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acPark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faithchee (即便是树,也会开花吧……), 信区: LilacPark
标 题: 记忆(十七)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Feb 16 21:08:27 2004), 站内信件
(十七)
其后的大约两个周里我的日子过得战战兢兢。我不知道如何与一个刚失去亲人的人
相处,尤其当那个人与我的关系不止于acquaintance的时候。每说一句话我都斟酌半天
,绝口不提“阿姨”、“大姨”、“妈妈”、“姑姑”之类任何表示女性亲属的词语,
即使这样,我也总是提心吊胆地生怕会说出什么使人听出潜台词的话来。按我对沈的了
解,即使我说出点什么来,他也不会把我怎样,只是他不会怎样并不代表我就忍心怎样
。有时候我想我干脆装聋作哑算了,免得祸从口出。可是我不可能真的那么做。我想也
许与沈在一起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持原样,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不然如果他觉得我在同
情他,事情会变得更糟。但我又不能像平时那样说说笑话逗逗乐子什么的。这是我活到
现在遇到的最棘手的事情。真可以用“如履薄冰”来形容。虽然说沈是不可能做出什么
不理智的事情的,但我还是忍不住一有时间就跑去工大。我想那段日子我在工大D楼的
大教室里呆的时间比大一在工大的一整年加起来还多。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几天里最不好过的当然还是沈。看得出他也在努力使自己周围
的气氛不要变僵,但显然效果不大。沈的话少了,经常是我匆匆地去了工大,说去学习
吧,他就跟了我去D楼,说该吃饭了,他就跟了我去食堂。说起来很对不住阿姨,我本该
跟沈一起憔悴的,哪知两周下来,体重反倒见长。没办法,我也不想这样的,只是工大
的伙食实在太好。唉。
后来有一天,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死气沉沉又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于是我揪住沈,
很认真地问他你究竟打算这么阴阳怪气的到什么时候?沈看着我,半天都是欲言又止的
表情。终于他说,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好几天了。沈说阿姨不论什么时候都希望我过正常
快乐的生活,我不想让她失望。他看着我说可是如果才过了这么几天我就恢复成原来的
样子会不会很不孝?我微笑了,说不会啊,有两种情况,要么你一想到阿姨就想起过去
的美好时光,感恩而愉快,要么你一想到阿姨就哭丧一张脸跟谁欠了你八百吊似的,你
想阿姨会喜欢哪种?沈说道理我都懂,我是怕太快抛弃我的悲哀,我会有负罪感。沈提
高声音说,现在好办了,你给我找到理由了,回头一定要记得告诉她老人家我是慑于你
的淫威才被迫这么做的。沈握住我的手说,谢谢你。我看着沈温暖的笑和眼角遮掩不住
的闪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伸手捶了沈的肩膀一下,说讨厌啦,这么肉麻!对了,
阿姨大人在上,万望明鉴啊!
有位哲人说,死亡使人成长。沈挺过了阿姨去世之后的消沉,却也日见成熟了,眉
宇间的那份年少轻狂渐渐变成了自信与内敛。沈已经在给一家小公司写程序了,开始自
食其力。而我,干脆捧一本词典背,又花大价钱买了一本题样来做,为着即将到来的GRE
做最后的冲刺:考一次一千多块呢,不可视为儿戏。我俩都比以前忙了,仍打电话,但
见面少了。多了独处的时间,我开始思考了。有位哲人说,思考是爱情的天敌。
从我碰到沈的那时起,我就失去我的原则了。本来爱情是不在我的大学计划中的。
在我看来,爱情是一件昂贵的消费品,没有经济基础是不行的。出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事情,不考虑出国,我的人生规划中划给爱情的是二十六七岁。那时候我已经硕士毕业,
如果不读博的话就已经工作,有了比较稳定的工作和生活,思想也比较成熟,也应该有闲
暇和经济基础来考虑爱情的事了。大学是动荡而脆弱的。我猛然意识到沈已经大四,很快
就要毕业了。虽然他说要念研究生,可那是没有定数的事情。一旦沈不在身边,我没有这
个自信能维持这段爱情。如果有一天我与沈在大街上相遇而不再相识……真可怕。我想我
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我了。有时候想起来,我甚至有点怨沈。如果没有他,我现
在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有一天这份感情淡下去了,我该怎么办?
