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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ibabu (泡泡糖), 信区: LilacPark
标  题: 彩衣无常（二）——炼狱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Dec 16 07:55:21 2002) , 转信


                    （二） 炼狱

    我从泥淖中醒来。彩衣的男子站在岸上，他不再微笑，只冷冷的看着我。
    泥，深灰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泥浆浸泡着我的身体。原来变成了鬼还会有这样的真实感
。
    他说这就是炼狱了，自杀的人上不了天堂，就是在地狱也只能是最底层。什么是炼狱
？一个肮脏，恶臭的地方？还有血，还有火，还有酷刑……天上人间地下这里是最恐怖的
。
    因为你们做错了事。他轻蔑的说，再无来时的温柔。
    不是这样的！我声嘶力竭，泥浆流到了我的嘴里，是腥臭的，周围有许多凄厉的嚎叫
着的鬼魂，他们一个个被泥浆吞没了，嚎叫是最后的绝望，泥浆里伸出的半截枯手显示着
他们的不甘。原来这泥浆是由无数鬼魂幻化的！
    他欲转身离去，脸上的轻蔑和冷漠是凝固的，许是看惯了真正的消亡。
    彩衣！我喊着，前所未有的绝望。
    他动容，只片刻。转身离去的背影依依飘忽，空中传来他冷漠的声音：我是无常……

    他是无常。泥淖已经化掉了我的头发，头皮有如被万根银针刺着一样的疼痛。不光是
头皮，每一寸肌肤都是如此，我看到自己的皮肤被灼出水泡，有些地方开始脱落，露出里
面鲜红的肉！疼痛都是新鲜的，不让神经麻木——不知是因为我变成了鬼，还是灵魂消亡
之时必经此劫。
    炼狱之火燃起，经由泥淖的边缘，向中间窜来。淡蓝色的火苗，虚无的热量，伴随着
无数鬼魂变音的叫喊逼向我，我看着其他被化掉一半的鬼魂一点点被烧成灰烬。火过去了
，灰架子还在那里支撑着，忽然倒塌了，融到了泥淖里，可这只鬼最后的叫喊还在空间里
回荡着。
    我的身体已被没掉大半，皮肉尽化，髋骨森然的挺了出来。火苗，带着虚无的热量的
淡蓝色火苗冲着我来了。
    来了，来了，一下子窜到了我的身上。我成了火焰的载体，淡蓝变成了火红，虚无也
成了实实在在。
    我的眼睛还能看，看到血肉都变成一样的焦黑块；我的耳朵还能听，听到挺出来的髋
骨在噼啪作响；我的神经还能感受，感受深入骨髓的疼痛！
    我不是人了，不能在片刻间死去，就好像凌晨坠地的那一瞬间发生的。我是一只鬼，
即将消亡的灵魂。这消亡在三界的轮回中是否也称得上是一个圣洁仪式？无常说我做错了
事，虽然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假设我是被冤枉的了，惩罚是让我永世不得超生。灵
魂都没了，如何还能再生？等待吧，等待身体也变成一个灰架子，哗地倒掉，融在泥淖里
。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也不再用心去听，疼痛是逃不掉的，却也因长久的坚持而麻
木。我开始回忆，作为一个灵魂我所有的回忆。不知道，在人世我曾走过多少个轮回，然
而此时我只记得前一世，思绪在狂乱中捡拾往日碎片，跳跃着有如受惊的猴子，从过去到
过去，从从前到从前。
    大韦的悲伤让我心动，孩子的慌张让我心痛。我是一个在这样的慌张中长大的孩子，
我扭曲着自己的情感和灵魂，我坚持着渐渐长大，我忘却一切美好，放弃做梦的权利……
我苟且着一份感情，贪生于文字之中！
    夜夜，我与电脑对坐，思维与文本融为一体，用真实的哀伤谱就凄美的结局，用做作
的幸福迎合小编的品味。没有人知道，在我硬盘里的底稿，和杂志上发表的故事有着截然
不同的收尾。我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永远都是被灰蓝的网子罩住的。色调老旧，而且恍恍
然有若隔世。
    火烧光了我的皮肉，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火苗游走在我的内脏上，离心脏可能不远了
吧。但愿它快点被烧光，省得总是折磨我，告诉我应该歉疚。
    我不情愿承认，应该歉疚。
    我走了，不只是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大韦，还留下了一个孤单的老人。
    我的母亲。
    二十几年前，她在期待中生下我——这个她并不期待的女儿。从此丈夫常常夜不归宿
，和别的女人上床，并且一再的逼她离婚。她坚持着、隐忍着，和丈夫僵持。在她的头脑
里，离婚是最丢人的事，所以哪怕婚姻是人间地狱她也下定决心要坚持下去。
    笨女人，对自己如此苛刻。然而除了自己之外，她对谁都好。尤其，是我。
我是她的痛苦之源，却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父亲不在的时候，家是我母女二人的乐园
。我们沉醉在简单的幸福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把一个有点裂纹的木陀螺漆成了彩色——中间是白的，两边是红的和绿的条纹，这
个玩具我玩了有大半年。
    她把小米、大米和一点红糖放到一起炒，结成的糖疙瘩是我童年时最好吃的零食。
    她为我亲手缝制的儿童节穿的白衬衫领子上有几个俏皮的小褶，这是所有其他同学从
商店里都买不到的。
    她送我去家附近的小学，送我去县城里的中学，送我去省城读大学，然后她就老了。
我一路走来，都是有母亲陪伴着的。
    这个老人，如今我却扔下她一个人在世上了。多想再能回去陪着她啊，哪怕余下的生
命只用来做这一件事，也就够了。人活着怎能只为了自己的感受，如果是那样，母亲多年
以前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我记起还没上学的时候母亲教我学写字，第一个就是人字，
她说人是互相支撑着才站得起来的，我一直都记得，所以待人随和，广交朋友。然而我终
究是没有站住，轻而易举的就倒下了。
    我忘记了，我还有母亲，还有那么多的朋友，他们都是我活下去的理由。凌晨，我从
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答应了朋友下午要去车站接他呢？还有，邮局里还有刚
去了澳洲的姐妹寄来的礼物；还有周末的王老五聚会……我随随便便的就忘记了生活中快
乐的部分，被苦恼纠缠着，沉醉在午夜的沉痛里。如果能够再活一次，我一定不在午夜遐
想。我要清晨起床去跑步；我要迎着朝阳去工作；我要在午休的时候给爱我的人和我爱的
人打电话；我要在傍晚回家的路上买菜；我要天天都亲手为家人做可口的晚餐；我要在午
夜之前为明天做好准备；我要在十二点钟声敲响之前上床，做一个甜美的梦。
    火一定是烧到我的心脏了，它前所未有的疼痛着，我拼命的回忆着前世的点点滴滴。
很快，在心脏被烧光之后，我就不能再回忆了。我甚至感到了，记忆已经开始在我头脑中
退色了。母亲的白发和背景融为了一体，高光的部分更亮，皱纹在强光下消失，依稀那是
一个年轻的女人，是母亲，还是我？生命轮回的速度太快了，我抓不住，任何一个瞬间。

    眼泪，从一个即将消亡的灵魂的骷髅的眼眶里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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