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acPark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ittlefairy (小仙女), 信区: LilacPark
标 题: 时光倒流---2000.花溪收录.玉镯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Thu Mar 23 13:58:08 2006)
(题外话一滴滴...这里的老男人老女人竟然爱玩深奥故作深沉,好象以为自己就是当今文坛元老,满清遗老遗少.记得那是属于十八九岁孩子的游戏...我这个老女人也凑凑热闹向各位高手学习,玩玩堆砌华丽辞藻...)
有种冰凉莹润只在素净的手腕上轻轻滑动,它的原本,是沉闷的石头,却仍然压抑不住磕碰时,细细碎碎清纯的声音。凉了后的傍晚,剩余的光亮一样可以陪衬白天遗留下来闹烘烘的气味。柔软的暗金色,松耷耷的趿拉在地面上,是这个将要沉浸在黑夜里的宅子,唯一色彩的点缀。高高在上的太阳似乎没了力气,现在看来,那光亮退却了好些颜色,让黄昏也臃肿了起来。比它更鲜亮的是松绿的汗巾。愫常把簪子箍在后脑勺上,挽做一成不变的鬓,扁下去的脸用汗巾不住的扑扇着。她生怕这呆滞的余光里也惘惘的隐藏着些什么。身上常穿的是小袖口的对襟青布衫,里面有用上好的面料加细丝线绣出来掐花旗袍,愫总是不搭调的穿着旗袍,总不肯脱下罩在外边霉迹发黄的青布衫。西户人家里的老太,说外边那件是愫十几年前嫁过来的时候就穿着的,里边那件可是嫁过时不曾穿着的。愫听了,也不觉得这是随便说的,还是让她偏听些什么,甚至连丁点身子骨里的凉气都不曾感觉到。或许她是早已习惯了的。她看的到老太说的时候眼角眯缝的有点不可捉磨。愫常会感到胸闷,大白天里,
走在树荫下也会簌簌的流汗,晚上却会燥热遗留过般的冷。愫也会愤愤的埋怨这旗袍的胸襟做的太紧。
是啊,不只旗袍,似乎所有的束缚都是这样裹紧了她,就像用叶片缠成的粽子,密不透风,让人憋闷里疼。愫不老,偶尔有几跟灰淡的头发也湮没在大片的黑里,没有歧视的被一起撸在耳后。总喜欢踱出去,不自然的摇晃一下还没有塌蔫下去的屁股。老太们说愫生下三个娃屁股还浑圆,一定是丈夫请人照顾的周全,屁股便也消瘦不下去,耳坠那么薄,却命强嫁了个有钱人。老太说的时候眼睛眯缝的依然不可琢磨的深邃。愫这回又神经质的听出了些什么。也不去管,只顾和一群小脚老太,嗑磕瓜子,说些自己听着眼睛会雪亮,心里却空空的什么都不曾在意过的闲话。
镇子里的人大多知道愫在扎油亮大辫子的时候曾和另一个男的私奔,这是镇里人所不齿的:那个时候,他们愚昧到不可以原谅自由自在的爱情。而那时愫已经和现在的有钱丈夫定亲。这就更让村里人所不齿了:或者他们压根惧怕憎恨爱情。只知道那个带愫私奔的男人也是有钱家的少爷,也有些学问。为了能和愫在一起,和家里彻底断绝了联系,愫虽然也埋怨他和家里断了金钱往来,却也认了命:“你带我走吧,无论去哪。我能看见你就成。”愫说这话的时候漆黑的瞳孔里浸透着湖水的清灵。少爷自此日日为别人抄些铭文,帐簿。舍不得累着愫,愫替别人洗衣服挣钱的事他也抢过来做,愫嗲怪道:那我要是给人家奶孩子你也要替我做么?他便在一旁窘着,手足无措的望着她。每天还提早起来为愫梳各种各样的发鬓,还间或从外边拿回来细串的琉璃珠,花纹像墨滴到水里四散开来玻璃簪
,朱红淡青粉紫三道线箍成的攒花......小心翼翼的在愫黛黑的头发上比画着,听着她唠叨:琉璃珠怕是假的吧?玻璃簪是不甚值钱的货色吧?这攒花怕是戴上寒碜着呢,一点也
不贵气.....直到那面小铜镜里心爱的人脸上闪过一丝难得出现的满意的笑时他才吁了口
气,似乎是自言自语又由衷的说着:真美......
