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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ujuzhu (bonne chance·疯狂法语), 信区: LangHeaven
标  题: [fr]走进先圣祠的大仲马 : 从现实到神话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May 10 21:12:44 2004), 转信

卢岚 

在法国这样的国家,一个大作家的逝世,既不能盖棺定论,亦非入土为安,很可能还有另一段路程要走。说不定什么时候,总统一道法令下来,他就被人从墓地翻出,以最隆重的仪式,迁葬到国庙“先贤祠”。先贤祠已经安葬好伏尔泰、卢梭、雨果、左拉、马尔罗等五位作家,今年十月份,《三剑客》的作者大仲马将要跟他们汇合,成为进入先贤祠的第六位作家。他跟雨果同一墓室,两位同年出生,生前来往密切的朋友,在他们诞生二百周年的时候成了永久的邻居。


先贤祠也像诺贝尔奖,绝大多数出类拔萃的作家被摒在门外。要是有人问,为什么蒙田、笛卡儿、狄德罗、巴尔扎克没有进入国庙?谁也不知道。如果你征求不同人的意见,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人选,从拉辛到夏多布里昂、普鲁斯特,直到韩波、柯列特、卡缪、西蒙德波娃,都有人提出,都说出很堂皇的理由。现在大仲马被送进这个伟大的大家庭,大家同样会问,为什么?为他的文学成就?为他的传奇、神话?为某种政治因素? 
其实大仲马拥有一切成为传奇人物的条件。首先他的出身与众不同,他的祖父原是侯爵,隐居在圣多米尼克岛,即现在的海地岛。他的隐居处面对一个小岛,名叫“基度山”,这就是《基度山恩仇记》中基度山的来源。这位侯爵跟一个解放了的,名叫马丽·赛瑟特·仲马的女奴养了四个孩子。当这位侯爵因破产返回法国时,为支付旅费而将四个孩子当奴隶卖掉。四年之后,因为内疚才将长子赎回,他就是大仲马的父亲。这位长子返回法国后,发现他的父亲并不贫困,而是过着奢侈的生活。这位黑白混血儿嘴大唇厚,身材剽悍,力气过人,后来他选择军人作为职业,路子无疑是走对了。入伍后,他从“皇后龙骑兵”的一名普通士兵逐步晋升,直至将军。由于他的思想太共和,以致与拿破仑意见相左,曾经入狱两年。得病后拿破仑让他退休返回故乡,生活拮据,大仲马三岁时候他去世。后来这位将军的儿子挥动笔杆,就像他的父亲当年挥剑驰骋沙场,于是我们就在《三剑客》、《基度山恩仇记》、《马戈皇后》等。他对黑奴祖母情有独锺,采取了她的姓氏仲马,这就是大仲马名字的来源。

大仲马一生写了三百一十部作品,其中二十五部戏剧;政治上也像雨果,是个共和分子,曾经参加过加里波第领导的意大利独立运动,乘着他的私人游艇“爱玛”号到马赛为独立军队购买武器。他在那不勒斯皇宫里生活了五年,被加里波第任命为考古挖掘总监;他在法国也参与政治,多次竞选议员;为推翻查理十世,他在街头上跟造反派一起打枪;1851年流亡布鲁塞尔,既为躲债,也为反对拿破伦三世称帝;他鼓吹共和思想,先后办过《自由》、《人民报》、《新法兰西》、《独立》等报纸;他在俄罗斯、高加索、瑞士、德国、意大利、西班牙的旅行,掀起了读者对他的热忱。有一回他到莫斯科举行一次作品研讨会,他的作品因而在俄罗斯销售了四千三百万册。他反对种族岐视,反对排斥异端。文学创作以外,也参加社会活动,这点跟雨果颇相似。但是,雨果生前一切成就皆被认可,已经成为传奇人物。而大仲马呢?尽管作品生前畅销,为广大读者接受,却得不到文学界和学院派的认可,评论界不把他的著作归入真正文学作品之列;政治上被认为行为过激,不够成熟。每次竞选议员,均以告败告终,法国人不想他当议员;他希望进入法兰西学院,但终其生被摒弃门外。那么,大仲马逝世一百三十多年以来,是走过了怎样一条道路,才抵达先贤祠这个身后的荣誉的?