而这个世界是没有如果的。沈大概也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拉住我的一缕头发说好哇
,居然在跟我一起的时候想别人!快招,你在想谁?我说我在想陈小春。沈做出很不屑的
表情说又是他?他长得那~么丑。我说不丑啊,再说人家演戏演得好就够了,宜庄宜谐,
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他是个好演员。我说这说明我有品位,哪像你们男生就喜欢漂亮
的女演员。你自己还不是喜欢朱茵。沈把那缕头发拉到鼻子跟前嗅了一嗅说咦,味道又不
一样了,你到底用什么洗发精?我说我用的是杂牌军,看哪瓶顺眼就买哪瓶,不像某些人
那么讲究还要专门用一个牌子的,小心秀发去无踪头屑更出众。沈说我喜欢你的头发。我
说我的头发是长出来的不是洗出来的,这就叫天生丽质难自弃。沈说留长它好不好。我说
不好,按我的头型脸型,现在这样的发型是最合适的。沈说你发没发现你最近说话很冲?
我说发现了。沈笑着说我可忍你很久了,说吧,你怎么赔偿我?我瞥他一眼说委屈你了哦
。我腾地站起来有些大声地说你可以不用忍没人逼着你忍!沈看着我不说话了。我在沈的
注视下烦躁地踱步,最后挫败地坐回他的旁边。我说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沈拍拍胸口
说好险好险,好在你没有发作,否则我未必打得过你呢。我忍不住笑了。沈搂搂我的肩膀
说,人不可能每分钟都快乐的是不是?我说也许吧。沈说那么究竟是什么问题?我说没什
么,我经期综合症。沈翻翻白眼。我笑得有些歇斯底里。
美好的寒假在眼前展开了。我做了这么久的家教,终于被我碰到一个肯出高价的大款
了,原来我还以为我的青春就要奉献给希望工程了呢。于是我决定留在哈市做这份工。说
到学生减负的可行性,在当前情况下大概真正的受益者就是我们这些做家教的大学生了。
重点大学还是那么几所,所谓“计划外招生”只适用于有钱人,高考也是换汤不换药,学
校减的负又给家长们变本加厉地加了回去。现在的孩子更可怜了,至少以前多数时间是与
十几个同学分摊几位老师的注意力,现在是一个人承受几位长辈的共同“关爱”了。有一
个笑话是这么说的:一个小学生放学回家正碰见家里人谈论“减负”,孩子气愤地说,什
么减负!今天我们老师叫我们背减负的意义了。
沈说要准备论文,也没回家。不过说句令人伤感的话,他也是没什么家可回的了。春
节的味道渐渐地没了,看着电视里海外华侨们欢度新年,感觉他们才真正知道什么是过年
。晚会也是一样叫人无奈。我很怀念赵丽蓉,而她居然也是癌症。难道真的是好人不长命
么?沈买了一大盒冰点请我吃,冬天的冰淇淋美味得令我叹息。沈说这春节真没意思,咱
们来过情人节。
当然,我并没有过西方节日的习惯,只是日子一天天朝2月14日前进,我的心情不
免也时不时地有些漂浮。我甚至有些无措起来。我不知道我是否该做些什么。说来好笑,
我可以在某些方面显得前卫甚至另类,而在其他一些方面,一些其实没有什么原则性问题
的方面固执地保持被动。比方说我绝不会去追任何一个男生,比方说我绝不会在情人节这
天主动送礼物给谁,比方说我遇到乞丐绝不给钱。
十二号晚上我给沈打电话的时候沈说十四号你有没有什么事必须要做的?我说没有。
沈说那你跟我出去玩吧。我说我还用准备什么礼物吗?沈说当然。真狡猾,居然提前两天
告诉我,这下我连借口也没有了。我的汗啊,我的血啊,我的肉肉啊!
十三号下午,天越来越阴了,还稀稀落落地下起雪来。我做完家教回来,躺在暖暖的
被窝里看Agatha Christie的Elephants Do Remember,看看睡睡,好不快乐。下雪天,睡
觉天。再没有什么事比阴天下雨或者下雪的下午窝在一个地方看看书睡睡觉或者看看电视
更舒服啦!只是一觉醒来,发现书里终于出现了尸体,窗外的雪也越下越大了。沈说明天
我过去找你,如果早上不下雪咱们就出去玩,下雪的话咱们就执行B计划。我说A计划是什
么?沈说告诉你就没意思了。我说那B计划呢沈说还不确定。
十四号早上,雪根本没有要停的迹象。沈来了,很兴奋的样子。沈说原来打算和你
一起去游乐园玩,但是既然下雪,呵呵——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表情应该是这么兴奋的么?