.后来,就知道愫越来越挑剔这清贫窘迫的生活,对那个少爷也是冷言冷语,讽刺抱怨兼而有之。再后来就不得而知了,只是这些年才听在愫絮叨的说起,在外乡,那个曾爱她爱到为别人抄书养活他的少爷,终于在某一个清晨不辞而别,只留下了一个清盈剔透的玉镯压着一纸薄书放在对襟青布衫下,再就没了音训,到现在愫还常会梦起那纸上的三俩句字:
愫,你的前世定是袅袅踏过青石到溪边摇曳浣纱的女子,把一世清灵都已消磨殆尽,要不然这辈子怎会有那许多洗不完的铅华虚荣?你若如这玉镯一样可以莹转,没有一丝杂质就
好了.....我只能给你一个清涩的片段,没法给你一个瑰丽的完全
这样经常心里思度着,便往往在某一个清晨挂着眼泪惊醒,照样招来丈夫和新姨太的嘲讽。愫的心隐隐在疼,一种闷声闷气的疼,如果可以流血,一定会选择喷射.那又有什么呢,她是不介意的。张望铜镜中那涂满胭脂却日益萧然的脸,许是降世的时候尘埃未曾涤
净,注定这辈子会做个浮华的女子,是的,注定。愫有着长而飞扇的睫毛,却不敢撩起看
他们的脸,总觉得那上面弥漫着一层阴戚的烟。便总也低顺着脸,仿佛低顺对人是一种慈
悲的满足。姨太太的衣调总有种艳而贵气的流韵,凝重的如同在家中的地位。宝蓝的万福
织锦鞋,纤小的鞋头上镶着的水仙盘花。下摆缀满竹青色亮珠的丝绒旗袍,有着细而饱满
的暗雅花绣,像亮蓝湖水里沉淀下去云的影子。要是先前,愫会嫉恨死这些别人身上富贵
的姿态--她梦寐以求的一部分。而现在愫更愿意穿,有窄窄袖子的驮红夹袄,暗然垂下的
袄裤,和姨太太比起来,单调的竟有些荒凉。她也更愿意回忆自己心态贵气的时候:便从
箱底,拿出那年少爷苦苦熬了十几个昼夜,挣钱买来给她穿的,有些灰旧的橄榄色银丝大
披肩,密密的流苏,一走就微微的摆动,整个人都袅娜了起来,那上面缀满了年轻时的梦
,梦一样的流光溢彩是逝去了的,永远不再回来。愫又叠的小心翼翼,重新压回了箱底,
扣上箱盖的时候,眼睛里有花火暗了下去,没有再弹起来.....现在,唯一让她有些些不
安的是新姨太太手腕上晃荡来晃荡去的青玉镯子。她常坐在对面,看新姨太太素白圆润的
腕子从桃红袄袖下露出一大截来,端紫檀桌上的白瓷茶杯时,那镯子就顺势滑在盘沿上轻
磕一下,又顺着端了茶杯的手离去,清脆的响丝莹于耳边。红木格子外,阳光斜穿过薄透
的窗纸照进来,那镯子随即流光一现,愫脸上薄薄的一层绒毛在光下也显现出少有的鹅黄
的温润,沉浸在某一点时间里,某一个地方间。只留姨太太一个人自顾高傲的坐在对面,
转眼面对着的俩个人就各在各的世界。
愫先前是不会和任何人说这些的,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想起来,用手摸摸干涸的眼角罢
了。她的眼泪早已被包上了层层心茧,轻易之间,谁都不可以剥开,让她滑落下来。只在夜
晚换掉强颜欢笑的假面,沉静下来,坐到永远都是冰冷冷的丝帛榻上,绕绕手指,想他。
是的,想他。想着昔年也是寒天,火烛跃动映的房屋红红的,他和她脸贴着脸,什么都不说,就在那里聆听彼此细小的呼吸,静静的坐着,间或他看着她的眼睛里满是柔情和爱怜。想他写下的诗话:你的前世是悄然沉寂西湖底千年的莲心,我是那撑船的少年郎,日日从湖面划过,虽不曾碰触到你,却也惊扰了你的梦。千年前,你是菩萨手中一朵冰灵的荷花,我是佛前那寒润的玉瓶。千年前,每朵荷花的叶瓣上都有一颗自我瓶中留出的水珠,所以,今生,才有了你的泪光莹盈。千年前,你我曾望月倾心,今生,我们一定要一见钟情.......