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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g (秦关汉月), 信区: LilacPark
标  题: 小站——写在母亲节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May 12 14:20:25 2002) , 转信


小站
  ——写在母亲节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小汽车站，它坐落在家乡小镇唯一的公路旁，对面是一座红屋顶
的小医院，白白的墙壁上漆着鲜红的毛主席语录。我的那些乳白色泛着奶香的童年记忆就
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五岁那年就开始与死神打照面。一个夏日的午后我突然发起了高烧，妈妈从田里回到
家就马上带我去了村里的卫生室，赤脚医生说不碍事，感冒，吃点药就好了。可是到了半
夜我的高烧还是没有退却的迹象，而且开始抽搐。那天晚上爸爸在厂里值班，不能回来。
妈妈觉得不对劲，给我穿好衣服，裹上小被子，背上我就往镇上跑（那时家里没有自行车
）。为了节省时间，妈妈没有走大路，而选择了田间的小道。那个夜晚，在无边的黑暗中
，我能记起的只有一路的颠簸，母亲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以及一种本能的呼喊：到了
，快到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我躺在了小医院的病床上，大夫很快确诊，流行性脑炎，
后来他们告诉妈妈，如果晚来半个小时，我将小命乌呼。

  以后的半个月，我开始喜欢这个小医院，喜欢苏打水的味道，甚至喜欢那些穿白衣服的
阿姨来给我打吊瓶，喜欢看吊瓶里的药水一点点的滴下来，这时候妈妈和那些阿姨会轮流
来握住我的手，防止它乱动，她们总是微笑着看着我，仿佛她们都是我的妈妈。以后的很
长一段时间，我甚至想再得一次什么病，住进那家小医院。不过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七年
之后，住进去的是却是我的妈妈。

  一样的夏日午后，我放学回家撂下书包就奔向田里。那里是我的乐园，我开始喜欢一项
工作，在棉花株上寻找棉铃虫和红蜘蛛的足迹，从最细微最隐秘的角落把那些跟我捉迷藏
的小虫子捉出来，然后把它们装到瓶子里，在收获的喜悦中细数它们的数目，创造一个个
新的纪录。可是那一天，我的纪录永远停留在了4627这个数字上。那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
，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棉田里的妈妈。我寻了很久才在棉田的中心找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的妈妈，乳白色的农药水正从她背上的喷药筒里流出来，药水漫过身体，蒸发起的雾气在
弥漫在身体的四周。我惊呆了。接下来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开始变得模糊，我记不清楚
是怎样在众人的帮助下把妈妈抬到了村头的公路上，当我站在公路的中央，一辆大卡车在
离我不足一米的地方嘎然而止，我甚至不能记起那一瞬间是不是也有恐惧，因为我已经深
深地陷入了另一种更加巨大的恐惧里。一天以后，爸爸从济南的工地上回来了，而妈妈依
然呆在抢救室里，我把头抵在医院走廊白白的墙壁上，人生第一次开始了与一种坚硬事物
的抗争。漫长的等待，没有头绪的思索，泪水忘记了流淌，直到72小时后妈妈第一次睁开
眼睛，我的泪水夺眶而出，而妈妈却还是笑。医院的院长说，像这样的农药中毒抢救成功
的病例在他们医院还是第一次，妈妈听到，朝我眨眼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以后的一个多月里，我开始以一种与以往不太相同方式和心境跟母亲交流。上学的每一
天我都在盼望周末的到来，然后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去镇上的小医院看望母亲。她喜欢让
我用轮椅推着她到医院后面的小山去，在那里可以看到远处我家所在的村庄。她开始给我
讲以前从没讲过的很多过去的是事情，她说她也不记得我姥爷姥姥的模样，因为他们在她
不到八岁的时候就都没有了，她说她只记得那时别人都说，秦先生那么大学问，没了真可
惜。她说，是那句话让她坚持着活下来。她又笑着说，得赶紧把这些讲出来，不然一不留
神，就没机会了，就像这次。

  现在想起那时的情景，总觉得母亲好像是在度假，而不是在养病。不过这个小医院确实
是个不错的地方，安静而优雅，尤其在我跟它有了两次生死攸关的亲密接触后，一种乳白
色的情节开始在我的心灵深处浓郁起来。

  上了大学，便很少能够回家，但每次回家我都会在那个小站下车，回转头就会看到那家
小医院，看到那记忆里愈发清晰的乳白颜色，苏打水的味道，母亲的微笑，以及那些珍藏
心底的温暖而亲切的母性光芒。这么多年来，这家小医院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白墙壁
在岁月的冲洗下开始泛黄，但墙上大红的毛主席语录依然清晰可见。每当我从公共汽车上
走下来，在它的面前伫立，我才能确认自己真的回到了家。或者当我踏上离家的路，在走
进公共汽车的一刹那，我都会努力的回头再看它一眼，看着它目送我远去。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个站台，这家小医院以及它们不变的外观都是为我而存在和坚守的
，要不然它们何以在我的心底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要不然我何以因它们而引伸出这无
比丰富的内心情感。生活，也许就是因此才变得迷人吧！

  现在母亲依然像以前一样生活在山东老家，安静，忙碌。春节的时候，我带她去小医院
做了一次身体检查，除了血压有点低，其它指标都很正常。小医院很冷清，母亲说，这家
医院现在很不景气，不少医生都下岗了，现在的农村人，小病不敢看，大病城里看。我听
得一阵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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