不相信中共的话,那不奇怪。中共说的假话太多,
所谓"假做真时真亦假"
,即使它说真话时别人也不再相信它了。何况中共的本事仅是在国内控制舆论,操作国际
舆论却从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因此达赖喇嘛一方的消息就成为西方了解西藏主要来源
。不难想象仅有一个消息来源肯定是难以保持客观性的。且不说达赖喇嘛是否有自己的立
场和政治需要,至少他
已经有近四十年没见过西藏。不错,他与西藏保持着密切联系和众多地下渠道,但可想而
知经由那些渠道传递、过滤和整理的信息不可能没有倾向。再加上为了引导与投合西方的
传媒世界,进行有目的的选择和加工,离真实状况距离就可能更远。
例如达赖喇嘛1987年在华盛顿提出"五点和平计划"时称藏人死于中共迫害的人数为一百余
万 ,在近年的演讲中,这个数字已经变成了一百二十万 
。一百万的数字本身就已经非常惊人,以二十万的幅度增长,不知道根据是什么,给人的
感觉更像是表达义愤,而不是公布事实。达赖喇嘛在他的自传中谴责"中共曾经夸口要在
十五年内根除西藏语言"、中共在西藏所建的"许多学校只是孩童的劳工营" 、"小孩被驱
迫为奴工" 
、"即使在西藏自治区,汉人也已多于藏人" 、八九年拉萨藏人抗议期间"中共至少杀害二
千五百名无武装西藏人" ……也都甚为离谱。
在西方广泛流行的中共对藏人的迫害说法也有许多的夸张,如解放军强迫西藏和尚与尼姑
当众性交,红卫兵到处强奸妇女的说法,显然距离事实相当远。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知
道,性行为在那时被视为极其肮脏和邪恶的事情,对于意识形态观念最强的解放军和红卫
兵,尤其不可能做出那
样的事。如果个别人有那种行为,只应该归于背后犯罪(对任何人群都免不了)的特例。
美国人艾夫唐数度追随达赖喇嘛作系列采访,并在达赖喇嘛身边工作一年多,在他的书里
描写班禅喇嘛1964年受迫害的场面,其中有这样一句:

……干部们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开始打耳光,拳打脚踢班禅喇嘛,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拖到
了舞台正中……

那本书的编辑特地在"拽着他的头发"后面加了一个括号,里面注上"原文如此--编者"。因
为按照一般常识,喇嘛是不留头发的。在班禅喇嘛各个年代的所有照片中,都未看到过他
的头发达到过能被人拽住的长度。
我提出这些疑问,不是反对藏人曾受深重迫害的结论,也并非全盘否定海外人士对西藏现
状的研究,我的目的只是说明从铁幕之外了解西藏,消息来源大部分是道听途说,说者有
立场,听者有目的,也会有为了政治需要搀加的宣传成份。这些似是而非并且经过加工取
舍的消息再通过传媒扩
散,对西方社会的民意和舆论起到了具有"定向"性质的引导作用。
当西方在传媒中制造了一个西藏之后,那个传媒中的西藏又通过各种传媒渠道进入西藏,
激发西藏人对其"应激",影响西藏人的态度和行为,反过来又为人为制造的传媒西藏提供
印证,使其产生真实性。随着如此一个循环过程的不断滚动,西藏就越来越成西方人所想
象的那样一个问题。
今天,由于达赖喇嘛的成功,西藏难民已成为国际难民中的贵族,整个西藏民族也成为国
际社会的宠儿。这种宠爱通过各种渠道为西藏人了解。藏人从历史上一贯戒备西方人的立
场,转变为对西方人无以复加的亲密和信任,连带着其他的海外来人,统统都被视为朋友
。最典型的是喇嘛的态
度,当年在他们的反对之下,西藏最早开办的英语学校中途夭折,而现在,寺庙里学习英
语的风气极盛,会说英语高人一等。几年前我和一位朋友去甘丹寺。一个刚从警察学校毕
业的藏族警察在那里维持治安。我们同他喝了几杯青稞酒,有了点交情,他便给了我们一
个忠告:若是有人问我
们从哪来,可以回答是从香港、台湾来,日本、新加坡什么的也都没问题,只要别说是从
内地来的汉人,尤其别说从北京来。我们对这个忠告做了一下试验,把自己说成香港人,
得到的待遇果然不一样,处处得到笑脸和方便,若说英语,更受尊重。而当我们实说是中
国内地的汉人,喇嘛们
的态度马上就变化。非常灵。
一次我乘北欧航空公司(SAS)的飞机去奥斯陆,碰上SAS职工罢工,得转其他公司的飞机
,原来的转机时间、途经空港全部被打乱。一位公差去奥斯陆的西藏官员在那趟航班上只
找到我这一个中国人,于是跟我行影相随地开始辗转欧洲。一路上,凡是遇到需要交涉的
地方,他总让我提醒对
方他是西藏人。他相信只要西方人知道他是西藏人,就会乐于给我们与众不同的特殊帮助
和照顾。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在每一个场合寻找中国人,因为中国人是他可以进行语言沟
通的,而且他认为中国人应该帮助我们,因为我们都从中国出来。我从我的西藏伙伴身上
看到一种矛盾状态。他
已经在很大程度上中国化了,可是他一旦在西方人面前,就要强调西藏的特殊地位。我帮
他填写入境表格的时候,他希望我把他的出生地只写成西藏,而不是他的中国护照上所写
的中国西藏。平时接触,并不感到他真有多少发自内心的民族主义,他的表现更多地是被
西方世界对西藏的态度
激发出来的。他觉得作为一个西藏人,他应该按照西方人心目中的西藏人那样去表现。如
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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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太阳的名义  
黑暗在公开地掠夺  
沉默依然是东方的故事  
人民在古老的壁画上  
默默地永生  
默默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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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Hitcoco.bbs@smth.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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