愫先前还老也爱撇一下嘴:不要老跟我说这些子酸邹邹的话,还不如几匹上好的宝蓝绸布来的俏......想他包裹在马褂里劳累而日渐清瘦的影子,想那吱呀做响的木窗后,他们都粗布衣褐相依而坐,他用抄书抄的困倦却饱蓄爱意的臂膀一直拥着自己。还想自己这一辈子里,或许是唯一的一次爱恋。偶尔,愫会在老太们耳根子前絮叨半天,她们也爱听,还总用扇子啪嗒着愫的肩:“你当时真的对他有那个意思?”那个,哪个,无非就是叫做“爱”的东西罢了,还记得当初的爱,他说的低沉,我却听的震耳欲聋。可又有什么呢,什么都会过去的,即使当初爱的再死去活来。人不都是为了自己活着吗,什么男男女女挂在嘴头的爱情,苍凉的有钱真实么?女人到老有个依靠就好,谁还耐着性子陪她回味爱情.....愫想自己就是看破俗世的菩萨,以后,也要做女儿的菩萨。有时候,愫会无名的厌恶她们,分明知道的很多,却爱故意试探她,她的丈夫待她并不好,虽有钱,那钱却不像当初想象的那般让人无忧无顾,幸福似乎永远都驻足在尘世之上,更似乎这世间唯一能让人好过一点的只有麻木的过活。老太们何尝不知,只是故意当个饭后话柄罢了,还总不和适意的露出一点点羡慕的姿态。
什么都会过去的,憎恶又有什么办法呢?什么都会过去的。她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把簪子
箍在后脑勺上,挽做一成不变的鬓,穿着踱出去, 和老太们说说李家的长张家的短。是
的,就这样,日复一日。
又是许多个日复一日。弄堂里住了几十年了,那残破的墨色石砖铺就的狭窄小巷里,
下雨时总是让石砖也发霉,泛出隐约的青苔,黯然的绿,看了总叫人不舒服,快窒息了的
阴暗下才会生长。愫抱紧了刚去裁缝铺改过的旗袍,生怕沾染上屋檐下散发出湿蠕蠕的水
气。为了在女儿定亲的时候体面风光些,买上好面料新做的旗袍,却不怎么合身,紧了些
,憋闷的像有火种烙在了身上,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汗水簌簌的流。女儿不争气,看上了一
个成天穿着大马褂拉车的男人。穿马褂的人,会有绣花旗袍给女儿天天换着花样买来穿吗
?女儿不明眼,自己还是看的透的,她现在只能听她的,嫁给能叫她天天珠光宝气活着的
人。定亲的头天,愫起了个大早,拿出给女儿定做的嫣红龙凤配花旗袍欢喜的不得了,糙
粕的手在细腻的旗袍上婆娑着,像是抹杀了些什么,更像是沾染上些什么。料想女儿穿上
这旗袍一定能给自己挣足不少面子。这么多年了,求的个什么?不就是挣这口气吗?把女
儿安顿在一个有钱的人家,愫认定自己就是女儿的菩萨。
眼下正急急的往回赶,去催女儿准备妥帖,却撞上了一个人,也顾不了多少只是回了
一下头继续往回走,要是在平时非骂他个肚皮翻白才行,今天莫不要冲了晦气。可就是在
那一回头间:彷若时光逆转到了从前,暧昧的阳光在眼前缓缓坠落,恍惚成了一个金霍霍
的晕点,一个支离破碎的象定格,完整了起来.....他,是他?愫的心抽搐了一下,又一
下,是他!是的,几十年前,他的背影,曾经是有她混合了胭脂的泪的,他的背影,曾经
在十个指尖缝里颤颤的溜走,他弃她而去,了无音训,她不得以,先嫁了,嫁了一个能够
给她很多真丝旗袍穿的人....隔年往事了,尘封着总也不曾想起,却又在这时碰着时机,
一刹那间浮光掠影般如数游走在眼前。自以为轻的,淡的却往往须用一生来承受它的重量
。那背影在眼中依稀远去,那背影又在心底惆怅着,缭绕不肯散去.......