一百三十多年来,从巴黎到莫斯科,到伦敦、纽约、北京、东京,都在阅读大仲马,谈论大仲马,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作品能够抵挡学院派和评论界对它长久以来的轻视?为什么大仲马直到今天才找回他生前应有的位置?据说很多孩子从九岁开始就阅读大仲马,达达尼昂,爱德蒙·邓蒂斯等人物伴着他们度过童年时代。当他们不再天真无邪,又帮助他们找回失去的童年,和童年时代的梦想。《三剑客》、《基度山恩仇记》等,使一代又一代的读者产生兴趣,被一代又一代的人一读再读,总带着同样的热忱,同样的梦想,因为作者与读者之间知己知彼,亲密无间;作品中的文学、历史,冒险的混然一体使他们迷醉;一个古老智慧,充满历史和记忆的欧洲使他们流连忘返。他们被作品中的美梦,激情,异想天开带引着,被基度山这个时或慈悲为怀,时或满怀复仇愿望,相貌却神龙不见首尾的神秘人物吸引着。罪有应得,好心好报,有哪一位读者不感到满足?他们不但体验到阅读的乐趣,还从中获得知识,获得对事物的各种体验。阅读大仲马,永远不会感到枯燥。都说一旦接触到大仲马,就像染上某种美妙的疾病,永不痊愈。作者笔下的华丽世界,对19世纪上半叶巴黎的描写,一些华宅内部的奢侈浮华,我们今天看来还觉得新奇。作者对环境气氛的营造也特别出色,无论华宅,乡村客栈,或豪华舞会的情景,都能轻易地将读者带进维妙维肖的境界。大仲马的作品,尤其是《三剑客》、《基度山恩仇记》、《二十年后》、《马戈皇后》,使拿破仑第三共和国的时代沉沉入梦,也使世界各地的读者对法国做着一个遥远的甜甜的美梦。随着时代的发展,各地的大小银幕都被丰富了。有多少个导演改编过过他的《三剑客》和《基度山恩仇记》?为打救危难中的皇后,为将价值连城的首饰及时送回国,达达尼昂跑了多少公里的胶卷?嘉芙莲丹露二十五岁就扮演奥地利皇后安娜,先后有过多少个绮年玉貌的女星扮演过这个角色?电影这个第七艺术,没有了大仲马的作品将会怎样?他的《三剑客》早在1903年已经拍成电影,直到现在,总不时有新的版本出现。由法国人导演的电影《三剑客》,在强势的好莱坞面前,也曾经在美国风靡一时。

大仲马的作品恒读恒新,在世界各地不断被翻印。在法国来说,单是Folio一个小出版社,从1973年以来,《三剑客》就翻印了二十四万三千册,《基度山恩仇记》三万五千册。描写意大利,跟司汤达的《巴玛修道院》齐名的长篇巨著《圣·费里斯》,也达二万五千册。百多年来如此畅销的作品,我们又怎能够只责怪它们结构松散,或流于通俗呢?一般地说,大作家的手笔都比较自然、平淡、纯朴,一如司汤达、巴尔扎克的风格。这种手笔像呼吸般顺畅自然,语言运用上,准确有力且游刃有余。由于他是小说家兼戏剧家,小说中的对话显得特别精彩。雨果早就以超时代的眼光,给予很高的评价。1872年大仲马静悄悄地在维利耶—特烈村下葬时,他写信给小仲马说:“这个世纪没有一个人的声望能超越大仲马,他的成功比成功更甚,这是一连串的胜利,具有军号式的响亮。大仲马的名字已经超出了法兰西,他是欧洲的,甚至超出了欧洲,他属于全世界。”

雨果逝世时,法国举行空前隆重的国葬,直接送入先贤词。但大仲马逝世时,由于普法战争,葬礼非常简单。今年是他诞生二百周年,但2002年被定为“雨果年”,大仲马再次被抢去镜头,两个名作家的有点势不两立。但在现实生活中,他们从年轻时代开始,已经结下不解的友谊。1851年,大仲马流亡布鲁塞尔,雨果曾经去拜访他;1857年,雨果流亡格恩济岛,大仲马也亲临小岛拜访。在雨果漫长的流亡岁月中,大家鱼雁相通。1865年,雨果写信给大仲马说:“一眨眼间,我们已经过了三十五年。在我们的友谊中,不曾有过任何纷争,心里没有一点乌云。我写信给你,是为再接通两心之间的电线。这条电线永不该生锈,不该松弛。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力能将它毁坏。”雨果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也许不曾想到他俩诞生二百周年的时候,会在国庙先贤祠里面为永远的邻居吧。

有些伟人进入先贤祠,还不是他们最后的旅程。法国大革命期间的米拉波子爵是第一个进入先贤祠的人,后来发现他跟大革命的敌人和皇后马丽安朵涅特暗中勾结,而被赶出去;“人民之龙”马拉,只进住了几个月,当他的朋友在政治上失势,他的遗骸马上被驱逐,送回到他们家族的墓地上。即使目前住在先贤祠的卢梭,也经常被大家指责太革命,是个害人精;而左拉呢,又太过挑衅,为一个犹太人费太多唇舌。大仲马不妨碍任何人,只给大家带来快乐,所有人都愿意接受他,有谁不为他笔下的剑客致意呢?政治上,大仲马当年不为人理解,现在也被时代赶上了。他曾经为反对种族主义被指责,如今反而成为一种时尚,他本人不就是一个白人贵族和一个黑人奴隶的后裔么?这个黑奴的后人还成了法国的大作家。大仲马以他的作品为法国制造了神话,他自己也从现实进入到神话。

谈到他的文学作品,他有这样一段话:“我觉得这样我会少死一些。坟墓让我死去,但书籍让我继续生存。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后,当风俗,习惯,语言,甚至种族,一切都改变了,只要还有我幸存的一本书,我本人就可以存活其中,就像一艘轮船和它的乘客沉没于大西洋,还找到一个在木板上死里逃生的人一样。”

2002年9月

http://www.writermagazine.com/2003/1/da.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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