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acPark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wildwolf (愚公移山), 信区: LilacPark
标 题: 飞天之舞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4月08日19:47:09 星期天), 站内信件
飞天之舞
兽,在嚎啕,低沉的呻吟,从褐色的森林深处传来,忽远忽近,时隐
时现,吼叫着,格格的呲着牙。森林是黑洞,张着巨口,将人牵引。有人
向森林外奔跑,涕泗横流......
我在午夜的梦里醒来,一头大汗,看见窗外的白衣,时舒时卷,拖着
曳着,带着风的气息。月牙淡漠的挂在床头。好几日做这样的梦了,我抽
出烟,拿火机点燃。月夜里有做梦的雀子从我栖身的屋子外树梢扑翅跌落
的声音,高亢的惊鸣,呼呼有声飞进巢,长鸣一声,开始久久的低号。
我将汗抹了一把,月光下,亮晶晶的,甩开,泛起点点线线的银光,
像渔网撒在河里。没有沙沙声,我呆坐着。以前,有母亲给我擦汗呢。我
扔下烟头,披衣起来喝水,听见水声咕噜咕噜陷进喉管,像河流突入地层
里,溯回,翻滚,还是一头扎下去,浪花都没有。
“喂,是谁?”
“妈,是我。”
“浪儿?是你!你在哪儿?快跟妈说,你过得好不好?”
河流从隐没之处汩汩的吐着气泡,紫气氤氲,浪花涌出银色地带。身
子一抖,山里的夜很冷,我把电话挂了。是的,我是个自私的儿子,这时
候,又给母亲打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电话,母亲,这回该在电话桌旁边发
愣多久呢?我所居的荒凉的大山,黝黑的影子,这个时候从树杈后掩映过
来。光影的剪切,变幻,使我眩晕,似要崩塌的岩石,扎进悬崖,失重,
枕头是一个树杈,将我盈盈拖住,摇晃,沉沦的迷醉。在这眩晕中,我头
重脚轻,忽疯忽癫,像从山顶往山下奔跑,山花,杂草;像猎鹰从天空俯
冲,飞涌,旋转。
呵呵呵呵,爸爸!平原上走近的挑担者,黑黝黝的影子;翘望的孩子,
舞动着树枝,清脆的笑声,窜动的山脊,远远的招手和笑脸。
阳光刺着我的眼,耳边痒痒的,这小家伙!我醒了,隔壁的毛小孩,
总在这个时候不失时机的将我弄醒,缠着我讲故事。
“妈妈,既然知道我命不久长,又何必将我牵挂?”阳光暖暖的,我
亲一把牛牛的小手,又扭头转向阴影里。
“叔叔,该起来了!起来了!我妈要你起来吃煎蛋!” 自从我知道我
的生命只有185天,我对吃就不感兴趣了。而先前所知的帝王将相,缪斯和
思索者,天国和羊群,美女和荒原,这一切一霎时都离我很远,厚厚的一
道天然的藩篱,将夸父和后羿的视线阻断。我是怎样背着包,像个流浪汉,
随身携带着手机和书稿,走进这不知名的大山,我已经不大知道了。这美
丽的大山之女收留了我,这小儿也温存的爱我。他们的爸爸,就像小时候
我爸一样,永远在远远的远方背着竹篓,永远隐约的只能在山顶望见,走
近却又不是。我也爱这小儿吗?
不能不爱吧?
“牛牛,叔叔告诉你的猎鹰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叔叔,我只记得马背上的成吉思汗,草原,你见过吗?”
“草原,和这大山一样长着翅膀的,喏,把像你这样的小牛小马驮向
远方。”
“叔叔,什么叫远方?”
“小傻瓜,你坐在山脊上,看着山下的路,长长的就是远方。”
“你怎么知道是长长的?”他的小眼睛映着山里的青苔,像是点漆,
泛着绿色,像五月的麦浪。
“这个,叔叔就是从长长的那头走过来的啊!”我说。应该说,我是
从半道上走过来的,山的另一头是什么世界,我又哪里知道呢?我的人生
从中截断,山的另一头是否也是旷野,这未开化的山林,我又哪里知道呢?
我将鞋蹬上,上隔壁的大石屋子,去见我的山嫂,路上踩着油菜花和
尖石。
阳光是酥松的,这是个人家不多的村子,似乎昨夜的鸟鸣就宣告了今
天的晴朗,阳光从村头的树隙穿过,这堆乱石的尖角上流荡着七彩的圆晕,
又在我的裤腿上曳得长长,它们在我脚上像小兔子一样流窜飘忽,扑朔迷
离。我牵着牛牛的手,迈进同样流转着七彩光束的石屋,对着小木桌前从
锅里盛起煎蛋的嫂子干脆的叫了声“嫂子”,山嫂笑笑,对这爽朗的“嫂
子”很满意。我也就坐下来品味我的美餐了,给牛牛搬过他的小凳子,他
蹦跳着跨过坐下,山嫂给他盛的小碗。
“叔叔,你说咱们的碗谁的大?”
“呃。”小孩子心里转着什么主意,永远是个未知数,我说:“牛牛
长了好大,这碗大不大呢?你说大就大,你是喜欢大还是喜欢小呢?”