愫继续抬腿往前走,磕绊了一下,趔趄着连同她的眼神,又神经质的回头张望了一下,只
是一个倏而远去恍惚的晕点。急促的换了口气,抹了抹脸,又是湿气涟涟,汗水更多了点
.....干吗这么紧张?几十年了还是放不下吗?愫摇摇头,是他又怎么样,那只不过是交
错而过的轨迹,过去了,是的,再怎么炽烈的曾经都沉灭了,逝去了。留下的除了现实的
荒芜又有什么?
愫又步履匆匆的赶回家给女儿备嫁妆了,只是一下子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女儿的菩萨
:只因她想起来他也曾是穿着马褂的。回忆在过往中轰然撞击,又是小巷雨水淋漓时,她
和他一起撑一柄温润的油纸伞踏着脚下长满嫩绿青苔的石砖穿行其间,他穿着旧马褂,她
穿着粗布裙,他笑着说要给她飘悠的罗裙,缝上一颗百合的心,听着听着,颊边就荡起了
柔艳的绯红。全然不顾虚荣的琐碎,雨中就那样依偎成幸福的剪影....问题总也问的人疲
倦:到底真爱和金钱之间怎么选择?许是几百年后的世道里,总会有一个明白的取舍或者
兼得,更仰或是本就无从选择。
总之,那年那月里,有些爱情总是遗忘在潮湿阴晦的弄堂里的,就比如旗袍和马褂。被屋
檐下的水气,打湿成一幅凄凉的画,在世俗的墙壁上,终日悬挂。
那个主角镯子,却总也不在愫的手腕上摇晃。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
或许是某个时辰掉落到地上,散碎了的时候,(通常悲伤的镯子的结局都是破碎)愫
也只不过是心紧了紧,咣荡一下子,霍然又慢的叹口气,底下腰去,把垂在额前的发挽过
耳后,缓缓拾它起来,再最好 是放在什么绸布里,层层叠叠的包裹成记忆。后来某个黄
昏,兴许会看着一片落叶旋转着坠落,凝神处想想人生不过就是飘浮不定的叶子,被风卷
起又落下,再怎么摇曳,终归也会回到土里。而当那一头长发上,黑被白驱赶着,在年月
里慢慢隐去,在古旧的箱底,翻出那么一包裹着散碎玉镯的布菱,缕缕稀松的发,枯皱的
手,颤颤的层层打开时,她又该是什么样的一种心境。
无论怎样的苍老,都丢不开那弱却禁风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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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弃文字,电影,小提琴,爱上美食,服饰,化妆品。做个简单肤浅,快乐却不张狂的女人。
我只喜欢女生....
我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因为我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无论外表,还是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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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littlefairy 於 Mar 23 14:17:54 2006 修改本文·[FROM: 61.138.83.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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