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acPark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faithchee (faith), 信区: LilacPark
标 题: 五日谭——第一日(二)、(三)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Dec 24 14:27:12 2003), 站内信件
(二)
萧荷把自己收拾好,走到电话那边刚要去呼陈宇,电话铃倒响了起来。
“喂,你好,请问找谁?”在萧荷所有的高中同学所在的大学都在寝室里安上了电话
的时候,医大仍然择善固执地一层楼一部IC卡电话,而且是打进来三分钟就自动挂断的那
种。萧荷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经常给陈宇打电话。
“请找306的萧荷。”这个陈宇,总是这么一本正经的。哈!
“陈宇,是我啦。我正要呼你呢!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今天不用去干活吗?我终于
放假啦!有五天哪!咱们出去玩吧好不好?”萧荷一口气说了一通,脑子里想像着陈宇有
点无可奈何又有点宠爱的神情。
“萧荷……”陈宇不合情理地沉默了一下。“萧荷,既然你有空,咱们中午见面吧。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什么……”萧荷有些纳闷,莫名地感觉好像热情渐渐地下去。有什么事吗?陈宇平
时不是这种反应的。“陈宇,你怎么搞得这么严肃啊?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出来就行了,咱们吃个饭说说话。你还记得咱们有多
久没说过话了?”
萧荷有些抱歉地笑了:“人家前一阵忙嘛,再说事先都告诉你了。你不也是很忙?咱
们是该好好聊聊天哪。你要准备好,最近有没有碰到漂亮美眉,小心我逼供啊!”
陈宇在电话那头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对了,要你请客!”
打完电话回来,萧荷把头发仔细地梳了梳,换了白色高领的毛衣,黑色裤子黑色皮靴
。她在穿衣镜前前后转了两圈,满意于自己健美的身材被这些简单而优质的衣服烘托出的
效果。她又在胸前别上一只金属的玫瑰胸针。
这也算女为悦己者容吧。她总觉得以自己这么优秀的外型条件,是不必做什么修饰的
,但是自从陈宇对她展开追求,她也不禁更加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了。她说不出爱情的定
义,有时候甚至不能很肯定地说她是不是爱陈宇。但她觉得她跟陈宇之间应该是有一种两
情相悦的感觉吧。萧荷并不觉得自己是眼高于顶的那种人,但是以前追她的人没有一个能
让她感觉这么舒服这么有兴趣相处下去的。要选男朋友,内在当然是最重要的,但她承认
自己并不是那种为了爱情舍生取义的猛士,自己也有小小的虚荣心。她不会全然不管一个
人的背景外貌而不顾一切地去爱,只有内在吸引她的人会成为她的知己而不是男朋友。碰
巧的是,陈宇很符合她的审美要求。
萧荷穿好羽绒服,出了房门,跟正在洗衣服的李红兵打了招呼就走了。推开大门,一
股冷风直扑而来。看来昨天在她睡着的时候又下过雪了,空气干燥清冷,萧荷一下子清醒
了许多。果真是放假了啊,雪地优美地铺展着,只有一两串脚印落在上面,纯洁而安静。
阔叶林的叶子早已落光,只剩下苍黑粗壮的树干笔直地立于天地之间。林子里稀稀落落的
还有几棵榆树,好像死硬派里的一点柔情,不那么有规矩,不那么笔直,细密的末梢在空
中形成一张温柔的灰网,令人想起初中美术课本里那幅达芬奇的素描。
新雪在靴子底下令人愉快地咯吱作响。萧荷决定不骑车子,走去车站。但愿这栋楼不
会也被拆掉。她回过头看身后的三层高的房子,青石的外墙,古老而精美的纹饰,高大的
举架,还有里面宽敞的房间,细长的走廊,厚重的木门……萧荷的心中莫名地涌起了一股
怀旧之情。其实这房子真的很结实,应该不必翻建的。这样的树林,这样的房子,……有
一点暖暖的东西在她的心上流过去。她甚至有些感伤地猜想起这座俄式老房的历史来了。
萧荷啊萧荷,你老了。她对自己笑了起来。