——我原来的室友现在出去租房子住,我们正想这几天聚一聚,呵呵。——为什么我嗅到
了一丝阴谋的气味呢?——那我们就定今天喽,反正大家基本都没回家,自备酒水可带家
属,东家去买菜。最后他以很谄媚的语气说我跟伙计们说啦,这回你们有口福了,想吃什
么买什么,有我家这位大师主理,包你们三月不识肉味。哈!这种说法真有趣,我就权且
当作是夸我吧。沈弯腰把手里拎的一个纸盒子捧于头上,又说小小心意敬请笑纳。我接过
来拆开,是一个竹节做的茶筒,拧开一看,里面装满干花,是商店里卖的那种姜花香型的
,小小一包要卖八九块钱,我曾经彷徨许久,在心里呐喊买不买呢买不买呢,终于一咬牙
没有买。虽然我从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妆品,只以清洁来美容,我也很不能忍受那些把
茉莉花香水搽成“毒药”的女人们从我身边走过,但我并不是讨厌一切香味。我很喜欢这
种姜花的味道,在日常的细节方面我跟沈在这一点上少见地一致。收到这样的礼物我自然
非常高兴,我自然也故做姿态地瞥了沈一眼。他一只手还伸在半空里,装得可怜兮兮地看
着我。我说恩,我就勉强收下吧。沈的手还悬着,我瞪他一眼说走吧!有求于我还想要礼
物?哼,等等吧!
沈的室友租的房子离工大不近,选那里也许是考虑租金问题。房子还算宽敞,电器一
应俱全,而且居然也有一间小小的厨房。主人这回看来是大出血了,不但置办了不少看上
去就很贵的蔬菜,甚至还买了新鲜的鱿鱼和虾,角落里还有一塑料袋装满了所谓“蛇果”
。如果西方世界的苹果都长成那个样子,就难怪它会被叫做forbidden fruit了。那种说
紫不紫说红不红又光滑发亮的表皮实在是引人犯罪的,看上去危险而妖媚。不过说句实话
,这东西吃起来很一般,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家乡盛产的红富士。工大某些学生之有钱由
此可见一斑。他们有些还没毕业已经有了工作,难怪舍得买这些东西。我不禁问沈到底有
几个人要来?沈说男生女生加在一起大约七八个吧。
所以说欺骗是自讨苦吃的事情。如果我根本不会做饭而跟沈吹牛说我会,那现在叫我
填满七八个无底洞,岂不是楞把自己送上了绝龙岭?善哉善哉!一上午我就泡在厨房里跟
沈忙了个不亦乐乎。我叫沈给我打下手,发现他的刀工居然还不错。但无论如何,头功当
然是我的:烧茄子,肉丝炒豆角丝,炝甘蓝,爆炒鱿鱼卷,清蒸虾就姜汁,尖椒里脊,肉
炒荷兰豆,哦,对了,还拌了一大盆凉菜,没有人不吃辣,我就放了不少辣椒油跟芥末油
。没有一样是有什么讲究跟难度的菜,只是由于我水平有限,摆弄这几个菜花了我将近三
个小时,然后又花了半小时去热已经凉了的菜。等到全做完,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
这是我头一次这么齐全地见到沈的朋友们。在这几个男生中只有沈是南方人,年纪也
最小,看来是很受“关爱”的。男生之间的友情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我看着沈与他的朋
友们厮混在一处,止不住微笑。沈站起来说好好好,大家停一下。嘿,旺财,说你呢!当
着女士,兄弟们要注意吃相。我插嘴说大沈你的外号是什么呢?被称作旺财的本省壮汉嚷
嚷着说跟他的车子一样嘛,叫小强!实在不是我不给沈面子,我也想既然厨艺已经使了出
来干脆就淑女装到底,只是一时不察就给他狂笑了两声。小强!哈!跟旺财可真是一对啊
!初次见面的北京歪歪双手交握一脸崇拜地说弟妹的笑声果真名不虚传啊。我说好说好说
,小强,你们这儿是不是还有叫大壮的啊?在座唯一的一位鲜族同胞脸上起了微妙的变化
,大家笑起来。不是吧?我记得他的名字是个满酷的叫我联想起“萧峰”的一个名字啊。
沈喊道好啦好啦别打岔!下面有请为我们大家这顿饭辛苦操劳的我家太座讲话,大家欢迎
,谢谢谢谢。我瞪他一眼,站了起来。等着以后跟你算帐!我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墙壁,
又看看大家,又看看饭菜,终于很有诚意地说:“吃好喝好喝好吃好啊!”我又说大家乐
呵归乐呵,酒不要喝多。我瞥着沈接着说,尤其是那些需要“驾车”回府的同志们,安全
第一啊!大家别客气,自便自便。
我应该说我是有些意外的。七八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喝的酒总共只有一瓶葡萄酒和四、
五瓶啤酒。我想主要是因为大家的男女朋友都在,若换成了women’s talk、men’s talk