“阿妈告诉我,大人吃大碗,小孩吃小碗。我想,我想现在我很小,
再过一年就很大,能够吃你一样的大碗了,呵呵!”他很激动的样子。
再过一年,我又是长大还是长小呢?这个我实在弄不清楚,一个人不
在人世,假如另一个世界更芜杂,自然人也会长得更快;假如它很平静,
我也会长得很慢;假如死后这所有的一切都并未因此改变,那么我也就不
长,永远那么大了。但假如我也是这碗里的鸡蛋,我又何必管它长与不长
呢?我向牛牛笑一笑,嫂子却向我笑一笑,都很释然。该来得来,该去的
去。我梦中受伤的兽,又是何故呢?我看着屋里吃着的三人,自在澄明的
光辉,各自欢欣的样子,哪里又有伤悲呢?也许明年的日子我能继续给牛
牛讲故事,早晨吃嫂子做的饭菜,也未可知?
我对山嫂说:“嫂子,我拿撬把门前的石碴子收拾一下好走路。”
“浪子,这古怪石子在这儿搁了好多年呢,磕磕碰碰,牛牛他爸娶我
那阵儿,一高兴,也被绊了一跤,都说好兆头,石碴有多少,福气有多少,
你就别忙乎了。”我于这世务也多半不通,也就作罢。在这之前,我在城
市里生存,也无需懂这琐事。而我小时候的营生,除了模糊的对父亲的依
恋,又哪里记得清楚?我不是大山的儿子,我读的是圣贤书。大儒大哲,
大匠大腕,我像牛牛盼着用大碗一样,认为大就是英雄:现在依然是。只
不过,我已注定是永远那么大的人,理想的光环都从我头上隐去。得了什
么病,我临行前也不知道;我留下的信笺,告诉父母我将远游,在路上死
去,不用记住儿的名。
牛牛在我身后呼我的名,“浪子叔叔!”,声音很清脆悦耳,我正坐
在乱石岗上,望着这来时的路,和石下的嫂子。居高临下,身下的乱石碴
子,竟然横劈竖挂、貌含玄机、错落有致。而不远的山峰,影影绰绰,一
片青黛,峰顶佛光粲然,映照得苍林似霰、玉带翩翩。将牛牛接过抱在怀
里,朗润的山川,朗润的眸子,我事先何曾想过眼下的风景?如果我要远
去,我也要记住牛牛和嫂子。
一只山地的水牛,甩着尾巴,悠闲的自顾自走开了。山嫂正在岗下,
花格罩衫,随手抹个髻子,却也如水灵秀。朝霞流荡,隔山传来舟子的桨
歌。我已决定,离开他们。我的书稿,完好无损;拣有用的,我已教过牛
牛不少字。也许,足够记住我的名字。
梦中的兽,今夜又在号哭,居然人立起来,高呼我的名。
小时候,我曾被人追逐,惊慌中躲进荆棘丛中,腿上挂得血肉模糊。
小学的时候,我被老师指认为与班上同学“关系不正常”,她声称看
到一封非同一般的对答的信,也就是情书,让班上知道是谁的同学出教室,
最后只剩下我和一个女生。而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情书是什么概念,也不
会和一个女生用书信交流。
高中的时候,我找过一个古典的女生合影留恋,她惊慌的说不会照像,
和旁边远远等着的同学一块儿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大学的时候,我追求过一个女生,我给她打电话,她吞吞吐吐,我也
因此看她不起,从此作罢。
在这文明世界没有什么雕塑,会在夜半的月色里流下泪来,将眼中的
宝石让小燕子衔去。
嫂子在山后沐浴,并没有看到我在岗上,我也无意看见嫂子。溪水从
山脚奔流出去,在山壁上撞回,逡巡的打着旋,幽幽的从滩里冲出。嫂子
在上游,树叶从树木曲盖的天穹上纷纷落下,在水面撒成枯黄的线,穿过
下游,直向天边的云层涌去。
我突然决定,叫一声嫂子。隔着河面高高挂起的淡雾,我叫:嫂子。
河面草丛凭空拂起的鹭鸶和野鸭,扑楞楞的响在静寂的林中,哇呀哇呀鸟
的怪叫紧紧跟随。我的脚下,在叶子铺就的岗地上,牛牛鼻息歙动,长长
的睫毛,即使在梦里,也扑闪着灵动;粉脸是那样的洁白,像雨后的森林。
我已不惮于、不耻于面对嫂子,远远的我站在乱石岗上,望着河里的嫂子。
远远的河里,嫂子的肌肤在雾里如同凝脂,黑色的眸子迎着蓝蓝的波光,
静静的看着石岗,并没有羞怯和惊讶。我的节日到了。我决定,就从这个
山崖跳下去。嫂子的目光专注而端庄,长发散乱沁着雾水,静静的看我。
我脱下上衣,给睡着的牛牛盖上,赤裸上身,走向悬崖。阳光从崖前的穹
顶斩劈进来,光柱摇曳,色彩斑斓。
传说着的飞天,款款轻带,载歌载舞,就这样飘然飞过。
高浪
2001/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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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胆琴心,以观沧海
是非成败,付诸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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