在林子里走了十来分钟,又穿过一个行人寥寥的家属区,她走到同样行人寥寥的大街
上。站牌下等车的只有她一个人。学校的位置本来就是郊区,大概大多数人在这样的假期
里也更愿意呆在温暖的家里看看电视吃吃东西。但是想想一会儿将要见到的人,她也没有
什么怨言了。
陈宇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已经是三年多之前的事了。他是 A市电视台的一个新闻记者,
28岁,正是那种四处抢新闻偷拍黑内幕的少壮派。当时他因为交通事故骨折住院,萧荷
正好轮科实习到骨外。那时的陈宇年轻,高大,帅气,简直是知性与感性的迷人结合。而
那时的萧荷刚刚二十一岁,大学还没毕业,活泼,开朗,出众,冲劲十足。起初是陈宇的
冒险故事——现在想来大概也并不乏年轻人的夸夸其谈——吸引住了她,于是他们交上了
朋友。他们本来没有想到会走到今天,只是偶尔通个电话,偶尔吃个饭,但是长久下来,
他们渐渐相互了解了。然后像所有日久生情的年轻人一样,一年多之后陈宇正式向萧荷提
出做男女朋友的要求,而萧荷也很自然地答应了。她很满意于这种细水长流的感情,尤其
当对象是陈宇的时候。和谐平静的家庭生活正是她从小到大所目睹的,向往的,而且她也
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她不能得到母亲所得到的幸福。如果有陈宇一起生活,似乎也是个不错
的主意嘛。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
她等的11路车终于来了。在这样的一个冬日,公共汽车也慢了起来,甚至车门也是
缓缓地打开。萧荷突然想到前几天来访问的一个美国专家,被问及对中国最深的印象时说
,第一,人多路挤,第二,中国有着世界上最优秀的驾驶员。哈!前门那里一个老太太正
慢悠悠地下车,仔细地迈下那两层台阶。她后面的一个人引起了萧荷的注意。那个人似乎
很着急,在老太太后面又是搓手又是叹气,老太太的另一只脚还没落地,那个人就挤了出
来。萧荷皱了皱眉头。现在的人,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给人让座也就罢了,还越做越过
分了。那个人匆匆地走过萧荷的身边,萧荷特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瞪之下,她楞是吃了一
惊。那帽沿下的竟然是赵丹,那个平日温文尔雅待人和气的赵丹!萧荷迟疑了一下,不知
是不是该跟他打声招呼。而这时他早已走远了。萧荷上了汽车,还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难道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抬手看了看表:上午十点整。
* * * * * * *
(三)
晚上五点四十五分。
明天的这个时候就是新年前夜了。这个新年该怎么过呢?萧荷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到了
寝室。外面又下雪了,纷纷扬扬的。真冷。萧荷没有心情留在外面赏雪,几步上了三楼,
打开自己的房间才发现刚才忘记了在楼下抖掉身上的雪,已经化了,全身都湿漉漉的。她
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脱掉外衣。暖气一点点渗进来,可是她仍然觉得冷。心冷。
“萧荷,你觉得我们真的是在谈恋爱吗?”
一顿饭下来,萧荷吃得心情愉快。她是吃饭说话两不误,两周不见自有许多话说。开
始陈宇仍然是做她的忠实听众:他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说话。迅速地解决了自己的吃食之后
,他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萧荷愣了一下。“什么?怎么了?你——什么意思?不是这两天忙糊涂了吧?”她呵
呵地笑了起来。
出乎她意料的是,陈宇仍然是很严肃正经的表情,脸上甚至有些淡淡的无奈。她的笑
容一点点僵住了。他为什么要那样地皱眉呢?他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静静地微笑呢?
他为什么不看着她说话呢?
“你觉得咱们这样正常么?”
