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acPark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qg (墨西哥跳豆), 信区: LilacPark
标  题: 黄昏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2月16日13:58:02 星期天), 站内信件


黄昏

终于落了一场雪。其实我真正企盼的并不是一场雪，而是雪后深沉的
黄昏，就像眼前这样一个被阴沉的天空和冰凉的大地挤压在中间不能
喘息的黄昏。这是一个庄严而凝重的时刻，所有的记忆都会虔诚的列
队进入我的视线，接受我的检阅。

我坐在窗前，望着铅灰色的远方的远方，直到那千里外的户外的昏黄
又一次笼罩了我心灵的小屋。这个时候，我的村庄定是又一次被寒冷
吞没了。天沉着脸向大地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自身难保的村庄是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力量，正承受着整个天压轧下来的重量。但终于它
会精疲力尽，它会在昏黄的冬日死去，它会被寒风吹得了无痕迹，一
直以来我都是这样的诚惶诚恐。

雪的白光映照下的黄昏显出从未有过的苍老和疲惫。我知道它定会用
它斑驳的手牵着所有的记忆来到我的身边，然后占据我的整个身心，
我与它们已没有丝毫的距离，它们正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但我真的
怕不堪重负，我不知道我的身体能不能盛下那致密的户外的昏黄，那
雪野里麻雀哀凉的目光，那被寒冷冻僵了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炊烟，还
有父亲灰蒙蒙的被风肆意雕刻的脸庞……我能盛下它们吗？也许会吧！
但盛下了又怎样？我真的不能给它们哪怕一点儿的热量，而它们会把
我冻得冰凉。

但我还是希望它们能够重来，这样的黄昏仅仅为它们而存在。

我清楚地记得那年的一个这样的黄昏，村子里所有冬眠的人被滚滚而
来的浓烟熏醒。他们奔跑着去看发生的事情，然后就看到漫天的大火
在打麦场上蔓延。在村上一个女人的撕心裂肺的痛哭中，我们知道她
的丈夫已经葬身火海。打麦场靠着一条早已干涸的小河，那个勤快的
憨直男人为了能多种些地，去小河里开荒。他本想把小河里杂生的密
密麻麻的野草用火烧尽，然后等来年的春天种上庄稼，可是突然起了
风，火势蔓延开来，把打麦场上的麦秸燃着了。人们奋不顾身的冲进
去找他，只找到了他被烧焦的躯体，那时他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铁锹。
那天母亲一直唠叨，为什么他就没能逃出来。

我现在依然能够记起那个憨直的汉子。很小的时候，父母下地干活，
留我自己在地头玩耍，我总希望看到他出现在离我不远的他家的地
头，我看着他从茂密的苞米地里钻出来又钻进去，然后我的身边就
会有一串溜酸的野果或者一只叫得很好听的蝈蝈。我笑一笑，他就
笑一笑，然后又消失在茫茫的田地里。他那稍纵即逝的微笑闪现在
布满沟壑的脸上显得极其僵硬，但他让我知道，在那样一个被干旱
痛苦折磨着的秋天，同大地一样干涸的人们依然保存着自然界里唯
一的笑脸。

但是那个冬天，那个人，那个最渴望温暖的人被火吞噬了。

那个冬天人们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温暖，但火却变得冰冷。它烧尽了整
个冬天人们用来取暖的柴火，也烧尽了人们仅存的热情和希望。
那个冬天我第一次知道了柴火的重要，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死在打
麦场上，为什么没有跑出来。我想母亲一定也知道的，她唠叨的声音
里毫无不解的语气，只有叹息和无奈。

在焦急的盼望中，迟到的春天终于来了。冬天里燃烧过的土地上又有
野草开始发芽，又有花儿开始绽放，又有各种各样的小虫开在这里筑
物搭巢，生息繁衍。但那个汉子却没有回来，人们的热情和希望同样
没有回来，它们已深深的陷进了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个冬日的黄昏。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那场火总能出现在我眼前这样的黄昏，它们煞白
煞白，像周遭的雪一样发射着寒光，向我刺来。但我不想躲避，就像
我甚至希望再一次看到眼前这样的户外的昏黄，再一次走近千里外的
家园，再一次看看父亲苍老的面容。也许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吧！把他
们拉到我的心里面暖一暖。也许我并不能给它们一丝的暖意，但当我
的身体被他们冻得冰凉的时候，我只希望我的记忆能越发的清晰，我
只希望我所不该忘记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此刻，我已分不清记忆里的欢乐与痛楚，他们全都隐秘在我身体里最
深的一隅，让我宁静的凭吊户外的昏黄。我能感觉到所有的欢乐都聚
拢来，从千里之外的家园，从那些朴实无华的脸上聚拢来。我亦能感
觉到所有的伤痛都聚拢来，隔了时间和空间，从那些善良的心灵里聚
拢来。但十几年埋头苦读的最大收获，也许就是我终于能越发清晰的
体味到他们每一个人的也许自己并没觉察的痛楚吧！也许就是让他们
的伤痛都长到了我的身体上吧！

天快黑下来了。透过窗已经可以很清晰的望见主楼的灯光。我对于它
的记忆太年轻，而且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苍老的一天，因为我没有亲见
它的那些寒冷的日子。但这个世界上肯定会有这样的人，他们对于它
的记忆永远是苍老的。也许，现在就有人像我一样望着户外的昏黄，
像我记起家园一样记起我眼前这片土地。

真的不想让这个黄昏这么快的离去，但我知道我并不能把它留住，虽
然我一直都觉得它是属于我和我的记忆的。如果它同样会光顾千里之
外我的家园，那么我只想托它带给远方一句话：你们是这个世界上能
将不幸尽可能缩小为痛苦的人，你们是这个世界上能将快乐尽可能放
大为幸福的人，希望这个冬天不会太寒冷。

窗外的灯光很美，也许是该出去走走的时候了。我该去听一听那些想
着这片土地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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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诗意的信仰
                   我站在雨中
                   撑着油纸伞约会天边的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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