,恐怕远不止这个数。我喝完了沈掏钱买的一大罐杏仁露,热过的,心情只有两个字来形
容:舒坦。我是滴酒不沾的,沈在我的暗示与明示之下也愉快地喝完了一小杯葡萄酒跟半
瓶啤酒。桌上的饭菜自然是如风卷残云一般,大家都拍着肚子说我不行了的时候,我真的
很有成就感。
大家终于决定都离开饭桌了。沈说今天最辛苦的人有权先看片子的,这没有异议吧。
大家说没有。于是沈打开VCD,又对我说这个片子可是我特意为你选的哦。原来是《杀手
里昂》(英文名叫LEON?),是老片子了,我一直想看的,男主角是叫“让”什么东西的
(法国人叫“让”的太多了)。哦,大概是叫Jean Reno。我很喜欢这个演员。“旺财”
在一旁很三八的样子说,小强好有心的哦!我说是啊是啊。
看一部好电影就好像与一位知己交谈,大家的话只说一半就可以相互理解,这是种幸
福的感觉。音乐,情节,演员,整个片子温柔得令我颤抖。真是部完美的片子。
然后大家又在看《星愿》之类的港片了,我没什么兴趣,灵机一动趁大家不注意的时
候写了张小纸条塞进沈的口袋,告诉他晚上回去了才可以看。沈有些纳闷地看了我一眼,
继而换了表情说哦~你不是感动得要……唉,虽然你这么有诚意地看着我,可是你不说我
怎么知道——话被我的一记爆栗打住。
晚上六点的时候,天已经很黑,我对沈说咱们走吧,去我那里拿你的礼物。于是我们
俩告了辞出来。哈尔滨的冬天冷得痛快,我跟沈看上去一定很像两只骑自行车的邮筒。我
喜欢这样的天气。只是我的鼻粘膜比较脆弱,冬天的早上,尤其是暖气烧得很热的时候,
会流鼻血。这是从我爸那里带来的毛病,每年他都不忘念叨我去买红霉素软膏涂在鼻子里
,只是我觉得那东西很恶心,反正老爹不在身边就干脆敷衍了事了。谁知有一回一时失察
,抱怨老爹唠叨被沈听到,从此他成了监刑官。
我给沈的礼物是我所有的邮票。没事看看这些花花绿绿的小东西也是满有趣的。只是
我可没那集邮的癖。沈几次痛心疾首地说这些票子砸在你的手里可真是暴殄天物啊。我不
想好端端的信封看上去好像少了一块,再说私人信件怎么可以拿给别人去“处理”,所以
我从不把邮票给任何人。幸好幸好,不然我不是还得花心思去买礼物?不过这次也花了我
不少工夫,先是厚着脸皮去请教同好集邮的B,又在她的虎视耽耽之下揭下来所有的邮票
,我分明看见她右脸上写着“见色”,左脸上写着“忘友”。唉。
沈很高兴,也不枉我忙活一场。我真的不能理解这些有收集嗜好的人,他们那种执着
真叫我吃惊,比方说蓝胡子。我说行啦,傻子,拿了东西就走吧,这么晚了。沈说才八点
而已,再呆一会儿嘛。我说都呆一天了还呆?走吧走吧,小心晚了碰见女坏人劫你。沈拿
好东西走到门口说,咱们是不是应该kiss goodnight啊?我很爽快地说好。
温度有些高了。我试图稳定自己的呼吸,可是他不肯把眼镜还给我。终于。终于我们
推开彼此,沈走开又走回来说,对了,我是不是忘了说了?你今天做的东西很好吃。
我看着沈离开,想起给他写的纸条:
People stop and stare
I do not care
Love you from right here
I do and dare
今天是令人愉快的一天,我宁愿停在现在,不去想未来。
我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快乐里夹带着担心和疑虑。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问题是从我
这里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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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准则?
也许有一天,我需要站在谁的面前:心中坦荡,毫无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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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faithchee 於 Feb 16 21:18:32 2004 修改本文.[FROM: 218.10.8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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