“什,什么?——我不懂你什么意思——”你终于短暂地笑了一下,笑得像你面前那
杯浓香的咖啡。
“我是说,”陈宇显得有些烦躁地伸手耙了下头发。“你觉得,我们,是——正常的
情侣吗?”
“正常?——我不明白——”“情侣”这两个字从陈宇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她脸红
,但她没有注意到。她感到不安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是说,”他又抓了一下头发。“咱们总是不在一起,咱们也没有每天通电话,—
—”
“你是什么意思?!”萧荷自己都感觉到她的声音尖锐了起来。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她
身上吧?这情景——
“萧荷,你冷静点。”陈宇此时的表情让萧荷想到一个词:悲伤。他为什么悲伤?他
为什么要说这些?“萧荷,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
萧荷真的吃惊了。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不得不回答这样一个问题。陈宇见她不说话
,显得有些失落。他又说:“我是你的什么人呢?男朋友?男的朋友?我不知道。我不知
道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是怎样的。有时候我觉得你是爱我的,可有时候我又怀疑我是不是误
会了什么?你到底是爱我,还是喜欢我?不,你先听我说完。没错,你是说过爱我,我也
并不想要你每天都重复,可是你表现出来的——咱们认识已经三年多了,相处三年的情侣
应该是什么样子我也见过不少,我不知道——萧荷,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为什么你从不过
问我的事情?为什么你总是显得那么大度那么宽容?不止一次我因为临时有事不能来约会
,为什么事后你从不追问?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傻,我认识的很多人担心的是跟同事们出
去玩或者突然要去跑新闻回来怎么交代,而我呢,跟你说你还不见得想听。为什么有时候
我觉得你并不是那么在乎我呢?”
而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呢?萧荷开始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心与心的距
离可以是那么远,远得三年时间也无法沟通彼此。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问题。她以为每
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她以为自己给他全部的信任会令他轻松,她以为他们是不需要那么
多言语也可以沟通的,她以为爱,并不是放在嘴上说的事情……她错了。他们彼此真的不
够了解。在相处三年之后才发现这个事实是不是很荒谬?她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说
什么呢?
“不,我还没说完。萧荷,不管怎样我也是爱你的。可是你呢?你真的爱我吗?我这
几天其实是没什么事的,可是我没有给你打电话。我总是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不,萧
荷,如果你不爱我我可以走开,可是我怕的是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爱我。”陈宇叹
了口气,沉默了。
萧荷觉得自己有些麻木。现在她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为什么她的大脑好像失效了?“
你的意思是——分手?”她小心翼翼地吐出这几个字。
陈宇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眼睛里有一种陌生的令人害怕的神情。“你为什么能这么冷
静地说出这么残酷的词呢?”我也想知道。萧荷觉得自己悲伤起来。陈宇摇摇头,又叹了
口气。“萧荷,你真残忍。”他的手伸过桌面,拉住萧荷的两根指头,轻轻地抚摸着。“
不,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从不是那种不拼一下就罢休的人,不。萧荷,我们需要一段时
间来思考。你需要时间来思考。我会等着,等你下定决心——”陈宇把手收回来,低下头
看着它们。
沉默。
萧荷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只手在腿上握了又放。一阵寒战掠过她的全身。她感觉没办
法再呆下去了,在这个初次约会的小饭店,面对着这个男人,耳边回荡着他的这些话--她
腾地站起来说:“我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后来她坐车去了商业区,在几家大商店里逛来逛去,买各式各样的零食直到两只手再
也拎不了。然后她坐车回学校。
我是不是真的爱他呢?萧荷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脑子里不停地想着这句话。她想起一
个朋友曾经跟她讨论心痛的感觉。朋友说心痛就是你夜不能眠,想一个人想到撕心裂肺却
无能为力,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想恨那个人忘记那个人却只能更清醒地牢记。当时她觉得
这种说法很夸张。她想像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我是不是真的爱他呢?这一句话变做了千句万句,变成一条条小虫,在她的大脑里翻
滚,慢慢地细细地噬咬着她的心。我要疯了!
她从钱包里翻出电话卡,跑到走廊里去打电话。
“喂?……爸啊,你们干嘛呢?……吃饭哪……”
温柔善感的妈妈在电话那头轻声地哭泣,惹得萧荷也直想哭。萧荷把全部的注意力都
用来安抚她,说自己过得很好,吃住都合心,没有得病,考试都及格,……
一阵噪音在走廊里渐渐升起,声音越来越大,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不停地回响,好像是
吵架的声音,嗡嗡地叫人心烦。萧荷渐渐地没了耐心,想要回头吼一声,可又怕吓着了老
妈。原来在这个时候里有麻烦的人不止她一个。她想着想着,仿佛得到了些安慰,甚至有
些幸灾乐祸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那声音没了,走廊里只剩萧荷对着话筒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的声音。突
然“砰”地一声巨响,好像哪扇房门叫人给狠命地甩上。萧荷吓了一跳,眼睛的余光向旁
边一扫,只见两条穿西裤的腿停在走廊里,然后脚步声很重地走过萧荷的身旁,她甚至以
为自己听到了那人愤怒的呼吸声。她斜起眼睛偷瞄了那人一眼:是赵丹。她听到赵丹走下
了楼梯,然后扭头一看,他刚刚站着的位置正是自己房间的隔壁,李红兵的房门口。
萧荷有些厌恶地把头扭了回来。好吧,今天发生的事情够多了,别人是不是反常,她
没有力气去思考。一阵疲倦忽地席卷而来。妈妈仍然抽抽噎噎,她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
只觉得自己把同样的话反复说了好几遍。终于她话也懒得说了,草草地说了再见,就挂上
了电话。
萧荷垂着头往寝室走。现在似乎整座楼里只剩下她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了。奇怪,平时
这个时候正是晚饭时间,走廊里人声鼎沸,公共厨房里滋啦直响,虽说现在是放假,大多
数人都回去了,也不至于静成这样吧?刚刚还听见吵架声呢!她依稀记得,不算传达室的
张大爷跟他的京巴“小白”,这楼里还剩下十来个人,有三位老师,还有几个家住外地的
学生。老房子隔音效果就是好,锁起门来在外面大概也只有吵架才听得见声音吧。
她走回自己的寝室,推开门。
“电话打完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萧荷抬头一看,李红兵正坐在床边上,被床帐
挡去了大半身体,难怪她刚才没注意。李红兵抬头看她说:“没跟男朋友出去玩吗?我刚
刚听到你在打电话,一想你一个人在这儿也怪没意思的,干脆过来聊聊天,你现在忙不忙
?”
“不忙,我一点儿也不忙。”只是觉得累。突然有个想法在她的脑海里飞快地划过,
快得她来不及捉住。她搬个凳子坐在李红兵的对面。李红兵并没有很快地寒暄起来,反倒
像在思考什么,沉默了一阵。萧荷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声音,向下一看,李红兵的一只手里
攥着一个钥匙环,另一只手像数佛珠似地拨着上面的钥匙,细瘦的手背上青筋突出。萧荷
觉得有些怪异。
“李老师,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萧荷开玩笑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李红兵好像忘记了身边有人,吓了一跳似的猛地抬头,眼睛盯着萧荷,好像想说什么
却说不出的样子。精心妆扮的脸上显出这么一副茫然疑惑的表情,看上去是说不出的诡异
。萧荷被她这么一看,真的有些觉得身上发毛。
“李老师?”
李红兵又看了她一会儿,猛地抓住萧荷的手。她的手那么瘦,紧紧地抓着她的,萧荷
直想喊疼。她想要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可是李红兵毫不放松地握着。
“你知道出什么事了么?”萧荷有些害怕了,看了一眼李红兵那眯起来的打了紫色眼
影的眼睛,摇了摇头。
“咱们楼里死人了!”
--
有位哲人说,人生不外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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